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无声。
话音未落，谢辞掌中黝黑的虚影便已全然覆盖住杖身，如同天幕骤降，禅杖原本透出的一丝奇异灵性霎时便消散了。
它被握在男人掌中，无论听到那话时是何感想，此时都轻巧得如同一根被风吹折的树枝，一件从未有过活性的死物。
沈微霜无言，谢辞神色随意地转了转禅杖，吊环叮当，沉重的声响缓缓落在石洞中。
他身侧石壁上，不知何时伸展出的灰黑色细小颗粒随着声波缓缓而动。
他另只手中的微弱火焰尚还幽幽摇曳，谢辞偏头，望了沈微霜一眼，见她注意力仍放在禅杖上，暗自松下一口气。
那些奇形怪状的邪祟仍然在另一端直勾勾地望着他们，未因方才他的一番言论产生任何动静。
毕竟是些极为低智的邪灵，胜在数量多，身上有万法卫的烙印，去偷禅杖时不会被牧三提防，不似他袖子里这个，方刚已然扒着他小臂表忠心了。
石壁上灰黑色物质摆动的幅度愈来愈大，他暗中踢了一脚，将部分密集颗粒踢得缩回石壁中。
“师娘。”
谢辞唤她，沈微霜果然向他看来，他抖了抖袍袖，淡青色的纸灵便乖乖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昏暗狭小的石洞内，光滑微亮的身躯吸引着女人的视线。
谢辞顺势将足有一人高的禅杖搁置到身侧石壁上。
动作随意，姿态磊落，沈微霜并未在意，也没发现触碰到禅杖后，那些石壁上悄然散去的灰黑色颗粒。
那纸灵折成的纸鹤在她眼前不停扑腾，她挥袖将它赶下去，蹙眉看向谢辞，不说话。
“无妨，”谢辞清楚她的顾虑，眨眨眼笑道，“方才做样子诓诓那灵器罢了，如今它被封印，师娘无须顾忌。”
……沈微霜无言，默了默还是忍不住道：“你连个灵器都要诓骗？”
谢辞愣了愣。
男人明显没考虑过这点，眉目一时间很是怔忪，思忖须臾开口辩解：“万一它挣脱了封印……”
话说到一半没能继续下去，这封印是他下的，这假设分明是在打他自个儿的脸。
他哪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习惯成自然罢了。
沈微霜看他噎住的样子，无奈道：“你要那禅杖做什么？”
那根铁质禅杖此时半倚在冰凉坚硬的石壁上，与石壁一样安静得毫无异常。
谢辞松了口气，一手捏住半空中默然漂浮的纸灵，也不顾它骤然惊恐颤动的翅膀，笑道：“这个说来话长，师娘，您想怎么处置那些东西？”
他侧头，望向石洞另一端的众多邪祟。
烛火幽光下，男人一双星眸挑着惑人的笑意，漫不经心瞥来的目光与看一堆石块并无差别，一众邪灵无知无觉地与他对视，涌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怪异声响。
那是灵体本能的呓语，通常会伴随着心智混沌无法自控的灵体一同出现，谢辞无意听这些不成句的低语，视线一触即收，垂眸看向沈微霜。
“杀了？”他随意道。
此话一出，那些邪灵还未有什么反应，男人手中捏着的淡青色纸灵已经激烈地战栗起来。
“哦。”谢辞笑了，两根手指头轻轻晃了晃，纸鹤小巧的身躯便滴溜溜转起来，“还有这个小东西，一并杀了？”
这东西恐吓过沈微霜，一同解决了倒也清净。
“饶命，饶命啊，两位仙师——”那纸灵登时便哀嚎起来，恐惧到变形的声嗓携着撕裂的尾音，回荡在狭小的山洞里尖锐刺耳，谢辞蹙了眉，淡淡扫了它一眼。
壁穴内霎时寂静了一瞬，片刻后，纸灵刻意压低的声音小心响起。
“我，我很有用的，”它听上去像是要哭了，纸鹤底部有透明液体渗出，“我可以做，做二位仙师的灵宠——”
沈微霜眼角微微一抽。
“谁要你做灵宠，”谢辞打断它，“谁给你的脸说这话？”
这东西倒确实有很多张脸。
他暗自磨了磨牙，已然觉得在他师娘面前提着这失智玩意儿有些丢人，大掌一握，就要直接解决了了事。
“等等，等等！”被彻底笼入幽暗前的一刹，那纸灵蓦然大喊道，“我可以做山灵！”
山灵？沈微霜望去。
“行动范围受囿于山体的灵体。”谢辞为她解释，话锋一转，挑眉嗤笑道，“你倒是机灵，可惜山灵乃自然灵，以你眼下——”
他上下扫了眼纸鹤那全靠他的灵力维持的小巧身躯：“以你眼下下一秒就要死了的状态，拿什么当山灵？”
人造而成的邪灵想要转为自然灵，所需灵力说多不多，但必然不是这纸灵现在可以负担的起的。
“我，我，”纸灵自然比谢辞更了解自己的状态，它眼珠滴溜溜地转，细密短线组成的睫毛闭了闭，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可以跟它们一起。”
