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伥鬼
    那是个雨横风狂的深夜,以朱颜故正常的妖脑来思考,她不觉得会有变态修士废寝忘食到在二更的暴雨夜去书库点灯熬油。

    可惜她漏算了一步,“变态”不仅有,还是专门等她的。

    朱颜故刚进门,室内便亮了盏灯,像欢迎她光临一样。

    她还当明镜台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擎等着她钻,正要仓皇退出,身后门已吱呀闭合。

    她觉得这一趟很倒霉,私心又有点隐秘的欢喜。

    这可不是她自己寻死的,只是今日赶巧踩中解脱运,这操蛋的世界,终于要再他妈见了。

    “阿葵。”身后却有人叫了她一声。

    轻轻淡淡,落进耳洞却砸出不朽的回音。

    朱颜故回头,她只看到轻尘。

    窗外雨急风骤,室内孤灯如豆。

    烛火摇曳出暧昧的光晕,轻尘眉目隐进阴影,发梢还挂着雨珠。

    被雨水润得嫣红的唇轻轻一勾,他笑意温雅:“堵到你了。”

    昏光、湿发,这样的轻尘容颜极盛,可惜朱颜故无暇欣赏,她只觉得他脑子里生了什么大病。

    “好端端你堵我干什么?”她问。

    是啊?

    好端端的,堵她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他的三师弟也曾问过他。

    毕竟为了一个失去踪影的妖女日夜奔走,实在不太像他。

    也是那一刻,他恍然意识到……

    “或许是因为你赌赢了吧。”

    于他而言,情之所起在于道的亏损,是明知不应如此但他仍是做了。

    轻尘依旧面皮很薄,只这一句,左耳的朱砂痣红得已要滴血。

    “但我也未必会输,”他接着说,“你的族人我会帮忙想办法。”

    “在此之前,可以给我看看你很珍贵的那方小手帕吗?有个猜测我很有必要印证一下。”

    这一夜是朱颜故生命最后一年里难得的欢愉时光。

    她与轻尘忆了旧事,惊喜地发现轻尘还记得她,甚至也一直期待着她来找他的那一天。

    她向他坦诚葵花妖一族与自己的遭遇、包括双茎的特别、被觊觎的丹药与想要在后续丹药中做手脚的想法。

    轻尘宽慰她,螭寐索取丹药既然可能对修界不利,此事修界便绝不会置之不顾。

    他说他明日会修书给其他几个大宗门,螭寐虽然强,但合众宗之力,未必不能将其打倒,叫她切莫过分忧虑,安心睡个好觉……

    轻尘隔日确如他承诺的那般,给各宗都寄了信,鉴于朱颜故所说螭寐先前已拿到了大量丹药,唯恐修界已有妖魔混入,他寄信的对象全是各修界大能,并严格叮嘱他们保密。

    然而事情远不似预想中那般顺利。

    各宗大能看在他师父是明镜台掌门的面子上,纡尊降贵打发了回信过来。

    轻尘满怀希望拆开一封又一封,一颗火热的心一寸寸转凉。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修界仿佛也不似想象中那般了解。

    所有回信的矛头对准的竟不是螭寐,而是朱颜故。

    有人委婉些,半真半假质疑了一通他信中所言全是妖女巧言令色的哄骗,能自如转换气息的丹药匪夷所思,如此恶妖合该伏法;

    还有人则更坦荡些,提出丹药既由妖女提供,干脆取其性命小事化了,为了修界的安稳避开螭寐锋芒。

    于是不光螭寐不放过朱颜故,修界也要杀她了。

    原本是为救朱颜故写的信,竟生生为她把磨难又多招来一重。

    明镜台掌门殿中,轻尘跪的端正。

    “师父,我们口口声声称自己名门正派,向天下宣言惩恶扬善,而今面前就有亟待解决的恶,为何避而不战?”他向他敬爱多年的师父发问,“此举岂非有违道心?”

    掌门坐在高位,向下俯视自己的爱徒,眼中无悲无悯,只有冰冷的衡量。

    他甚至很有闲情地饮了口茶才说:“道与义都说给圣人听,而天下最多的却是凡人,凡人行凡事,而凡事皆有代价。能睁只眼闭只眼过去的,何必较真一场,徒增伤耗,杀一个妖女已是最省力的法子了。”

    有光透进殿中,满室尘灰无所遁形,许多人事皆如此,看似明净,实则不堪一曝。

    轻尘明白了:

    事关修界与人界安危,此事他们不能不处理,否则那冠冕堂皇的大义会裂开一条沟壑,而始作俑者他们又不欲招惹,所以这道裂痕得由一个合适的替罪人用鲜血来填平。

    轻尘唇角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只维持一瞬又及时收了回来。他读的是圣贤书,做不出这样的表情。

    “她脚下没有漂杵血河,座下没有如山白骨,她不曾枉费心机踩着旁人性命往上爬,她坐不到那个能令人忌惮的位置上……”他眼眶酸涩,“这也是错么?”

    “够了!”掌门截住他的话,在他面前神色头一遭如此严厉。

    意识到失态,他深深吐息平稳下心绪,尽量和颜悦色:“你久居深山,心性单纯,会这样想不能怪你……这样,斩杀朱颜故的事不用你办了,你下山去,好好看看这世上的人和事,见的多了自也就懂了。”

    “可世人都在做的,便是对的么?”轻尘身子一贯挺得直,他仰着头,字字铿锵:“那为何欺软怕硬、随波逐流没有被编纂成典流传于世?”

