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邀请就邀请之
江声觉得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习惯。
比如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并且不觉得心虚, 人果然是会成长的,经历短短几天他已经从lv.1飞速晋升到了lv.99,现在他已经拥有了超脱凡世的释然心态!
江声背靠着冰凉的玻璃,觉得手边少了一支烟。
那根烟应该点起, 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飘着烟, 而且不应当是葡萄口味, 这样他会看起来更像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你应该看到自己想看的了。如你所见,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很安全。”顾清晖声线清越冷沉, 他比萧意略高一些, 眼皮低着,不知是被汗湿还是被水打湿的头发滑落,遮住眼睛,显得有些孤冷,并且厌烦。
显然,对于这么多人出现在他的私人空间的事情,顾清晖已经有些暴躁了。
“请离开, 我需要休息。”
萧意的目光在江声身上逡巡了下, 嘴角的笑弧很淡。
这让他身上温柔的气质散去一些。宽肩窄腰,衣装的线条利落, 无论怎么想都是一个温和可靠的前辈角色。可他整个人又充斥潮湿的冷,像是让人发霉的梅雨天一样讨厌。
萧意慢条斯理地说,“安全……我并不这么想。”
顾清晖的眉眼不动声色地抬起一点,睫影落在眼睑, 剔透冷感的眸子被覆了很淡的阴霾, 平静地回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萧意的目光错开顾清晖的肩膀, 看向站在阳台窗边的江声。
月光落在他半边的躯体上,黑发散在颈边,干净昳丽的眉眼望着他们这里,表情是一种奇异的探究,全然不知道手腕的红痕已经被月光照亮。
昨晚他留下吻痕的地方,被更深的一圈红痕锁住。像是枷锁,禁锢的欲望几乎遮盖不住。
那样的痕迹出现在江声的身上是很好看的,带着旖旎的瑰丽让人遥想,大概许久都消不去。
萧意很喜欢在江声身上留下一点印记,这是很难控制的。一缕绑不住的风会在某时某刻隐晦地带着他的影子,这种快意不好形容。
但萧意知道拿捏分寸。他永远优先考虑江声的想法,会不会疼,舒不舒服。江声真的厌恶的话,他的宽容会没有下次。
“阿声是个人,不是玩偶。他会疼的。”他轻声叹息,“您的粉丝看到您这一面又会是什么想法?自己崇拜敬仰的大导演,他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伪君子?”
江声撇着嘴。
好装。
他自己难道就不是伪君子了吗?他以为自己和顾清晖不是半斤八两的水平吗。
顾清晖的手依然按着门把手,他无可辩驳。
他的确是一个扭曲的庞大的怪物。
江声曾经是怪物的主人,他的理智与情绪和他指缝中施舍的爱与触碰关联。但怪物一旦脱离那样的掌控,就会以更凶戾的姿态成长,用加倍的欲望索求,毕竟他从未得到过满足,以为遗憾就是圆满。当尝到一点肉渣,就会控制不住贪婪的食欲。
“我说过,拍摄的时间还很漫长,我不希望和任何人发生矛盾。”顾清晖是个坏东西,他自己承认。可莫非萧意就是什么好货色了吗?攀附别人黏腻又潮湿的脏东西,只会让人反胃而已。
“何况,我认为伪君子这个词安在我的身上恐怕并不是最合适的。”
房门大开着,几个高大的男人堵在门口形成怪异的对峙,涌动的空气死气沉沉中带着炙热的电波。
“这有什么好争的,你们两个不都是?还要分出一个第一第二吗,接下来是不是还要给你们颁个奖了。”楚熄抱着胳膊轻嗤。
少年耳骨链亮晶晶地晃动着,浓郁深邃的眉眼犹然留存一点不明显的稚气。见开口说话惹来江声的视线,英挺的眉宇顿时懒懒地抬了一下,笑眯眯地说,“干嘛啊,你一个当事人还在这里看戏。和这种人待在一起舒服吗?快出来。”
战火没有蔓延到江声身上,他看戏看得有点犯困。眯起眼睛应了一声,从月光里撤退,在床边走了一圈找自己的拖鞋,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被密密麻麻的眼睛紧盯住了。
沈暮洵果然是顺着来路又翻了回去,披了一件有些厚的大衣站在最外边。
“……”
江声顿了顿,往后退了一步。
他只是想出去,没必要像是走红毯那样被围观吧?
还好楚漆还没回来,还好严落白那个四眼仔不在,不然这么多眼睛看过来真的怪让人掉san的。
“让让。”江声把堵在门边的顾清晖推到一边,余光扫到他的手抬起来又垂下去,装作没看到。
萧意也没有再和顾清晖对峙,转身和江声并肩,手轻放在他的肩膀,“疼不疼?这两天不要搬重物了,我晚上来帮忙冷敷一下。”
江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痕迹。
是有点红,但是倒也没严重到那种地步。
沈暮洵披着衣服在阴暗地盯着看。
“算了,用不着。”他咕哝,“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玻璃做的。”
萧意轻笑起来,按着他肩膀的力道似乎无意中收紧一下,引起江声注意之前又缓缓放松。
“真不可理喻。”他淡淡说,“我从来都舍不得用这么大的力气的,阿声。”
所以在表达他的珍惜,以顾清晖的坏来衬托他的善解人意吗。
顾清晖想,他还真是不留余力地把一切都变成利于自己的资源。
楚熄手插着口袋,并没有跟上去,只是散漫地靠在墙边接了句话,“没力气就没力气,细狗就细狗,何必为了面子说什么‘舍不得’。男人,要积极面对自己的缺陷。”
沈暮洵目光还是阴鸷,冷笑一声,在这一瞬间似乎短暂和楚熄形成一个对冲萧意的阵营。
江声努力憋笑,并且有点忍不住了。
萧意滞了滞,有些无奈,“阿声,你真这样想的话,我会伤心的。”
楚熄继续说:“记得去还钥匙。”
萧意脚步一顿,江声顺势也把他推远了一点,“你去还钥匙吧,我要去睡觉。好困了。”
萧意目光认真地看过江声带着倦意的眉眼,从善如流地说,“晚安。”
江声对他摆摆手,然后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沈暮洵刚张开嘴,想说江声刚刚还答应他换药的事情……
但是看到江声已经关上门,他又闭上嘴,什么都没有说。
他本来也不需要江声。
江声来看他的伤口,只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都已经转回自己的房间门口,手按在把手上,碎发落在脸上遮住表情,两秒钟就又放下。
数分钟之后,江声的门悄悄打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发神经不进门也不来找他的沈暮洵。
他招招手。
“你在外面干等着就觉得我会开门了?”江声小声说,“还是你觉得我刚答应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
沈暮洵:“。”
还好江声不介意,他很大度。只是咕咕哝哝说了两句,“你傻啊,当时那么多人,我要是来找你,两分钟萧意就要来撬你的门!”
沈暮洵紧盯着他,喉结滚动了下,轻笑了声。
“那个废物,我根本不在乎他怎么做。”
江声钻进来,目光先看看沈暮洵的手,“不是说换药吗,药呢?”
沈暮洵:“你不是困了吗,晚点我自己来换就好。”
江声茫然地盯着他,“你既然都可以自己换药,还来找我干什么?”
换药是个幌子,沈暮洵只是想找个机会和江声说说话。
沈暮洵静静看了他两秒,问他,“我可以进来吗?”
江声疑惑地打开门,“可以。”
沈暮洵走进室内,轻轻叩上了房门。视线先看向已经关闭,所以没有红灯闪烁的摄像头,然后看向江声和自己身上寻找收音麦。
都没有。
沈暮洵也很少参加综艺,这次参加,真是被这两样东西折磨得不轻。
他靠近江声,在他不解的表情里单手搂住他的腰部,把他抱起来放在右边柜子上。
江声吓了一跳,“干什么?”
沈暮洵觉得有点累,眼睛困倦地发酸。他闭上眼,一低头就能埋在江声的胸口,听他的心跳。
有力,平稳。
江声尝试着动了动,沈暮洵发出一声闷哼,虚弱地说,“手疼。”
江声哪有碰到他的手!但又怕待会儿真碰到了,只好安静下来。
沈暮洵对他说不出一点话。
嘲讽的,疑问的,或者一些拿捏江声的心态让他心疼他的,他全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觉得很茫然,人在堕落之后总是这样。首先是痛快然后是茫然,有发泄的欲望却自知空洞。完全不知道前路在哪里,尽头是何方,好像能够相处的时间短暂到只是一刻。
沈暮洵不知道该怎么做,能把时间延长,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够让江声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这一切的答案都是空白,因为主导权在江声身上,留给他的只是深深的无力。
沈暮洵把脸埋得更深,深吸一口气,去嗅闻他身上的味道。
江声不喜欢用香水,身上的味道是简单的洗发水,或者和沐浴露混合的味道。又因为他总是更换,所以身上的味道过段时间就会变化。这样的香味太贴近皮肤,所以需要像狗一样拱上去,亲密到伏在他颈边才能够模糊地闻到。
江声躲了躲,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不敢乱动,生怕让他的手伤雪上加霜。他皱着眉轻声说,“痒。”
沈暮洵的手按在他的后背,轻轻摩挲着,忽然开口:“最近有首想写的歌,但缺乏灵感。”
竟然连沈暮洵都觉得苦恼,江声来了点兴趣:“什么?”
“被吸血鬼咬到会是什么感觉?听说在刺骨的痛苦里面混淆着高潮一样的快感。”他的手轻飘飘地放在江声的肩胛骨,保持着拥抱和低头的姿势,嘴唇呼出的气流经过江声的耳廓,他说话的声音放低,“我想试一下。”
江声不明白,“我还以为是什么……就这。我去哪里给你找个吸血鬼?你自己想不就好……”
他话音未落,就意识到了不对。
脑回路断片两秒,而后接轨了一段漫长的寂静。
在寂静中江声猛地了悟了什么,抓在沈暮洵肩膀上的手指收紧。
等等??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江声有些震撼。
窸窣的声音响起。
江声低头,沈暮洵已经松开他。他看着江声的眼睛,声音沙哑轻缓。
“你现在没有在谈恋爱,对吗?”
江声脑袋嗡一下炸开,有点无助地往后仰。
不是,好像真猜对了。
他被沈暮洵单手托住后背。明明刚才没什么感觉的触碰,这会儿像是过火又像是带电。
江声手指在柜子边沿抠了抠,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可,可是。”
不太好吧这不太好吧。
江声啊江声!收收色心想想别的,比如他是不是有所图谋。
复合吗,可是已经拒绝过一次了,再拒绝一次只会比上次更简单。
可是除了这个还能图谋什么!
小黑屋?
不对不对。
沈暮洵没有变态到那种地步,其次沈暮洵也没有那种权势。
江声想不明白。
沈暮洵也想不明白。
向江声掏心掏肺奉献一切明明什么都得不到,为什么还要做。为什么都决定这样做,又一定要一个说得过去的合理理由。
他一向讨厌伪装,厌恶粉饰一切说辞。他不理解明明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为什么非要蒙上遮羞布不可。
可是现在,他好像隐约明白。
明知道私心是什么,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仍然狼狈地说,“没什么不好。这算是合作,版税你可以拿到分成。”
江声的表情有些茫然。
好看的眉眼被柔和灯光浸润着,黑色的眼眸看着他,勾翘的眼尾带着一点懒洋洋的温柔,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他应该会爱我吧。
哪怕没有很多,但一点点的爱也算。
沈暮洵知道这是错觉,他已经被骗过好多次。可他依然无法移开视线,分寸全乱,止不住地想皱起眉,心脏焦虑到快要跳出来。
必须有新的关系,新的痕迹,才能让他觉得安静。
是江声让他的心充斥不安、嫉妒,暴怒与不甘,但能抚平这一切的也只有他。
江声终于回过神,他似乎思考得很认真,话音带着心虚的惊诧,“这也算合作?”
好离谱啊,好荒谬啊。听起来简直像是白给,这种零元购也能落到江声的头上?
“是。”青年的声音笃定,声音很轻很轻,一阵风就能吹得七零八落,“帮帮我。”
我能给你的很多,但要的只有一点点。
帮帮我吧。
江声猛地深吸一口气。
他真的,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都觉得这件事非常利好江声自己!沈暮洵甚至都捞不着什么好。
江声真的有点想答应了。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江声想不明白的漏洞?
可是可是……
脑袋嗡嗡的,混乱得要命。
江声想了想,想了又想,真的有些心动。抓着沈暮洵肩膀的衣料,小声问,“这算卖身还是卖艺?”
沈暮洵沉默片刻,像是叹气,“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衡量吗?那算我卖身好不好?”
江声听出他话里的疲惫,竟然连跟他呛声的盛气凌人都没了。
他的视线开始飘忽不定,语气开始结结巴巴,“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但是……呃嗯……这个事情,我们不是说那个什么。但是确实,就是不太……”
沈暮洵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想得到确切的答案,而不是缥缈的烟,遥远的云,抓不住的风。至少给他一个具象可触摸的东西。
他拉起江声的手贴在脸上,仰着头看他。这样的姿态无法不带着乞求。
沈暮洵已经在他面前乞求过太多次了,只是之前他的乞求都还维持最后一丝的体面。
江声怔怔地垂眸看着他,他永远不知道他看人的眼神什么样。
纯真又带着平静,像是一辈子都会如此冷漠。他看着沈暮洵,却不理解沈暮洵。
他不会明白他突然的改变是因为什么。
“仅此一次也不可以?”
哪怕是江声这样的眼神,沈暮洵都在控制不住地心急。心口发麻,酸麻扩开,他的脸颊在江声掌心轻蹭着,抓着他指骨的手用力。
“我保证,我怎样都没关系,一定会让你开心。”
江声耳根一麻,“我没有说这个!”
“那在担心什么?觉得我会需要你负责,或者借机录下视频要挟你吗。”沈暮洵眉眼冷冽,紧盯着江声的眼神却没有挪开过,“如果不放心,你可以拍我。你威胁我,我的把柄在你的手上,这样总可以了?”
江声说不出话,茫然地看着他,甚至有些震撼。
沈暮洵松开江声的手重新靠近,抱住他,把耳朵贴近他的心口。
这一次听到的心跳声急促快速,是因他而起。
“这期节目结束之后,”他慢慢闭上眼睛,“去我家吧,我们一起住过的那里。”
好想江声。
好爱江声。
江声是他最想拥抱,最想拥有的人。
为什么得不到。为什么得不到?
第052章 抱歉就抱歉之
江声起晚了。
上头的暧昧感在沈暮洵离开之后潮水般褪去, 江声大梦初醒,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怎能这么快就忘记。
其实昨天就应该拒绝的!
可是。
他在床上坐起来,顶着一头乱发盯着对面的柜子看了半天。那是昨晚沈暮洵困住他的地方。虽然说是困,可是他没有做强制性的行为, 可怜到像是被雨淋湿的狗狗。而江声也没怎么反抗就是了。
这个时间, 直播已经开启。昨晚江声忘记盖住摄像头, 所以大量网友都涌入他的直播间。
【早安江江!困困江也非常好看!!】
【之前江江一直被传脾气很大,可是完全没有!他甚至没有起床气!谣言, 都是谣言!】
【今天上线第一件事:看江声和顾导到底有没有一起睡。发现没有, 失望拍拍屁股走开】
【想想就知道啦, 怎么可能真的一起睡!别的嘉宾知道一定会阻止的,虽然我感觉他们私底下也会悄悄爬江江的床,但是明面上的同床共枕谁能忍!】
【如果一起睡了:他们睡了,所以我cp是真的!如果没有一起睡:只有真情侣才会避嫌,所以我cp是真的!】
【其实昨晚我cp背着你cp睡了才是真的】
【好家伙,怎么什么路数都被cp粉说完了哈哈哈哈】
江声完全不知道弹幕几乎快要猜到真相,甚至也完全没注意到镜头上面没有遮挡。他只是觉得好困, 脑子同时也很乱, 痛苦地倒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
可是!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沈暮洵那种表情!拒绝真的好难啊!
呜呜!怎么办嘛。可恶!
江声和沈暮洵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吵架, 不如说争执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那时候的江声是不会好好说话的,偏偏沈暮洵也是这样的人。争吵,冷战,然后谁都不搭理谁, 路过还要哼一声表示自己绝不是先服软的人。
可最多最多也只是维持两三个小时。
沈暮洵的示好就是做一顿饭, 或者隔着被子悄悄拉过来的手、搭到他肩膀的毛毯,突然出现在桌子上的一朵玫瑰, 或者打开冰箱发现他买来江声喜欢吃的蛋糕。
等江声发现这些改变转头,才会看到他别别扭扭地说一句软话,然后还非要补上欲盖弥彰的狠话才算不掉面子。闪躲的眼睛绯红的耳廓,这就是沈暮洵极限了。
沈暮洵怎么会说那种话。
沈暮洵怎么会真的把可怜的那一面展现出来让他看。
他是那么骄傲又嘴硬的人,受了伤都要藏起来不给江声看的人。
有良心对一个坏蛋来说真的不好。
沈暮洵变成这样是因为他吗?
可是江声又觉得,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这是他的错吗,他不知道。
他不是那种残忍的人,也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但江声总是忽视,不拒绝的放任明明是最让人痛苦的极刑。
如果按照沈暮洵说的做好像确实不是坏处,何况他又不吃亏。沈暮洵这样的顶尖歌手分成的版税是可观的收益,至少对现在的江声来说很有用。
但偏偏这不是财色交易,他们达不成交换的条件,没有存在互相利用的关系。是沈暮洵单方面的割舍,从下而上的献身。
江声不明白。
明明前不久沈暮洵还揪着他的领子说恨他,横在两个人之间的隔阂是沈暮洵绝对无法释怀也无法原谅的不忠,为什么他还要一直做违背他底线的事情。
因为喜欢吗。还是说更深一点,是爱?
可爱情难道是一种可以蒙蔽本心,掩盖千疮百孔丑陋关系的情感吗?
江声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因为他从来都不必懂爱。
听到敲门声,江声才从思绪中挣脱出,从被子里拱开坐起来,顶着一头乱如鸟窝的头发去开门。
沈暮洵披着毛领的外套,里面是一件有点显身材的打底衫,他一只手绑着石膏靠在江声的门外,听到开门才转过脸。
【?!天塌了吗,不然为什么沈暮洵会大清早出现在江声的房门口】
【江江昨天一整天都和顾清晖待在一起,有人忍不住了也是很正常!】
【但凡沈暮洵长嘴了,复合一哥的名头就是他的啊(遗憾】
江声回过神来。
这是个好机会,他应该和沈暮洵说清楚,昨天不拒绝是因为那样的暧昧气氛上头,而他被影响。
“你——”
沈暮洵:“你……”
他们同时陷入沉默。
沈暮洵的目光瞥着江声的脸。
好看的容颜映衬着晨曦的阳光,乌黑的头发蓬松凌乱,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有闪烁。
江声的表情总是很好懂。
沈暮洵:“可怜我吗?”
江声以为他要说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但沈暮洵说,“我已经说过一次。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江声。”
看江声露出茫然的表情,沈暮洵嘴角微翘起来,凌乱的黑发落在眼皮上。他的嘴唇有些苍白,耳旁的红宝石耳钉竟然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
他神情似乎带着一点自嘲,“你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多可怜我一点了吧,那就再多可怜一点。这很难吗,连这也要犹豫。”
江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说什么都好像不对。
沈暮洵往前一步,温热的手抚起他的脸颊。在江声想往后退之前,他已经倾身在他的侧脸印下一个很浅的吻,纯洁到不带欲望,好像没有任何意味。
“早安。”有些轻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
他轻易就放开江声,好像等在这里只是因为要叫江声起床,然后说句早安。仅此而已。
【???】
【抬头看了眼天,确认没塌。扭头看了眼树,确定铁树没开花,所以怎么回事沈暮洵!我嘴巴张大】
【好纯情我们小情侣……虽然什么都没有听到,但还是热泪盈眶了家人们!好温柔的吻好喜欢好喜欢。我们洵声总是出神图,别家是羡慕不来的!】
【什么意思,真的复合了吗,背着所有人悄悄复合了吗!!】
【他们都没注意到镜头是开着的?】
【同样的事情总是发生在小沈的身上,我说一句命中注定小情侣的爱情被网友见证应该没有人有异议吧?】
江声抬着头看他。
沈暮洵的脸孔比起年少时更显成熟,只是他平时总是冷嘲热讽尖酸刻薄,好像还没长大。一旦表情收敛起来,江声发现他好像在海洋里下沉的一朵萎靡的花。
青年幽深的眼眸低垂,睫毛的阴影和泪痣交汇,铺开一片冰冷又柔软的阴翳,轻声说,“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好吗?”
