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谢氏
    到了第十三天的时候,宣阳殿中的尸臭味飘散到了门口,只要靠近,便能闻到。

    下人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去里面问一问沈绥,更不敢跟他提怎么处理娘娘的身后事。

    沈绥却显得很平静,除了当时见到尸身的时候失态,这十三日以来,都同寻常时候无异。

    正是这平静,让人觉得心慌。

    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底下也许是疾风怒涛的漩涡。

    常安到底担心沈绥同一具尸体在一处呆得太久,染上什么病症,便壮着胆子进去,远远地提醒道:“殿下,成将军说了,让您节哀,成二姑娘的事不必您介怀,日后再议。”

    “节什么哀?”低哑的声音传来,像是一泉见不得光的暗流。

    常安头上冒冷汗,“殿下,逝者已往,生者如斯,还是让娘娘入土为安罢。”

    没有回应。

    死寂像徐徐铺开的绢帛在殿中蔓延。

    常安看不清沈绥的面容,自然不知道他的神情,壮士断腕般提高了音量,“殿下,娘娘在十三日以前的那场火中,薨了。”

    阴影里的人动了,他站起身来,从黑暗中一步步走出,光影从他的额角寸寸移到脸颊,露出一张消瘦不少的脸庞,眼窝凹陷,下巴上都起了青茬。

    在光影落在他眼尾的红痣上的一瞬,常安还以为他见到的不是人,是鬼。

    “你再说一遍。”

    常安跪下来,“殿下,您醒醒吧,娘娘早就薨了,让她安息罢!”

    沈绥的眼渐渐变得猩红,“不可能,她不可能死!她那么恨我,还没来杀我,怎么可能死了!她不是喜欢沈珩吗?她还没和沈珩呆过多久,她怎么舍得死?”

    他像是逐渐暴怒的野兽,浑身上下都变得躁郁。

    “殿下,若是娘娘没死,这具尸身为何同娘娘的身量一样?若是娘娘没死,那为何三十号人在宫中搜了三遍也没发现她的踪迹?若是娘娘没死,为何会一点消息都找不到?”

    气血似乎往沈绥的天灵盖灌去,他瞬间头疼欲裂,仿佛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他眼前的景象渐渐变换,从凄冷空旷的宫殿,变换成了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废墟,烈焰之中有乌春的身影。

    他竭力朝她伸出手,想要抓一抓她,却浑身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哭泣着、流血着、整个身体都与火焰融为一体着,死去了。

    像是针尖挑破泡沫,他眼前的景象片片碎裂开来,一阵头晕目眩,再次回到了宣阳殿。

    脚下是常安在唤他。

    原来是幻觉吗。

    可现在,透过半开的大门,望见那坍塌的逢春殿,他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死了。

    原来这场火焰,带走的不只是她,还有他的心,他胸腔中的那一块肉,像是逢春殿,变得空空如也了起来。

    沈绥闭上眼,深深吸着气,喉咙都疼得抽搐,一行血笔直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殿下!”

    “传下去,三日之内,将她下葬,葬在毓宁宫的后院。让他们查,查起火的原因。再将库房里的好东西挑一半出来,送给成将军。通报父皇,南疆公主已死,派遣使节前往南疆哀悼。”

    “是。”常安一边应着,一边觉得三殿下这人实在太可怕。

    这段时日发疯不说,发完了还能如此冷静地将所有的事情都吩咐下去,极端的理智和疯病,竟然也能和谐地共处在他身上。

    他试探着问,“要不要传太医来?”

    沈绥压根没理会嘴角的血,“不必。”

    常安退出去。

    沈绥走到大殿中央,跌坐了下去,在昏昏沉沉的日子中,他数不清自己睡过多少个时辰,倦意像滚滚洪流袭来,仿佛短短十几日耗费了他半生的时间,整个人疲惫得如同苍老虬曲的树枝。

    他做了一场大梦。

    ……

    西幽同大梁打了十数年,也没分出个胜负,从上一个朝代开始,西幽便形同一块啃不下的硬骨头,让大梁皇帝每日头疼。

    最精锐强大的兵力,一部分用来守护疆土,另一部分便用来与西幽作战。

    簪缨世家谢家,历代忠良,男儿皆为武将,到了谢清之这一代,便是辅佐沈氏登基的定国功臣。

    谢清之有一个入宫为妃的妹妹谢阮阮,有一个出身并不显赫的寒门夫人王氏,膝下有一个儿子,还未取字,名唤谢简戈。

    谢简戈的名字是谢清之亲自取的,据说是希望儿子这一生简简单单就好,只需做自己想做的,若厌倦官场尔虞我诈,便不做官,若厌倦战场血流成河,便不从武。由于简与减同音,后面加了一个戈字,也是谢将军希望世上少一些战争。

    谢简戈五岁的时候被封为世子。

    五岁的孩童,本应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年纪,却有着超乎常人的聪慧,被很多人笑称为神童。

