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来到熟悉的牢房,琴娘子正躺在被褥上,脸色比起上次更加苍白。宋时微连忙上前,她伸出手探琴娘子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好在是还有一息尚存。
她连忙四处翻找,终于在被褥之下找到之前元昊留下的药瓶。她倒出一颗,就着水将药给她喂下。琴娘子已经没有知觉了,这一颗药足足灌了两碗水才顺下去。
吴胜从一开始就留意到站在江淮直身边的女子,毕竟她实在生得貌美,一举一动之间尽是大家风范。关键是,这人站得同江淮直那般近。
他心中隐隐有猜测,但是没有说出口。毕竟能走到这一步的,谁不是人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权当没看见罢了。
吴胜道:“琴娘子是陛下下旨关在刑部的,没有陛下圣旨,不好挪地,所以只能给琴娘子准备几床舒服被褥。”
江淮直知晓他的难处,其实这般时候吴胜还能派人通知他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了。
“今日之事,多谢吴大人了。”江淮直郑重道谢。
吴胜抱拳俯身,惶恐道:“大人见外了,既然如此,我就在外面等你们。”
吴胜刚一走,陈息就领着元昊匆匆赶来。想来是路上陈息同他说了发生了什么,难得见面没有先阴阳怪气,直接奔着琴娘子去了。
元昊从被褥之中将琴娘子的手拿出把脉,片刻后抬眼看向宋时微:“你给她喂药了?”
宋时微点头:“刚刚喂了一颗。”
“不错。”元昊夸道。
“可还有救?”
元昊看向一脸担忧的宋时微,片刻后终是不忍的摇了摇头:“我等会替她施针,估计能换来一盏茶的清明。”
元昊的话无疑下了最后一封死亡宣告,张了张嘴,半天才颤抖得问上一句:“再无他法了吗?”
元昊低头沉默。
牢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江淮直看着面前女子低着头的背影,许是往日里她都是一副能扛起千般重担的模样。如今头一次发觉,她竟是如此瘦削。薄薄一片,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甚至能看到她因为情绪在微微颤抖,看得他心里仿佛也被压上千担重石。
宋时微忽然抬头看向江淮直,她的脸色很平静。但是眼睛里仿佛像是暴雨中的海面,一片波涛汹涌。看得他心头一颤,一时间忘记在她抬眼看向他的瞬间错开目光,两人就这么直直的对视。
江淮直从她看过来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她的意思,他对着一旁的陈息吩咐道:“去查,今日之事出自谁的手。”
宋时微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江淮直这人真的很聪明,和聪明的人打交道会省很多事。
这也是宋时微不信他的理由,太聪明的人往往的很危险。当一个人想自己掌握一件事的主动权时,那他大概率不会选择一个极度聪明的人。这样的人,控制不住的。
“再把阿雾喊过来。”宋时微开口补充。
“是。”陈息领了命就出去了。
这次施针的时间比起之前长了两倍不止,阿雾匆匆赶到时,琴娘子才有了隐隐要醒的迹象。
终于
在众人焦急的目光下,琴娘子缓缓睁开了眼。
琴娘子看见坐在一旁的宋时微,紧紧地扯住宋时微的衣角。眼泪流出,眼里满是不甘:“夫人,他只是流放。”
因为身体虚弱,这一句话像是被人狠狠掐住脖子,艰难吐出的一般。
宋时微伸出手握住她拉住自己衣角的那只手,哑声安慰道:“我定会让他死的,你放心,他逃不了的。”
得了宋时微的肯定,琴娘子的手逐渐放松。她开始环视四周,见人都来了,脸上由衷的扯起一抹笑。很艰难,看得出来,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但还是张嘴说道:
“大家都在啊。”
众人脸色皆是一脸沉重,反倒是琴娘子脸色轻松,她宽慰道:“大家不必如此,春风坊案一结,我也算释然了。有多少人能在死前,换一份释然啊。”
她看向元昊:“雪琴这段时日麻烦元神医了。”
元昊只是低头,他有些不忍心看琴娘子的目光。为人医者,最怕的就是这般回天乏力的局面。
然后琴娘子又看向阿雾:“阿雾。”
阿雾连忙上前,跪坐在她面前。宋时微看着她,阿雾眼眶猩红,眼泪早已蓄满眼眶,却倔强得不肯掉下。
宋时微想起她刚刚救下阿雾的时候,那时她还不懂什么是悲伤,很少会哭。
琴娘子继续道:“莫打架,注意身体。”她如今气虚,话语都尽量简短。
见阿雾点头答应,琴娘子看向了江淮直。她先是沉默,片刻后才开口:“之前是雪琴强人所难,大人权当没听过……”
“我答应你。”还未等琴娘子说完,江淮直便开口道。
琴娘子听到后眼睛涌现出些许光亮,眼泪再次流下:“如此,便多谢大人了。”说罢还深深的咳了两声。
宋时微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内情,此刻她也没心情去猜。见琴娘子咳嗽,她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
等气息缓和好后,她终是将目光落在宋时微身上,她艰难地笑了笑:“往事如过往云烟,还望夫人切莫过于纠结于往事。多多留心当下,活得自在些。”
宋时微对上琴娘子的目光,她忽然知晓了。琴娘子,许是看出些什么了。或者是知道她是昭仁公主,亦或者觉得她是某位故人。
琴娘子继续道:“夫人,待我死后,求夫人将我的骨灰撒入淮水之中。我的家人都在那等我,咳咳咳……”
宋时微鼻尖一酸,眼泪滑落,她点头:“好,我答应你。”
琴娘子最后看了眼众人,明明虚弱至极,可脸上的笑却从没放下:“遇见各位是雪琴之幸,还望各位珍…重。”
说罢,便缓缓闭上了眼,嘴角还带着浅浅笑意。
宋时微眼睁睁地看着握在自己手心的那只手脱了力,只要她现在一松手就能直直落下。所以她不敢松手,依旧紧紧握着。仿佛只要她手没落下,面前的人就还活着。
她哭喊道:“雪琴,雪琴!”
