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 58 章
    这几日雅间正好无事,沈灼华便踱到前堂看桂枝看诊。

    如今的桂枝俨然像个正儿八经的女大夫,连部分疑难杂症也能断个七七八八,沈灼华甚是欣慰。

    这日,她坐在案边翻看着桂枝近日来的诊案,忽觉有人朝她走近。

    沈灼华抬头。

    微愕。

    竟是徐霁白。

    自打上次替他解毒,已有两三月未见,一时竟有些恍惚。

    她起身,叉手见礼。

    “徐大人。”

    徐霁白望着她,眼神微暗:“你已经许久未叫我先生了。”

    她是哪个顺口叫哪个,称呼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徐霁白纠结,她立即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先生可是来找云昭?”

    徐霁白:“我来找你。”

    沈灼华挑眉:“先生找我何事?”

    徐霁白抿了下唇,望着她的目光明灭不定:“凝霜,你一定要同我这般生分?”

    自从得知徐霁白爱的是露凝霜之后,沈灼华便很是不喜被徐霁白这样深情款款的眼神看着,可她又实在摆脱不了露凝霜这个身份。

    想了想,她觉得有必要马上和徐霁白做个了断。

    “先生,其实我……”

    她刚开口,徐霁白打断道:

    “不急,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吧,眼下有一件当务之急的事情想要同你商量一下。”

    沈灼华酝酿好的情绪卡在了喉咙里。

    她吁了一口气:“先生请说。”

    徐霁白面色凝重道:“陕洛一带出现旱情,陕州城里又爆发出瘟疫,陛下的圣意是让太医署的人前去治理瘟疫。”

    陕州!

    沈灼华心头一跳。

    上次她听方夫人说陕洛来的流民里出现过几起疠风病患,如今看来都是真的。

    “可是疠风?”她追问。

    徐霁白颔首:“是。”

    果然。

    沈灼华:“可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霁白说:“我知你对疠风之症有独特的见解,所以想问你,可愿同太医署一道儿去陕州治理瘟疫?”

    去陕州,她自是心动的。

    可以说是正中下怀。

    此前她就动过去陕州的心思,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动身理由,如今被徐霁白这么一邀请,就显得名正言顺多了。

    她想去,但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不然容易惹人生疑。

    “能向太医署的前辈们取经我自是求之不得,但是陕州路途遥远,我怕路上会遇到什么危险。”

    “你放心,护送太医署的队伍中有丽景门的人,他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丽景门的人都用上来了,看来卫荀很重视陕州的疫情。

    “那太医署的人去……是有俸禄的,我一个市井大夫去算怎么回事?”白出力的活儿她可不干,哪怕是给朝廷干活。

    徐霁白会心一笑:“只要你愿意,我便向陛下奏请,让陛下给册封你为女医正……”

    沈灼华连忙抬起手:“别,女医官我不感兴趣,还不如给我发双倍俸禄。”

    少女双眼闪动着狡黠,似一只精明的小狐狸。

    徐霁白薄唇轻弯,一脸温柔:“好。”

    又来了,又是这种深情款款的眼神。

    沈灼华头皮忍不住发麻,赶紧说:“成交。”

    早结束谈话,早点送走徐霁白。

    徐霁白眼底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光亮瞬间淡了下去。

    *

    晚膳时,沈灼华在席上说了要同太医署去陕州治理瘟疫之事。

    扶桑第一个反对。

    “不行,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云昭举起握着筷子的手,噘嘴:“我也不同意阿姐去。”

    沈灼华放下筷子,耐心地解释:“我只是帮忙打个下手,治病救人的事情还是太医署的人上。”

    “那也不行,你一个人置身在外,还是在陕州那鬼地儿,我不放心。”

    陕州城曾被叛军屠过城,据说里面的骸骨都堆成了山,虽说现在恢复了一些人气儿,但到底还是一座阴城。

    况且如今又遇上旱灾和瘟疫。

    “你忘了我当初和师父走南闯北的事情了?还有什么地儿是你师姐我没见识过的?”

    扶桑不说话。

    哑娘、桂枝、天冬、紫苏他们皆是一脸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沈灼华只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说,这可是一次光耀我们武陵患坊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是领了圣旨出去治理瘟疫的。以后传出去,我也是受过皇命救人的,那我们患坊在长安城里头,地位就会比普通患坊高上一截。届时所有人都会高看我们一眼,包括那些收税的官吏,再也不会对我们趾高气扬了。”

    前世,她身为贵女,从未见识那些官差如何在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

    如今她身为平民,总算是见识到了。

    那叫一个“恶狗们冲进羊圈里”,逮着肉就咬。

    扶桑踟蹰:“可是……”

    沈灼华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

    扶桑:“那我跟你一起。”

    沈灼华摇头:“不行,患坊需要有人坐镇,桂枝年龄太小,有些事情应付不来,你必须留下来,我一个人前去即可。”

    扶桑提高嗓音:“那怎么能行?”

