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煜本以为凭借自己多年基层工作的经验,再加上药物的支持,对于古渡郡瘟疫的防治事宜不说手到擒来,也可以稳步推进的。
但万万没想到,摩拳擦掌的瘟疫防治工作,在派药的第一步就遭遇了滑铁卢。
派药的工作早已做好安排,本来只打算前往病患居住地进行派药,但在听取了虞煜所说的预防和治疗一样重要的观点之后,巫蕤对目前的治瘟药方斟酌调整后,又弄出了一份药效略微的预防药,增加了前往未患病百姓居住地的派药工作。
但当负责派送药物的官员携带士卒将熬制好的药汤送至居住地时,遭遇了全体百姓的沉默抵制,每户人都紧闭门户躲在窗户后面窥探,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接受官府免费派送的药汤,持续数日,都是如此。
好在城中士卒也需要喝药预防,虽不至于让药汤全部浪费,但到底还是有着近大半的浪费。
上面的虞煜暗自心焦,虽想出了几个破局之法,但都要他自己亲自前去实施,为了他的安危考虑,群臣这次完全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对他的所有提议都否定得不带一丝迟疑。
而下面负责派送的官员也很心急,担心自己手里的任务总完不成而被上官斥责,也担心瘟祸再蔓延下去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这些负责派送药物的官员都不是虞煜手下的属臣,而是计枢手下的官员。
在他被虞煜任命为郡守之后,就马不停蹄带着他同样新上任的郡丞乔嘉麟,重新规划分配了郡中的官职,除去留用瘟疫爆发后选择留下的官员外,还在得到虞煜的许可后,从民间搜集了几位略通文墨黔首委以职务,凑齐了一套勉强可以运行的郡府班子。
眼见药汤沸腾蒸发,也不见百姓出来领药,带队的官员难免心疼,尤其是一位深入在病患居住区的官吏。
他是此前逃亡郡守的长史宋景民,也是瘟疫爆发后选择留在郡中的职位最高者,所以在郡守等人出逃后,最初郡中的所有事务都是他一力在安排。
可惜随着郡守等人的逃离,不再相信官府的百姓并不听从他的调度,整个郡中陷入一片混乱,在韩破山和计枢等山匪入城后,也是他当机立断主动前往交涉,才有了后来官匪共治的局面,稳住了郡中惶惶不可终日的民心。
自瘟疫爆发以来,他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亡,就连他的父母妻儿,也未能在这一场祸事中避免。
他当时没有随着郡守等人离去,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他的亲眷全部都死于这场祸事,但除此之外还有他自己的为官抱负,他也想试试,到底凭借着微薄的人力,是否能够扭住天意。
所以在计枢带来太子亲至治瘟,并带来了根治之法时,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为百姓迎来曙光而激动,另一方面又想到了自己死于瘟疫之初的亲眷,若是他们再坚持一段时日,又或太子能早到些许时日,是不是就有能够活着的可能。
但也明白这终究是自己的妄念,人死不能复生,但活着的人,总要向前走的。
宋景民可以说是留守官员中最接近决策层的人,虽然他并不了解药草的实用效果,但却知道眼前的这些药汤融入了多少人的心血,不忍心看着它们就这样白白蒸腾掉。
看着迟迟不出来领药的病患,他自然知道他们在忧惧什么,无非担心这釜中所置之物不是用来救命而是前来索命的。
想着自己的父母妻儿至死都没有等到活命之法,就摆在这些人眼前,而他们却因惧怕而要将其白白浪费,宋景民觉得无奈的同时,心中升腾起一阵狠意。
他一把扯下系在脸上的布巾,夺过釜前士卒手中的长柄铜勺,舀起一勺汤药就倒进自己的嘴中,将其一口饮尽之后,将空了的勺子举起来给正在窥探的百姓看。
“我乃郡中长史宋景民,知众位忧虑为何,愿为大家先行尝试,众位可先看我是否有事再行决定是否服药,只是不要辜负了太子殿下为治瘟祸而夙兴夜寐的苦心。”
“快看,大官喝了那个黑汤子!”
“他都喝了,那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果然,随着他的这番动作,四下的民居中传来了窃窃私语之声。
眼见有戏,宋景民举着长勺再接再厉的放声说道。
“这汤药是太子殿下带来的,而今殿下本人也已身入城中,誓与万民共渡瘟祸,足以证明此药必有奇效,不然以太子殿下的万金之躯,怎么轻易涉足我们着重疫之地。”
这话说得旁边的士卒都看了他一眼,明明是他们殿下在得知瘟疫之后,心系万民才安排巫医研制了这一味汤药,怎么在这人口中好像没有这药他们殿下就来了一样。
这种说辞让他们这些太子的铁杆精兵有些难以言说的感觉,略微不爽。
然而宋景民并不理会这些士卒异样的眼神,而是注意着百姓们的变化,他自然知道太子视民如子的理念,但为官多年的他更了解百姓的心理。
你要是直接和他们将太子殿下爱民如子给你们带来了救命的汤药,那百姓可不一定会相信。
但如果你说太子殿下因为这个汤药的存在敢于踏足病地,那么百姓就不会这么抗拒,虽然他们依旧会怀疑太子手中留有比这个要好的东西,但起码相信了这个汤药多少是有一点效果的。
“太子殿下亲自来了吗?”
