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乌春和郑周出了宁州之后,在德州行进了一个月,一路上安然无恙,到达了赤城,照旧找了个医馆干活歇脚。
这回医馆的郎中是个儒雅温和的男人,年纪三十出头,家中有一妻一子,看乌春一行人长途跋涉也不容易,就收下了他们。
在赤城倒是没有西幽人,日子好不容易安宁了下来。
郑周对乌春的情愫愈发深刻,乌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给郑周些甜头,又对他冷言冷语,将山野汉子的心紧紧捏在手里。
在这个世道,她的这些小手段只是为了生存。
——细细想来,郑周又何尝不知道她心思,他既然愿意一路护送,想必她玩弄他感情的小把戏也不算什么。
夏日隐隐有衰颓的迹象,蝉鸣声淡了,梧桐的树荫泛着疲惫不已的浅黄,荷塘里蓬头三三两两,在秋日的第一片落叶降下之前,远方传来了一个震惊整个大梁的消息。
三皇子沈绥登基了。
不,应该是……谢绥登基了。
这个消息也是郑周带来的。
当时乌春正在晒白芨草,清凉的风吹在身上,郑周在她身后开口:“我今日听说,昔日的三皇子以清君侧之名将整个大梁改头换面,那个……”他不太了解这些,想了一会,“先帝突发恶疾驾崩,国舅爷陈山薨了,皇后也薨了,陈氏被连根斩除,泽安王被囚禁,当下坐在龙椅上的是曾经的沈绥,也是当年的……”
皇帝名字不能直说,郑周渐渐压低了声音,凑近乌春耳边,“谢简戈。我对于帝都当年的贵族不怎么知晓,听说谢简戈是谢家世子,谢将军唯一的儿子,也是当年苍山一役中唯一的幸存者。”
“现在他舍弃了沈姓,重新姓谢,但名和字都没有改。”
“他们说,谢简戈已死,从十七年前起,就没有谢简戈这个人了,以后活着的是谢绥,字辞宁。”
绥字是前朝皇帝给的,他会永远记得这个屈辱,而辞宁,或许是他这一生殚精竭虑的寥寥概括。
有什么东西在乌春的脑子里穿成了一串……
难怪。
如果沈绥本就不是沈氏的血脉,那他在宫中的种种表现便能说得通了。
他对大皇子二皇子两个哥哥都没什么感情,就算是从小养在外面,七八岁方接回宫中,也跟沈珩相处的时间很长,沈珩为人善良宽厚,对沈绥自然诸多照顾,沈绥却始终像一块捂不热的冰,永远拒沈珩于千里之外。
对于陈皇后,他向来都是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甚至恨她到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流产,又留下她的命,想来是想让她受尽折磨。能够这般恨陈氏的人,也许只有当年死的不明不白的谢家人。
苍山那一场火,就算是十几年后的现在,让人听了,也觉得胆骇,更别提苍山直到现在都寸草不生的事实了。
乌春一颗心狂跳不已,太突然了。
沈绥……不,应该叫他谢绥了。
谢绥在前世登基是在一年后,可这一世竟然早了。
因果相连,谁也不知道一点小事发生改变会对这一世造成什么影响,更何况是江山改朝换代这等大事!
郑周在旁边一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转头对上郑周满是担忧的视线。
“我没事,只是有些害怕,他若是登基做了大梁的皇帝,手里的权力和人力便是大梁的至高,要想找一个人,更容易了。”
乌春嘴唇都发白,就算是她先前能冷静下来应对谢绥的追查,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变了,若他真要找她,她逃回南疆只会困难更多。
不过,有件事她一直在想,谢绥登上帝位之后,会做些什么呢?
前世死得早,她不知道,料想谢绥应该会将大梁治理得井然太平,然后在他的龙椅上度过余生。
想象到底不如亲眼所见。
……
一个月以前。
谢绥回到帝都时,正是风雨飘摇之际,朝廷如被阴霾笼罩,忠义的朝臣坚决反抗陈氏,后反抗无果,当堂撞死在房梁上。
他们的血从明德殿一路流,流过青石地砖,流过寻常街巷,流到了三千文人骚客的脚下,他们有老有少,群情愤慨,皆义愤填膺,联合入帝都,在皇宫的院墙外聚集,守卫皇宫的士兵不敢杀,却也没法劝退他们。
谢绥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常安振臂高呼:“追随三殿下,清君侧,斩佞臣!”
这一句话,从帝都的中心一路传开,再加上骁勇善战的成将军煽动人心,谢绥很快被拥护起来,江玄凝和萧怀文联合查清当年谢阮阮的旧案,得出的结论是,谢软软在冷宫中不是病死的,是被陈皇后的人害死的。
这桩事是当时谢家军千里往回赶的导火索,若是谢阮阮不死,皇帝不写告知书,谢家怎么可能亡于苍山!
群众们的愤怒到了极致。
一朝之间,大梁的天,变了。
“陈氏狗贼,还谢家清誉!”
“君主不察,请江山易主!”
那日的天不算凉,风吹在身上依旧让人满身鸡皮疙瘩,冷汗随着几缕冰凉的雨丝一同落下,血流满了整个皇城。
尸鸿遍野,血雨腥风中,这座巍峨的宫阙,在建造完成之后的二十六年,再一次易主。
陈山是困兽之斗,拼死一搏,在将死之前,耗尽所有的人力兵力,倒也和谢绥僵持了许久。
谢绥一路斩杀重重骑兵,却被一支沾染毒的长箭擦过了大腿!
毒必然是用最狠的,必然要致死,谢绥没有任何迟疑,剜掉了大腿的一块血肉,可即便如此,毒素依旧让他头晕目眩,几欲昏迷。
分散的兵力聚集,全力保护谢绥的安危,谢绥强撑之下,一路追杀陈山,到了寻常时候贵族狩猎的山林。
即便是死,即便是爬过去,他也誓要杀了陈山!