江声本来要说的话又有点说不出口了。
他郁闷起来,“你该不会猜到我今天早上要拒绝你,所以才特意等在这里?”
沈暮洵说,“你打算拒绝我吗?”
江声眨眨眼:“……啊,呃,嗯,这个……”
沈暮洵沉默两秒,然后说,“下楼吧,该吃早饭了。”
他躲开了这个话题。
就算他问出口,也没有做好接受江声口中说出答案的准备。
【唇语大师在哪里!给我出一千集分析,这和偷听墙角结果发现我是个聋子有什么区别?】
【是在说约会吗?好像是约会】
【!所以确实是复合了吧?】
【不,后面好像还补了一个‘拒绝’……】
江声应了一声。沈暮洵的身影从门口走开,视线似乎瞥到了另一边。江声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才发现顾清晖倚靠在萧意的门框外,不知道看了多久。
注意到江声在看,他顿了顿,微微颔首。
搞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昨晚发生的事情好像是他的臆想或者幻梦,因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顾清晖依然是这样一幅精致疏离的样子,手套戴在手上,扣子一丝不苟。
江声感到不愉快。
他该不会觉得这件事情就可以这样翻篇吧。
江声对顾清晖勾勾手指。顾清晖在短暂迟疑之后,走了过来。
他的身量很高,发丝打理得干净仔细,像个上流的绅士,举止优雅,不再是江声年少遇到的那个被继兄欺负的阴郁少年。
可是他走过来的样子好像江声依然看到他们的初见——
脏兮兮的雨巷,少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发丝沾着水珠,从脸庞滑落的时候反射着霓虹灯牌的颜色,连他的眼睛都带深郁而强烈的野性色彩。
他就说人怎么可能变得那么彻底?
只是披上了一层像样的人皮,底下还是禽兽的样子。
江声拽过顾清晖的领子,用力把他拽下来,“冷静下来了?”
顾清晖猝不及防,但表情也没有多少震惊。
他被迫压低身子,阴影覆盖在江声的脸上,反而让江声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明亮。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他沉默两秒,清澈的琥珀色眸子看着他,轻声说,“抱歉——”
他话音顿住,哪怕在欲望中都不会流露出情绪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些愕然。
江声的手拍在他的脸上,近乎挑衅地拍了拍。
轻巧的响声不会带来多少痛感。
但这样的羞辱终于让顾清晖的表情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的睫毛颤动,瞳孔也在颤动,像是晃动的飞蝇被锁在琥珀中。
顾清晖的视线往下,落到睡衣滑下的手腕。
是他留下的痕迹,从昨天的红痕变成一片有些可怖又让人心速加快的淤青。
顾清晖手指忍不住细微蜷缩起来。发丝垂落遮住眼睛,他静静看着江声,表情清冷高洁,凛然端庄得像是冰雪雕刻出来没有欲望的人。
“从上一次开始,我在车里问那些事情的时候你就觉得很可笑吧,做一个幕后黑手看我被耍得团团转是不是会爽?”江声逼问。
顾清晖整洁到没有褶皱的衣领被攥得皱巴巴,崩开一颗扣子,一颗不大起眼的颈边痣在这时才露出来。
他只是低着头看江声用力到泛白的手指,下意识走近一点,又恍然地往后退,轻声说,“我没有这样想。”
江声把他再次扯过来,距离再次拉近。顾清晖不得不去看他璀璨又冷冰冰的眼睛,听到他质问的声音,“躲什么,这时候知道心虚了。”
江声看到顾清晖就觉得很生气。
在当时,他问顾清晖有没有看到有人从他房间出来的时候,顾清晖是怎么想的?
明明就是他。
他不承认,装得一本正经,问他是不是丢东西了。看他一筹莫展、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却唯独不怀疑他的样子是不是爽死了?
他一本正经开玩笑,说他丢掉的东西是初吻的时候,顾清晖又是怎么想的?
他该不会觉得很阴差阳错吧?
因为江声的初吻本来就是给了他,虽然是在几年之前。
啊啊啊受不了了,越想越气!
顾清晖戴着手套的手虚虚碰到他的手背一点,再次说,“抱歉。”
“抱歉。你的抱歉有多少诚意?还是觉得随口说说就能够被原谅,那我的宽容我的好心岂不是非常廉价。”
江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黑眸眯起来,翘起来的眼尾尖都透着他的不快和亟需发泄的一丝恶意。
“不是大导演吗,不是自己亲自动笔写过好些剧本吗?不是才华横溢举世的天才吗?”江声松开顾清晖的领子,看那团皱巴巴的布料彻底留在洁癖狂强迫症的身上,不由得扯起一点微笑。
顾清晖在看着他,眼眸是静沉的。尽管江声已经松开桎梏他的力道,他依然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没有动。看起来像是衷心的仆人,正侧耳倾听主人的无理要求,并会全盘接纳。
江声顺势拍拍他的脸,发出啪啪的响声,语气带着几分恶劣的轻快。
“写出来。对我有多抱歉,写出来给我看。”
第053章 微博就微博之
顾清晖眼睛清冷而静默紧盯着江声, 没有片刻移动。
镜头没有拍到江声的脸,但隐约能够看到他嘴角一点漫不经意的笑弧。就是这一点笑和顾清晖的平静紧绷形成的对比爆发出巨大张力。
弹幕的尖叫声从沈暮洵出场到现在就没停下来过。
【妈呀这个拍脸的味好正,江江你是很会的!】
【顾导的眼神让我有种他很想瑟瑟在努力克制的感觉,好奇怪……】
【昨天一起睡觉不让我们看!今天拍脸!明天小情侣要玩什么我想都不敢想】
顾清晖看着他, 被打理干净的发丝此刻有些凌乱地落在眉眼, 侧脸被拍得微红。看起来清冷的气质就变得很奇怪。
江声发现他正常的时候情绪真的非常稳定, 哪怕他做了这样的事情,顾清晖依然没有被他激怒。
他看着江声, 一直看着。可他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江声觉得自己在被一个机器人注视着, 连带心都变得有些冰冷。
顾清晖直起腰身, 整理了一下领口,被手套遮挡依然能看出他的手是很好看的,骨节分明又修长。江声印象更深的却是他这样一双看起来清瘦的手具备怎样的力道。
力气好大。
顾清晖低眸看他,认真地说,“我会照做的。”
江声攥着手腕扭了扭,对他这种认真到挑不出错的口吻都表达了十二万分的不爽,“你不要说得好像是我在欺负你!”
顾清晖看着他的手, 下意识伸出手, 又在隔了一点距离的时候停住。他到底是没碰江声,只是轻声问, “很疼吗?”
很好看的痕迹。
但如果会让江声疼,那顾清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很坏。
江声:“不然我咬你一口让你也体会一下?”
还没等顾清晖答应,江声又皱起眉毛自言自语,“算了, 怎么感觉是奖励。”
顾清晖:“……”
他沉默看着他, 停顿很久。
江声想快点把他赶走,“还有什么事情?”
他审视顾清晖的脸。
高洁寡欲, 无机质感无情欲的机器。
但江声觉得,也许就是因为他的欲望太盛才必须表现得平平淡淡,因为他的另一面太不正常。那种掌控欲压迫感给江声的感觉手忙脚乱,如果不是顾清晖还有理智,江声无论多少脚都一定踹不开。
顾清晖知道江声在想什么。
他太渴望江声,想禁锢他,想得到他。但放纵的结果是顾清晖意识到,他好像要被再次丢弃。
江声冷静了一点,但不是消气,“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把我当做一个可以随便摆弄的玩意儿,那我只能说你在我眼里也不是个东西。所以随便一点对待你也没关系,是不是?”
江声退了一步,拉住房门。
他的黑眸偶尔会恹恹的,但现在很亮。像一把漂亮的刀,看着顾清晖的时候,顾清晖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按住心口。他不明白那里为什么会出现一种膨胀到让器官疼痛的痒意。
江声的房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
房门煽动的风扑到顾清晖的脸上,让他陷入一种混沌的茫然。他很少出现这样的情绪,因为他的思维习惯按照一种秩序的理性运行,世界上的一切问题在他看来都是可以套用公式解决的难题。
可是关于江声他总是茫然。
这样的心情再次出现,顾清晖就意识到这和江声离开小城那天,他骑着自行车追了很远很远那样的茫然相等。
也是他推着车捡了一路卷子的茫然,是他慢慢擦掉卷子上的压痕时潜意识感觉江声不会再回来的茫然。
等江声洗漱完再次打开门,顾清晖还在门口罚站。江声把他当空气,直接路过去了楼下吃饭。
萧意洗了一点草莓,江声觉得吃不完,分了一点给他。
萧意笑着说,“我果然是阿声最好的朋友吧?”
江声:“……可不敢乱说。”
他的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楚熄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笑眯眯地说:“楚漆还没回来。”
那还好!
江声的心放下一半。
他摸出手机看。结果发现早上的事情已经迅速发展到了热搜上,江声这才想起他没有遮住摄像头。
这种事情真的是一回生二回熟了……江声发誓自己下次一定好好检查!
【讨论:江声和沈暮洵是不是好事将近!】
【这不是很明显的复合味吗,小沈等在他门口的早安吻真的让我恍惚了,我以为我窜频到什么纯爱part了】
【此生如果真的能看到洵声而来官宣复合我就圆满了……】
江声认真想了想,用自己的微博小号回复:【真的是复合味吗,怎么我觉得是彻底be的走向,像是一段回光返照那样的关系归好?】
然后就被围攻了!
【啊对对对,你趴他俩床底下听到的】
【能不能别说晦气话,本来就是cp粉过年喜气洋洋的你到底干什么啊!别ky好吗,你是萧意吗这么嫉妒,洵声而来就要复合略略略!】
江声:“……”
好好好!我不说了!
【看了眼复合局投票,小沈的票数依然遥遥领先,这才几天啊已经80w票了我震撼】
【沈暮洵动了谁的蛋糕?这两天他的黑料已经满天飞了,本人最近才入坑小沈,有种房子乱震的惊悚感】
【顾导的黑料也被爆了好多,就是今天早上的事情!初恋也差不多是石锤了,这两天真的有在地震啊】
【什么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姐妹请让我吃瓜】
【@要塞1221,顾导小号,请去看,不嗑的我给你磕头】
【再来个好嗑的,要塞1221在六年前被占号,顾导冤大头被宰,花一万买的昵称……原号主贴记录石锤了。看到后面带日期我就猜1221是江生日,然后发现果然!你别太爱组喜添一员】
江声咬着勺子盯着屏幕看了又看。
总感觉这根本不是顾清晖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但如果是六年前的少年,倒是真有可能……吧。
呃呃呃嗯嗯嗯……还是好不真实的感觉……
江声自觉自己对别人的喜欢还是感觉很敏锐的。可是他觉得顾清晖并没有多喜欢他,说是喜欢,也许用执念来形容更恰当吧,
他点进用户微博主页。
要塞1226:【置顶】
【‘当我说到山,意思是指,让你被荆棘刺伤过,从悬崖上跌下过,搬动石头流过汗,采过上面的花,最后在山顶迎着狂风呼吸过的山。’——《要塞》圣埃克苏佩里
在那个黄昏我和他一起看过的书。那本书讲过什么,至今我已完全忘记,只剩这一句,他在念完这一句话靠在我的肩膀,半小时。半小时,我如一座铁山被腐蚀。】
要塞1226:【这个世界上的谜题很少。但解决谜题之后偶尔会感觉自己依然在被遗憾影响着。今日拍摄一场黑暗中的爆破戏,轰然巨响发生的那一刻地动山摇,因此忽然想起某次地震他吓得不轻,抓着我问我死在这里要怎么办,他不要死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以后都没有人给他烧纸钱。那个胆小鬼。】
要塞1226:【他对我的安慰总是很少,他不够喜欢我。在受伤后他终于答应陪伴我半小时。半小时里,他数落我闷葫芦不说话,挨打不知道报他的名字。我浪费了半个小时,不明白该说什么。直到最后一秒,他合上书转过头说要走,意外擦过一个吻。那空白的时间没有浪费,都在为这一刻铺垫。】
要塞1226:【跟小白脸偷偷谈恋爱,他以为他瞒住了所有人,其实谁都没瞒住。家世差距太大,他们注定受到阻碍。到最后他们会发现的,能体面分手就是最好的结局。】
要塞1226:【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
要塞1226:【把所有年少的回忆收整。只找到当年从街道捡回来的卷子,我们竟然没有合照。】
他设置了禁止评论,所以尽管点赞已经五位数,评论区也还是干干净净。
江声懒得往下翻了,毕竟手也是会累的,而且顾清晖写的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营养!不过江声能猜到cp粉嗑到天荒地老的现状,说不定连顾清晖之前第一期的冷淡都会被说是故意忍耐。
他只草草看了一部分,觉得茫然,这不是他认识的顾清晖。
虽然他的记忆的确被这些语言渐渐唤醒,但不妨碍他依然觉得割裂。不管是以前的谢之晖还是现在的顾清晖,他都感到对方的感情非常浅薄。
阴郁,心狠。瘦弱,但是打架很凶。
现在整理回忆,江声只能用这几个单薄的词语形容他。
江声手里的叉子搅在草莓里面,看着那溢出来的鲜红液体,他忽然想起一些事。顾清晖对事物的认知似乎有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冷漠。
养他长大的人死在那个小城。这件事是顾清晖陪他去网吧在对局获胜后突然提起的,当时的江声还安慰他不要难过。
江声隐约能想起顾清晖那时候的样子。略长的发挡着脸,剔透的眼珠反射着花哨的光,他不解江声为什么要安慰,说死了就死了。他会记得烧纸,忘了就算了。
顾清晖缺乏共情的能力。
缺乏共情的人,却成为商业片大导演,让无数人为他哭为他笑,不知道算不算他的胜利。江声忽然想起这一茬,觉得倒是很有些荒谬。
比起少年,现在的顾清晖理智,冷静,像是冰冷的机器。
江声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才与过去的样子割裂,但一个人再怎么变,内核依然是他自己。他仍是江声遇到的那个无家可归的野猫脏猫。
和流浪猫不一样,野猫是不认主的。
江声再到热搜广场去看了看网友的评论。
【置顶微博真的让我狠狠磕到……江声靠在他肩膀半小时,这半小时里他把江声的口吻每一个顿点都品味得很清晰吧……】
【甚至为了江声已经背了无数遍,把这句话倒背如流了!!】
【看了眼时间,小白脸这段说的是沈暮洵吧。真是被料中,他们连体面分手都没能做到】
【我笑死了谁懂,他还要给江声过他和别人的恋爱纪念。恨得要死了吧】
【越是口口声声说忘了,越是忘不了,他是人生的要塞】
【有过同感,暗恋了一整个青春期的人,回头才想起连合照也没有,那瞬间好遗憾好遗憾,后悔为什么当时不更勇敢一点!】
【数了数时间,你念叨了六年了哥……这耿耿于怀的样子怨气超大的感觉能比得上十个邪剑仙……】
江声觉得网友都猜错了,但是他自己也猜不对,他不知道顾清晖记录这些的用意是什么。
真的很喜欢他吗?
不见得吧。
把手机倒扣下去才想起餐桌上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他抬起头一看,发现一桌子的人都低头看手机,表情嗯……有点耐人寻味。
江声:“……”
完了,那他先替顾清晖社死一下!
第054章 特殊就特殊之
窗帘被拉得严实, 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顾清晖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照在他俊美的面孔上,浅色的眼眸安静而寡淡地落在手机上。
他刚登陆微博,眼前就弹出了微博今年提前送上的年终报告。
【您的年度报告已送上, 请客人查收!
在过去的一年里, 您登陆微博101天, 发布微博21条,其中长微博13条, 总阅读量1602w人次, 收获很多人喜爱;
您提及‘我和他’的次数足有340次, 这一定是一个让您难忘的名字;
有二十天您在深夜留下足迹,访问用户@江声有102次。您最爱用的高频词是‘秋天’‘试卷’‘葡萄味’,它们一定带有不同的含义!您热衷阅读,喜欢的书籍是《要塞》,您从不使用表情,是个高冷青年。
12月26日,您睡得很晚, 凌晨三点还在反复编辑又没能发出的话语是什么, 您还记得吗?
2月14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您分享歌曲《暗杀》, 歌手@沈暮洵,他一定是您非常喜爱的歌手。
9月11日是您的生日,您一定非常开心吧!持续输出7条微博,转赞评最高的为:‘合适的结局是一起死在最好的年纪。’
……
】
顾清晖不再看下去。
他看到了很多网友的点赞, 意识到这次事情的传播面比他想象中更大一些。
也看到了一些评论, 把他和沈暮洵归为一类。
为什么?
其实他也许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喜欢。
人的记忆是有限的,对于顾清晖来说也是。
但有些事情忘记了会感到遗憾和不甘。文字就是他和记忆往来的一种纽带, 唯独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证明他们的确交往过,而并不是一场幻想。
他只是在不停地不停地回忆而已,他只是不想遗忘而已。因为那的确是特殊的时光。
微弱的光线照着顾清晖的轮廓,静谧的目光落在桌面不带起伏,清隽容貌显得高洁出尘。
他倏然侧首,静静看向床铺的方向。
没有人爱一个人是希望把他拽入地狱的,可是他想。
牢笼,禁锢,束缚,掠夺。
不堪和卑劣在黑暗中压抑太久,因此变得像是张牙舞爪的火焰。
在正常人的价值观里这当然是错误的,可顾清晖不敢说他正常。
正常人看江声挣扎不开的时候不会移不开眼,正常人下重手留下痕迹会感到愧疚而不是兴奋。
那样的一面实在糟糕透顶,但失控往下坠的感觉又带着脊背发麻的成瘾性。被释放过的野兽已经很难甘于囚牢。
可是想起江声会觉得可怕,可怖的怪物还是会不安地蜷缩起来。
顾清晖收回目光,他想,人真的是矛盾的生物。
为什么既存在掠夺进攻的欲望,又同时因为真的伤害到对方而控制不住地后退。
欲望是一种失控,后退也是一种失控。
铃声响起打破他的思路。
顾清晖拿起手机察看。是他的团队打来电话,针对这次的舆情向他汇报。
导演这样的幕后工作者粉丝量大多不高,死忠粉也不多。顾清晖倒是因为他的脸受到更多青睐——长得好看,家世神秘,有才华,这三样足够把他垒上神坛。
而现在小号的曝光,无疑是把他从神坛上拉了下来。
顾清晖并不在乎这个,做导演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副业。
但如果在这次背景后深挖,顾清晖不相信自己会看到什么巧合。这个小号的曝光时间刚好在他和江声24小时惩罚之后的第二天。
电话那头的女人把所有事情分条列项说清楚。额外提及到有一部分粉丝反应很强烈,要求团队必须做出补救措施让顾清晖退出综艺和江声割席。
顾清晖却没有顺着她的话发问,而是忽然说,“沈暮洵的粉丝也做出过这样的要求吗?”
“是的老板。事业巅峰的不理智无论放在哪个顶流身上都是致命的打击。”
电话那边的女声再短暂疑惑后尽职答复。
“在音综之后他的颓势呈现高速回升,现在他的微博粉丝还在增长。和江声合作算是很好的补救,是非常聪明的做法……”
顾清晖:“萧意呢?”
