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命乃谢白扇于宛流萤孕中为未出世的女儿请知名器修所锻,此事在修界是段佳话,广为人知。
想来也正因此,“谢白扇”才只能在众目睽睽的见证下,不得不将乐命交给了她。
谢扶光手指有片刻收紧,怕弄皱了红绸又很快舒展开。
她形容不出此刻心情。
大概有点可惜,她听信“谢白扇”的妖言,扼杀了她萌芽阶段刚要成形的刀灵,那本该也是她真正的父亲留给她的礼物。
还有些后悔,几个时辰前,当螭寐问她“你父亲死时该有多痛苦”,她不该说出那句“我没见过他,没感受过他的好,自然不会替他难过”。
也不知谢白扇若在天有灵,听到这句会不会寒心。
有些爱她没福气感受过,不代表它就不存在的。
“怎么了?”问话的是舒扬舟。
崔惊厄没开口,大概也在与她闹着不谋而合的别扭。
“是颜琅。”
谢扶光还没太回神,怔然传达螭寐煞有介事告诉她的“秘密”。
“什么?”舒扬舟不是崔惊厄,没能立刻听懂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
“占据她父亲躯壳的魂魄,是颜琅。”见她还有点恍惚,崔惊厄终究是代为解释道。
谢扶光颔首,她深吸两口气,大患未除,此刻还不是心潮起伏的时候,正巧舒扬舟将飞出去的乐命捡回递给她,她接过乐命,定定开口:“我会亲手杀了他。”
她誓要杀颜琅,倾其所有,不计代价。
到那天,若她还有命,便去千秋雪给谢白扇送酒。
“螭寐那些手下就快来了,”舒扬舟嗅到几缕魔息,“我们得赶快走,不然叫妖魔界得知螭寐由我们所杀,会酿成两界间的大仇怨。”
谢扶光点头。
是得赶快走。
束缚她体内鬼气的真极绳已解,“谢白扇”,或者说颜琅,又能洞悉她行踪,他们得比他快,抢着时间把事情办完。
她取出块干净手帕,将乐命刀鞘四散的碎片一一用心收好,攀上小美人龙背。
龙身一跃,飞出康城地界,三人身形登时再化虚无,他们与打头赶来的魔兵们对视,却没被窥见半片衣角。
小美人先带他们前去溪桥镇寻李兰允和黎暨汇合。
一路谢扶光话一直很少,一贯话痨的崔惊厄竟也没怎么出声。
舒扬舟左看看右看看,又右看看左看看,决定将沉默贯彻到底。
不多时小美人已腾行到溪桥镇,下龙背前崔惊厄终于开口:“一会儿李兰允有关于你母亲的事要告诉你。”
听到她母亲,谢扶光眼皮一颤,她眼中空茫,看过来的一瞬竟有些可怜。
“更具体的等会儿让他自己跟你说吧,他大概还会问你江星的事,你可以先想想怎么回答。”
崔惊厄说完,两人都静止了一会儿。
然后他抿了抿唇,又轻轻呼出一口气,终是亲了亲她的眼皮:“手臂的伤,还疼么?”
螭寐临终攫来的一爪很重,饶是经舒扬舟包扎过,还上了最好的灵药,谢扶光左臂的五个血洞依然未能止血,几欲染红绷带。
但她骨头向来很硬,除非损及魂魄、经脉那种忍不了的疼,通常不会在人前显露半分狼狈。
尤其这一路她的大脑全然被万千心绪占据,更是顾不上那点皮肉疼。
但经崔惊厄这一问,那通常并不难忍的外伤竟配合地闹腾起丝丝疼意,她沉吟少顷,顺势轻“嘶”一声,点点头。
谢扶光自认为缓和二人关系,她已做出了堪称巨大的妥协。
对面崔惊厄见她这样,却勾唇轻笑了一声。
“疼啊,你活该!”
大抵也自知此话欠揍,说完他身形一闪,人就躲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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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日无风,天澄海阔,小美人在云雾里间或一个腾跃,底下是天南地北的滥滥风光。
龙背上除去往来风声,却是近乎静谧的。
李兰允一上龙身,就将对崔惊厄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又跟谢扶光交代了一遍,合着一夜过去,愣是半点更多的都没想起来。
谢扶光听罢道了声谢,有点遗憾似的说:“原来你也没见过她。”
她其实很想听一听有关父母的事,什么都行,可惜李兰允也没见过宛流萤,并不知情。
李兰允依然未能很好适应身体,一举一动都显得呆钝笨拙,他一字一字蹦道:“那你见过江星么?”
