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定的厉鬼境容器不听话了,合该受到惩罚,所以“谢白扇”决定提前让她死。
万里悲丘试炼场三年一开,仅容年岁在二十到二十五之间的修士参加,下一届在明年,按理还轮不到谢扶光。
但如此安排正中她下怀,这样她就能和崔惊厄、师兄他们一起试炼了。
“那卢师妹呢,她可以一起么?”谢扶光替伙伴争取,一家人还是整整齐齐最好。
卢笑绒比她还大一岁呢,明年十九,距离二十也只差一年了。
“谢白扇”原不喜欢破例,但想了想,又觉待谢扶光沦为厉鬼境容器,卢笑绒再像跟屁虫一样缀在身后,终究惹人烦,不如也一并死在里头,成全她们一场姐妹情深,便答应下来。
万里悲丘是年轻修士们扬名的重要场合,谢扶光载誉而生,没考虑过名气大小的问题,但无论什么比试,她都很想赢。
“崔惊厄,你给我算一卦,明年的试炼我能拿第一么?”向崔惊厄报喜时,她问。
崔惊厄摸出六枚铜钱,随手一抛,落在桌上,恰全是正面。
他眉梢一挑,先乐了:“哟,乾为天,大小姐运气真是好,必能‘一切谋望皆如意,向后时运渐渐高’。”
谢扶光听着高兴,她没有多留,赶着去把这事告诉舒扬舟和卢笑绒。
她跑走后,崔惊厄扬起的眉梢回归正色,凭他的修为,足以控制铜钱落到桌面的朝向,刚刚那一卦纯粹是为哄大小姐开心而人为主导的。
这一次,他沉心静气,感应天地,再度掷出一卦。
反正反反正反。
亦是巧了,恰是那日在老者算命摊前碰撞出的“坎为水”。
此次试炼恐有麻烦。
崔惊厄不由怀疑“谢白扇”让谢扶光提前试炼的目的。
事已成定局,非他之力能改变,何况大小姐对此安排甚是满意,莽撞行事更有打草惊蛇的风险,他没打算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暗暗提高了警惕。
接下来的一年,一方面诛邪卫道,一方面也是为即将到来的试炼积累实战经验,四人先后走过许多妖邪频发之地,无论去哪,宁磐都跟着,俨然已混成半个渡业山编外人员。
舒扬舟作为唯一的“孤寡老人”,夹在两对有情人中间,真是别有一番凄苦。
好在他这样的情况无独有偶。
出去的第三个月,在东光洲襄城的一家客栈,他们遇上逍遥宫的人。
逍遥宫一行七人,五男两女,凑出三组情侣,其中还有一对基。
徒留黎暨一人对月喝闷酒,还嘴硬拿“片叶不沾身”挽尊。
舒扬舟见到同道中人,险些无语凝噎,二“犬”畅饮一夜,诉尽心头苦,结下了深厚友谊。
逍遥宫一行刚下山历练完,本是要返程。
黎暨是个敞亮人,既与这位舒兄聊得投机,便没急着回去,隔空寄音向师父简单交代过情况,潇洒一拂袖,就随渡业山一道云游去了。
几人此行摆脱了“谢白扇”那张死人脸,结识了新朋友,又为不少地方平了妖邪祸事,以深渊蛟龙小美人为座驾,轻易腾行万里,堪称“朝游北海暮苍梧”。
逍遥天地六沙鸥,真当得生平最快活的时光。
途中崔惊厄救下一老者,那老者自称“人间小月老”,愿以一根姻缘线为报,助他与有情人结成生生世世不解缘。
崔惊厄其实没信他这神神叨叨的一套,但既有缘撞见,便让他将那红线在自己和谢扶光腕上各结了一条。
一开始他伸的左手,谢扶光是右手。
“小月老”在结下红线前,最后提醒说:“结姻缘线绝非小事,一旦你们之中任一人背叛了感情,彼此缠绕姻缘线的那只手都将受到严厉惩罚。”
小老头说得邪乎,神色也很严肃,崔惊厄饶是不信,也难免被唬了一下,以防万一,他换了只手:“那这样,我结在右手,她结在左手,我们大小姐的右手可是得练刀呢!”
舒扬舟和黎暨两个资深单身人士对姻缘线什么的嗤之以鼻,宁磐倒巴巴在旁望着,无奈不是“小月老”的有缘人,人家不肯给红线让他牵,这会儿他插话进来:“你右手不也得练剑吗?”
“是啊,”崔惊厄吊儿郎当弯着眉眼笑,“所以我才更要牵在右手了,大小姐是个负责的人,我这叫道德绑架,赖上她了!”
宁磐一脸了悟地竖起大拇指,崇拜道:“崔兄高人也!”
“低调,低调……”
谢扶光不懂他哪来那么多歪理,但她今日心情尚佳,陪着他闹也不是不行。
总归在她看来,无论结在哪只手都一样的,他们又不会散。
少年人眼里的感情哪有会散的?