“据悉盛华因此受到影响。因为他是第一过错方,粉丝脱粉情况更加严重,留下来的也都有些恨铁不成钢,骂声居多,主要诉求是让萧意离开综艺好好拍戏……”
“好了。”
女声及时住嘴,安静地等待顾清晖的后话。
顾清晖把桌面上的纸张铺平,按亮了台灯,声音淡得好像没什么滋味的白开水,“再等等。”
这对他来说算不上毁灭性的打击。后面操盘的人还有后手。
如果写入剧本中,这将是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能吸引大家视线的引发事件。自此宣布电影第一幕正式开场,转变突生的开端。
挂断电话后,顾清晖低头看着洁白的纸张,指尖在桌面叩动。
检讨。要怎么写?
很难办。
难写的并非检讨本身,而是他要给江声一个怎样的交代,如何编排语句会让江声满意,不再生他的气。
顾清晖少年时是个学习很好的学生,不常打架,或者是不常被看到打架。人生三分之二的检讨都是因为江声。
江声做的坏事不少,他到现在依然可以如数家珍。
比如大半夜去偷偷摘学校果园的桃子,结果因为不熟悉路以为鬼打墙,晃到半夜才可怜兮兮地跑出来。
桃子咕噜噜滚了一地,在食堂红色霓虹灯下一照,吓晕了学校保安。
又比如打台球惹到混子一哥被约架,结果报的是校长的名字。一哥雄赳赳气昂昂地闯进来说要找校长干架。老师脸气得发黑,江声脸笑得发红,顾清晖的大腿被他掐得发青。
……
这些事情,他记得很清楚,但不知道江声还记得多少。
他似乎总是试图将那段过去抹去,因为那并不是一段让他快乐的回忆。
总之,对于写检讨,顾清晖其实很在行。提笔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就有无数句子的公式化表达涌现,但又被他一一否决。
顾清晖总觉得,对待江声应该认真一点。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应该认真一点。
*
顾清晖下楼的时候迎接了一下众人的注目礼。
楚熄一只胳膊搭在椅子外边,眉眼懒怠地抬着,幽绿眸子和他翘起来的嘴角组合起来,好像带着点痞痞的讥诮。
他吹了个花哨的鸟哨音,“要塞哥你好。”
萧意:“……什么?”
顾清晖:“……”
江声差点一口咬到钢叉上,草莓果肉都在嘴里呛了起来,“咳咳咳!!”
为什么明明是顾清晖的事情,他居然也会有一种仿佛命运共同体的尴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还不算完。
楚熄盯着手机,抑扬顿挫地开始以咏叹调朗诵:“他在念完这一句话靠在我的肩膀!半小时!半小时!我如一座铁山被腐蚀!”
顾清晖:“……”
江声:“……”
怎么办,这下真的有点想死!
江声攥住他的肩膀,“别说了!”
楚熄缩了下肩膀:“江声好疼!”
江声几乎要把牙咬碎了:“江声不疼,江声现在很想楚熄闭嘴!”
“什么啊,不可以限制公民的言论自由!”他义正言辞地叫喊,并且低下头似乎有继续往下读的趋势。江声杀心渐起,两手一抓攥住他的脖子。
楚熄后仰着身体靠在椅子上被江声压着,他没露出一点被压迫者该有的表情,神情甚至很有些愉快。
他举起双手投降,发丝乱糟糟地遮住眼睛,笑得几乎控制不住。江声觉得他的喉结都在虎口上下滚动,像抓不住的石子。
“江声,我说他的事情你不要反应这么激动嘛……”楚熄笑得咳起来。
他一只手搭在江声的手背上,摩挲的质感粗糙得让人发痒。慢慢抓住江声两根手指,摩挲他的指腹,以一种故意为之的无辜表情抱怨,“这样,我会总觉得你好像还在向着他。”
江声:“我向不向着他我不知道,反正是不能向着你一点了。”
楚熄:“呜呜。”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
江声回头看去,发现萧意搅动咖啡的小勺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了杯子里,溅起一片咖啡色的痕迹。
江声眨眨眼。
萧意站起来,白色的衣服上已经沾上了痕迹。水珠往下滚落着,他低头看了看,抬眸露出歉意的神情,“抱歉,我去整理。”
楚熄惊奇地转向江声,“他为什么生气?气量好小,我就不会这样。”
江声看着萧意离开的脚步顿了顿,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了。”
到底是何居心,不要再给修罗场添砖加瓦了!就当个笨蛋不好吗?
江声松开楚熄坐回位置,余光瞥到沈暮洵的样子。
今天的阳光依然很好,可沈暮洵被笼罩在整张桌子唯一一片阴影底下。他低着头看手机,碎发遮住表情,好像把自己和全世界都隔绝开,淡到有些苍白的唇抿出血一样鲜艳的红色,和他的耳钉有着熠熠生辉的相称。
通过他手指骨发白的力道,江声判断他现在心情很糟糕。因此猜测他还在看顾清晖的微博。
一千多条呢,也不是很好翻。
江声想。
顾清晖拿着检讨纸在阳台对着光的地方坐下,刚好是和沈暮洵相对的位置。
楚熄搭靠着椅子坐,大骨架的躯体量感让人觉得很有些宽阔。
他一只手抬起,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灰尘中慢悠悠地移动着,眯着一只眼睛,狙击这个,再狙击那个,砰砰两下。
都是烦人的东西。
他懒懒地想。
沈暮洵,顾清晖。
他们的外表就和江声之前赋予的定义类似,朱砂痣和白月光,红玫瑰和白玫瑰。一个是江声在一起时间最久的人,浪漫的相遇,灵魂的会面,充满戏剧性的矛盾反而是刻骨铭心的前提。
另一个是遥远的初恋,他在那个小城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寄托,两个流浪的人短暂地依靠了一下。像是相交线,一辈子就交汇那样一次,一次就够回忆很久。
沈暮洵在顾清晖之后。
顾清晖在沈暮洵之前。
相邻的关系。
他们对彼此的敌意甚至不需要认识,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爆发。比如顾清晖会知道江声沈暮洵的恋爱纪念,沈暮洵会自虐一样去翻顾清晖的小号微博。
因为在他们心里,对方会是江声心里最特殊的那一个,所以值得特殊的提防。
楚熄很清醒。
他觉得,在江声心里,大概是楚漆最特殊。
青梅竹马的情谊,和他那个看起来就快死了的继兄比起来也许都要胜过两分。
至于他自己?
楚熄想了想,转过脑袋。
江声正低头戳着碗里的草莓,几乎要给人家榨成汁了。
“我看懂你的冷笑话了。”楚熄支着下巴,“草莓:晚安,我碎咯。”
江声继续戳戳乐,转过脸来看他,翘着的眼尾在眼睛低垂的时候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怎么有人吃饭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楚熄笑起来,听到江声闷闷不乐地说,“可是我吃不完了。”
楚熄指着自己张开的嘴巴,话音散漫带点不正经,“你没看到吗,这边明明有个剩饭处理专家。”
江声又看到他舌心亮晶晶的舌钉。他的绿眸和楚漆明明那么相似,可弯起来的时候好像总带着灵动的狡黠,所以江声总会觉得他有点可爱。
江声早在等他说这句话了!
“盯这么久,”他赶紧把碗推出来,“我看你根本就是早就馋了,下次早点说。”
楚熄拿着江声的叉子咬在嘴里,舌尖舔了舔,含含糊糊地闷着笑,“是呢,毕竟我以前就没吃过好东西。”
所以有机会吃到的话,他会咬死不放的。
对一只可怜的伤痕累累的流浪狗,怎么舍得有太多要求。它在第一次吃到好东西的时候是会忍不住护食的,把他打死也不会松口。
草莓酸甜的汁液在口腔弥漫开,楚熄眯起眼睛。
对了,他以前是不是说过那种话。
‘要把江声藏起来。像狗埋骨头一样藏起来。
藏起来之后,他会对江声很好,什么都给他,甚至江声想谈恋爱他也可以容忍。只要不离开他怎样都可以。’
现在楚熄的想法有一点变了。
那些人也就是个玩意儿。
玩玩是最多了,凭什么要江声和他们谈恋爱。
江声要玩他也可以,他就不会介意。
他很好哄的,也很好骗的。只要对他认真一点就可以。
第055章 检讨就检讨之
晚上, 月明星稀,寒风刺骨。江声进门就抱着围巾一头扎在沙发上,恨不得在上面钻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好累!
工作让人疲惫!
中午他们出去拍摄了节目组要求的宣传照。
听说到时候运营会贴到官方微博,号召网友投票。票数最高的前两位会成为下一期节目的临时情侣, 单独前去特殊地点进行两天一夜的约会。
不过江声觉得不可能是两个人的戏码, 其他人应该是捣蛋组。
如果真的是这样, 江声觉得捣蛋组会更好玩。
他手里还捏着一张第一期得到的交换卡,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这时候用。想想大概是不可能的, 综艺怎么会去打观众老爷的脸, 又不是选秀c位出道还有资本想着做假票。
下午的时候是密话时间。
所以嘉宾都被要求去录一段对各个嘉宾想说的话, 江声猜测可能会在最后一期来一波回忆杀。出于节目效果考虑,江声对每个人说的话都是真心话,不过都是出自同一个模板。
毕竟想这么多话也是很累的,只要他们不知道这是来自同一个模板不就好了!
节目组第一个问的是沈暮洵。
江声就说沈暮洵骨子里是个特别骄傲的人,虽然叛逆但是心地善良很可靠,希望他以后依然是个骄傲的人,能够在自己喜欢的行业做出了不起的成就。
之后问楚漆。
江声就说楚漆骨子里是个特别正直的人, 成熟稳重是个可靠的哥哥, 希望他今后依然是一个正直的人,能够在自己喜欢的行业做出了不起的成就。
……
一模一样的话说了四遍, 到最后节目组的备采人员都忍不住笑了,“你就不能换一个说法?”
于是最后问到楚熄的时候,江声的手指头拽着发尖几乎把头发拉长,才终于干巴巴地开口, “好吧……那么……楚熄……呃, 希望他健康富有,并且天天开心。”
江声不常夸人的。他一般都是被人夸的那个, 被夸的那些话他也不过脑子听个乐,导致他会说的好话就那么几句。
要么祝人健康,要么祝人发财,要么祝人天天开心。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干脆全送给楚熄好了。
嘴巴都说麻了才结束这个环节。
晚上也有工作,是‘他的宝藏在哪里’环节。
节目组准备了每个嘉宾对应的小匣子,匣子里会放入嘉宾本人的一段最无法释怀的感情描写,在小屋范围之内让他们把自己的匣子藏起来。
一般情况下恋综展示感情伤痛目的是为了促进彼此的了解,毕竟心疼是最容易被曲解的感情。
可是《突然的恋爱》中心落点在江声的身上,比起所谓的促进了解,观众更好奇的还是他们的过往。直接借此机会拿捏一个看点,江声能够想到,严导估计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对于江声来说,没有哪段感情无法释怀。当他决定分手,就是要放下一切的意思。他也许会对对方感到一点残余的怜惜,但是那太微不足道。
所以江声没什么好写的。
但是没关系,这不妨碍他会编!
编完找了个好地方藏起来。他觉得一定不会被人找到的!
……
总之,好充实的一天,就是有点累。
江声在沙发上放空自己,忽然感觉被一只手按着腰,像是平底锅上的煎蛋般翻了个面,然后脚踝被提着往下拉。江声的围巾盖在脸上,两手筋疲力竭,如海带一样被随着拉扯的力度在沙发留下痕迹。
“谁啊!”他有气无力地愤怒起来,“干什么!”
身边陷了一下。
拉他的人一言不发坐在沙发边沿,把江声的小腿抬起来架到他的大腿,然后帮裤腿挽起来。炙热的掌心里似乎有什么难闻的药味,被揉热了贴到他的腿上。
江声被暖和地缩了缩,又被逮住往回拉。
“躲什么,”男声带着微微的沙哑,似乎觉得很好笑似的,“把淤血化开,好得快一些。”
江声晚上去埋匣子,特意找了黑灯瞎火的地方埋。然后就因为没看路瞎子一样乱摸,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摆了一道,走路就有点小瘸小拐。
江声觉得问题不大,长这么大谁还没点小磕小碰了。可惜楚漆的观察力向来很强,小伤小痛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江声把围巾从脸上拽下来,看到楚漆的侧脸映照在光线底下。
轮廓硬朗带点凶,这时候低垂眉眼专注认真的样子倒是让他显得很像个好哥哥。长直的睫毛看起来很硬,让人有种想上手戳戳的想法。
江声又把头倒了回去,“酸一酸怎么了,我现在天天都很酸。”
楚漆看了他一眼,“酸什么?”
“酸你们这些有钱人,为什么这么富有不能分一半家产给我。”江声当然是纯口嗨,毕竟他之前也算有钱人的一员。
楚漆轻笑,“想吃软饭还不简单,和我结婚不就有了。”
刚好他在伤口用力地按揉了一下。
江声顿时悚然且颤颤巍巍地支起上半身。
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江声这辈子是绝对不会结婚的!就算吃软饭也不结婚,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楚漆无奈地把他按下去,“开玩笑的。”
江声颤颤巍巍地躺下来,要死不活地说,“呜呜,轻点。”
“不用力,药油怎么化开。”楚漆的手宽大修长,攥着他的小腿推揉的时候用力,筋骨凸起。他的眼皮垂着,啧了一声,“还有,天天喊冷,为什么只在上半身加衣服?以后得老寒腿指望神仙来照顾你吗祖宗。”
江声疼得蹬腿。
一道带着柠檬香皂味道的高大影子在江声另一边走过来,手里递来什么东西放在江声嘴边:“啊——”
江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张开嘴。
一颗葡萄味的酸糖。
楚熄懒洋洋地坐到另一边,把手指擦干净,指腹捏捏江声的脸,调笑着说,“没关系啊,我不是在这里吗。以后楚漆死了,我可以照顾你的。”
江声把糖含在嘴里,想了想接话,“那我岂不是和楚漆一起死,我和他就差一岁。”
“呸呸说什么呢,这么晦气!”楚熄把江声嘴巴捏住,“嘘,死啊死的,不要挂在嘴边。”
江声:“……”
明明是你先开始的!
“手也伸过来。”楚漆打断他们的对话。
江声没想到楚漆竟然连手腕上的伤痕都发现得了。他磨磨蹭蹭地坐起来,把手递给他。
楚漆的目光瞥了眼他的手腕:“袖子挽起来,我的手别把江江弄脏。”
江声乖乖照做。
楚熄在一边看得不爽,“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听他的啊?为什么不给他一脚往死里踹啊?我也可以给你揉手啊。”
江声的手腕被楚漆握住。
楚漆的手很大,不只是手,楚漆身上的一切都有很大的量感。比如宽阔的肩膀漂亮的胸肌,身材属于穿什么衣服都不会显得单薄的类型。
心智成熟的男人完全把楚熄一通废话当成空气,指腹在江声绕着尺骨一圈的乌青上摩挲。力度很轻,但手背又绷紧。似乎是带着疼惜,以及一点似有似无隐忍的怒意。
半晌,楚漆才抬起深邃的眼睛轻问他,“疼不疼?”
江声摇头:“不碰就不疼。”
楚漆哼笑,“那我要碰了,声声,忍着。”
他一用力,江声立刻嘶了一声弓着背往后缩。手被楚漆紧紧抓着,后背又碰到楚熄的手臂。
少年自然地揽住江声的腰,腰腹支撑着江声直往后倒的躯体,低头蹭蹭江声的脸颊。晃动的耳骨链发出轻灵碰响,他注视着江声的手,撒娇一样喃喃,“好碍眼。”
江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被夹在两人中间,只听到楚漆轻哂一声。
楚熄抬眸和楚漆对视。
相似的幽暗绿眸如同饿狼的眼睛。
这时候,他们这对相看两厌的亲兄弟才体现出一点性格上的共性。
*
江声本来有点累,这下所有疲惫都被楚漆一通铁砂掌揉没了,精神好的感觉可以熬夜当小偷。他刚准备爬起来找点事情做……比如玩手机——就听到顾清晖在喊他的名字。
他转头看,发现顾清晖站在一二楼拐角的露台,手里拿着几张字迹满满当当的纸。
江声瞬间就意识到那是什么。
今天一整天所有嘉宾都是一样的忙,江声都有些不理解顾清晖哪里来的时间写这个。他走过去,顾清晖就拉开了露台的门邀请他进去,同时把手里的纸递给他。
楚熄的眉头皱得很深,“情书?”
【什么,情书!】
【什么!结婚?】
【什么!金婚了!!】
【我真服了你们这些cp粉,能不能理智一点,情书都是折在信封里的好不好……这分明就是婚前协议!】
【?当我打出这个问号,说明这个世界真的有问题】
江声坐在露台的椅子上,好奇地低头数了数手里的纸张。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厌学症都要犯了,忍不住咕哝说,“你写这么多?你哪来时间写这么多??”
冬夜的寒风吹过江声刚刚被楚漆搓热的小腿,他才发现裤脚忘记放下来了。缩了下腿正准备弯腰伸手,就瞥到顾清晖走过来,蹲在他脚边,把他折上去的裤脚放下来,手指全程没有碰到江声一点。
江声拿着纸的手僵住,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你这算是在干什么?”
顾清晖保持蹲下来的姿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
哪怕江声从上往下俯视的时候,他眉眼依然有着冰霜般的清傲,他的那张脸不会因为视角问题就显得卑微,尽管他好像的确在做这种类似服务的事情。
他说,“在向江先生认错。”
江声想了想,“准确来说,在讨好我。”
顾清晖站起来,不可置否。
“真奇怪。”江声说。
“如果我是顾清晖,一开始江声那个臭小子胆大包天拍我脸的时候我就会说‘你是不是想死’……连检讨我都不会写。”
江声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低头去看他的检讨,支着下巴,舌尖还顶着那颗酸酸的糖。语气带着纯然的疑惑,“你为什么这么听话啊?既然这时候这么听话,做坏事的时候怎么又凶巴巴的。”
顾清晖:“凶巴巴?”
他带着点冷感优雅的腔调复述这个词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江声顿了顿,有点无语地拿眼尾睨他,“你捕捉关键词的本领真的蛮厉害。”
江声的眼睛很好看。
露台摇晃的灯被攀附枯萎的爬山虎遮挡,月光也十分微弱,但江声的眼睛明亮。漆黑如点漆,明明是深沉的颜色,但又很显得干净。昳丽的纯粹模糊在他的眉眼,像撒上细闪的星沙般漂亮。也许因为刚刚被楚漆捏疼了,到现在眼尾都带一点晕染颜料般的红。
很淡很淡的一撇。
如果不仔细看好像看不出来,但如果发现了这一点,视线就会变得移不开。
顾清晖看着他。
看得久了,江声又开始不爽,转过头说,“不准看我。”
想起卜绘凶巴巴的那句话,江声真的觉得那家伙人高马大很有气势,眉梢一挑,复述出来,“再看把你眼睛剜出来。”
顾清晖垂在身边的手指不着痕迹地颤动一下。
见他果然低下头不再看,江声把腿叠起来,以老师批改作业的心态认真地看他的检讨。
嗯嗯,首先,这个卷面应该是满分。
顾清晖的字写得很好看。非常有风骨,一笔一划像是练过,比起年少时更有几分锋芒。
江声开始逐字逐句地看他的检讨。
顾清晖站在他的右边,视线轻飘飘凉丝丝地落在他的侧颈。
江声会这么认真地读他写的东西,顾清晖有点没想到。
他设想过发生的几种可能性,第一是江声看完之后把检讨撕掉说他写的是什么东西,第二是江声看也不看叫他回去重写。第三是二者的融合版。
江声在生气。
基于这个条件,顾清晖预设的场景不存在心平气和。
无论哪一种他都做好了准备,但江声给的答案偏偏是情理之中他唯独没想过的那种。
顾清晖写得很认真。
不过太认真的话让江声觉得反而有点奇怪。
他表情怪异地盯着纸张看。
“……没有确认关系的亲吻是冒犯,没有得到允许的靠近是错误,我深刻自省我的行为,并感到可耻。不应该对江先生存在超过理智的臆想,因为无法控制自身欲望的人类与禽兽无差……”
这样的句子几乎通篇都是。
江声能体会到顾清晖写的时候大概又在认真反思,所以偶尔会描述得非常详细。他的口吻公式化很强,但偏偏就是这些一板一眼的句子里镶嵌着亲密的词语。
好奇怪啊。
江声头皮发麻有点看不下去,他刚把纸随手放在桌面,就听到顾清晖在轻声问他,“您不继续看下去了吗?”