江淮直不忍心,蹲下来扶住宋时微的肩头。宋时微缓缓将琴娘子的手放下,她太累了,已然没有力气支撑住自己。她靠在江淮直怀中,呆呆地看着琴娘子的尸体。
江淮直感受到怀里的女子松了力依靠在他怀中,两人由原本的扶住就这么变成了环抱住她。当她的头倚靠在他肩头时,整个人不自觉的僵硬住。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有了动静,抬头看向他。
江淮直很难形容他看到那一眼的心情,沉痛,复杂,还有心疼。几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他有些不敢看宋时微那绝望的眼神。
“江淮直,我要带她回去。”宋时微哑声道。
江淮直点头:“好。”
他无法拒绝此时她说的所有话。
宋时微没将人带回江府,若是将人带回江府办葬礼,太过显眼了。她将人带回她手里的一座宅院之中,是她的嫁妆。这宅院在城外,依山傍水,景色很好。
京都很繁华,但也很危险。隐藏在纸醉金迷中的,还有一头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琴娘子不喜欢这,所以宋时微要在城外办她的葬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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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直入了宫,他将人带走,总归是要给一个交代,哪怕人已经死了。
葬礼事宜繁琐,宋时微没有经验。她又沉浸在情绪中没想到,但是念春很快就带了江府的王嬷嬷赶来。
念春说,是江淮直派人去喊她们的,说觉得宋时微此时需要人帮忙。
有了王嬷嬷在外主事,宋时微就放心了。她同念春和阿雾一起,替琴娘子梳妆。
念春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全是首饰。
“小姐,你来替琴娘子簪花吧。”
宋时微一时恍惚,想起了之前琴娘子说的话。
“我有一位故人。”
“她本答应我,待我及笄之日便代我母亲替我簪花。我以此为傲,日日期盼。”
“只不过可惜,终究还是未能如愿。”
宋时微缓缓伸出手,从中拿起一只珠花。强忍内心的酸涩,颤抖着插入琴娘子的发髻之中。
她轻喃道:“今日不是及笄,而是新生。我替你簪花,愿你来生,顺遂无虞,长安长乐。”,一滴泪从眼眶滴落,落在衣袖之间。然后又迅速洇入,不见踪影。
门外传来王嬷嬷的声音,“夫人,一切准备妥当了。”
宋时微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淡然道:“知道了,再等等吧。”
江淮直入宫到现在还未回来,琴娘子火葬,总归还是要等他回来才好。
好在江淮直很快就回来了,看来陛下并未多为难他。他走到宋时微两步距离的样子停住。脚步比往日更为急促。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问道:
“都准备好了?”
宋时微点了点头。
“那走吧。”
火葬的地方在后山一块土坡上,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宋时微走到厅堂的时候,才发现元昊也一直没有离开。
一行人往后山走去,然后将琴娘子安置好。
陈息拿来火把,站在江淮直和宋时微面前:“大人,夫人,准备好了。”
江淮直怕她不忍,于是先接过火把。正准备往前将火把扔入,就听见宋时微开口道:“我来吧。”
她语气没什么温度,走上前来,同样握住火把。
江淮直道:“你若是不忍心,不必勉强。”
宋时微只是摇头,“得自己扔这火把,才会记得更牢。”
他们的目光隔着火把相汇,江淮直甚至能看见宋时微眼中晃动的火焰。看得他心头一颤,不由的涌出一股怜惜之感。
“你先松开,握住下面好些。”
宋时微不疑有他,直接松开了手。
而江淮直在她松开手的那一刹那,毫不犹豫的将火把扔出。堆积的木柴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将中间的琴娘子吞没。
宋时微难以置信地看向江淮直,江淮直只是淡然道:“我也需要牢记。”
他知道这火把对宋时微意味着什么,是囚牢,是将她困在琴娘子死去的囚牢。江淮直甚至已经能猜到,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她定会将这一个一个的囚牢来困住自己,然后久久自责难眠。
他想救救她,哪怕只是让她轻松一点。
宋时微看向他的目光沉沉,片刻后移开目光,看向火堆,不再多言。
等一切都弄好了的时候,天都已经暗了。这个时间城门已关,众人便都在宅院中住下。好在这件宅子往日里也安排了人打理,一切都有,众人便各自选了间屋子住下了。
只是忘记王嬷嬷在,还就住在宋时微常住的院子里。两人被迫同居,这还是成婚这么久,第一次住在同一间屋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