谢辞歪头，笑了。
他对这个选择似乎很满意。沈微霜瞥了他一眼，正巧与男人望过来的视线撞上。
“您觉得如何？”他问她，眼眸在昏黄的石洞中亮晶晶的。
多个灵体转为同一个自然灵，当然能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进行转化，只是作为代价，这些姿态各异的邪灵日后要作为同一个个体生活在一起了。
算是一种后天形成的共生灵。
个中关窍沈微霜稍一思索便已明了，她只是不太明白谢辞为何觉得满意。
背着那纸灵，谢辞偷偷朝她眨了眨眼。
沈微霜收回视线，问道：“你们转为山灵后，依靠什么修行？”
她是问那纸灵的，纸鹤翅膀颤了颤，欲要作答。
“吸收山间自然灵气，”谢辞抢答道，“成为山灵后，便无法作恶了。”
他口中的作恶，自然指的是吃人。
纸鹤上下点头，因尾巴被谢辞提着，画面带了些奇异的滑稽。
沈微霜有些无奈，她没理那两个丢人的小家伙，转头注视向石洞的另一端。
那些奇形怪状的邪灵粗粗数来便有十多头，身形整体凝实，但边缘虚幻得似要与虚空融为一体，或趴伏或站立，懵懵懂懂地回望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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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日后若有人误闯入山中，我需要你们暗中保护他们。”
片刻沉默后，沈微霜突兀地开口，纸鹤与谢辞皆望向她，女人潋滟的水眸被映上幽微的昏黄火光，谢辞下意识曲了曲手指，那虚幻的烛火被他搅动，在女人清冽的眸中摇曳起欢悦的舞。
“否则，吃人修行的罪孽，没那么容易消。”沈微霜继续道，暗暗转眸，瞪了谢辞一眼。
纸灵连声应是，谢辞微笑，随手丢了纸鹤，指尖微阖，再次松开时掌中已然出现了一方小小印章。
纸鹤扇着翅膀飞到半空，看到那印章后整个身子一抖，险些便从空中掉落下来，幸而半拢着翅膀挂到了谢辞指尖，一只尖尖的脑袋直勾勾地探着，就要戳到那方印章上去。
沈微霜听到它在低声念叨着什么。
与此同时，另一端一直安静如初的邪祟也开始躁动起来。
“那牧六就是依靠这个驱使邪灵。”谢辞轻声向沈微霜解释，他调转手腕，那印章便化作一道金光，尽数散入纸鹤身躯内。
“嗷？”淡青色的纸灵顿住了，发出无法理解的声音。
“送你了，”谢辞很是嫌弃地将它自指尖甩掉，“自己挑个好地方去吧，记得我师娘的话。”
他瞥了纸鹤一眼，那纸灵明显还未搞清楚状况，只是在男人不辨情绪的目光下一抖，忙不迭地飞向石洞的另一端，与那些邪灵处于一处。
谢辞宽大的僧袍一挥，将一众邪灵尽数抓于掌心，传送阵光芒一闪，幽幽冷光无声散去后，狭小的洞穴中只剩下了两个人类。
还有一只悄然显现的，以无数灰黑色颗粒织成的眼睛。
那眼睛探究地眨了眨，谢辞抬脚将它碾平。
他掌中还飘着幽幽沉浮的明火，漂浮不定的火光映得少年身高腿长，眉目非同一般的俊俏。
他不知何时已然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沈微霜睨他一眼，也懒得问他缘由，只是道：“山外头有什么？”
以谢辞的脾性，不会如此轻易便放那些邪祟离开，势必得搞些乱七八糟的制约才行，否则那些邪灵不守约定，出了山便照旧吃人怎么办呢？
她这样一问，谢辞果然便抬眉笑了，唇角扬起的弧度勾了几分恣意的狡黠。
“到了外头，转不转为山灵，可就由不得它们了。”
若是信守承诺那自然一切安好，若是想耍小心思，那依照它的性子，可得好好吃些苦头。
沈微霜困惑地蹙眉，谢辞却不再说了，他抽出袖中藏着的木簪，昏暗的烛光下，很是笨拙地为女人绾了个发髻。
这事谢辞很少干，沈微霜晃了晃脑袋，松松垮垮绾起的青丝顷刻间便散落下来，木簪也滑至蜷起的发尾，她伸手接住，换来少年迷茫的眼神。
木簪是她在灶房掉落的那支，沈微霜自己随意绾了个扎实的发髻，谢辞倚在石壁上不出声地看，而后整个人自石壁上滑落下去，直至坐在冰冷坚硬的山体石块上，曲起一双长腿，托着腮静静仰望她。
“师娘，我有事要同你说。”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