怎么看?
再看下去江声觉得cpu要开始烧起来了。
江声有点后悔一开始叫他写这个东西!这完全是他的酷刑!
但是江声还是不甘心,磨着后槽牙刺了顾清晖两句,“看来大导演的文笔也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顾清晖却轻声问:“其他人?”
江声耸肩站起来,把纸叠起来塞到顾清晖衬衫的口袋,拍拍他的肩膀准备走掉。
手想要往下放的时候,被顾清晖的手抓住——
江声诧异的目光看向他。
顾清晖仿佛如梦初醒般颤了下睫毛,清冷的眉眼中似乎有一种晦涩的东西涌动着。他控制着禁锢江声的手不更加用力,也不胡乱摩挲,以此证明自己是安全的。
在江声的逼视下,他的手指松开,轻声说,“抱歉。”
江声的视线看向他的手,歪了下头,忽然抓住他的手指。
顾清晖在他面前紧绷起来,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痉挛一下,耳廓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我早就想问了。”江声抬起头,迷茫的视线瞥过他的耳朵和镇定到看不出变化的表情,“这是为什么?虽然我这辈子都没遇到几个洁癖狂,但是根据我丰富的泡沫剧经历来看,洁癖症的霸总不会像你这样。”
洁癖是对他人接触感觉排斥。可是江声能感觉到,顾清晖很想把手指收紧,只是理智让他控制了自己的行为。
结合顾清晖粉丝说的他对人过敏,对一切正常社交都敬谢不敏,江声想他除了洁癖之外,也许是有类似皮肤接触依恋之类的症状?
因为缺少爱抚所以渴求爱抚,这比起一种病症更像是情结。
“……不算是洁癖。”顾清晖很想把手从江声的手心里抽出来。可是他感觉有电流把他和江声紧紧绑在一起,让他的手失去力气,让他的血液弥漫一阵恍惚的酥麻。
再开口的时候,他声音也连带着低了下去,“但我是安全的。您可以看到,有独立自主能力,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有清醒的头脑,我是可控的。”
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听不出情绪,有金属一般的冰冷。
江声眨眨眼,松开手。
顾清晖下意识想跟着他的手指圈上去,然后攥着手平静地垂下,眼睛像是凝沉了夕阳的琥珀,静静地看着江声。
他在证明他的可控。
江声又想起在许愿树底下他递来手帕的时候没有碰到他指尖的手。
清醒的时候顾清晖似乎总是克制的。
但江声嗅到他身上一点危险,像是戴上链子和止咬器的恶犬依然在不安地躁动……那样的危险。
“你说得好严重。”江声说。
难道他的猜想出了错,其实顾清晖身上的是比皮肤接触依恋情结更深的一些病症?
顾清晖轻声道,“并不总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江声看着眼前的顾清晖。
青年的衣领在夜风中翻动,一张脸清高傲岸,眉眼带着一种洁白的疏冷,像是天上降落的神仙。
江声想,如果有什么瘾症会让他失去独立自主能力,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失去清醒可控的头脑,那对于一个理性为上的人来说恐怕比死了还要可怕。
除非,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和现在展露面前的禁欲、高冷、克制相反甚至对立的另一面。
失控、偏执、放纵。
第056章 交易就交易之
江声身边的人好像多少都有点不正常。
如果说萧意是一场遮挡不住的阴冷的雨, 顾清晖大概就是灰蒙蒙的雾。
具备很好的包裹性,能见度很低,让人看不清他本质到底是什么样子,只能被动地感觉他身上的味道和气质。
江声看着顾清晖。
月光落在他身上, 阴影塑造他挺拔的轮廓。肩颈线条流畅有力, 有恰到好处的锻炼痕迹。眼皮很薄, 睫毛很长,挺拔的鼻梁让他的侧脸看起来有种凛然不可犯的清贵。
真奇怪, 真矛盾。
明明是那样的人, 怎么长成这幅样子。
江声脑袋里面似乎有根筋跳动了一下, 一瞬间引导他的思想往另一个方向疾驰。
他忽然很想问,“什么感觉?”
顾清晖顿了顿,抬起头。
江声不走了,顺势随性靠在玻璃窗上。乌木般的发丝随风散乱,如流墨般落在他的脸颊。
他歪着脑袋抱着胳膊,用一种带着锐利和狡黠的目光牢牢盯着他。牙齿用力嚼碎了好久没化开的硬糖,空气中就泛开甜丝丝的葡萄味。闻着很甜, 但江声已经被酸得微微眯起眼。
“说话啊。”唇边溢开白雾模糊江声的口型, 隐约看得到一点笑,他尾音上扬着撺掇他, “好奇问问都不可以吗?是什么感觉。”
那样的甜味来得不合时宜,沁在空气中被吸入后让顾清晖觉得很闷,身体的细胞都似乎因为渗透作用而渐渐缺水。
顾清晖的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无法挪开视线, 喉咙里有些发疼的枯竭感, 脑袋仿佛短路般慎重地反复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他是什么意思?
江声的表情的确带着好奇。可是在顾清晖看来分明又有些一时兴起的恶劣。
他似乎就是突发奇想要这么做。要顾清晖说出口,把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 模糊在检讨上一笔带过都让江声觉得不好面对的话全都说出来。
是恶劣的逗弄,还是有意为之的挑衅,又或者……其实是他思绪混乱在曲解江声的意思?
思维运转似乎遭受到奇怪的入侵,明明这应该是极好判断的事情,但他竟然无法确定。
男人抿了抿嘴唇,神经的弦似乎轻轻地拨动两下。他侧脸因此有些紧绷,“江先生……”
“怎么了,难以启齿吗?”
江声黑眸弯起盯着他看,看他微微的僵硬与疑似踟蹰为难的情绪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变本加厉地让声音变得很轻,羽毛一样搔刮他的耳朵。
“但是我想听怎么办。”
“说说呀。”
失速的心跳,亢奋的神经。
好渴。
顾清晖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但在江声听来他的话音或许毫无起伏。
沉默很久。顾清晖觉得憋闷在唇边的话语似乎有一种让人难以应付的重量。
他知道他不该说。
他知道的。
但是他的嘴唇张开,言语释放出来让他感觉到轻松,“知道为什么快感总会让人上瘾吗,江先生。”
“?”江声眨眨眼。
什么,话题为什么忽然跳跃了一下。
他舌尖顶了顶嘴里的糖果,不快地说,“现在是我在问你。”
顾清晖看着他,剔透的眼睛在阴暗角落下似乎有些怪异的森冷,他嘴唇微张,口中的白雾顺着风的方向散开。
江声觉得顾清晖的气势变得特别,像是刚打开冰库,只需要看一眼就能通感的冷。
“我知道,我在好好地回答江先生的问题。”
青年拽了拽手套的边沿。
包裹在丝质布料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收握了一下。表情冷冷的,语调也冷冷的,像是在念一段文献,很正经。
“人的神经无法清晰地留住任何一种感觉,无论痛苦还是快感都一样。因为不具备长时间的记忆性,人只知道那瞬间的模糊概念可以被定义为‘不同寻常的快乐’。因为会很快遗忘,才会控制不住想要反复尝试。”
江声愣了愣:“嗯?”
顾清晖:“江先生问我是什么感觉。”
江声:“……是啊。”
顾清晖觉得他应该自省他的廉耻,像个正常人一样闭嘴沉默表达他的歉意,可神经的怪兽却止不住地张牙舞爪,连奔流的血液都在叫嚣着让他放纵一点。
“我记不住当时的感觉。如果要回答江先生的问题……我希望能再试一遍。”
江声总算明白了,他刚刚说那么多原来都是为了这句话做铺垫。
“江先生,可以吗?”顾清晖很有礼貌地问。
他之前就算是征询性的问法也是强硬的,现在却明显地在等江声的答案。
乖了很多。
江声:“我刚牵过你的手了,样本就在刚刚,不至于忘得那么快!”
“戴着手套的时候,感官并不那么清晰。”顾清晖眼睫垂着,眼珠呈现一种无机质的机械感,他淡色的嘴唇翕张,“我们可以再试一次,我会给出即时性的反馈。”
顿了顿,他补充,“好吗。”
江声盯着他看了两秒。
顾清晖实在是个看起来毫无破绽的人。
江声对他有很好的第一印象,原因就是他的冷感气质是浑然天成的,没有萧意那样温柔与阴湿交杂的矛盾。
江声有点好奇。真的有不露破绽的面具吗?
他半眯起眼睛,用轻松愉快的口吻说,“试试。”
得到饲主的首肯,顾清晖垂下眼皮,扯住样式华贵精细的真丝手套剥离,纤长有力的手指得到自由。皮肤很白,带着恰到好处的骨骼感,血管像是静默的河流。
他把这只手递到江声面前,“江先生。”
江声伸出手,立刻被温热的力度收紧握住。
很礼貌的开端,江声甚至觉得自己刚刚和顾清晖谈成一个合作。
但很快,顾清晖的手指在他掌心似有似无地蹭贴了一下。
“……”
江声眼睫颤了下,抬起头,看到顾清晖依然是那种静敛又绅士的平静。
月光落在他们的手上,把阴影都塑造得很漂亮。
江声看了眼顾清晖手背上跳动的青筋,感觉到一种无端的怪异。
明明牵手好像也说不上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江声隐隐感觉不是很能见人,于是往阴影里站了站。
顾清晖控制过力气,江声没有觉得疼。但是这样静谧黑暗的氛围里,感官很清晰,江声感受到他掌心和虎口一点磨人的薄茧,甚至可以通过他的手体会到模糊的心跳。
失速,剧烈,有力的心跳。传达过来。
江声再次觉得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
他看着顾清晖的脸,顾清晖却在看江声的手。注视的目光专注,口吻轻飘飘的,“很舒服,江先生的手很漂亮……有些凉。像是很柔软的羽毛。”
手指在颤动,顾清晖克制住了几乎顶上心口的喘息。
那种细微的冷意顺着手心窜入大脑皮层,顺着血液回流到心脏的时候已经变成一种让人浑浑噩噩的热。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因为具体的形容和臆想无疑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冒犯。
“我让你说你的感觉,不是说我的手。”江声,“……你好敷衍。”
顾清晖舌根往下抵,喉咙吞咽着空气。感觉到那种燥热以及飞快从接触的地方蔓延出来,像是带刺的荆棘爬满了全身,酥麻带着一点热意,他不敢动一下。
江声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可是顾清晖觉得说出来会被嫌脏的。
“江先生想听我说什么。”他轻声说,手指的力度不由自主地收紧。像滚烫的镣铐一样紧紧锁住,又在感受到江声挣扎的一瞬间卸掉力气。
克制一下。
忍一下。
不要让江声害怕,不要让江声讨厌。
顾清晖张开五指,让江声的手指触到他掌心,然后往前轻轻一送穿插入他的指缝。手指的空隙被填满,让人想要发出满足又怔松的喟叹。
仅仅是牵手而已。只是江声和他这样简单的牵手都有着引人堕落的快感,如果是接吻,拥抱,更亲密的行为……
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贪婪、嫉妒、虚伪……漆黑的情绪已经逃窜出来。
顾清晖很清醒地知道这一切的错误开端在哪里,以及只需要收手就能到此为止。他能够回归乏味而黑白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要收手。
既然已经入局,就应该占据一席之地。明明很舒服,就应该继续下去。
他年少时没有得到满足的渴求,应该在现在得到充沛的浇灌才对。
“感觉手很没力气。”顾清晖的目光有一点失焦,他看着江声的手,舌尖动了动,喉结攒动,“整个人都没有力气,心跳得很快,很过头的刺激。热,电流感……”
更重的渴望像是乌云一样压倒下来,顾清晖甚至觉得头晕眼花,眼前几乎要闪出白光。
声声,声声。
他的唇齿无声念着更亲昵的名字,手指更用力地攥着江声的手指。
江声很清晰地捕捉到顾清晖有些模糊的喘息。他依然是平静的——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沉寂。内敛到了极致,隐约又存在一种让人不安的侵略性,像是随时会崩塌的雪山。
这些斑驳的情绪出现在那双浅色眸子里的时候,显得有点过于明目张胆。
江声定睛看去的时候,顾清晖已经垂下眼皮。
耳根的红已经漫上脖子和眼角,呼吸的起伏比起平时有些明显。
晚风吹着,月光照着。
他们站在露台阴暗处,偶尔一阵风掀起江声的围巾,影子才暴露他们的存在。
江声掌心贴上他侧脸,拇指用力摩擦过他的眼角。
顾清晖抿着嘴唇,眼皮颤抖起来,抬眸看着他,“……江先生,请不要乱碰。”
江声垂着眸轻弯起嘴角,发丝被风吹得很乱,脸上有一点漫不经意的兴趣。
他捏着顾清晖的脸扯了扯,“你不是很喜欢吗?应该感谢我才对。”
嗯,不知道能不能有个未来科技开通一下人体共感。他真的好想知道,牵个手而已,真的能这么舒服吗。
顾清晖是不知道适可而止的人。有了主动附加的赠品,下次就会不再满足单纯的触碰。
顾清晖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又或者他的贪婪捂住他的嘴巴。
他放纵着忍耐,隐忍地缄默。
江声从他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好冷淡。就算眼尾泛着红,他的神情都看不出端倪。
非常禁欲的一张脸,凛然疏冷,天生就该被供在神坛上不能走下来。
看顾清晖的表情崩坏应该会很有意思。
到什么地步他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江声忽然松开他的手,逗狗一样挑挑他的下巴。青年不解地抬起头,露出脆弱的喉结。
江声歪了下头看到那处凸起,用指甲在上面刮了一下,指腹按了按。
不适感,疼痛。
抵不过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刺激引起颤栗,尾椎的电流莽撞地往上窜。顾清晖喉结上下滑动,下颌绷紧,呼吸加重。
他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的确什么都没说。
这一次,连“江先生请不要乱碰”都没说。
“好乖。”
江声弯着眼睛,奖励一样拉起顾清晖的手,“阿尔文,乖狗狗。”
顾清晖剔透的目光落在江声脸上,迟钝而缓慢地回握江声的手指。
他的手发热微颤,但又维持在一个松弛的力道,只要江声想,随时都能够挣脱。
但江声真的要再次挣脱的时候,顾清晖又沉默地轻拽住他,“再一会儿。”
江声眨眨眼:“什么?”
“十分钟就好。”顾清晖说,“……不,五分钟。我会控制好的。”
江声:“五分钟可是三百秒,我的时间是非常——”
“三百万。”顾清晖说。
江声的眼睛睁圆了一点,张了张嘴,卡在喉咙里的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呃??”
他脑袋空空地听到顾清晖清冷的声音,如同优雅的音符流淌,“让我牵一下。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江先生,让我牵一下。”
什么买卖五分钟三百万,这下真的秒速进账一万了。
只需要短暂的权衡,江声积极起来,“不然就十分钟吧,我没关系,主要是看不得你这样痛苦的样子。”
顾清晖的呼吸重了一点,“江先生,还真是好心。”
江声真的没法昧着良心把好心这个词安在自己的身上。
财色……财手交易罢了!
江声靠上玻璃上,一只手把手机拿出来玩,另外一只手随便顾清晖紧紧牵着。
青年干燥温暖的手指滚烫起来,有模糊的潮热贴在他的掌心,江声一边删着对话框的红点记录,一边随口建议说,“其实去医院看看会更好。”
顾清晖缄默片刻,道:“没有用。”
顾清晖很吻合大庭广众对于天才的看法。他高傲,并且有一些极端的怪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人和人之间的接触苛待至极,最简单的触碰都会让他感觉到生理性的厌恶。
与之矛盾的,是一种野火般渐渐蓬勃的瘾症。
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生活,所以顾清晖吃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药用以调理。
效果显著,因为药物让他感觉到生理上迫不得已的平静。
受压抑的感觉让他失去情绪,无法感觉到厌恶,同时也没有快乐。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如同坠入梦里,沉溺在死水里,变成不会痛的行尸走肉。
顾清晖低下眼睫。
模糊的月光透过爬山虎枯萎的叶子,落在江声的手背。
他攥紧了。
*
十分钟过得很漫长,至少对江声来说是。
他在斗地主连赢十二局炸翻天了,顾清晖终于松手。
江声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的手指尖凉凉的,手心湿湿的,像被小狗舔过。
顾清晖的手却很烫,发红,像是爽过头了似的有点控制不住的轻颤。
江声的眉头皱起来,很是新奇地抬头低头,反反复复地看他的手还有脸。
至于吗。
不至于吧?
顾清晖从口袋里拿出柔软的手帕,轻握着江声的手指尽职尽责地善后。
江声看着他的手帕,思路被拐带了一下,“你当时把手帕递给我的时候,真没想过被我发现吗?”
顾清晖把江声的手擦干,然后把手帕叠好放进口袋,重新把脱下来的手套戴上,狭长的眸子落到江声的脸上,“江先生不是早就发现了吗?”
“我发现是一回事,你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江声说,“像是在耍人——我就在你面前,可你能拿我怎么办。这样的感觉。”
顾清晖面无表情,眉梢似有似无地扬起一下。在这样的微表情被江声发现端倪之前,他轻轻地开口,“怎么会。”
江声拉开门甩着手离开,脚步往外一迈,就立刻看到靠墙站在一旁的沈暮洵投来视线。
江声吓了一跳,往旁边侧了一步。
顾清晖用手撑住他的肩膀,支撑了一下就克制地松开,“江先生小心。”
江声觉得自己真的要小心。
因为他还看到不远处楚熄和楚漆一站一坐,目光幽深,楚熄甚至笑眯眯对他招手。
越是笑越是有种不对味的感觉啊,好可怕。
江声锈掉的脑袋开始思考。
他们看到了吗?听到了吗?应该没有吧?
但是……好像没看到也没听到才是最危险的情况,毕竟人的想象力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东西!
萧意也走过来,认真仔细地打量江声的表情,确认没有奇怪的地方,才和缓地微笑一下,“晚上这么冷,有什么不得不说的话题吗,为什么在外面站那么久?”
江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萧意靠近。
黑发柔软地垂下,手按住他的肩膀,顺着他手臂落到手上,温暖的手让江声的指尖缩了一下。
萧意淡淡地说,“好冷。”
沈暮洵终于从倚靠墙壁的姿势站直,在另一边拉住江声的手腕,“和我来一下。”
江声:“嗯?啊?”
萧意握着江声的手力气加大一点,江声的脚步被迫停滞。青年口吻疑惑而低缓,“有什么事情是在这里不能说的吗?”
沈暮洵抬起眼皮烦躁地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掀慢条斯理地说,“麻烦某个人认清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事情是你该听的?既然自诩朋友那就麻烦你做好朋友该做的事情,守好你自己的界限不要越界。”
“你也说是朋友。难道有什么事情是我这个朋友不能听的?”萧意看向江声,“阿声,你说呢?”
江声愣了一下,像是忽然被点名提问的学生,结结巴巴期期艾艾,“这个,我……嗯……”
沈暮洵手臂搭在江声的肩膀上,修长手指扭着他的脸让他转过来。自己直视着萧意微微勾着眼角笑起来,“啊,那真是抱歉,因为确实是不适合朋友听的话题。”
不适合朋友听的话题是什么?
萧意不想深想下去。
不,问题在于沈暮洵是故意这么说激怒他,还是——
萧意的眼睛闪烁两下,去看江声的表情。
江声的眼睛眨着,隐隐的躲闪已经不需要任何言语做注释。
青年温柔的侧脸在光线映照下紧绷起来,脚下的影子在楼梯上扭曲蜿蜒。他的手在江声手背上温柔地摩挲,明明是温暖触感,江声却觉得他像阴冷黏腻的蛇缠绕上来。
“阿声要把我排除在外吗,真是让人伤心。”
青年和煦的眉眼染着一点愁绪,泪痣落在眼尾,柔和的光线让他的温柔显得腻人,“沈先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暮洵轻嗤一声,“我只知道你没有阻拦的资格。”
他们对视的锋芒不加掩饰,剑拔弩张的气氛让空气中有种快爆开火星的错觉。
顾清晖的眉眼带着一种漫不经意的清冷,“江先生——”
好巧不巧,楚漆也在这时候站起来。他不由分说地打断了顾清晖的话,“声声,我有话要和你聊一聊。方便来我的房间吗?”