“我听说殿下是一个很好的人。”
“太子都敢进来我们这座疫城,说明这药应该有些作用吧?”
“那个大官刚刚喝了一勺,我看他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要不我们也出去试试?”
……
诸如此类的谈话开始在病患所居的区域内传递,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动摇,想要出来端上一碗汤药试试效果。
眼见即将破开百姓的心房,宋景民也有略微有些激动,满安排士卒准备为百姓分舀药汤。
“你们别信他,我知道他们家除了他之外全部死绝了,他就是朝廷故意抛出来引诱我们赴死的傀儡,不信你们喝下这碗汤,就等着和他一起死吧。”
就在陆续有开门声传来之时,不知是在哪一间屋子中,高声传来了这一番言语。
紧接着,宋景民和士卒们亲眼看着本来已经打开门缝的大门又全部关了回去,愤怒之下一时面面相觑,士卒们也是这时才知道这位大人家中的情况,对他方才诽谤太子的不满散去了一点。
“别让兵爷知道是谁在刻意捣乱,不然非让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士卒们气急,暗自念叨着,宋景民从他的言语中知道了跟着他的这支小队,应该是出自裴安翊的部下,他前段时间协助那位将军处理城中偶有的骚动之时,常听他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也知道士卒们是因为那人提及到自己家人的不幸消息而为自己不平。
拱手谢过他们后,他也对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回应道。
“你说的不错,我的家眷是全都死于了这场瘟祸,所以我不想这古渡郡中,再有人承受这样的锥心之痛。”
宋景民的语调虽高,却很平静,只有细听之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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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感受到其中略微带着的颤抖,可也正是这样的平静,方能直抵人心。
“我不管了,我家小囡已经快不行了,死活不过都是命罢了!”
这时离他们最近的屋子中突然传来一声凄怆的悲鸣,屋子的大门豁然打开,一位病容满面发鬓散乱的妇人抱着一个小女孩从里面冲出,手里还拿着一个汤碗,直奔着煮药的铜釜而来。
一旁的士卒眼疾手快的抢过还被宋景民捏在手中的布巾,飞快的帮他系在脸上。
而立在铜釜前准备分发汤药的士卒眼见妇人到了身前,也很迅速的将她手中的碗舀满汤药,嘱咐她喝了之后再来取一碗给孩子。
妇人麻木的接过碗,似乎也觉察不到汤药的烫意,抱着孩子席地坐在了不远处。
宋景民担心她浑浑噩噩的会将还有些许烫意的汤药喂给孩子,正打算提醒她时,就见她对着汤碗小口吹气,也放下了悬着的心。
想了想,让士卒递给他一个备用的汤碗,亲盛了一碗汤药端正妇人身前放下。
也不在乎她们身染瘟疫,查看了一下她怀中孩子的情况。
只见那小女孩不过两三岁的样子,面色惨白喘息艰难,确实是病得严重了。
他想起自己幼子当时,大概也是这样的情况,而后匆匆不过三四日,就没了气息。
“你的囡囡会活下去的,太子殿下会给予万民庇佑。”
他低声安慰了妇人一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起身走回之前所在的位置,然后拿起铜勺重重敲击了一下釜身。
铜釜因敲击发出沉闷的巨响,吸引了这片区域所有人的注意,就连在他隔壁派发药汤同样束手无策的官员,也听到了这个动静,抬首张望查看。
“太子座下的太医令能力出众,这副能驱除瘟疫的汤药就是他所研制,我愿为诸位向太子殿下求来这人亲临疫居为重病者诊治,若不得允,敢以尸谏再求!”
一语落下,整个区域为之一静,紧接着是滔天的哗然。
民众听到宋景民的尸谏之语,觉得或许可以尝试着在相信官府一次,反正他们这些人的结果到最后也和刚刚那个妇人所讲的一样,死活不过都是命,既然如此,何不再博上一把,或许真有生路也未可知。
而此前抱着孩子席地而坐的妇人,眼中悄然滑落了一滴眼泪,溅在地上的尘土之中。
无数的民居纷纷打开,人们夺门而出涌向了铜釜所在之地,士卒们赶忙维持秩序,让大家依次排队领药,同时也有些担心的看了宋景民一眼。
士卒大多来自民间,非大族出身的他们自然是尊敬宋景民这种敢于为民请命的好官,但是尸谏之语,着实是太过头了。
他们想用不了多时,太子殿下应该也会知道这话的,到时候,这位宋大人该如何自处。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分药之余,宋景民竟然安排了一个士卒前往向守在疫居门口的传令兵报信,让他把自己今日所做之事毫厘不差的上报虞煜。
因为他们深入疫居派药,为防止出现太子殿下所说传染情况,他们这这些人都暂住在疫居前面特意腾出的空房子中,直至瘟疫结束前都不得随意出入未患病百姓生活的区域,自然也不能进入郡守府,所有特意安排了传令兵以便互通消息。
前往送信的士卒远远将话递给传令兵,哪怕隔着面巾看不到对方的神色,但也从其的眼中感觉到了难以置信。
两人无言的遥相对望了一下,传令兵翻身上马向着郡守府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