    他却不喜欢这个称呼。

    这世上可没有神仙。

    娘亲每次都盼着爹爹早日征战归来,爹爹在外征战不要受伤,求神拜佛的,可从来没有哪一次神佛听到她的愿望并实现。

    谢简戈在同龄人之中,虽然沉默,但话不是最少的,偶尔还会拉着几个勋贵子弟打大雁玩,有人问他日后想要做什么,他很认真地用小小的手托着下巴,大人似的道:“本世子一定要在世上立一片天地出来,人活一遭,万不可惶惑终日,只做个平庸之辈。”

    “我若从文,必要成大家;我若习武,必要成定国将军;我若为仕,必要……”

    他没再说下去,小小年纪却很敏锐,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于是笑笑,确凿道:“总之,我可是要做大事的人!”

    旁人都笑,说谢家出好男儿,没有哪一代是平凡之人。

    帝都不少贵族子弟,其实都喜欢同谢简戈一块玩。男孩儿崇拜他聪慧,崇拜他做事目的明确、游刃有余的利落,女孩儿喜欢他生得好看,唇红齿白的人,谁看了都想亲近。

    再加上谢清之和王氏都是和善亲切的人,每次去谢府还能讨不少零嘴儿,谢府隔一段时间便充斥着孩子们的笑声。

    谢简戈在五岁之前,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生活。

    直到五岁的时候,他打算随父亲一道去塞外,磨砺磨砺自己。

    “娘,这次我打算同爹爹一起上战场,我如今虽年纪小,力气不足,不能亲自在战场上提刀杀人,但早日身处兵营,见一见士兵寻常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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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练兵打仗的,对我也有好处。”

    王氏虽说跟着谢清之,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人,但自己儿子说出这句话,她还是慌了神,“你一个小孩子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军营里吃不好睡不好的,还得整日提心吊胆,不准去!”

    谢简戈抿着唇,看着王氏。

    “你看着我也没用。”

    谢简戈无动于衷,小脸上似乎写满了一定要去的字样。

    王氏没办法,“你要去也行,你爹一个糙汉子,要管那么多号人,难免照顾不周,我同你一起去。”

    谢简戈脆生生笑,“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娘亲。”

    那年秋天,黄沙滚滚,谢简戈随着父亲母亲一起到塞外磨炼,在塞外之时,虽环境险恶,但他安然无恙,甚至同母亲计划着待回了帝都,一定要吃谁家的宴席,一定要请谁家的公子。

    直到即将凯旋之时,圣上一封信,说谢阮阮病死了。

    谢清之性子急,一听妹妹的死讯,连忙往回赶,带着谢家军,翻山越岭,却在经过苍山的时候,突遇一场火灾,放火的人露过几面,正是和谢家素来敌对的陈家人!

    秋天本就天干物燥,落叶萧萧,火势一旦蔓延开,便难以停止!

    当时火烧得分不清让人分不清日夜,就连聪慧如谢简戈,他也分不清到底烧了多久,只看见父亲母亲因为火走散在山林间,哀嚎遍野,母亲带着他一路跑,脚下焦黑一片的不知是土壤还是谢家人的尸骨。

    王氏要背着他,他坚持自己走,腿上不知被烧了多少个泡,衣裳早已遮不住身体,后背更是被一根燃烧着的树枝划过,燎出一条终生难以湮灭的伤疤。

    到了后来,他们幸运地找到了一湾河流,那河流的水都是温的。

    “娘!快跟我一起跳进去!”谢简戈在火中大喊着。

    可是王氏早就被烧干了力气,她身上流的血都是黑色的,她对儿子说,“一定要活下去啊!一定要活下去!”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火的颜色和血的颜色那样相像?

    五岁的孩子,在河流中游着、游着,到了后来,只剩下麻木的本能,不知道山火烧了多久,只知道他一直游到几乎要累死在水中,那水流才凉下来,然后失去了意识。

    谢简戈被附近的村民捞出水,养了一段时间后,伤一恢复,就一个人踏上了回帝都的路,帝都路途遥远,路上也有经过悍匪的地方,他六岁不到的年纪,却生生一个人行了七百里的路途。

    他没有悲痛的时间,也没有哀悼的权利,他一个人身上,背了谢家军九百多号人的命,他要好好活着,为他们报仇偿命。

    还没到帝都,路过青州边陲,距离帝都还有五百里的时候,遇见了一块碑,碑上写着诸如世道不公、谢家忠良、不该亡于天命的字样的。

    那就是崔公公立的碑。

    青州那块地,也是当年谢将军对崔公公有救命之恩的地方。

    之后他改头换面,成为被贬的才人的儿子,姓了沈,从此人称一声三殿下。

    ……

    在十七年后的一个春日,他想,为何上天要让她也死于一场火?

    他一生所有的温存与灿烂,都消失在大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