江声几乎很少看到他这样冷酷并且严肃的表情,虽然他的话音尽力压低变柔和,但江声还是感觉到压迫。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看向这位江声的另一位好朋友。
比起萧意自称朋友的半虚假身份,所有人都知道,楚漆是江声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货真价实的竹马。
……
……
“沈先生,真为你感到遗憾。”萧意嘴角微翘着轻叹,“想来在阿声这里,还是楚漆先生更有话语权。是吗,阿声?”
沈暮洵声音淡了下来,“所以你又在得意什么。”
江声头晕眼花起来。
救,救命。
你们吵架就吵架,为什么非要提一嘴他的名字问他的意见!
还不如让他倒头回去和顾清晖手牵手呢!!
第057章 朋友就朋友之
沈暮洵和萧意要说什么江声倒是可以隐约猜到。
可是楚漆要找他说什么。
刺骨寒风吹着江声的背, 他从胡乱猜想的思绪里清醒过来,试探着抓住沈暮洵的手。
青年的手骨骼清晰带着冷意,眼睛转了下,定定地看着他, 一言不发地反握住, 眉眼间情绪也在消退。
江声望着他, 轻声说,“我晚一点来找你好吗?楚漆应该是和我有江家的事情谈。”
气势到底是不是, 江声也不知道, 反正……就先这么说了再说!
沈暮洵看到江声对他认真解释的样子甚至有点恍惚, 好像他的确有一个正式的身份听他的解释。
心脏不听使唤地猛地攒动一下,但他又在因为这一瞬间的失序感到无可救药的讽刺。
他看着江声的脸。
江声嘴唇抿得有些紧,带着一点慌张。
沈暮洵睫毛低垂,抬起手,冰凉的指腹擦过他的侧脸。
好奇怪。
他都这么清楚江声的性格,为什么还是会被自己的臆想欺骗到。
他什么都不能从江声这里得到,以前是, 现在是, 以后也是。但他还是觉得,江声如果能认真对他, 他就好像是江声心里特别的那一个。
不然他为什么去找楚漆还要和他解释?他是什么人啊。
沈暮洵很想笑起来。
他应该感到得到所求事物的满足吗?可是心脏空空地抽痛起来,泛起酸涩。
沈暮洵垂着眼睫,泪痣坠在眼角,精致的脆弱感让他看起来像是要掉眼泪。他手指捏了捏江声的手, 面对萧意时的所有攻击性都变成了软绵的泡沫, 声音也是很轻的,“我知道了。”
看着沈暮洵转身往楼上走, 江声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萧意。
萧意狭长的黑眸弯弯眯着,和沈暮洵几乎在同一个位置、分毫未错的泪痣,在他脸上却有和沈暮洵截然不同的气质。
沈暮洵是明烈的火,他就带着一点雨中的忧郁。
江声觉得忧郁是假的,阴湿是真的。
像是追着骨头跑的狗一样。
聪明的狗知道骨头是被人牵着的,可能永远吃不到,可能只是牵扯他的圈套。但是他不在乎,他要的只是能看到那根骨头,没有骨头他就回头咬人。
江声从来都不能对萧意放心。他的阴暗残酷藏在他那张温柔似水的皮相底下,像是长满野草的沼泽。江家鼎盛的时候他和萧意是平等的‘朋友’,江家垮塌他和萧意之间的关系看似没有任何改变,甚至江声依然拥有支配他的权力,但其实客观上来看,萧意制约他甚至不会废吹灰之力。
一切只看他要不要这样做而已。
萧意看向楚漆,又转向江声,“江家的事情,想知道什么不如来问问我?也许连你哥哥的消息,我也不是不知道。”
江声边走边说,“你好神通广大啊。”
“怎么听起来好像在挖苦我呢,好伤心啊,阿声。”萧意眨眨眼睛,微笑着陪着江声的脚步一路来到客厅,“其实你不问我也会说的。我原本打算明天录制结束和你聊聊……你可以把我当工具用,试试看?也许很趁手也说不定。”
江声:“算了。”
怕被工具冷不丁咬一口。
萧意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温柔。予取予夺,甚至堪称任人欺压,扇耳光都不会对他生气一点,甚至会潮乎乎地笑着贴过来问他爽了没有不爽可以再来。
也许就像萧意之前说的那样,江声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萧意对他这么特别。
他忌惮萧意所谓的爱。有一个永恒的议题镶嵌在江声的心脏里,那就是人爱的到底是另一个人,还是自己欲望的投影?
这个问题是很难有定论的。在权利角逐场厮杀之后残留的真心大概很显得珍贵吧,萧意全都给了江声,要交换的也只是江声真心的一片。越是这样,越能证明他还没有完全跌入泥沼不是吗。越是这样,越显得他还算个人而不是野兽不是吗?
他对江声的感情,到底是真心,还是这样的“伪证”。
江声在心里嘀嘀咕咕。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江声倒也不是很想用这只疯狗。如果真的欠了萧意的人情,还起来可不是等价交换的事情。
江声来到客厅,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挂在共用的衣帽架上,回头正想对楚漆说什么,就看到他和萧意一前一后在对视。
眼神如果能杀人,他们身上的被击杀次数都是999+。
江声拉了下楚漆,打断他们无声的对峙,“走啦。”
楚漆眼珠转了下,俊朗深邃的眉眼带着散漫的凶戾感,很适合站在那种五彩缤纷的灯光下出演声色犬马中不动不乱的冷酷霸总。
但霸总只是抬起手揉乱江声的头发,大手放在他的后颈像提小猫那样捏了捏,薄唇勾起,“嗯。”
楚熄就在不远处,他的目光盯着他的手看,又落到江声的脸上。绿眸眯起,发丝散乱,脸颊上的伤痕显得他有些空空如也的寂寥。
他想,也许顾清晖那天的嘲讽也不是很没道理。
年纪小从来都不仅仅只是年纪小的问题而已。
缺少的时间,没能发展起来的能力,让他的手心空空如也。
*
江声好像还是第一次来楚漆的房间。
他的房间里全都是他的味道。那种冷冷又带一点辛香和焚烬的香水后调很绵长,够闻很久,细细品,越闻越好闻。
江声坐在他的床边,感觉冬天很容易让人生病。
比如一种一碰到床就想倒下去滚两圈的病。
江声克制住了,他问,“要说什么?”
楚漆在墙边的饮水器接了一杯水,冲出微烫的温度递给江声。
江声看着水面的波纹,讷讷地把水杯接到手心来捧着,“你这样好有审讯的氛围感,我要害怕了。”
“不要怕。”楚漆坐到他的身边。
察觉到身边的布料下陷,江声头皮隐隐约约有点发麻。
“有两件事需要和你说,先从江家的事情开始吧。”楚漆道,“江叔叔的踪迹……”
江声说,“这个我知道了。”
“是萧意和你说的?”
江声的手在陶瓷杯子上蹭了蹭,声音低下去,“……江明潮。”
“……你还和他有联系。”楚漆坐在江声身边看着他。张力十足的身体在微微弓腰的时候衣服的褶皱都显得绷紧,他眯起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声声,你要好好听我说话。江明潮是很危险的人,你要离他远一点。”
江声把腿并着,尽量把自己显得很乖,“那我怎么办嘛!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江庭之要死了呢,或者他要死了,我才接的电话嘛!”
“他说了什么?”
“嗯呃,也没说什么。”江声回忆了一下,但脑子里挤满了江明潮当时问的那句‘你身边还有人吗’——啊啊,怎么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印象深刻!
他咬着嘴巴磨了磨,“主要是说江庭之,说他在国外被找到,做了不好的事情现在有瘾了,问我要怎么处理。”
楚漆伸手扭过了江声的脸,手指顶开牙齿塞进他的嘴唇间,“不要咬嘴……你怎么想的。”
江声把楚漆的手指头吐出来,“能怎么想,江明潮他做都做了,马后炮来问我怎么处理。我还能怎么处理,唯一的处理就是去买身西装,盛装出席江庭之的葬礼。”
江声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
楚漆并不意外,因为江庭之和江声的关系并不好——确切来说,已经不能用“不好”来概括。
“那你……”
“我没生气。想到江庭之会有这种结局觉得很荒诞,但也无所谓了,可怜他不如可怜可怜我自己呢。”江声叹口气,抬头去看楚漆的眼睛,“没钱没势,吃不饱也穿不暖,连给游戏氪金都得数数票子可怜兮兮地放弃……”
楚漆手指轻轻把江声的头发顺了下,看着他,声音低沉,“江庭之是这种结局,那你的结局呢?”
江声黑发乱乱地落在衣领,干净的眼眸望着他,慢半拍地眨了眨眼睛。
“江明潮固然可以让江家的映光集团起死回生,可真的到那时候,你要坐在一个什么位置。”楚漆问他,“是他的弟弟,还是他的囚鸟。”
江声其实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因为实在懒得想,所以放弃了。
想起那天通话的时候江明潮的口吻,江声总觉得他不会那么残忍。
——“可是如果我那样做,乖乖就只剩哥哥了。会寂寞吗,会觉得我做错了吗?会恨我吗?”
听起来是不那么狠心的口吻,他甚至还腆着脸叫乖乖呢。
啊,但是,这些心黑的人到底怎么想的,真的不好说。一边亲亲密密叫哈尼一边扣着扳机爆头的人可是很多的。
江声不想死于轻信。
他叹了口气,倒在床上翻滚两圈,立刻就开始犯困,然后就被楚漆拉了起来。
他很有些无奈,手指头用力捏着江声的脸,“祖宗,认真一点。”
“这是你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声声。江明潮是很危险的人,拿到信托之后他的行事已经非常狂妄,你的自由如果被他掌控,到那时候你要怎么办。你一无所有,连反抗的资本都没有,你难道要对他屈服吗?”
江声被他扯着脸:“唔唔唔——”
楚漆继续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能给你的帮助非常有限。他的信托基金和我同源,而我目前也仅仅只是继承人,没有江明潮那样的实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到那时候你要向谁求助。沈暮洵吗,萧意吗,顾清晖吗?还是说,你对我那个不中用的弟弟抱有什么期待。”
江声苦着脸,“呜呜——”
楚漆终于松开手,指腹揉揉他的脸,口吻缓慢,“不疼不知道教训,是不是。”
楚鱼,也就是江声继母,在她是江声继母、江明潮的母亲之前,她首先的身份是楚家后代。
楚家有混血血统,最开始是在A国发家。据江声了解,楚伯父的商业版图也主要在A国,那边的家族一向有信托基金的传统。
楚鱼确实是个很有手腕的女人,和江庭之联姻牟取利益,就是为了最大限度证明能力,以此争取加入家族信托基金。很显然她成功了,并且做得很好。
江明潮是个聪明的人。乘着楚鱼扬起来的这股风铁血掌控,他外表看起来有多脆弱、多容易受人轻视,手腕就有多强硬。
现在的话,他手里应该同时控有方舟科技、江家的映光集团,以及家族信托的股份。江家这样豪门的破产危机捏在江明潮手里是可以操控的一把刀。
现在他要这把刀刺向江庭之,于是江庭之以荒诞的结局收场。等什么时候他要这把刀刺向江声,江声也会没有反抗之力。
楚漆是真的希望江声能好。他不留余力地希望把江声从深坑里拉出来,所以和江声说了很多现在的局势。那些艰涩的语句融入脑海中,江声很认真地在听,但无可避免地头昏脑涨。
天啊厌学症真的要犯了……
江声从来都不是喜欢学习的人,特别是听长篇大论。
但事关自己,江声还是有在努力分析,“所以我现在只有三条路可走?”
楚漆:“嗯。”
做江明潮的笼中鸟,或者彻底脱离江家成为自由人,又或者依靠联姻获得更大的权利范围争取到势力对局的基本能力。
楚漆说:“如果和我结婚……”
“打住。”江声是第二次听到楚漆提起这个话题了。上次他还说是开玩笑,但江声觉得,也许他真的有点这种想法。
也许不止一点。
江声转移话题,“不是说有两件事吗,另外一件是什么?”
楚漆支着下颌,碎发散乱在额角,上次和楚熄打架留下的伤疤浅浅地落在额角。有一种人,身上带着伤口会更好看,比如楚漆。
室内的灯光映照在楚漆的脸上,他沉吟片刻,“第二件事。”
江声认真起来。
“——你和顾清晖在露台做什么?”
江声混沌中勉强维持清醒的大脑都觉得很无语。这简直像是财经频道忽然开始放起娱乐新闻一样荒诞!
“……就这?我以为你要说多么重要的事情!”
楚漆扬起眉毛,“不重要吗?”
江声喜欢葡萄制品,但是讨厌葡萄。喜欢草莓,但是讨厌草莓制品。楚漆原本以为,这种前后差距的变化会让江声对顾清晖失去兴趣。
但是他看到的,似乎和想到的不一样。
是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变量存在吗。
十三分钟二十五秒。
他们在露台共处十三分钟二十五秒,可是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江声不知道要怎么跟楚漆说。
说他收了顾清晖给的检讨和六百万……然后让他牵手牵了十分钟吗?
听起来好奇怪啊这种关系……
江声咕哝:“也没做什么,就看星星看月亮,聊聊诗词歌赋人生哲学……”
楚漆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扬起眉毛,“我呢。为什么不和我看星星看月亮,聊诗词歌赋人生哲学?”
江声:“我现在不是在和你聊吗?”
楚漆:“你在和我聊,心里却在想着江明潮。”
呃呃呃啊!
江声眼睛眨了眨小心抬头去看楚漆的表情。
然后被楚漆的手盖住脸,脸上热乎乎的,耳边是男人带着笑的声音,“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我说的话,让你觉得难堪还是为难?”
江声抓着他的手腕。楚漆的手很大,江声不止一次觉得他如果去打篮球应该也能成为大球星。这只手往下挪,掐住江声的两颊捏起来。
“没关系。”楚漆靠在床头看他,背影被拓在阴影里像是一头野兽。声音放得很轻,有两分带着磁性的飘忽,“没关系,声声,我不介意。靠近别人没关系,想着别人也没关系,只需要看着我就可以,不要躲着我就可以。”
江声只好盯着他看。
楚漆墨绿的眼眸和他对视着,忽然笑了笑。
俊美的脸上散漫地勾着嘴角,会带着一点让人心跳不止的调笑。细看下去,又似乎是沉稳和认真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吗。”
江声结巴,“是,是啊。”
“上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是在影院。
在楚漆说‘做朋友之前,我要你再给我一个吻。’之后。
江声记得很清楚,但是他却觉得这是个不能说出来的回答。他抓着楚漆的手紧了紧,微微把脸别开一点,“没有好朋友会接吻的。”
“说好了要看着我。”
楚漆微微用力,把他的脸扭过来。
“可是你和萧意有接吻吧?”楚漆的指腹磨蹭他的下颌,问他,“普通朋友都可以得到的待遇,我作为最好的朋友要求待遇升格有不对吗?”
那是假朋友啊!
怎么对萧意江声无所谓,可是他不能用无所谓的态度去对待楚漆。
楚漆很重要,非常重要。完完全全希望他好,会站在江声的角度为他剖析局势的,只有楚漆。
他也许有坏的心思,但是他会通通收敛干净。江声有时候觉得楚漆危险,觉得会再被关小黑屋,可是楚漆展现在江声面前的感情,是永远希冀他朝上走,不坠落的。他恨不得江声能长出一对翅膀,高高地飞起来。
江声是真的真的,很想楚漆只是他最单纯的朋友,只是朋友。
他在影院对楚漆说的那些话里面,也许掺杂有假话,但也有很多真话。
他的人生缺少谁都可以,谁都是他人生的过客路人,和他们发生的故事只是人生中很短暂的篇章,阅后即焚。
江声的人生甚至连自己都在常常缺席,唯独缺少楚漆不可以。
楚漆是他唯一的重要的朋友。这么多年的友情,江声真切地、一万次的后悔,那次酒后冲动揭穿了这一切。
江声不是傻子,他知道真正友情变质也许发生得很早,总之绝不是那一刻生理欲望撺掇出来的事情。但是这一切暴露出来的时候他根本无力承担。
这对江声来说很突然。
他从未那么清晰地看到楚漆的欲望、听到他的诘问、共情他的痛苦、理解他的忍耐……正是因为他感知到的一切太清晰,所以归根到底他只能觉得茫然。
他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么多年楚漆看他谈恋爱又会是什么感受,他又要怎么办?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江声很喜欢楚漆,但却唯独不是能够回应楚漆的那种喜欢。
他不想用一点别的感情去破坏他眼中楚漆的样子。哪怕这真的好自私。并且坏透了。
所以楚漆的手按在他的嘴唇上的时候,江声抓着他的手小声问,“不亲好不好。”
楚漆于是顿住,垂着眼睫望他。
青年的头发像乌木一样黑,眉眼是很舒朗的好看。眼睛乌黑干净,一眼能看清。让人觉得他的人生也许是一片坦途,从来都没有烦忧。
楚漆也一直都很想让江声快乐下去。他见不得江声皱起来的眉毛,烦闷的眼睛,咬紧的嘴唇。
他沉默地松开手,在江声有些闪烁的目光里摸了摸他的头。
是不那么温柔的力道,胡乱揉了一通。然后在江声有些烦地抬头瞪人的时候,注视他乱糟糟的头发轻笑起来。手指拨了拨他的睫毛,轻声喊他,“声声。”
“嗯?”
“声声。”
“……怎么了?”
声声、声声、声声。
他的声声。
一起长大的声声。
做了整整十七年朋友的声声。
楚漆真觉得这个命运该死的可笑,他几乎能猜到他这样的特别会得到多少人的嫉妒。他能永远站在江声的身边,做他唯一的那个例外。
好大的殊荣。
好了不起的地位。
没有人能比得过他。因为江声也许爱过很多人,唯独没有爱过他这个唯一的朋友。
楚漆控制不住地笑起来,他拽过江声的手腕,把他用力地抱在怀里。用结实紧密的拥抱去填补胸腔的冷、缺失的空隙。
是拥抱还是无能为力的情绪宣泄。
楚漆不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也许朋友只能这样拥抱。
江声整张脸闷在他的胸口,结实的肌肉挤着他的脸,热气也蒸上来。
江声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很糟糕。也许他真的是个恶毒的人,嘴上说着把楚漆看得很重,缺少楚漆就活不了,可是做的事情却一直一直在把楚漆的心往泥巴里踩。
好坏啊、太糟糕了。
可是他也不想和楚漆接吻,他会受不了。
做朋友不好吗,就只做朋友不好吗。他唯一的朋友,重要的朋友,比起总会离开的情人不是更好的选择吗?为什么楚漆依然会这么痛苦呢。
江声抓着楚漆的衣角,闭着眼睛在他胸口蹭了蹭,“对不起。”
“……我能怎么办,声声。”
楚漆真的没有办法,面对江声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凶狠过,愧疚的是自己。强迫过,崩塌的是自己。江声怕他怕得要跑掉,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完全失去音信,楚漆才真的觉得被折磨到发疯。
比起那样的经历,只是不接吻只是无法亲密,又算得了什么。
但理智纵然知道,心里又怎么甘心。
朋友啊……朋友……
楚漆扯起笑,声音低低的,带着笑似的,却呼出颤抖的气流,“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江声闷头在他大胸上埋。
没过一会儿,就被楚漆摸着侧脸把下巴抬起来。
看到江声眼睛的瞬间,楚漆愣了愣。
他的全部心神都碎掉了,心口的所有烦闷都在这点晃动水泽里散去。
但过一会儿,就变成一种酥麻的刺痛。那是痛苦还是快意,楚漆分辨不出来,只感觉到耳朵和眼睛在发热。
他在江声心里一定很重要。
江声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只不过不是爱而已。
可为什么不能是爱呢。
明明都这么喜欢了,视他为重要的人,离爱只差一步而已,为什么不能是爱?这个界限真的无法突破吗,这条边界当真如此清晰吗?