    “师父,曲与直、是与非不会因世人的接受和妥协而混淆界限,即便螭寐的行径得到了全天下软弱之辈的默许,也改变不了他该死的事实!”

    “轻尘,算师父求你,明哲保身,不要做出头鸟,此事就得过且过吧。”掌门软硬兼施:“在你自己之前,你首先是明镜台未来百年的荣耀,是为师栽培二十年的希望!”

    “明哲保身……好一个明哲保身,”轻尘将这四字呢喃数遍,神色复杂,他突然笑了一下,或许有讥诮,或许只是自嘲:“明哲保身,然后成为利益的囚徒、受生存法则操纵的傀儡么?”

    “师父,”末了,他轻声叹息:“这样,你会杀了我。”

    轻尘难以想象,终有一日,自己也会龟缩在约定俗成又上不得台面的生存法则下,怡然享受薄粉饰成的平静与安稳。

    他胸腔中陡然升腾起一股怨愤。

    文史赋予灵魂以气节,铮铮傲骨却被现实逼着折断,既如此,何不在人之初启蒙时便坦诚一点,少来些冠冕堂皇的“惑众妖言”?

    “轻尘啊……”

    见他神色执迷,掌门又唤他一声,叹息里竟掺杂了些乞求。

    他头发已然半白,这白像雪一样覆灭轻尘的心火,也为这快要冻结的气氛愈添了一抹萧条。

    轻尘与他对视,念及昔日教导,难免心下动容。

    室中一片死寂,每分每秒都淌得艰涩无比。

    终于,轻尘横下心,咬牙跪地,俯身对恩师叩首:“或许您没有错,可我手中剑从不臣尊者,也无惧枭雄,所循唯一个‘道’字,此番若未能把黑白割开,令罪人血偿,为不累及明镜台,轻尘甘被逐出。”

    “师父,我这颗子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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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弃了吧。”

    明哲保身?

    他心已入局,早保不住了。

    是非之间有道江,他看见自己站在“非”的一侧,身边人却都告诉他这侧是“是”,没人愿与他一起搭过江的桥梁。

    但是没关系,没有那座桥,他便游过去,溺毙水中,他就做个壮烈的殉道鬼。

    江的对岸,既是道之所在,亦是情之所钟,虽千万人却步,但他轻尘赴了!

    掌门坐在高位,俯视地上跪着的轻尘,如同俯视一只蚍蜉。他是那样渺小,又那样意气风发。

    曾几何时,他也面临过轻尘今日的挣扎,然而,他的最后一根反骨是被他自己折断的。

    他生在虎穴,死于虎口,而今已成伥鬼。

    做出决定后,轻尘想过可能会在这条偏离众望的路上死于半途,或许落个比死还不如的结局,他甚至想过终有一日多半要与昔日师友拔剑相向……

    却难料,同生共死竟也是件稀罕事,不等他与朱颜故风雨同舟,她的路先走到了尽头。

    变故源于他的三师弟。

    众所周知,明镜台三弟子深深敬重轻尘这个年岁还不及他大的小师兄,轻尘执意“入歧途”,他受的打击不比掌门小。

    于是,他决意从根源上改变些什么,将轻尘从不归路上拽回来。

    同样在一个乍暖还寒的三月天,这位三弟子在摸排半月后,顶着极大的风险,自以为是地利用从轻尘那儿偷来的、准备送给朱颜故作生辰礼的日现暝昏符咒,将螭寐收押葵花妖全族的私牢炸了个灰飞烟灭。

    已大半年未见天光的葵花妖们,惊惶尖叫着陨灭于这场太阳一样炽烈的大火中。

    “师兄,我知你对朱姑娘有情,她妖物身份虽配不上你,但既然你喜欢,我这做师弟的也不会多说什么。”明镜台三弟子被难得暴怒的轻尘死拽住衣领,嘴角噙的笑却尽显快意,“但你大好前程,何必与她共沉沦?师兄放心,事情我做的很干净,任螭寐有再大神通,也握不到我们明镜台的把柄。”

    “哦,还有,我还顺便替朱姑娘报了个仇,听说她那个大姐很不是东西,丹药的事就是她捅进了螭寐耳朵里,所以我特地把她揪出来,千刀万剐,让她血尽而死。”感受到轻尘的手在抑制不住地颤抖,他感到不忿,“一群妖物而已,非我族类,师兄,朱姑娘不是给你留下了么,你究竟在气什么?”

    “疯了,”轻尘手臂脱力般垂下,看着眼前熟悉的师弟,喉间翻涌起浓郁的荒唐,他身形摇晃两下,惊怒攻心,骤然呕出一大口血,“你们一个个……”

    他没有说下去。

    在这一霎,恩师的脸与师弟的两相重叠,扭曲成可怖的形状。

    这些时日,大部分时间他坚信众人皆醉唯独他醒着,偶尔也会恍惚或许自己才是真正醉的那个,不然怎么身边每一个人都跟他不一样呢?

    “师兄!”三弟子上前欲扶他。

    轻尘竖起掌心向外,不允他碰触。

    他前襟染血,像绽开大朵红莲,衣袖缓缓拭去唇畔血迹,无力地闭了闭眼。

    “你们不清楚她的道心。因为给螭寐提供丹药,她一直很是愧疚,”轻尘说得很慢,边说边向外走,屋外是个晴日,阳光洒落他身上,晕开明灿灿的孤独,“她早已存死志,命可以说是吊在那些族人身上,你怎么能……”

    “你知不知道,如今她再修不了道,又不可能为恶,正邪两道无一处能容她,她就只能……”

    他说得没错,朱颜故就只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