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乐瑶跳起来,惊慌失措地喊道:“哎呀,都弄湿了,完了完了,阿兄若是发现了,必是要劈了我。”她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卷轴上的茶水。
好在她那口茶水不多,且喷的均匀,很快被素娟吸收进去,倒显得石榴裙上的撒花看着更加昳丽鲜艳。
沈灼华难以置信地瞅着卷轴上,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吞了口口水,她指着卷轴上自己的脸。
“她——”目光上移,挪到谢乐瑶的脸上,“你说她是谢挽洲的心上人?”
谢乐瑶点头:“对啊。”
沈灼华半张着嘴,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也就是这一瞬间,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这一身衣服她瞧着眼熟。
这是她当初为了搅黄谢挽洲与苏枕月的相面,特地换回的那一身精挑细选的女装。
半晌后,她问:“你可知她是谁?”
谢乐瑶:“知道啊,她是云麾将军的嫡女,沈灼华。”
沈灼华默了一瞬,“……她和谢挽洲,难道不是死对头?”
“露姐姐连这个都知道,你不是才来长安没两年吗?”
沈灼华抬手摸了一下耳根,假笑:“实在是他们二人的名气太大,想不听说都难。”
谢乐瑶不疑有他:“那也是。”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卷轴,重新坐回到圈椅上:“但那些都不是真的,我阿兄才不讨厌沈灼华,他喜欢她喜欢的要命。”
沈灼华低下头,拿过执壶给自己的茶杯里添水,水不小心洒了些在杯口外面。
她放下执壶,拿起茶杯握在手心里,故作随口一问:“何以见得?”
谢乐瑶凑向她,小声地问:“你可知沈将军叛国一事?”
沈灼华握住茶杯的手指收紧,送到唇边抿了一口茶:“略有耳闻。”
“沈将军叛国,沈家被抄家,陛下判了沈家满门斩立决,沈灼华因此被关进了死牢。我阿兄为了救沈灼华,就偷偷去死牢里提亲,想用世子妃的身份保住她。这事被我阿娘知晓了,阿娘就用家法处置了阿兄,就是用藤鞭将我阿兄后背打的皮开肉绽那回。”
沈灼华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当初谢挽洲突然去死牢里向她求亲,不是为了戏弄她,而是为了救她。
“阿娘以为阿兄消停了,谁知阿兄竟又花重金请了些江湖高手,密谋劫狱,待救出沈灼华后,就准备同她一起远走高飞。”
沈灼华惊呆住。
“哎,这事自然瞒不住阿娘,于是我阿娘一气之下,就废了阿兄的双腿,还将他锁在屋里不准迈出房门半步。”
“哐当——”
沈灼华手心里的茶杯跌落在腿上,茶水洒在她的裙裾上,她像毫无知觉似的,任由茶杯顺着她的腿咕噜噜地滚落在了地上。
谢乐瑶不解地看向她。
“不小心,抓滑了。”沈灼华笑着解释。
随后,她弯腰将茶杯捡起来,面色如常地放在茶几上。
谢乐瑶不以为意,继续说:“再后来,那沈灼华竟没等到问斩之日,提前在牢中畏罪自杀,阿兄得知她的死后,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失魂落魄,伤心欲绝。”
那夜,她躲在角落里,看见阿娘废掉了阿兄双腿,看见阿兄卑微地乞求阿娘去救沈灼华,看见阿兄那绝望无助的眼神……
直到最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自那之后,她意气风发的阿兄,好像彻底死了。
沈灼华皱眉。
畏罪自杀?她明明是被人提前毒死的,怎么会变成畏罪自杀?
难道是狱丞怕惹祸上身,故意对外宣传她是畏罪自杀的?
谢乐瑶心疼地说:“自那之后,阿兄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准任何人靠近,还绝起了食。”
沈灼华听地手心不由得攥紧:“那后来呢,是谁劝他活下去的?”
“是我阿耶。”谢乐瑶说,“阿耶说只要阿兄答应活下去,他就替沈灼华收殓尸身,好让她入土为安,阿兄这才打开房门。”
“所以,”沈灼华语速很慢,“沈灼华的尸身是你阿耶下葬的?”
谢乐瑶摇头:“是阿兄,他亲自挑选的墓地,也是他亲自收敛的沈灼华。”
沈灼华脑海里忍不住浮现谢挽洲拖着一双断腿,为她收敛尸身的场景,简直无法想象。
听完谢乐瑶的一番话,沈灼华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唏嘘,又是疑惑。
震惊谢挽洲喜欢的那个人竟然会是她。
唏嘘原来谢挽洲当初为了救她,竟然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
疑惑谢挽洲为何会喜欢她?明明前世他处处找自己茬来着……
“露姐姐,你在想什么?”谢乐瑶歪着头,看着她。
沈灼华沉吟:“我在想……既然你阿兄深爱沈灼华,为何外界一直谣传他们是死对头?”
谢乐瑶一副‘什么都瞒不过我眼睛’的老成摸样,甩手道:“那还不是因为沈灼华当时已经有了一门亲事,我阿兄自然不能名正言顺地向她表达爱意,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接近她,才不叫人怀疑。”
沈灼华想了想,似乎也有那么点……道理。
她目光古怪地打量起谢乐瑶。
谢乐瑶不自在地问:“露姐姐这样看着我做甚?”