楚漆在这一瞬间感到自嘲,也许他真的不懂江声。
如果是楚熄,大概能清楚地知道江声这时候是为什么在哭吧。
可他做不到,他的脑筋大概真的很死板,他和江声也真的缺乏默契。他们只能做朋友,也仅此而已了。这种友谊是楚漆陪伴他的时光,和多年来的无条件宠爱换来的,而不是因为他真的能走进江声的心里,做他缺失的拼图。
他能做的,只是慢慢用拇指去揩江声的眼泪。
沾着水痕的手指擦过他的眼角一遍又一遍,注视他一眼又一眼,很轻、很缓、很温柔的力度,也很无奈地放轻声音哄他说,“我没拒绝你啊,为什么还这么难过。”
江声眼睫毛湿湿地黏成一簇簇,本来就很漂亮的眼睛这会儿看起来像是泡在水里。楚漆看得受不了,凑过来想要亲他的眼睛。
江声吓得抓住他的手,被楚漆攥在很热的掌心。
“不接吻。”楚漆语气带着沙哑的温柔,近在咫尺的脸孔俊美深邃,带着鸷冷的侵略性。他牢牢攫取江声的眼神不容他后退,但他的态度却在一步步退让,无止境的退让,“声声,我从来都信守诺言。”
江声迟疑地放轻了力度。
于是熟悉的、带着冷感辛香调的味道,很慢地吻过他的眼睛、脸颊,最后碰在额头。
*
从楚漆的房间走出来,江声意识到他还需要去找沈暮洵。
他敲开沈暮洵房门的时候,沈暮洵像是早就等在门边似的立刻就打开了门。他带着点冷的脸在看到江声表情的瞬间就崩坏掉。
沈暮洵抿了下嘴唇,侧过身让他进来,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你怎么了?”
江声往前走,直直撞进他怀里。
沈暮洵毫无防备地被他撞得踉跄两步靠到墙上,只能茫然地伸手环住江声的腰背,声音更轻,“到底怎么了?”
江声埋在他颈窝,凉凉的发丝蹭着他的脸颊,呼吸是热的。他的声音响起,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轻,却在喊他的名字,“沈暮洵……”
沈暮洵被他这种口吻喊得麻了半边。他都没有见过江声这幅样子。
好可怜。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
沈暮洵眉头皱得很死,不由得就去想他在楚漆那里遭遇了什么。
江声扑在他的颈窝,埋着蹭脸,“能不能抱抱我?”
房间内陷入一时沉默,只剩下暖风在运转。
沈暮洵又想笑了,他轻声问,“在别的男人那里受了情伤,跑过来找我要安慰。难道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江声。”
这样说着,他用力抱住怀里的青年。
严丝合缝,连一丝风也挤不进来。
第058章 亲吻就亲吻之
大概他就是这么贱的人。
在手不经过大脑的许可就抱住江声的时候, 沈暮洵真的觉得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他的手按在江声后背,微微用力托住他的腰。江声埋着头把他挤在墙角,柔软的头发乱糟糟地蹭在他的脸上,两只手抱得很用力, 呼吸声浅浅。
紧密的姿势, 温热的拥抱, 他听到江声印在他心口的心跳。
沈暮洵静静感受他带来的这个拥抱,从焦急、酸涩到茫然, 最后竟然从这样的拥抱中汲取到温度与力量似的觉得平静。
他眼睫垂着, 手掌一下下抚拍江声的背, 闭上眼睛,和江声轻轻靠着头,“没事了。”
江声抓着他的衣服,从沈暮洵身上获得的能量让他有想要开口倾诉的冲动——哪怕沈暮洵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合适的倾诉对象。
“我感觉我好糟糕。”但江声还是说了。
因为有时候,时机是比好、合适更重要的事情。
沈暮洵还是闭着眼,回应的声音很轻,“怎么, 你是第一天认识自己?”
伤害别人又不止一次了, 怎么偏偏捅了楚漆一刀就开始反省。这样的特殊对待,衬得他的自以为是都变得平庸。
沈暮洵单手抱紧他, 淡声说,“把别人的心意视为草芥的是你对吧,不专情的是你对吧,喜欢把别人玩哭的是你对吧, 把说好永远不会给别人听的曲子在宴会上演奏的是你对吧?”
说完之后, 沈暮洵自己都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的可笑。
明知道江声是一个多么恶劣的人,他是怎么做到清醒着往下坠的。
“别的先放一边。”江声噎住, “……最后那个我不是都解释过了吗!”
“你可选的曲子千千万万,为什么唯独是《安妮》。”沈暮洵后脑抵着冰凉的墙面,伸手去碰他的头发。柔软的,微凉的,落在手心很快就会滑走。
他掌心抬起江声的下颌,轻声说,“不过算了,很快我们会有新的替代。”
江声眼睛黢黑又清透,睫毛迟疑地眨了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眼睛有点红,眼皮有点热。
沈暮洵望着他,分不清是心疼还是心痒。
直到神经痛让他太阳穴的青筋开始跳动,指尖碰到江声泛着薄红的眼尾轻轻摩挲,看他不适地眨眼抓住他的手,才后知后觉感觉到,最强烈的情绪竟然是嫉妒。
江声从没为他哭过,掉几滴眼泪都吝啬得过分。
楚漆很痛苦吧,可他的痛苦都是这么幸运。
他拥有江声除了亲缘之外最无法割舍的关系,到底还能有什么不满足?他在贪心什么,聪明的人应该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
可是,不安,不安。
楚漆想要打破现状是最难也是最简单的,他本就高高站在云端,只有一步之遥而已。
沈暮洵笑起来,淡淡凑上前,湿润嘴唇从江声的脸颊吻到他的眼睛,“江声。”
江声眯起一只眼睛推他的胸口。
沈暮洵顺势抓着他的手背,拇指按在他的掌心,轻声问询,“你会记得答应我的事情是不是。”
潮湿的热气挨得很近,连带声音都好像变得温柔很多,“不会反悔,是不是?”
江声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嘴巴张了张,犹豫的神色一闪而过,“我——”
沈暮洵眸中暗色微闪,俯低身体吻过来,阻止他继续往下说去。
眼睫垂得很低,泪痣恰到好处的坠在眼尾。有些湿润的嘴唇带着潮湿花香调轻含住江声的下唇舔吻,他把江声推拒的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搭着,半抱他来到桌边。
江声被他亲得一激灵,茫然地抓住他肩膀的衣料,“不,沈暮……”
唯恐他嘴里说出不好听的话,沈暮洵的嘴唇重重烙下。他眼皮低垂,睫毛几乎扫到江声的脸颊,低低的带着沙哑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劝说谁,“没什么的,没什么。”
“我只是需要你的帮助,没有良好的体会感只能写出干瘪的东西。你是在帮我,所以没关系,也没必要拒绝。”
江声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沈暮洵的思维已经在往极端上走,确切地去想,似乎是从音综基地的时候就开始——如果是正常状态的沈暮洵,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种离谱的事情。
从那时候开始沈暮洵就已经在变了。
那么到现在又到了什么程度?
江声心里有些不安的感觉在层层加剧。他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沈暮洵的脸孔,对方的黑发垂落遮在眉眼,间隙中透出的眸光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破碎的寂静。
两次了,江声想。
当切入这种话题开始,他就不愿意听江声说话了。因为他觉得每句话都是超出接受范围的拒绝、搪塞、欺骗,反复上演。
虽然江声说出口的大概率也确实是这些……
江声抓着他的衣服,但手指很快在细密的轻吻中被沈暮洵一根根掰开,修长的手指钻进指缝,贴近掌心和他紧密地交扣着。
“咔——”
江声睁了下眼睛。
隔着一道紧闭的房门,江声听到有人打开了门,又或者是关掉。因为全屋铺设地毯,脚步声一向是几不可闻的,他甚至无法从脚步的规律去判断到底是谁。
可这样的未知却让江声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会是楚漆吗?
其他人带来的后果固然可怕,可江声是刚从楚漆的房间里走出来的。
他在拒绝楚漆之后,在另一个房间和沈暮洵亲,这样是不是不太对。楚漆的包容隐忍,他的无可奈何,这些都重现在江声的眼前,让他觉得茫然和紧张。
他本来没打算和沈暮洵做这种事。
是怎么开始的?
也许是幻觉。
江声几乎能看到楚漆隔着一扇门,以他那双幽暗的绿色眼眸望着他,带着丛林狼的桀骜不驯,又像是覆满绿苔的河流。
他听到不存在的言语。
“选谁都可以,唯独我不行吗?”
如同火车从耳旁疾驰,江声感受到一阵让他瑟缩的风。
沈暮洵还在耳边呢喃,热气搔刮着江声的耳朵和嘴唇。他坐在沈暮洵的桌子上,感觉浑身发冷,又或者是发热,他根本无从分辨。
江声往后仰想要躲开,“等下,等下……”
沈暮洵的吻却顺从地从嘴唇下滑到脖颈,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是一种渴望在驱使他亲吻着。这种渴望甚至带着绝望,又或许正是因为绝望所以才会这样索取。
他亲得很慢,不会让江声觉得疼痛,也不会急躁,没有让江声觉得他有多么疯狂。落在江声颈边的每一个吻都全力灌注他的感情,可到底还是轻飘飘的,只会有酥痒混淆的舒服。
热意的酥麻感在体内到处乱窜,江声的呼吸变了调子,恍惚地回过神,看向那扇门。
门好好地关着,就算有人站在那里,也不会看到的。
可为什么他会觉得……
“你在看什么。”
沈暮洵的声音响在耳边,他手指尖带着冰凉,从腰部滑下,“你在想谁,你那位……最好的朋友?”
江声警觉的神经骤然紧绷,耳朵倏然变得滚烫,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声音几乎带着慌乱,“等等,这里不行!”
“那就不在这里。”沈暮洵感觉到一种近乎燥热的发烫,烫得他头脑晕眩,烫得他由衷地感受到危机和紧迫。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江声会想着另一个人。
刚刚让他哭出来的人。
以朋友之名,却对他带有觊觎的人。
这太没道理了,这让他觉得不甘觉得嫉妒,心魔如同漆黑的泥沼把他整个人都推陷了进去。
亲吻江声脸颊的时候,沈暮洵在想为什么。
单手揽着他的腰撞开旁边浴室的门的时候,沈暮洵在想好恨他。
恨谁?江声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感觉到了萧条的恨意像是寒风一样吹过来,让他在这样心意滚烫的时候都觉得没有温度。
把江声推在宽阔些的盥洗台的时候,沈暮洵终于能认真看到自己。
江声背对着镜子,面朝镜子的是沈暮洵的脸。洗浴间的灯没有开,就着房门口那盏小灯的微弱光线,沈暮洵看到的自己头发潮湿,眼尾带着泪痣都发着红,狭长的眸子里带着水色,一副情动的样子,眉头却紧锁,侧脸却紧绷。
沈暮洵的胸口剧烈起伏,视线从镜中挪到了江声的脸上。
他带着茫然,带着慌张,揪着沈暮洵肩膀的衣料以质问的口吻说,“你疯了吧?!”
疯了吗。
疯的定义是什么?
沈暮洵手支在盥洗台,声音轻轻的,“声音太大了。江声,这里的隔音从来不怎么好。”
江声紧张起来。
他又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那样的声音不该这么清晰的,但他的耳膜几乎都要被刺激到炸开。他无法判断声音的远近,不知道是谁打开了门。甚至也不知道这样的声音是不是他的幻听。
无法判断。
一切都很模糊。
是他被影响到了吗?
江声的目光看着门,无心留意毛衣被掀起一个角,在温暖的空气中往上推,裸露的腰腹微微受凉。
带着热气的吻落在江声的胸口,顺着一点流畅漂亮的纹路下滑。湿润的,炙热的,酥麻的。江声整个人都抽动一下,几乎舌尖都在颤抖,他捂住嘴里的声音往后缩,茫然地低下头,沈暮洵的手指顶着毛衣的衣角塞进他的嘴里。
江声潜意识也许是抗拒的,也许没有。矛盾的观点太多了,像是大雨一样让他目不暇接,有模糊的感觉让他变得很狼狈,湿淋淋的。他只是觉得这个地方不对。不行,不可以。
在这种地方接吻或许都算出格了,更多的江声会觉得不安。
随时会被发现的感觉很过头也很恐惧,江声绝对不想再去体会第二次。
他抓着沈暮洵的手,然后被一边吻着腰一边反握住。手指也许是滚烫的,也许是冰冷的,又或者两者皆有,因为他已经无法具体地分辨这样的体温究竟是属于他还是沈暮洵。
江声紊乱的思绪让他无法支撑脑力的正常运转,他压低声音想把腿蜷缩起来,“不、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你疯了吗这里怎么可以,等等,我害怕——沈暮洵……”
沈暮洵停下来。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真的犯贱。
他看着江声现在的慌乱,觉得漂亮得叫他发抖,想去吻他乱颤的睫毛,咬紧的嘴唇,或者更过分一点。
沈暮洵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摆在这里真的太好了,本来应该让他审视他的态度,遏止他的罪行,可是沈暮洵的目光看着自己沦陷在黑暗里,觉得思路在膨胀的欲望中变得清晰。
是要过分一点的。
才可以把其他人的影子彻底从江声的脑海中洗刷出去。
让他看着他,并且只看着他。
沈暮洵胸腔过于剧烈的跳动让他觉得有种窒息的欢愉,额角细密的汗在浴室门外灯光映照着,有些性感地滑落濡湿他的头发。
不过现在,也许真的不合适。
沈暮洵湿润的吻落在江声脸颊,近乎入神地注视他。几乎要因为这样的亲近以及亲密,是大学时光的回溯了。
他张了张薄唇,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唇边流淌,低低的带着让人耳朵发麻的沙哑,“没关系宝宝。我错了,宝宝。”
“啊啊啊!”受不了了,宝宝是什么,宝宝是什么!江声在黑暗中咬着牙抓着他的头发崩溃乱晃,“沈暮洵,好好叫我的名字!”
头皮的撕扯痛意让沈暮洵的思绪略微回神,后背的冷汗被偶尔的风刮得发冷,胸腔的热气又在一直奔腾,沈暮洵深吸一口气,额头低下和江声相贴,鼻尖相抵,“你很久没有……”
江声又拽了一下他的头发。
沈暮洵感觉到痛苦,但说不上是哪里的痛更具体。也感觉到快乐,更无法描述它来自哪里。他只是控制不住地感觉到眼睛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同时又笑起来,胸腔被一种无法判断的情绪丰盈,也许是痛,也许是快乐,总之让他感到满足。
完了,彻底完了。
“哪怕是身体上的关系也可以。”
想要和江声变得紧密。
无法从感情上得到江声,没关系,另辟蹊径也可以。
沈暮洵心口有种撕裂自我般的疼。他感觉自己在流血,但他只是在流泪。
他抚着江声的脸颊让他好好地看着自己,指尖力度带着虚浮的烫意。
微弱的光线映照出他眼尾那滴泪痣、流淌到下颌滴落到江声锁骨的眼泪,和那张皱着眉毛带着几分苍白自嘲的,俊美到无法移开视线的耀眼容颜。
“这张脸,还算能入得了你的眼吧。”他的声音轻得让江声发慌。心脏坠了一下,像飘在云里,“是吗,江声?”
光大概是为沈暮洵量身定做,把他轮廓的每一分起伏都雕刻得像是神造。他的痛苦和紊乱塑造得浓墨重彩,眼睛乌黑,在微弱光线中瞳仁虫蝇般细颤,江声几乎看到腐败的玫瑰在黑暗中蔓生结出鲜艳欲滴的果实。
江声被这种冲击震到发懵,这样的情绪影响他的心脏,难过,不解,种种情绪杂乱无章地混淆,以至于他慢半拍才回悟过沈暮洵的意思。
啊?不是。
等等???
什么意思???
沈暮洵漆黑的眼眸像是深渊,静静看着他,“明天,你会来的。对吗?”
江声张开嘴,“我——”
“你不来,我也会等。”沈暮洵轻笑,抬起头亲吻他的脸颊,“再好好地看看我吧,江声。我们很契合,你忘了吗?”
热气。热气。
滚烫的热气把江声的脑袋放在蒸笼里面烤。
沈暮洵在这种让人头脑发晕的热意中,用他好听的声音轻轻在江声耳旁呢喃,“抱着我好吗,宝宝。”
江声扯着他头发的手已经不知道何时松开。他坐在盥洗台,低头看着沈暮洵,沈暮洵也抬着眼睫看他。漆黑的眼睫底下,滚烫的泪珠映着微弱的光线,滑落在下颌,被江声的手心接住。
江声被涩到了……不是,被烫到了。
喉结被按住,羽毛一样的触感温软地落在嘴唇上,然后被咬着含着舔着,既温柔又凶狠地对待着。
侵入头脑的浪潮是温热的,又或者是滚烫的,江声知道为什么情.欲总是用潮水来形容了,毕竟它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江声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
但是或许是因为闹得太心累了,他竟然睡得很死。
醒来之后,脑袋里像幻灯片放映那样重播昨天的画面,江声有点心梗,又有点该死的兴奋。他头皮发麻地往后倒,觉得不该,真是不该。可他的清醒总好像是马后炮,在一切结束之后才给他当头一棒。
江声在床上摊着,看天花板都觉得上面长了一双盯着他看的眼睛!于是对着空气咬牙切齿拳打脚踢!
啊啊啊!
啊啊啊啊!
为什么又这样,为什么又这样啊!
所以昨天就应该直接不去沈暮洵的房间!之后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存档点这种东西!江声真的要生气了!
他抱着头逃避了一下现实,然后不得已地起床洗漱。
还在洗漱刷牙的时候,房门就被敲响。江声停顿一下,耳朵支起来,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警惕说,“请进。”
走进来的是楚熄。
“怎么是这样的表情?你以为是谁在敲门。”
楚熄穿着撞色的冲锋衣,颈上带了一只截断伸缩可拉拽的choker。耳骨的耳钉打了一串,整个人年轻得很潮流。
他肩膀清瘦宽阔,眉眼深邃,疤痕带出一点帅气的潇洒,若有所思地问,“萧意?沈暮洵?”
江声眨眼,“没有啊。”
少年对这个话题没有延伸的兴趣。他靠在洗浴间外面和他对视,绿色的眼睛像是祖母绿的珠宝熠熠生辉,眼睛弯弯,“今天录制结束,要不要和我去学校里面玩!”
“对哦,你还是学生……”江声眨眨眼,吐掉嘴里的漱口水,有点感慨。他好像也没有毕业多久,为什么总有种已经和学校割裂的感觉,“可是学校里有什么好玩的,我看到书就头疼,你最好是别让我跟着你去上课。”
江声就是很典型的那种上学会在期末突击学习,平时一点不听的摆烂型学生。
楚熄说,“学海无涯……”
江声继续漱口,吐掉,“回头是岸。”
就猜到他要这么说。
楚熄嘴角压着弯翘的弧度,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他看着江声的侧脸,黑发有些散乱地落在颈边,肤色很白,气色很好,侧脸轮廓分明,流畅到让人忍不住去注意他漂亮的眉眼。
他伸出一只手,去捏江声的两颊,对着镜子左右摆弄指给他看,“镜子就在眼前,你倒是看看你嘴边的——”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
江声问,“怎么了?”
