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霜一怔。
“与我一样？”她反问。
燕仇与她对视，这个青年懒懒地歪在木椅中，一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一手五指张开，那张仙界舆图自行卷起，消失于他宽大的掌中。
那把随意变换而成的简陋木椅在他映衬下竟也显出几分不俗的矜贵来。
“人魔混血，顾名思义，人族与魔族的混血儿。”他笑道，“人魔种族不同，极少互相结合，更难诞下生命，而其中侥幸诞下的，多数早夭。”
“上一个有记载的人魔混血，还是在两千年前。”
“当然，现在记录刷新了，除了三长老的二女儿，最新一个就是你，沈夫人。”
后面三个字被他咬的又轻又慢，无端掺杂了几分戏谑。
沈微霜拧紧了眉头。
燕仇观察着她的神色，似是没看到自己想看的，颇有几分无趣，那副兴味盎然的神情渐渐褪下去，桃花眼轻眨，转眼间又是一位翩翩君子了。
“我在你身上下了禁制，夫人，”他说着也不顾眼前女人骤然闪动的眼神，随意道，“这禁制有隐匿气息的功效，您身为混血儿，体内所蕴含的魔息也弱，但这里可不是对魔灵一无所知的凡界。”
“这禁制可以隐去您的魔息不被发现，但若是您体表有新鲜伤口，”他顿了顿，“——那禁制便失效。”
“船头有检测魔息的灵晶，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前去一试。”
他话音未落，女人清淡的声音便响起。
“不用了，我自然相信公子。”沈微霜倚着玉枕，三狐被燕仇拨远了，她自己将小狐狸扯回来，青葱玉指把玩着狐狸尾巴上蓬松的毛发，将其绕在指尖一圈一圈地转，狐狸蜷着身子，尾巴和头部都在同一侧，细长的吻部轻轻嗅着她温软的掌心。
她神色十分浅淡，长长的睫毛投在下眼睑上，晨光的折射下形成一片乌黑的小扇子。
燕仇有些诧异。
沈微霜也不看他，问道：“公子想让我扮作这人，想来也是因为这人魔混血，这混血之体有何特殊之处，能让公子这般人物看上？”
这话问得怪呛人的。燕仇失笑，也不与她计较，继续道：“这人魔混血之体，自幼体弱多病，寒暑不知，因体内灵力与魔息的混杂，几乎无法自行产生灵根，沈夫人体内这根，是昆仑采用特殊之法培育出来的新品种。”
沈微霜指尖微微一顿。
这燕仇所说的状况，倒真是与她极为契合。
“总体而言，并无便利之处。”燕仇道，“但有一点。”
“混血儿的血液，可以削弱界壁厚度，其中蕴含力量越多，作用越强。”
青年语调轻缓，沈微霜眼睫一颤，睁圆了眼睛。
她几乎是瞬间意识到昆仑要做什么。
仙界受袭地在西部，而昆仑修士一支前往支援，一支前往截然相反的东部，还带着她这个人魔混血……
毫无疑问，他们是想借由她削弱东部万鬼域的人魔界壁，与魔族一样来一次突袭！
她从未经历过战事，只是这么一想，心就不自觉一紧，沈微霜缓了口气，这下不得不重新看向燕仇。
“我的血？”她问，“真的可以吗？”
“自然。”燕仇看她的神情，便知她已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眯起眼轻轻笑了。
“夫人放心，镇魔军只需微量血液，不会让你失血而死，且不会让你参与到战事中去。”他看出她的紧张，一句话说得坦然又恳切，配上温润如玉的面孔，很是引人信赖。
“不过，”他继续道，“这艘空中游船要到达万鬼域，且还要与镇魔军汇合，尚还有段时间，夫人可以趁着这段日子勤加修炼，争取达到练气入门，倒是也可少放点血。”
“我会安排舒璇来教导您，她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您会与她相处愉快的。”
沈微霜面色逐渐古怪起来。
她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咽下去，燕仇笑吟吟看着她，最后只得转移了话题。
“那么那位三长老的二女儿呢？她现在如何了？”
本该由那位前往的万鬼域，如今由她取而代之，想来是那位出了什么事。
“那位啊，”燕仇眯着一双桃花眼，似是在回忆，“我自界壁罅隙中寻到她，将她带去昆仑种植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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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那位命不好，灵根排异反应剧烈，没能活下来。”
沈微霜心中一寒。
“人魔之血削弱界壁的前提，是其主人具备灵根或魔丹，可以凝聚体内的灵力或魔力，可惜混血儿本就与灵根反应剧烈……”
他幽幽地叹口气：“是在下的疏忽，幸而下凡界遇到了夫人您，否则误了军机，可就要受责罚了。”
沈微霜倚在榻上，凝神望着青年，看他白皙温润的面庞，看他微光流转的桃花眸，天际晨光倾洒在他眼中，陷出万顷粼粼波光。
她在青年寥寥几句话中听到自己险些走至的结局。
那昆仑三长老的二女儿，既然是个人魔混血，又是在界壁罅隙中长大，显然是三长老在其幼时便将她遗弃，在需要她时又动了寻回她的心思，没抵住种植灵根这一劫，百年生命顷刻散去。
倘若种植灵根时，她也没能撑住，那么此时她的下场便与她一样，化为此人唇边幽幽一声叹息。
她沉默，片刻后道：“我要如何扮演她？”
燕仇从方才的回忆中回过神来，随意道：“夫人随心即可，在下口中的假扮，只是借个名头，若有人问起来，你便自称是昆仑三长老二女儿便是。”
是吗？沈微霜问：“她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燕仇随口道，他腰间的玉牌晃了晃，有幽暗的光影自莹润玉牌中浮现，他垂眸看了看，神色蓦然一动。
“外头有些事情，在下先行失陪了。”青年起身，他身下变换而出的木椅随之消失。
“您若有事，告知三狐即可，这小宠通晓人言，知道如何寻到我们。”
沈微霜点头，燕仇再次扫了她几眼，像是确认了她确实无碍，青色袍角拐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转身欲走。
“等等。”
他踏至门前，即将推门而出的时候，沈微霜忽然喊住他。
“你们绕到东面突袭魔界，不怕魔族也在界壁后等着你们？”
声东击西，这可不是什么稀奇的战术。
燕仇侧过头，笑了：“那便正面战一场便是，镇魔军本也不依靠奇诡之术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