沈灼华:“我看你小小年纪,懂的倒是挺多,你怎知你阿兄心里是怎么想的?”
谢乐瑶言辞闪烁:“反正,他就是那样想的。”
沈灼华笑笑不说话。
笑着笑着,嘴角渐渐拉平。
老天爷还真爱给她开玩笑。
未婚夫另有所爱,爱的那个人还是自己这尊躯壳的主人。
死对头不仅喜欢她,甚至还为了她一心求死过……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露姐姐,你为何那么在意我阿兄的心上人是谁?你莫不是……”谢乐瑶意有所指地盯着她。
沈灼华面不改色地拧起执壶,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说:“我是大夫,此前你阿兄为了他的心上人一心求死,我能医治好他的身体却医不了他的心,这心病啊,还须心药医。”
谢乐瑶恍然大悟:“所以露姐姐想知道阿兄的心上人是谁,想要她来救阿兄?”
“之前确实这么想的。”
谢乐瑶沮丧:“只可惜她死了,救不了阿兄。”
沈灼华斜眼看她:“傻丫头,你看你阿兄现在可还有寻死的迹象?”
“……确实没有,不知何时起,我阿兄……就好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如今还在官场上过得风生水起呢。”小丫头眼里全是对自家阿兄的崇拜之情。
沈灼华语气悠悠:“所以他的心病已经自愈,你无需担心。”说完,她看着窗外的微微摇曳的牡丹出神。
等她回过神时,谢乐瑶不知何时离开了。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
沈灼华,你在想什么呢?纵使谢挽洲喜欢的是你有如何,你可别忘了当初阿耶对阿耶是怎样的喜欢,可到最后阿耶还不会背叛了阿娘。
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爱情。
再说,谢挽洲喜欢她那是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况沈灼华已死,她现在是露凝霜。
虽不明白前世谢挽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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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会喜欢她,但她如今救回了谢挽洲的命,还治好了他的腿,也算是因果循环,全了彼此的恩义。
对,她不欠谢挽洲的。
*
静谧雅室中,混着淡淡莲花和药草的香烟从香炉中袅袅而起。
方家夫人脸上捂着灰色的面纱,一只手反抓住身边搀扶着她,同样戴着面纱的侍女,紧着地盯着面前圈椅上坐着的少女。
少女五官秀丽的脸蛋上,长着七八个粉底白头的疮,沈灼华戴着手套,指尖捏着一根银镊子,对着少女脸上的疮口仔细检查了一番。
随后,起身,放下银镊子,脱手套。
方夫人欲上前又不敢上前地问:“怎么样,露大夫,小女的脸……可是得的疠风?”
沈灼华:“令爱的脸上只是普通的痘疮而已。”
方夫人长长舒了一口气,捂着胸口连连拍了好几下:“谢天谢地,我还以为是疠风,魂儿险些给吓没了。”
沈灼华安慰:“疠风早已销声匿迹,应该不会再有疠风病患出现,夫人大可放心。”
方夫人却道:“那可说不准,今年陕洛一带出现旱情,颗粒无收,导致流民失所,很多人活不下去了就往长安这边来,听说那些流民里就出现过好几个疠风患者。”
沈灼华怔了下:“此事可确切?”
方夫人讪笑:“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这才吓地以为自己的女儿染的是疠风。
沈灼华若有所思。
方夫人追问:“露大夫,小女的脸还能恢复如初吗?”
沈灼华:“只需要调整一下饮食,少些荤腥油腻,多食清淡之物,再配合养容膏,一旬之后,这些痘疮便可消失。”
“太好了。”解决了心头之忧,方夫人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扯掉面纱,走到少女跟前,伸出手指,恨铁不成钢地往她额头上一点,“叫你少食些烧肘子鸭脖子,你偏不听。幸亏露大夫医术高超,不然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去参加长公主府的赏菊宴。”
“长公主府……”沈灼华眼珠一动,笑着试探,“可是河源长公主的赏菊宴?”
“自然不是,河源长公主不在长安,是安阳大长公主举行的赏菊宴。”方夫人用蒙脸巾虚虚地摁着嘴角笑着道,“这说是赏菊宴,其实就是大长公主在为谢世子相看世子妃呢。”
世子妃……
沈灼华晃了下神。
仔细算算,谢挽洲早已及冠,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
这些权贵人家,最是喜欢在别人面前显贵,既说到这里,免不了想在沈灼华面前炫耀一番。
“哎呦,这若是放在以前,我们家接到了魏国公或者长公主送来的帖子,那是躲都来不及。如今不一样了,听说谢世子自从大病痊愈后,整个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竟改了那一身纨绔之气。短短时日里,他从一个小小巡街使得陛下赏识,擢拔为四品中郎将,如此卓越之才,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沈灼华不由得想起谢挽洲坐在马背之上,腰杆胸膛挺的笔直,扬着下巴,耷拉着眼皮俯瞰众人的摸样,仿佛天地皆不在他眼中。
狂傲,又意气风发。
的确,前途不可限量。
“你可知,如今想要嫁给谢世子的女郎,那可是数不胜数呢。我们方家在朝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既然接到了请帖,自然是要争一争的。”
“小女的脸,就全靠露大夫了。”
沈灼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她含笑看着方夫人的女儿。
仔细端详下来,确实是一朵娇花,当是配得起谢挽洲的。
“夫人放心,届时定还夫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