    这时紫苏说道:“还是我跟着大娘子吧,没有谁比我更适合照顾大娘子。”

    “我不需要人照顾,紫苏留下。”陕州情况不明,多一个人去多一份危险,她不能害了紫苏。

    然而扶桑态度异常坚决:“那就都不要去。”

    沈灼华想了想,只要她小心点,应该可以护紫苏无虞,只好先妥协:“好吧,紫苏跟着。”

    *

    重阳过后,卫荀下旨,由太医署的刘院判带领太医署的御医们前往陕州治理瘟疫。

    既定出发的日子到来,一辆马车停在了武陵患坊的大门上。

    沈灼华告别诸人,带着紫苏准备上车。

    临上车前,沈灼华看了一眼并驾齐驱的马儿,竟是两马双驱,难怪这马车看起来格外的宽大。

    太医署的人当真是看得起她,竟给她配了这么一辆豪华马车。

    车夫搬来脚凳,沈灼华提起衣裾上车。

    掀开窗帷正欲进去,却发现徐霁白坐在里面。

    沈灼华愣住。

    “这……不是随太医署去陕州的马车?”

    徐霁白微笑:“正是。”

    “那你……?”她用眼神等待着徐霁白的回答。

    徐霁白解释:“陕洛旱灾,除了瘟疫要治理,还有灾情要控制,我受陛下器重,兼以安抚使前去赈灾,正好同太医署一道同行。”

    沈灼华抿了一下唇。

    此事徐霁白必是早就知道,只是故意不告诉她,就是想和她一道儿同行吧。

    不,应该是想和露凝霜一道儿同行。

    她想转身。

    可是她现在连太医署的队伍在哪儿都不知道,况且也不认识太医署的人,总不能自个儿跑去找太医署的车队挤上去吧。

    但同徐霁白呆在一辆车里,她委实有些别扭。

    正纠结着要不要进去,徐霁白开口了。

    “你若是觉得同我在一处不自在,我可以下车。”

    这是徐霁白的车,哪有把主人赶下车,自己赖着的道理。话既已说到这份上,她再犹豫似乎有点不像话。

    况且,有紫苏在,想来也不至于太尴尬。

    “不必了。”

    她钻进马车,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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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半晌,却没等到紫苏进来。

    “紫苏?”

    紫苏的声音从车头飘进来,“大娘子,外面风景甚好,紫苏就坐在车头上了。”

    沈灼华:“……”

    马车启动,轧轧声慢吞吞地响起。

    沈灼华东看看,西看看。

    此前她也坐过徐霁白的马车,上次来往徐府为他诊治便是他派的马车接送,那辆马车简洁舒适,但决算不上豪华宽大。

    然而这辆马车的车厢却是用上等的黄杨木做的,想是刚做好不久,清晰干净的木材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木香,顶棚是四角飞檐卷脊顶。车厢宽半丈有余,她将双腿平伸出去也不会撞到对面坐着的人。两侧轸座比之普通马车较宽,上面铺着柔软的朱樱底方胜锦垫,以这辆马车的长度,她躺在上面睡觉都不成问题。

    原以为徐霁白淡薄名利,并不在意这些享受。

    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

    “你若是无聊,可以看看你身旁的那些书。”徐霁白淡淡的目光落在她的右手边。

    沈灼华低头看去,见右手边整整齐齐地垒着几本书,书的一旁放着一个黑漆描金山水缠枝莲纹圆攒盒。

    沈灼华用手指轻轻推了一下攒盒,露出一角来,瞥见里面放着榛子、糖酪樱桃、酸枣糕、饴糖、柿子饼。

    每样都是她曾经爱吃的。

    她皱了一下眉,狐疑地瞟了一眼徐霁白。

    徐霁白面色微带笑意地看着她,寻不出一丝破绽。

    难道只是碰巧?

    她合上盖子,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

    竟是《薛氏医案》,还是难得一见的珍藏本。

    沈灼华又拿起另外几本书翻了翻,皆是已然绝世的珍贵残本,这要是露凝霜还在的话,定会视若珍宝。

    可她对钻研医术并不感兴趣。

    但为了避免尴尬,她只好装作感兴趣的翻阅着。

    这么一翻,她发现这些医书残本上有一部分,是记载着关于诊治疠风治的诸多病案。

    她忍不住又看了徐霁白一眼。

    徐霁白似在处理着公务,正低头在看一份折子似的东西,看不清楚脸上是什么表情。

    沈灼华垂眸看了一眼攒盒和残本,心中忍不住感慨:徐霁白对露凝霜果然是用情至深,事事周到体贴。

    不管怎样,此去陕州,这些残本确实能帮到她。

    尴尬的情绪彻底消弭,她开始认真地翻阅起那些医书起来。

    她看的入迷,不知时辰几何。

    也未曾留意到,斜对面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柔情似水。

    直到马车缓缓停下,她听见车外有人喊了声:“徐大人,队伍都准备好了。”

    徐霁白淡淡嗯了一声。

    随即,有人扬声高喊:“出发。”

    沈灼华放下残本,挑起窗帷向外看了一眼。

    浩浩荡荡几十辆马车加货车,上百人的队伍,整整齐齐地停在了城门外的广场上,就等着他们。

    沈灼华赶紧放下窗帷。

    她可不想让人知道徐霁白是为了去接她,才姗姗来迟的。

    队伍开拔,杂沓的马蹄和轧轧的车轮声交织在一起,碾起滚滚灰尘。

    就在这时,一阵更为杂沓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紧接着,前面的马夫“吁——”了一声。

    马车停下。

    所有的马蹄声、车轮声皆停下。

    徐霁白长眉皱起。

    沈灼华正在纳闷发生了何事。

    忽地,车头一沉,咚的一声闷响,似是有人跳了上来。

    紧接着,车帷被人打起,外面昏黄的灰尘飞了些进来,一道高大的身躯挡在了门前,投下一片巨大的暗影。

    沈灼华看见来人,愣了下。

    谢挽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