少年粗糙的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江声看着镜子,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
楚熄墨绿的眼眸像是丛林深处的深绿,带着生机盎然的危险。很快他脸上绽开开朗的笑容,弯下腰问,“怎么是肿的啊,哥哥。”
江声后背发凉,摸了摸后颈说,“刷牙刷到了。”
楚熄若有所思,“嗯,刷牙特意刷嘴巴,看来是很爱干净呢。”
江声:“……哈哈。”
楚熄,“没用吃辣来骗我,看来哥哥也没把我当傻子看。”
江声:“……啊哈哈哈。”
“真是的。我都还没亲过你,一次都没有。”楚熄的眼睛弯着,扭过江声的脸和他对视,“被谁亲了,这么狠,等着让你出去被所有人看着追问吗?那他不是爽死啦。”
江声有点受不了了,掰开楚熄的手,“少说怪话。”
楚熄懒散地直起腰,盯着镜子里掬着水洗净嘴边泡沫的江声,忽然皱着眉问他,“江声。谁都可以,我不可以吗。”
江声在水流中冲洗的手微妙地一顿,脑袋里有根弦开始大弦嘈嘈如急雨了。
这句话。
刚好是他昨天想过的……
江声转过头,楚熄就眯着弯弯的眼睛看他。卷卷的乱发遮着挺拔的眉弓,睫毛很长,几乎把眼底的情绪盖了个彻底。
“算了,”他嘴角也弯弯的,手指勾着脖子上的项圈对他抬起下颌示意,“哥哥,看看我的新choker。”
江声松了口气,看向他的脖子。
的确没见过这样的款式,他问可不可以碰,楚熄欣然点头,于是江声好奇地勾住中间的圆环一拽。
被嵌在中间的链式结构开始收紧,楚熄被迫仰起脖子,脖颈的青筋动了动,喉结被禁锢着压在里面,需要用力吞咽才能艰难地滑动。
江声眨了眨眼,有点目不转睛。
很合适——他的第一个想法,楚熄身上出现这样的物件合适到让人有点兴奋。他的体型比不上楚漆结实,但也很大只。骨架量感很大,宽阔的肩背和流畅的线条很有张力,戴上这种象征约束的项圈……像是被拴住的恶犬。
让人头脑发热的窒息感很短暂,因为江声很快就收了手。
楚熄手插在口袋里,懒散地凑到江声身边,卷毛大狗低下头蹭着他的脸,“怎么样。”
江声想了想,“怪好看的。就是好像有点危险?”
楚熄轻笑,轻巧地切换了话题,“好了,说回正题——不会让你陪我上课的。校庆来了,持续三天,所以才想让你和我一起去。”
江声:“会不会很无聊?”
楚熄挑起眉毛:“无聊重要还是我重要。”
“……不要问这种问题自取其辱了!”江声推开他的脸,“你没有别的朋友了吗?”
楚熄抓住他的手,眯着眼的时候墨绿眸子近黑,他挨蹭过来,几乎是可怜的呢喃,“是啊,怎么办,我被孤立得厉害,人见人恨到处挨打,就只有江声这一个朋友了。”
好假啊。
江声撇着嘴唇。
他又想了想。
楚熄被楚家刚找回来的时候成绩可谓是糟糕透顶,本来楚家的打算是把他送到国外镀金的,但楚熄硬要留在国内,为此还复读了一年。不过也确实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和江声当年上的学校就隔了两条街。
江声松口,“好吧,正好我回去看看林老师。”
楚熄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那今晚七点我来接你!”
江声意外地看着他,“今晚七点?”
“八点钟有灯会,听说很漂亮的。”楚熄点头说,“还是说你有什么安排吗?”
江声眨眨眼睛,“没有啊。”
去看灯会,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吧。看完灯会,他就打车去沈暮洵那边,时间完全够的!
应该!
吧。
第059章 灯会就灯会之
下午五点。
华贵的古董钟表发出空灵撞响。珐琅嵌着宝石, 机械元件相互嵌合着精密运转。
楚熄对着镜子把漆黑的卷毛抓了抓。
镜中的少年轮廓深邃眉眼立体,无疑是一副很招人的好皮相。眼皮垂着,眸子在灯光映照下像是珍贵的祖母绿宝石。
然而一条裂纹从额角贯穿到眼下,再珍贵的宝石有了裂隙, 似乎就会掉价。
楚熄的手按在那道疤上, 视线定定看了两秒, 睫毛颤动下。
他身上的伤太多,已不记得什么时候伤到的。
楚熄有过觉得伤疤是荣耀的时刻, 那是他在低谷时的抗争, 意味着他的用力挣扎是血淋淋的谋生。
但现在他看着这些伤口总有些后悔。
楚熄的手用力按在脸上, 闭上眼睛。
楚熄对江声的爱带一点仰慕,也许很狂热。他们总是不那么相称,外表,身份,能力。
他作为一个在泥潭里用力仰着脖子,注视到眼睛发疼头脑昏涨的仰望者,无比渴望能变得更富有情怀、浪漫、精神富足, 无比渴望他们有相似之处, 足够契合,无比渴望有命运的注脚为他们的关系加冕。
和江声相遇后, 那段泥潭里望不见光亮的过去似乎沦为他的污点。
因为他可能很可怜,但也许更可恨。
楚熄甩动了一下手,用干净的毛巾慢慢擦掉水迹,拨通了江声的电话。
和江声的初遇他是那么可怜地逃亡, 那时候他是多大来着。十四岁, 还是十五岁。
年纪很小,骨架也没长起来。打架虽然凶, 但正面冲突往往是吃亏的一个,何况药费也很贵。
可楚熄不是喜欢吃亏的人,从小就不是。
他玩了一些把戏。
当天叫嚣得最凶,打得最狠的那个人,被来找他寻仇的人蒙着麻袋硬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楚熄站在烂尾楼的某个窗户旁,靠在满是灰尘的泥墙见证他的痛苦。
血的流动其实是很缓慢的。它比正常的水体更粘稠,暗红的色泽像是在地面缓慢爬动。
那些有无数前科的蠢货,根本不知道谁在向他寻仇,暴怒地大吼着向周围扫视,“谁,是谁!”
寒风呼啸注入空间,吹起少年微卷的头发。
“嘀——”
电话接通。
“是我。”楚熄注视着镜子里的少年。
绿眸像是铸入了丛林的森冷与浩大的生机,薄红嘴唇也弯翘起来,口吻黏糊着,带着轻快的尾音低低地说,“我要准备出门啦,江声。”
江声的声音似乎有点困倦,懒懒地说,“我知道了,你到门口再和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还有另一道声音响起,是有些冷的男声,“吃完饭再走。”
江声嚷嚷着,“我要出去吃好的!我要出去吃好的!”
斯文声音带着点冷静的嘲讽,“一天天饭也不吃了,江声,你干脆饿死算了。”
江声:“嘘,你别说话,我不想听。”
“……”
楚熄的手在盥洗台上支撑着点了点,闪亮的耳钉折射光映入他眼底,他笑起来,“没关系,现在太早了,先吃一点垫垫肚子没关系。八点的灯会已经很晚了,不要饿到自己。”
江声:“哦……”
听动静,楚熄猜他正躺在床上,翻身把手机压在枕头和脸颊之间,因此声音才听起来闷闷的。
楚熄低下眼睫,“那我挂了。”
江声打了个哈欠,“挂。”
“要江声挂。”
“你动动手指的事情还要我来?”
“难道在江声这里不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吗?”
“不是啊!我要先抬起胳膊,拿起手机,再动手指,很累的好不好。”
楚熄嘴角扯开笑,还打算说什么,忽然听到电话那边一阵窸窣的响声。
刚刚那道冷沉的男音这会儿格外近,带着轻嘲低声说,“话真多。”
不知道在说谁。总之楚熄很快就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
……烦人的东西。
他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幸运和江声同居而已,也不知道拿捏自己的身份。
楚熄放下手机,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半眯起,带着一种冷冷的散漫。
有时楚熄会抹去自己不堪的一面,大谈特谈他的悲惨,以赚取更多的利益。
权利是一种暴力,同情是一种筹码,这样的算计楚熄用到自己的亲生父母的身上,交换心照不宣的东西。
可楚熄很少对江声详细地提到过去。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在江声心里他是有趣的、没有瑕疵的、光辉耀眼的,而不是狼狈的、亟需拯救的,不堪到让人憎恨的。
楚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片刻,动手关掉了灯。
微弱光线勾勒他年轻的轮廓,耳骨链晃动两下,细闪的微光映在镜面上反射到眼睛里。
楚熄转身离开,拿起了客厅的袋子。
家里的阿姨看着他这样,惊奇地问起,“楚少爷是要去约会吗?”
楚熄随口说,“差不多?”
阿姨称赞起来,“楚少爷一表人才,又是这样优秀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楚熄眉梢扬起,断眉带着一种冷感的潇洒。他脚步顿了下,似乎没有因为这样的话感到多么开心,但还是眼睛弯弯地说,“承您吉言啦。”
12.12。
今天是楚熄的生日。
准确来说,是他在外流落时候的生日。这个日期定得很随便,和他本来的生日并不一样。
他出生证明上的生日是七月底,回到楚家之后,他的生日理所当然被更改。但楚熄还是更喜欢原来的这个,因为江声的生日是12.26。离江声更近一点的,当然是更好的。
坐进车里,视野宽阔地映照出窗外的别墅,楚熄收回视线。
楚家为了体现对他的重视,七月底会举办正式的生日宴。
宴会也许是在游轮,也许是在宴会厅,也许在某个庄园。
总之,金碧辉煌是必然的,特权阶级的高傲是必然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是必然的。那样的场合里礼物能堆成一座小山,楚熄会收到超越他前半生听到的所有字数的丰盛赞美,哪怕他一看就和那些赞美不沾边。
高雅华贵的场所,巨大的香槟塔,有足足三人高的巨大蛋糕在人们的掌声中被推出来。
花团锦簇,一路都是纸醉金迷的香。乐团会全程坐在宴会演奏处为这些名流交际花伴奏,穿燕尾服的指挥拿着指挥棒全情投入。
所有人都投入至极。唯独楚熄会盯着地面,觉得这实在光可鉴人,让误入此地的流浪狗清晰看到自己脏兮兮的丑样子。
他就算顺着那条路走上台汪两声,都能立刻赢得乱七八糟的掌声,和宾客们“楚家一对兄弟真是人中龙凤”这样的赞誉。
楚熄很难不觉得好笑。
他们可能是瞎子,而他是小丑。
他就算穿着西装,打扮得体,也根本融入不了那样的地方。
但作为楚家人,他必须适应这样的场所,哪怕他心里汹涌的烦躁想把这高雅美丽充斥金钱味道的地方砸得稀巴烂,他也要适应。
比起这样的场合,楚熄总是会更期待和江声单独过一次十二月的生日。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待在一起。
楚熄想起早上的时候江声的反应,他似乎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没关系,因为生日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声和他待在一起。
等他们逛完灯会,回到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吃完饭、拿出准备好的蛋糕,江声会不会很惊讶,又对他很愧疚。
楚熄心情不错。
他觉得他可以讨一个吻。
轮到谁都没轮到他,但没关系,无所谓,机会要靠自己争取。
*
江声出门的时候全副武装,墨镜、口罩和帽子一个都没落下。楚家的车往学校驶去,他注意到楚熄放在一旁的袋子。
袋子很好看,上面绘制的花纹很精细,似乎是礼物袋。
江声刚准备说话,楚熄就贴了过来。
明明后座这么宽敞,他却非要肩膀挨着肩膀,膝盖碰着膝盖,小腿贴着小腿,用这种挨挨挤挤的姿势彰显他的存在感。
江声推了推,推不开。干脆抓着他的手臂问,“这是什么?”
“是给你的礼物。”楚熄反握住江声的手,粗糙的指腹揉捏他的指骨和手背。俊美的脸上带着飞扬的得意,嘴角弯弯的样子明明自己都看起来要控制不住了,但还在卖关子,“不过现在不可以看。”
楚熄手心也有一道疤。
他身上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痕迹,有时候江声无聊会掰开他的手,去数到底有多少道。
“……故意勾起我好奇心的把戏!”江声说,“我不会上当的。”
他把楚熄的手翻过来。楚熄指尖蜷缩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摊开,任他摆弄。
很深的痕迹,手心都凹下去一道沟壑,哪怕早已痊愈也依然是深色的痕迹,和旁边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现在还是和你的经纪人住在一起?”楚熄问,“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了。”
江声用手指碰着那道痕迹,“对。”
酥麻的痒意从手心一路窜到心脏,楚熄不适应地缩了下,想把手翻下来盖住,又被江声的手指拽住。
江声威胁他,“不准动。”
乌黑的眼睛在车内光影下闪烁,像是流动的墨水在他眼中滞留。总让人想伸手碰碰,看是不是带着点凉的温度。
楚熄真的很无奈,咕哝,“这个有什么好看的,丑死了。”
“怎么会,有疤很好看!”江声看着他的手,“其实我看一次就会给你编一个故事。”
楚熄仰头靠在靠垫,卷毛流淌挨在江声的肩膀:“我猜这次的剧本是百分百空手接白刃。”
江声:“……猜对了。”
这样的深刻痕迹不是简单就能留下的,应该是空手抓住利器然后被割伤,事后也没有去医院好好缝合,所以伤口才会变成这样。
看江声点着他的伤开始数数,楚熄觉得有些好笑。他脊梁弯下来去蹭江声的头发耳朵,姿势别扭地大狗依人般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洒在江声的耳朵旁,“为什么要和那个男人住在一起。”
江声躲了躲耳朵边湿润的潮热,把楚熄的脸推远一点,“不要把我和严落白纯洁的合作关系说得这么奇怪!”
楚熄:“纯洁吗。”
江声想了想。
不就是把床让给他自己睡沙发吗,不就是掐坏他十盆盆栽不生气吗,不就是天天回家给他做饭吗,不就是五点钟把他摇起来吃早饭任劳任怨吗,不就是要他当免费陪玩并要求他超高标准不被他看出来地放水送死吗。
虽然越想越心虚,好像他有点作威作福的感觉,但江声点了点头,“纯洁。”
楚熄笑了出声,“没考虑过搬出来吗?”
江声的回答几乎不经思考:“没有。”
楚熄的笑一下子僵住,漂亮狭长的绿眸也一下子瞪大,“ 为什么!是没有钱吗,我这里——”
江声:“不是钱的问题。”
这次回去,严落白说他在娱乐圈的债款已经被萧意还清。除此之外,192男模骗子已经把钱打到他的账户,还有顾清晖也很信守承诺地汇了款。
牵了十分钟手,本来该打给他六百万的,却很大方地汇了一千万。
这种信誉值高的买卖江声倒是很愿意多做几次!
江家破产的钱有江明潮在扛,轮不到江声去操心,所以现在确实有种无债一身轻的感觉。
但想到帮他还钱的人是萧意——并且没有提前和他说过,江声就觉得有些麻烦。
比起欠钱,更让人讨厌的永远是欠人情。
江声最近脑力消耗有点大,懒得去思考更多,于是思绪兜转了一下,又回到原点。
他回答,“因为严落白做饭很好吃。”
楚熄:“?”
“搬走吃不到会有点可惜。”
楚熄一时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道俘获一个人的心真的要从胃开始下手?
楚熄想了想萧意,又觉得大概是歪理。
他的手合拢,圈住江声的小指。
“他做饭好吃你就喜欢他。”楚熄说,“其实我做饭也好吃。”
歪理也是理!
*
“今天是科大的校庆第一天。”
许镜危是科大的大三学生。平时也会兼职男模,正经的那种。
他有固定的粉丝群体,开直播是纯娱乐,偶尔唱歌,偶尔直播自己的校园日常,来围观的人不少。
【校庆很无聊的啊,当学生的时候唯一喜欢的就是校庆食堂免费,除此之外真的没一点好处】
【?什么!就我们学校既没有节目,也没有食堂免费,还得大太阳晒着听领导讲话感恩十年又十年吗】
“今年科大的校庆策划其实很有意思。所以大家也可以看到,来的人还挺多的。”
许镜危染了一头金灿灿的狼尾,头发扎了个小揪,长了一张玩很花的脸,眼皮很薄,鼻尖有痣,轻微下三白让他显凶。
“是几个大一生做的策划……我想想,第一天灯会,第二天是社团体验,奖励游戏挺多的。第三天是交际舞会,在大礼堂。”
一九二的身高在偏南地区的人群中简直堪称地标。他举着手机往前走,一路上回头率颇高。
【哇,那镜子不如第二三天再开直播啊?灯会应该很无聊吧,我更想看玩游戏!】
【+1,大冬天的哪个傻子出来看灯啊】
许镜危拿着直播设备往前走,支起来的镜头举到半空对准下面的人群,“现在已经到晚上八点。灯会展就快要开始,所以人流量很大……是不是感觉我们科大傻子还挺多的。”
【我看到一点灯会的样子了,好像还怪漂亮的,采购花了不少钱吧】
“有些是采购的,但大部分是分到各个社团,让他们自己做。”许镜危说,“因为加学分,体验的人还挺多,千奇百怪的……你们到时候看了就知道了。会分学院展出,下面会贴学生的铭牌。”
许镜危继续往前走。
灯会的布置场地在学校后山,一路上都有灯牌在贴心指引。一开始直播间大多是他的粉丝,渐渐也有不少路人涌入进来。
许镜危带着手机一路往前,一路上真是给观众开了眼。
的确是各种只有清澈且愚蠢的大学生才能做得出来的灯。参与感是满分的,积极性是巨大的,为了学分是什么都能做的,做出来的的东西是丑得受不了的。
许镜危发出嗤笑,“不如我上。”
偶尔也有好看的,比如彩色的猫猫灯、仿古制琉璃灯、龙灯之类,只是寥寥无几。
他们从数学院开始往后走,现在到了管理学院的位置,在这条长长的路上,许镜危忽然发现聚集的人格外多。
一靠近,立刻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起。
“这个好看诶。”
“我拍照识图看看,如果能找到同款我就猛猛购入!”
“我没找到,你找到了吗?”
“没有,好厉害,我以为大家都是为了拿实践分勇敢比丑的,怎么真的会有人做得这么好看!”
“是设计学院或者计科院来炫技吗,感觉当期末设计能满分推优了。”
“我看看——啊,管理学院……”
许镜危身高优势摆在这,不用挤到中间就能看到被围住的展品。
展览者对它很爱护,定制了云朵般的防撞材料把它包围着,于是样式就显得更加梦幻。
展品不大,但非常精细。原本有些明显的支架结构在黑暗中被弱化,灯光的定时频闪让树好像真实地被风吹动,恍惚让人觉得真的有树叶沙沙的响声、有花瓣飘落下来似的。
雪白的一小朵打着旋落下来的那瞬间,许镜危甚至下意识想去伸手接住。
因为这样的下意识行为,他一时间有些愣神。视线认真地打量这一件灯品,观察了很久。
展品给人的真实感来源于树叶和花朵。它们落下的轨迹和疑似被风吹过的摆动频率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重复。这显然是设计者本人的巧思,这样的话连灯带都不是现买的,而是自己写的程序烧录进去。
好认真的态度。
简直不像是来参加仅此一天的校庆灯会的。
“大概是哪个无聊大学生做出来送恋人的吧。”许镜危点着头点评,金毛小揪晃着,“为了谈恋爱做到这种地步也是不容易,如果真的是我猜的这样那就祝他们百年好合咯。”
【我的天,这个好好看。居然是飘动的花瓣,如果离远一点看真实性max啊,太神了!】
【是采购的吧,学生哪有精力做这个】
【是学生啊,下面的铭牌不是写着吗,管理学院统计与金融系……楚……熄?啊???我看到了谁的名字?】
【????本来听到是管理学院我已经很震惊了,你再说一遍是谁?】
【是撞名字了吗,如果不是的话我只能说,我的天世界好小】
【是楚熄好像就合理了!他家不是科技公司的吗,对这些东西擅长也是很合理的】
许镜危看到楚熄这个名字也是一愣,经过弹幕提示,才想起去看展品下面的铭牌。
【管理学院/统计与金融系-楚熄-作品概念:野樱桃花】
“楚熄……”许镜危喃喃。
楚熄在科大算是有名的。长得帅气,运动神经发达,和大多数人都相处得不错,但又总是独来独往。
但许镜危对楚熄更大的印象来源,还是因为江声。
他再抬头去看这个展品,忽然心里就有些猜测。
是给江声的吧。
想到刚刚还祝他们两个百年好合,许镜危的心情一下子微妙了起来,视线下意识在周围寻找。
【只知道小楚是男大,他原来是这个学校的!科大在南城算是不错的学校了,小楚长得像个打架寻衅的混混,以为他学习不好是我鲁莽了……】
【我火速去查了樱桃花花语!别无所爱!情窦初开!谁说纯爱只有小沈,我们小楚明明也是纯爱啊呜呜】
【我想到个问题,小楚既然作品展览都放出来了,他人是不是也在现场!】
【如果真的在现场,那我百分之百肯定江声也在】
【好好好,恋综不发糖,到这里给我发糖吃是吧!要不是许镜危直播我就真给你们忽悠过去了,真有你们的!!】
提到当下热门综艺《突然的恋爱》,来看直播的人越来越多。
【右上角,右上角有两个可疑人,在一个普通大学全面包装的人除了明星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有问题!许镜危快追!】
【破案了家人们,我看到了小楚的项圈,那个他上午戴过!可以被拉拽收紧涩得要命,我印象特别深刻】
【啊啊啊甚至是手牵手,你们看到了吗,我捂嘴爆哭,谈了吧这是谈了吧!那就请你们百年好合!】
【沈粉还总说洵声复合率百分百,我就笑了,人老珠黄新欢旧爱啊懂不懂,现在流行的是年下小狗!我就知道小狗赢面很大!】
【何必嘲讽呢,我们不是吃瓜乐子人吗,纯爱组大胜利应该高歌一曲啊】
许镜危顿了顿,视线随着弹幕看了过去,的确看到了两个青年挨得很近,站在一起。
许镜危的心脏蓦地跳动一下。
他关掉了直播。
第060章 小狗就小狗之
大概经常运动的人体温总是很高。
虽然一开始是楚熄强求来的拉手, 但因为他的手真的很暖和,江声屈服得也很快。
啊冬天!人类就应该冬眠!
