34. 痛忆
    “我当时抱着王爷,他那么小的孩子,身子却那么轻,想去找太医来为他再好好看看,让他别那么疼,好睡个安稳觉,可是哪里找得到人,那时候太后娘娘只顾得和陛下……”

    姜眉脑海中浮现起何永春口中描述的画面,只觉得周身的空气也骤变得寒冷了几分,不禁写问道:“为什么会这样恨,他那么小,又有什么过错,就算是因为他出生她被贬到了冷宫里,为什么不怪皇帝?不怪害她的人,不他也是她的孩子吗?”

    她不能理解,即便她不想生育,可是看到了小孩子便觉得万般怜惜,即便他们只知哭闹,更何况面对一个自己亲自诞下的血脉相连的骨肉,怎能下得去手殴打?

    姜眉回想起以往顾元琛谈及太后之时的绵绵恨意,如今才终归知道了缘由。

    “你能这样想,便说明你是心善之人,单反太后娘娘她能有一丝一毫的慈母之心,王爷幼时便不会过得那样苦,离开冷宫,才不是王爷苦尽甘来的时候……”

    昔年徐贵妃翻身离开冷宫后,却并未复得权势,即便是扳倒了贤妃,还有更多年轻貌美的妃嫔以及其他皇子,她不能得二皇子顾元珩的抚养权,被宜妃刘氏打压,整日思考如何反攻夺权,终于想到了一条计策。

    说到底,也是宜妃刘氏太过野心勃勃,不择手段,想要扶持自己的四皇子夺得太子之位,便做起了残害皇嗣的勾当。

    彼时顾元琛的“旱魃妖孽”之名被洗清,人也出落得乖巧可爱,又因先帝心怀愧悔,对他宠爱有加,时常带他到紫宸殿玩耍,顾元琛聪慧,又吃过苦,懂得察言观色,便引起了宜妃的注意。

    姜眉隐隐感到了一些不好的预兆,她打断了何永春的喃喃叙说,提出了一个问题:“既然是王爷他已经很得宠爱,那当年太后为何还是对他不满?”

    何永春只回答不知道。

    “大抵是把王爷当做了仇人吧……看着自己的仇人过的更好,只会愤怒,不可能高兴,更不会后悔。”

    她想不到母子为何还能变成仇人,她一直想着,若是自己的命不是这样苦,嫁一个寻常人家,能有一个小女孩,一定千百倍地对她好,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王爷为何落下了寒疾吗?就是因为太后和陛下,当年太后想要扳倒宜妃,陛下亦不想让四皇子挡了自己的太子之路,便想到了利用王爷。”

    “陛下?”姜眉难以置信地写下这两个字。

    “是啊,旁人都说陛下爱护幼弟,自王爷从冷宫出来便一直呵护怜爱,教王爷读书骑射可是真到了那种时候,也不在意王爷的生死如何。”

    顾元琛在冷宫多年,本就身体羸弱,畏惧寒冷,那一日下着大雪,却偏偏被他最信任的皇兄带到霜镜湖边上去玩蹴鞠,那球被皇兄不慎踢开,飞滚到了别院去。

    “琛儿,我去找球,你在这里等我。”

    “我怕,皇兄不要走,不要让我和母后的人待在一起。”

    即便顾元琛当年只有六岁,却也本能地感到了异样,出门前一向不理会他的母妃喂他吃了一块糕点,给他披上了一件新做的暖裘,他不觉得暖,只觉得惶恐,可是二皇兄带他出去,他便没有推辞。

    顾元珩犹豫了片刻,甩开了他的手,还是去找那球了,很快那随侍的宫人便问他,是否想喂霜湖中的鱼儿,里面的鱼儿有藩国进贡的紫银鱼,很是好看。

    六岁的孩子,也正是最爱玩乐的年纪,他最喜欢活泼轻跃的鱼儿,一时间便忘了自己未归的皇兄,点点头,等着那宫人拿来鱼食。

    离开前,那宫人似有犹豫,为顾元琛擦去了脸上的雪水,为他系紧兜帽,握住了他攥紧在衣袖下冰凉的手。

    今日的天气并不暖和,却没人关心他,哪怕是带上一个手炉。

    “殿下……”

    她的声音似有哽咽,顾元琛笑了笑,因为以往这个宫女从不对他这样好,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何公公会疼他。

    “殿下,千万不可到冰面上走动,特别是冰上破洞用来投放鱼食之处,奴婢很快就回来了。”

    “没事,我还要等二皇兄回来。”

    稚子没有等来他的二哥,却等来了另一位兄长,以及一位平日里待他很好的母妃。

    “母妃你看,那是七弟!”

    “七弟,你这些日子怎么没有——”

    四皇子的手臂被轻轻拉住了,母妃示意他不要再出声,即便远处他多日不见自己的七弟,想要问他是否是恼了自己前日不带他去聆雨楼听戏。

    他只是看七弟一个人站在那里有些可怜而已。

    “怎么了,母妃?”