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有缘,初始秘境中,谢扶光与师兄分到一起,那场秘境比器墓迷阵简单得多,二人联手通关,在其余弟子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就把局给破了,狠狠扬了渡业山的声名。
秘境外的驿站,舒扬舟的七星绝命剑认出了恰在附近的崔惊厄。
第二场秘境是个五人局,入口处,三人与等待凑人数的宁磐和卢笑绒重逢,一场闯关不似试炼,更像游戏,每人俱十分尽兴。
他们通关速度太快,在多数弟子还陷于前两场秘境中时,已迈进了第三重,第三批秘境数量骤减,能闯到这儿的人也少,兼有一点缘分推波助澜,五人相当顺利地与黎暨重聚。
几人并肩杀到最后关卡,成就了这场友谊最后的辉煌。
第四批也是最后一批开放的秘境仅余八个,众人在做出选择前,“偶遇”了来同一驿站歇脚的“江星”。
江星其人,谢扶光难得有印象,一则他在剑宗算个人物,虽不及崔惊厄那么招摇,却也并非查无此人;二来他今年十九,此次也算破格前来,不知“谢白扇”怎么会同意的;此外,江星算谢扶光半个铁杆事业粉,几年前刚崭露头角时还来找过她一次。
身为同门,既有缘碰见,“江星”也明确提出想与他们一起,自没有不带他的道理。
随后在选择秘境的环节,他又“不经意”地在言行间加以引导,成功将所有人拐到了厉鬼境入口。
他表现得太积极,如要细究,其实是有破绽的,可在场的除去崔惊厄,对待同行者全都少了些谨慎。
因先头那卦“坎为水”,自从进到万里悲丘,崔惊厄脑子里有根弦就一直紧绷着,在“江星”到来后,他的警惕总算发挥作用,他发现“江星”偶然间的一些小动作与“谢白扇”颇为相似,可惜任他如何揣度,也难猜到剥魂夺壳上,不知无论“谢白扇”还是“江星”皮下,都是在所有人眼里早早死了的颜琅。
崔惊厄不敢大意,将发现的异常暗中告知众人。
可惜谢扶光的魂魄早受污染,他们任何自以为私密的小动作都未能逃过颜琅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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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重生后相似,进入厉鬼境之初,所有人分别以不同方式完成了厉鬼境幻境中的考验,可幻境之外,一条等待多时的毒蛇早已按捺不住叫嚣的蛇信。
“江星”骤然出手,好在众人俱有提防,除去作为辅助的宁磐和卢笑绒,余下四人都是各道翘楚,如化影境中在康城围困螭寐那般,他们一拥而上将其团团围住,“江星”到底道行尚浅,不多时便现出不敌之势,场面眼见转危为安。
而也是在这时,谢扶光眼前一黑,陡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乐命刀顾及主人意愿,不欲听从调遣,却难抵力量驱使,刀刃终究是颤抖着转了向。
这一刀因带了博弈与拉扯,变招并不迅速,崔惊厄又何其敏锐,早在刀尖传来第一次颤抖时即已察觉。
作为一名十四岁即独入霁宁渊收服小美人的修士,他身经百战又极尽警惕,察觉危险的瞬间,如立时提剑斩向谢扶光,便不难成活。
藏蛟剑也确实动了,但见崔惊厄对乐命刀锋不闪不避,只直直将藏蛟刺入了“江星”胸膛。
因乐命的突然转向,困缚“江星”的力道少了一重,他便腾出一只手,作势要刺谢扶光一剑。
诚然,颜琅不舍得真让谢扶光身躯受损,可不如此,崔惊厄便是不肯杀谢扶光,也必会躲开她那一击,他必得给他寻点事做,让他躲都不能躲。
乐命冷刃贯穿前胸,崔惊厄面朝谢扶光,费力咽下口中腥甜,鲜血却难止地往外涌。
莫大悲恸生生将谢扶光混沌的意识激出几分清明,她双眼睁得很大,却经泪雾模糊,再看不清他。
“没事,不怪你,”崔惊厄似乎笑了一声,随即撑着最后力气将一道罡气打入了她体内,他右手胡乱抓了两把,在碰到她左手后紧紧握住,“别哭,那个小……小月老不是说了,牵过姻缘线的有情人,下辈子还能……还能遇见呢……”
不说时还好,他一提,谢扶光竟觉左腕牵过姻缘线的位置痛得砭骨。
垂眸怔然看去,那道隐形多日的红线在此刻炽红发烫,她就这么看着它,从中断开了。
与此同时,崔惊厄身体全然失去支撑,如一枝开败的夏花,软软下滑。
谢扶光极力想撑住他,无奈她的左腕受了背叛爱情的报复,实在太疼,她使不上力,只好随着他的坠势一并摔倒在地。
她感到一片空茫,空茫之中有恨意叫嚣,她知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她该为崔惊厄报仇,可她根本不知仇人是谁。
崔惊厄是她杀的,就死在她的乐命刀下,死于她百思不解的那一瞬鬼使神差。
“江星”已被藏蛟一剑穿胸,最像在捣鬼的人已然归西,整片黄沙之上,便仅余她一个罪人。
她看到舒扬舟大步上前,一脸关切问她刚刚发生了什么,其余三人在他身后,也涌到她面前,没有人怪她,都相信她有苦衷,她却没法不怪自己。
谢扶光神志近乎崩溃,她两手抱住头尖叫着后退,掌心崔惊厄的血迹蹭了满脸,让她看起来像个女鬼。
她感到自己很危险,唯恐不知何时又会害了其他人性命。
她抖着手摸到乐命,横在脖颈间。
周围人怕她乱来,不敢再上前。
四野万籁俱寂,她的心里草木皆兵。
因为手抖,乐命刀刃不住在她颈间剐蹭,仿佛下一瞬就要划开那纤细喉管,唤出如泉鲜血为她的爱人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