陈山身后徒有空山,孤立无援,已然是穷途末路,他大笑几声之后,“想不到,想不到,当年谢家竟然还有人没死!早知如此,我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谢简戈的尸骨!我陈山谋划半生,和谢家斗了半生,没想到竟然还栽到了当年一个小兔崽子手里!”
“谢简戈,你应当不知晓,前朝之时,你的祖父和我的父亲是故交,我和你父亲当年在渭河的时候,年方十七,彼此约定好了日后互相去喝对方儿子的满月酒,后来你爹二十四岁有了你,已是镇国大将军,我却没去你的满月宴。陈氏和谢氏的交情恰好也断在那一年。”
谢绥强忍不适,冷声道:“少废话,你本该死在十七年前,杀我谢家人,你这些年,都是偷来的!”
陈山发出奸佞的大笑,“有一个东西,你一定想要的。”
谢绥冷眼看他。
“当年你爹在火海中杀出了一条路,找到了我这里,可我当然不会放过他了,我没有立刻杀了他,我先一根根砍了他打仗的手指,然后是他行过千里的脚趾,看他痛苦万状却强忍一声不吭,又断了他的四肢,直到他活活被疼死……”陈山在谢绥愈来愈阴鸷憎恶的目光中,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
“这里面是他找到我的时候,都藏在衣服里完好无损的东西,他的衣服可是被烧得破破烂烂了。”
盒子里面装着一个金锁,那金锁和寻常孩童的平安锁不一样,上面的小字很独特,陈山怕谢绥隔得远看不清,大声念了出来:“简戈简戈,此嘉勿忘。”
陈山的笑容令人作呕,“这是在说你上战场有功,平定了战乱,所以以此为嘉奖勉励你?”
谢绥脑中有什么东西嗡了一声。
当年他跟着父亲去军营,起夜之时经过父母的营帐,听见他们在低声交谈些什么,隔着布帘,听不真切,只大致知道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娘说,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太过老成了,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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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一趟,给他点奖励哄哄他也好。
爹说,也好,他既然志向远大,我便鼓励他日后做出一番大事,让天下太平。
他听过了就走了,当时心里也并没有多大的喜悦,年少老成,他面对很多事情时,都显得太平静。
只是没想到,当时觉得平平无奇的东西,到如今,竟然再也回不去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谢绥脑中的洪流滚滚崩塌,怒和恨攻心,与陈山缠斗了起来,他为了夺那盒子,杀了陈山,自己却也腹上中剑,在毒素的作用下,当场晕了过去。
谢绥是被士兵们抬回去的。
太医想活命,使出看家本领医治谢绥,诊脉之时,发现他手里除了捏着那金锁之外,还捏着一个平安符。
平安符出自于平山寺,上面写着祝他平安康健之类的祝福,特意写了求符人“乌春”。
常安看到了之后疑惑道:“殿下不是从来不信这些东西的吗?”
他再仔细想,想了很久之后,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原来殿下上次去平山寺是为了这个……殿下怎么跟三岁小孩似的……这也太不像殿下了!我一定不是在做梦一定不是在做梦……”
……
谢绥再次醒来是在七天后。
陈氏彻底铲除,沈珩不愿多生事端,自知无法与谢绥抗衡,自愿被囚。
萧怀文投靠谢绥,条件是不杀前朝公主沈璎,谢绥答应了,将沈璎暂且关押在冷宫中。
就这样,谢绥名正言顺地登上了帝位。
第一件事,改国号为宁,改年号为平清;第二件事,修筑皇陵,拆昭天塔,将其中三百谢家军尸骨埋葬在皇陵之中;第三件事,清除异党,扶持宫变之中有功之人,同时拉拢招降可用之人。
第四件事,寻回皇后。
这第四件事,他没有写诏书吩咐下去,而是交代给了自己的心腹。
在他昏迷期间,他的梦中一片混乱,梦到了许多这场宫变之中的事,却又不那么一样。
他依旧杀了许多人,可他身边没有萧怀文,这样一个重要的宫中禁军首领,在梦中那场宫变却从未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梦中之时,他似乎还有寻找沈珙的打算——可是沈珙明明死了,他为什么要找沈珙?
大腿隐隐作痛,同样的箭穿过了他的血肉,额上冷汗涔涔。
疼。
风是凉的,血是温热的。
为何梦中的经历如此真实?
紧接着,他身边的近卫毫不犹豫地召回了那支去寻找沈珙的队伍,他中了毒箭,这是能保全他性命最周全的方法。
可是为何,他在梦中有一阵不详的预感?
谢绥仔细地看自己的梦,发觉从头到尾都没有乌春的身影!
依旧是陈山拿着金锁激怒他,依旧是他登基,却也依旧少了她。
画面一转,他身着便装,似乎已经处理完了皇宫之中的事宜,从马车上下来,走入了平山寺。
梦到了平山寺便戛然而止。
掌心似乎在发烫,张开手,那是一张让人哭笑不得的平安符。
前岁的冬日,他凯旋回毓宁宫,看到的第一幕便是乌春烧掉了给他求的平安符。
过了一段时日后,他越想越郁闷,后悔不已,又不好再开口找乌春求,便自己去了平山寺,在僧人为难又古怪的眼神中,要他写为自己平安符,加上落款“乌春”。
如此才满意地回宫。
……
谢绥觉得这个梦太过古怪,仿佛前世今生一般……
等等,前世今生?
想起乌春在前岁冬日之后的种种反常,他隐约有了一个猜疑。
当下最重要的,依旧是找到她。
想回南疆么?不可能。
这是他的大宁,想从他的土地上逃走,除非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