    “嘘——”

    雪簌簌地下,四皇子站久了都觉得有些冷,也不知道为何七弟今日一人站在湖边,身边没有常伴着他的那个小宫女,也没有那个大太监。

    “娘娘……没有旁人了,这湖还不曾冻结实。”

    “动手。”

    四皇子的眼睛被母妃的手蒙上了,因而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颤抖,甚至能听到她激烈的脉搏声。

    “啊——你是何人,怎敢谋害皇子!”

    宜妃不知是从何处跑来了一个侍女,自己的人才刚将那小孽种无声无息地推进破裂的冰面下,她便跑了出来,乱喊乱叫着,随后跳下水去救人。

    凉意自头顶渗入她的每一寸肌肤,她这才意识到为何今日徐贵妃那个贱人会突然跑到她的宫中生事,为何二皇子会邀自己的孩子前来霜湖玩蹴鞠。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都是各有各的预谋,各有各的算计,唯独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人是顾元琛。

    “我那天就不该离开殿下……”何永春老泪纵横,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不再喊王爷,而是殿下,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殿下他也从来不肯告诉我细枝末节,我只知道那个救了殿下的宫女死了,殿下高烧不退,昏迷了两天两夜后退了烧,身体愈发冰凉,就连太医都说无力回天了,陛下无情,便已经让人预备好操办七殿下的后事,安慰哭泣不止的徐贵妃。”

    顾元琛醒了,醒在徐贵妃的怀里,她肝肠寸断,不愿让人带走已经“病逝”的七皇子,正如她多年前抱着已是死胎的八皇子,哭诉自己所生并非旱魃妖怪。

    她哭求着不要走得孩子没有死,缓缓张开了双眼,旁边的宫人比她更为惊喜,哭着去告诉旁人,告诉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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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皇子没死!快来太医!”

    何永春直接背着顾元琛跑去寻找太医,可是半路上他却不让背着,反而呢喃道:“她要杀我,她想让我死,二哥也是,他们要杀了我……”

    “殿下?”

    何永春一愣,将人放下,揽在怀里。

    “殿下可不要说胡话,这——”

    “我没有!我没有!”

    撕心裂肺的呐喊,带着未脱的稚气,泪水夺目而出,却又很快被他压制回去,他用无力的拳头捶打着何永春的胸口,发泄着自己的恐惧和愤怒,更是想要求得一个答案,可是他自己已经得到答案了。

    他的母亲要他死,他早就该明白,从前只是假装不知道,直至今日。

    何永春记得就是从那一刻起,殿下说话时,不是带着掩饰的笑意,便是含着凌厉的冷。

    “何公公,我没事,你带我去见父皇,我想好要怎么做了。”

    那一年他才六岁,他醒来了,没有去见太医,反而径直去见了自己的父皇,被父皇抱在怀里,他没有哭诉,也没有乞怜。

    先帝问他想要什么,为什么母妃没有前来,他说自己饿了想吃些东西,父皇和母妃为他伤神多日,他理应来见父皇,经此一难,更当感激生养之恩

    这样小的孩子,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不会撒谎,说什么话,自然是由心而发,不曾有半点虚造,先帝很是受用,出于怜子之心,便让他留在紫宸殿过夜,甚至亲自考查功课,同用御膳,夜里同寝一榻。

    直到半月余后宜妃被毒酒赐死,当日夜里顾元琛做完了功课,忽然在洗漱时躲闪逃避,沉默不言。

    “怎么了,琛儿?”

    “孩儿软懦,让父皇失望了,其实事到如今……孩儿还有些怕水。”

    “这又如何,只怪那贱人歹毒,竟胆敢做出残害皇嗣的事来,琛儿莫怕,待春日回暖之时,朕亲自教你浮水之法。”

    “不!不要……”

    见到一向从不轻易落泪的稚子大声哭泣起来,先帝便觉疑虑,询问究竟为何,是否是因为心生胆怯。

    “孩儿不想让父皇下水,水下有水鬼抓人的衣服,儿臣当日都要被冻僵了,呛了许多水,却都被拉着,上不去,孩儿不想让水鬼伤了父皇。”

    先帝刹那间愣在原地,回想起七皇子落水诸多疑点,被这一句话点透,不由得暴怒而起。

    “来人,快来人!带七殿下下去照料!”

    何永春按照顾元琛事先的吩咐同其他宫人一同进来,抱起了抽泣不止的顾元琛。

    “等等,你是叫何永春是吧,七殿下幼时你就侍奉着了是吗?”

    “是,陛下有何吩咐?”

    天子之怒,不容半点疏漏,几句惊心的问答之后,先帝怒掷茶盏,竟然当场咳血昏死过去,顾元琛哭喊着直至太医前来,众人喧闹,才和何永春默默退至了偏殿。

    他喝着牛乳羹,觉得滋味有些淡了,还让人往里面放了一些糖,尽管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肿着,面无半点悲色。

    “殿下,您别难过了,今日我们算是报了当日——”

    “不够。”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