谢扶光点头,模棱回答:“他很好。”
这话容易让人混淆,不知是在说江星是个很好的人,还是他现在过得很好。
“我曾在他剑上看到一朵兰花,和你手臂上刺的一模一样。”大小姐不习惯说谎,怕李兰允追问,换了个话题。
李兰允扯起唇角笑了:“听说寻找化影境的主人很困难,你们就是凭这个找到我的吧?”
“再来一世,他还是我的福星。”他喃喃道。
“你们相识是在前世?”这一茬崔惊厄没跟她提,谢扶光有些好奇。
李兰允点头又摇头,一忆起旧事,他就更显得呆了,说的话也乱七八糟:“我是今世,他是前世。”
谢扶光听了个一知半解,想起在从滇绥沟前往康城的龙背上,他们曾讨论过李兰允与江星的关系,当时因为江星若活着今年合该十九,而李兰允的化影境也恰好存续十九年,宁磐还猜测两人是父子关系。
现在看来,李兰允开启化影境大概就是在前世江星死的那一年,宛流萤的师兄夙游将灵钥交给李兰允也是在那年。
思及这一茬,谢扶光不由抱歉:“因我之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兰允只摆摆手:“我一个纨绔,本也无什么大用。”
“李公子实在自谦,就凭你守化影境十九年,崔某自叹不如,如此心性,你怎会是纨绔?”崔惊厄从旁插话进来,替谢扶光问出心中疑窦。
李兰允却认真道:“从前的我的确是纨绔,遇见江星以后才变好的。”
李兰允初遇江星时年方十六,彼时他是大户人家金贵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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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而江星出身贫民窟,二者间隔着云泥之别,本该一辈子没有交集。
当年凡界刚换了个好君主,大部分人日子还算富足,百姓们没钱时想活命,有钱了想上天,修仙成了风潮。
大户人家都以有孩子入了修界宗门为傲,然修仙极看重资质根骨,并非谁都能登上那九重霄。
于是民间便刮起了一阵灵脉移植的风。
灵脉移植顾名思义,便是将有资质者的灵脉剜去,转接到废材身上。
被剜灵脉者多是些贫苦人家的孩子,这些孩子会被父母送去集市的特定区域待价而沽。总归入了仙门也未必就能修成仙道,不如脚踏实地一辈子,以一条灵脉换一家人衣食无忧。
可老天爷赋予的资质满足不了人们的野心,集市能买到的灵脉显然不够,需求永远大于供给。
于是有人从灵脉里嗅出铜臭味,发展了些上不得台面的黑产业,江星便是其中一个被黑贩抓去剥了灵脉的牺牲品。
灵脉移植仅有六成把握成功,李兰允在自家爹娘的不懈努力下,前前后后统共移植过三条。
很遗憾,血流了几盆,罪也遭了不少,最终却一条都没能成功。
然后爹娘放弃了他,他自己也放弃了自己。
坏事最是传千里,李家老爷为爱子移植灵脉三次均以失败告终,此事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街坊邻里茶余饭后的笑柄。
很长一段时间,李兰允不敢走在街上,他总觉如芒刺背,幻视有人暗中嘲笑他,幻听有声音背后指点他,称他是垃圾、是废物、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摊。
从此日光下不敢露面的“耗子”去了阴沟称霸称王,他开始沉迷于在贫民窟寻找优越感。
他父亲是个生意人,称生意场上充满了贵贱之分,而苦劳力是其中最廉价的东西,那些人将一个“贱”字印进天灵盖里。
是以贫民窟又叫贱民窝。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富人们瞧不起“贱民”,又无比需要着“贱民”,“贱民们”牛一样为他们耕出衣食住行,又蝼蚁一样衬得他们高贵无比。
李兰允一不高兴,就去“贱民窝”打人,他享受“贱民们”在他脚下俯首称臣的快感。
其实他们未必打不过他,但人生于世总有那么几个阶段得向钱低头,而“贱民们”的这个阶段持续尤其长,一不留神就是一生。
于是,李兰允通常只需从指缝露下几个碎钱,就能收获一地俯首的尊严。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些日子,他待在贫民窟的时间越来越久,打起人来也越来越狠,心飘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不相信,这城中一等一的下贱地,竟也生出了不愿做奴隶的人。
江星手持一把起了木刺的破木剑,卷飞他的亮银鞭,打得他爬不起来,就在一个很寻常的黄昏。
江星不似他,打赢后不会踩着手下败将的背,用足底狠狠地碾,他甚至捡起李兰允的鞭子,没忍住满腔的喜欢在空中甩了甩,而后轻轻送回他手心。
“臣服不意味着尊重,你的方式选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