楚熄抓着江声的手一并揣进口袋,指腹磨蹭他的关节,用掌心捂着。
这种感觉像是他有在和江声谈恋爱, 于是心情一片大好。
就在这时候, 江声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他用另一只手取出手机按亮屏幕, 在锁屏界面发现是沈暮洵发来的消息。
江声手指顿了顿,心里萌生些许怪异。
他总觉得在这样的情景看沈暮洵的消息, 如果被楚熄知道会很奇怪……
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明明他和楚熄没有关系, 明明他和沈暮洵也, 嗯,算是没有关系。
但其实好像又都有点关系,就是那种关系,怪怪的关系。
想藏着掖着,因为大概有愧于心。
江声下意识看向楚熄。
楚熄戴着墨镜,表情或者眼神都看不清楚。
他似乎没有察觉江声的动作,还话音带笑散漫地谈及他的构思。
“原本还打算做一个小版的江声放在那里。”
“哇……”
江声很捧场, 小小地伸出手指拨开锁屏滑动解锁。
“拿一个口袋举起来去接掉下来的樱桃花!”
“肯定很好看!”
打开微信。
“眼睛会眨!头发会飘!想想看都觉得可爱死了, 对不对?”
呜呜,江声啊江声。
可怜可爱的小楚刚把自己的心意送给你, 你却要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悄悄回别人的消息,你真的是好渣好渣,下次绝不可以了。
江声一边良心隐隐作痛,一边把屏幕亮度调低, 点开沈暮洵的对话框, 口中说,“对, 超级对。”
这次就算了。
哪个人类没有好奇心,就算现在是一只蟑螂在给他发消息他也会看的。
楚熄的视线隔着墨镜看着他的侧脸,“那我之后重新做一个送给你。”
江声囫囵点头:“好,送给你。”
楚熄眼睛眨了眨。
屏幕有些暗,江声看到沈暮洵只发来两张图片,没有文字。
场景让江声觉得陌生而熟悉,那是他和沈暮洵大学时候住的地方。
沈暮洵的事业脑开得比恋爱脑早很多。现在很多人说他天赋流,但沈暮洵当初为了每天去公司训练,干脆租了房子在附近,江声偶尔会在周末陪他过去。
背景陈列的一切好像多年来都没有改变,时光的痕迹在这张照片里并不明显。
这张图片很正常,没什么所谓。
而第二张照片好像有点……
江声喉咙一哽。
暖调的灯光,香薰蜡烛飘着白烟,未开封的红酒摆在桌子上,红色的花瓣一路洒到地面。
江声握紧了手机,抬起眼皮小心看了眼楚熄,确定他没有注意之后,再低下头。
沈暮洵没有拍他自己,但是江声从反光的玻璃上看到了他。
很正式的衬衫和西装,一张浓墨重彩的脸完整而模糊地露出来,头发半湿。
敞开的领口露出狭长锁骨,领带松垮地挂着。他已经把那只石膏手拆了下来,按在导台的手戴着涂鸦戒指,骨节分明青筋起伏,修长有力。
“好看吗?”楚熄忽然问。
江声心脏猛跳,下意识地按熄了手机,转头问,“什么?”
楚熄看着他好像做错事的慌张还有变红的耳朵,指了指不远处的灯品,笑眯眯地问他,“好看吗?”
大脑中的思绪像是海浪一样浮沉,江声感谢他的墨镜帽子口罩三件套没有那么容易让他暴露出来。
他看了看楚熄指的地方,但其实根本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哪个。他眼花缭乱,视线落点到处乱晃,囫囵应着,“好看啊。”
恍惚中江声感觉自己好像不该留在这里。
这种背着一个人做了另一个约定然后会被发现的胆战心惊,向来不是他会应付的场面。如果楚熄看到他的聊天记录问他他要怎么回答,他和沈暮洵的关系本来也没有很正当到可以随口说出来的地步。
但此刻提出离开是不是很奇怪。他已经答应楚熄看灯会,中途离开楚熄会很伤心。
楚熄捏着江声的口罩带子弹了弹,“怎么心不在焉的。”
江声心弦一紧,转过头,“有吗?”
“很明显的好不好,你的心飞到哪里去了?”楚熄的手指落到他心口按了按,温热的布料下面是江声比平时更快的心跳。
江声感觉心跳变得更快。
他拉住楚熄。
楚熄低头看去,一看就养尊处优的手紧攥他伤痕累累的手腕,形成的那种反差让楚熄觉得很有些刺眼。
“……说好要陪我看灯会,不会现在就在想着要怎么跑掉了吧。”楚熄凑近,声音低低,手指捏着江声的墨镜边提起来,看了看他心虚的眼睛。
江声心里发虚,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睫毛很长,眼睛内勾外翘眼尾翘起,映着灯会的色彩熠熠生辉,好像无论发生了什么,怪罪他都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毕竟他是那么乖巧,纯良,没有威胁性。他怎么会做奇怪的事情,一定是别人胁迫的。
楚熄轻笑了下。
江声也许没有那么坏,但也没有那么乖。
有一瞬间,江声似乎在吵杂人声中听到什么骨头咔吧捏响的声音,仔细一听,又怀疑是错觉。
楚熄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现在才八点三十五,我们才在一起逛三十五分钟啊哥哥。我知道感情是会变淡的,但是你这是不是有一点太快了。”
从他的话音听不出怪罪的意思,只是很委屈。好像是被独自抛在家里的小狗一样透着一种孤独。
他的手攥得有些紧,热得让江声后背发汗。
本来适宜的干燥温度现在像是被一只很烫的铁钳禁锢着,但江声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他做贼心虚才有的错觉。
江声手指像是浸了冰水似的发冷,还被楚熄奇怪地捏了捏包在手心,“暖和不起来。”
“没有,已经比一开始好多了。”江声把手从楚熄手里拿出来,“要不还是别牵了。”
再牵下去他都怕楚熄洞悉真相。
好可怕的。
这些人能不能笨一点啊!
热意散尽,江声把手揣回自己冷冰冰的口袋里,缩了缩手指。
楚熄手里空空的,卷发在风里乱飞。他看了江声一会儿,凑过来贴贴他的脸颊,“不牵就不牵,要不要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奶茶,不喝暖手也可以的。”
江声:“你要一个人去吗?”
楚熄说,“你会等我吗?”
江声在他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这好像理所应当地变成一个选择。要不要丢掉楚熄去找沈暮洵,还是留下来。
他大可以就这样走掉事后再亡羊补牢地留下解释,不必面对面交流的话,很多谎言都能说得轻松。
他几乎觉得这是楚熄故意给他的……
机会?
他带着这样的茫然看楚熄离开的背影,少年的身高很傲人,走在人群中很亮眼。
他发现了吗?
江声想不明白。
*
江声靠在路灯下,摸出手机给沈暮洵发消息:【我会晚点来】
沈暮洵回得很快:【多晚?】
下条消息也很快弹出,【和楚熄玩得开心吗?】
江声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
江声:【???】
沈暮洵打字很快,【我在热搜上看到你了】
江声瞪大眼睛。
热搜!什么!怎么回事!
他顾不上和沈暮洵聊天,切换软件到了微博,目瞪口呆地看到热搜第一。
#江声楚熄私下定情甜甜蜜蜜!#
啊?
不是?
这是什么!怎么就定情了?没有人通知一下他的吗?
江声往下一翻,发现是有个本校的学生直播的时候拍到了他们,被眼尖的网友认了出来。
江声盯着直播截屏看。
那两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他黑漆马虎的影子和楚熄黑漆马虎的影子,这谁能看出来这是他和楚熄啊!!
天啊,这届网友真的是列文虎克在世吧,江声心惊胆战。
评论区笑得很大声。
【江声绝对想不到他都全副武装了还能被认出来!】
【有网友根据地标建筑算了他们的身高……而且江声穿的鞋子在恋综里面出现过,真的,宝宝,下次谈恋爱记得小心点,我也不想扒你的,但是这对于追星人来说真的很没技术含量】
【还有楚熄的项圈,合理怀疑小楚其实很想被认出来】
【不想被认出来的话,下次记得戴假发穿女装】
【没用的,依然能够被网友扒出身高特征,然后喜提热搜#江声为约会竟这样?!#】
【或者#为新欢竟做到这种地步,这次一定是真爱#】
【你们为什么都在笑,无人关心的角落只有我在感慨野樱桃花的爱情,我们小楚真的很爱哥哥!】
【那我再感慨一下小沈怎么办……纯爱组不能买一送一吗,一起吧好不好】
江声:“……”
没有人在乎他怎么想是不是,没有人!
江声捂住脸。
沈暮洵的消息从顶部弹出:【他做的灯很漂亮,我们大学也有一棵】
江声品了一下这句话,脑袋里的齿轮开始转起来,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为什么楚熄做的灯是樱桃树?
和樱桃树有关的是沈暮洵才对。
这么一说,好巧。为什么楚熄和沈暮洵之间有这样的联系。
他演奏给楚熄的《安妮》,是他和沈暮洵的定情曲,这个其实是无心之失。
可是灯会的巧合呢。楚熄特意在这样的灯会展带他来看的作品野樱桃树,接近他和沈暮洵音乐社团活动室外的那棵……
科大没有野樱桃树,楚家也没有,楚熄的生活里哪里会出现它?江声想不明白要怎么解释才好。
他感觉现在这听起来,好像把和沈暮洵的回忆复制了一部分共享给了楚熄……以至于听起来好像是给沈暮洵找了第二个替身似的。
江声大脑里面逻辑紊乱地像是被猫抓过的线团。
可明明这是巧合。
也许楚熄只是碰巧喜欢樱桃花。
江声感觉有些发懵,有直觉在驳斥他的想法,告诉他不会只是这样。
楚熄特意做出展品带他来看灯会,樱桃花对他而言也许是有特别的寓意的。
他抓着手机的手受太久冷风吹有些冷。
江声把手指蜷缩起来,茫然地张了下嘴,热气被闷在口罩里,让江声觉得有些潮湿,心跳也快了一些。
想一想,江声,想一想。
有没有什么记忆是被遗忘的,楚熄,樱桃花?
江声心跳越发快了,模糊中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江声。”
江声心跳一瞬间提到嗓子眼,手指痉挛似的一抽,手机顿时往下掉。江声手忙脚乱地去抓,在碰到手机之前先碰到一只手。
引人注目的蛇形纹身攀着着尺骨,食指戴着一枚简洁款的戒指。
这只手的主人碰到江声一顿,但还是在手机砸到地面之前险险把它救了回来,然后递给了江声。
江声先从手机屏幕的反光中看到这个人的脸。鼻梁很挺,嘴唇很薄。然后他才慢半拍地抬头去看。
金发男长了双褐色的冷眼,鼻尖小痣,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
怎么说呢,一眼看去会觉得是一张很典型的渣男骗子脸……很适合代一些会始乱终弃不干人事的傻逼男主。
这么评价一个陌生人似乎不太好,但江声就是隐约觉得他这张脸该死的可恨。
金发男拿着手机的手默不作声抬了两抬,等江声接过去他才站直。
他很高,大概只比楚漆差一点。站直身完全挡着路灯光,只穿着普通款的卫衣,骨架撑得衣服很漂亮。
江声皱着眉毛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耳朵自动过滤许镜危说的话只留下一部分关键词“直播”“被拍到”“很抱歉”……
很久很久,江声他才猛然想起,“192骗我钱的纹身腹肌男大!”
周围路过的情侣路人投来视线。
192骗他钱的纹身腹肌男大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握着拳头轻咳一声,“……哥给我的备注要素还真是很齐全。”
没办法,江声对他的全部印象都在这里了,甚至已经完全想不起名字。
看出江声的警惕和迷茫,许镜危主动开口,“我是许镜危。镜花水月的镜,危险的危。”
“谁关心你叫什么名字了,我就要叫你192,你还能让我改口吗?”江声正好烦得很,送上门来的沙包让他语气差得要死。
他笑出声,墨镜底下的眼睛半眯着看他,“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的。”
“哥随便称呼。”许镜危眼皮薄,一双柳叶眼给人的感觉很轻佻。他显然自己也知道,所以面对江声开始就一直低眉顺眼,声音也放低,“我一直想跟你当面解释那件事,但哥把我拉……”
“拉黑你是你活该。”
“是我活该。”许镜危从善如流,眼皮都不带抬的,“模特行业竞争很大,哥那会儿和我走得近……”
江声纯当听故事,他轻笑,“所以你要说你被人骗走手机别人发的消息?还是你被绑起来了纯看着一点也改变不了。”
许镜危静了静,“之后我得到秀场的机会,有人觉得是我靠包养拿到的资源,路上找了人围殴我。”
江声挑了下眉:“没被打死。”
“当然,毕竟我还站在这里。”许镜危耸了下肩,然后意识到这个姿势也有点轻佻,于是把背勾下来,看起来就老实了一点,“后面我进了局子,和哥失联了一段时间。等我出来,哥家里就出了变故,你也上了那个综艺。”
这个展开确实超出江声的意料,“……??!”
江声算了算时间,发现他蹲局子的时间没有很久。
许镜危的头更低了,“下手略重。”
江声:“……没人保释你吗?人缘好差。”
许镜危正要开口,他马上就要说到骗钱的正题了,一只手却忽然拍在他的肩膀。
那瞬间有强烈的威胁感涌起,许镜危瞬间就攥紧了拳头,几乎感觉骨头要在那炙热的手底下裂开。
剧烈的痛意传达到神经,他紧皱着眉毛回头。
背后是一个少年,和他差不多身高,体格却比他更有力些。
流畅的肩颈线条带着锻炼的痕迹,脖颈被choker锁住,带着一种极致的禁锢型张力。
少年卷毛在半空飞扬,墨镜下一双绿眸似有似无地眯起来,视线有着一种骇人炽烫的重量,声音带着笑,“哥哥,我才离开没多久,这就有新朋友啦。”
江声抱着胳膊,“无所谓的陌生人而已。”
许镜危对这个评价没有反应,他的目光轻瞥向楚熄。那双柳叶眼的冷酷和轻佻淋漓尽致地展露出来,看得楚熄笑起来,觉得大有意思。
许镜危轻声说,“哥,我先走了。你有空的话可以把我从黑名单拉出来……把我当个乐子也行。”
他反应很快,很聪明地不和楚熄起正面冲突,对江声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
楚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秒,然后转过头对江声说,“这种人玩玩就好,不要太上心。”
江声接过他递过来的咖啡,“你在说什么啊?”
他难道是看到有人长得好看就要和他谈恋爱的类型吗。
路灯下的光落到楚熄身上,江声把口罩拉下来一点嗅了嗅,忽然察觉到什么不对。
他低头一看,楚熄手背晶亮的暗红色在黑暗中流淌下来,滴在地上。
而他好像完全不觉得痛,散漫地发出刻薄的评价,“模特圈乱得很,有的人表面是正经男模,背地里却不一定。何况被这种年轻男模耍耍手段骗得倾家荡产的人可多了。”
江声:“……”
被刺伤到了,毕竟他似乎也是其中之一。
“你都没查过你怎么知道,还是不要背地里说他。”江声把话题扭回正题,“你的手怎么了?”
楚熄甩了甩手,声音闷闷的,“……路上摔了一跤,腿上也摔了,好疼的。”
江声被他一提醒才往下看,发现楚熄现在的样子着实有点狼狈。
厚实的冬装裤都被擦破,围绕膝盖一圈有脏兮兮的痕迹,暗色的血液顺着流淌下来,晕开一片痕迹,很有些触目惊心。
“你这得从多高摔下来能摔成这样啊!”江声头皮直发麻,看得自己膝盖都开始疼了,“你怎么不直接去医院?”
“我怕我走了,你对这里又不熟悉,找不到我怎么办。”
“我的手机是用来干什么的,摆在这里好看用的吗?”江声觉得好气又好笑,“打个车去医院,先包扎了再说……要我扶吗?”
楚熄顿了顿才开口,声音微弱,可怜兮兮,“……要。”
江声抬了下眼睛,伸手拍拍他的脸,哼笑,“还好意思说要,好蠢。就该让你一瘸一拐地往医院走,涨涨教训。”
楚熄低头把毛茸茸的脑袋蹭在他脸颊,“哥哥不会这么狠心的。”
他晃动脑袋的时候耳朵链子也在亮晶晶地晃,脖子上的项圈链也在晃,整个人像是被拴住的大只犬种。
他没有把身上的力量放在江声的身上,他太高也太重了,会给江声造成不小的负担。他享受的只是这样和江声紧密地靠在一起带来的依恋。比起这个,那些痛和血根本不值一提。
后山本来就很荒僻,如果没有灯会在这里开展,寻常时候很少有学生会单独路过这里。他们继续往后走,在楚熄的指示下准备抄近路到南门口。
路过荒芜树林的时候,楚熄听到几声狗叫。
江声低了下头,在不远处看到只白白胖胖的小狗,大概平时被学校里的学生投喂得肆无忌惮,根本不怕人,尾巴晃得像是螺旋桨。
江声看得喜欢,嘬嘬两声小狗就开始跑过来,乖得要命。
江声随口一提,“我一直都很想养只狗的。”
以前楚家那只猎犬,叫阿尔文的帅狗狗,到现在江声都还记得。
小狗在马上跑过来的时候,忽然隔了一大段距离停下脚步,夹起尾巴。
江声诧异:“闻到你身上的血味了吗?”
“有可能咯。”楚熄闷在他肩膀,目光错开江声的后颈,面无表情地看向小狗,和小狗旁的树,“学校里的小狗没见过世面,胆子好小的。”
狗跑回去围着树转了两圈,闻到了树干上还有他残留的血迹,回头缩着尾巴发出低低的威胁的声音。
目击证狗什么都说不出来,它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在威胁来临的时候,它同时又在恐惧。
楚熄看着那棵树看了两秒。树旁本就凋敝的树叶落了满地,比其他树掉的叶子多得多。
膝盖很疼,受冷风一吹又冷得刺骨。
但是这样的伤又算得了什么。
他给过江声机会让他走的。
如果江声走了,他会把伤口拍下来发给他,让他在和那个不知道是谁的贱男人相处的时候都要想着他。
如果江声没走,他这么可怜,他不会舍得走的吧。
江声总是很心软的。
楚熄把脖子低了低,呼出来的气全洒在江声的脖颈。
凉凉的耳骨链偶尔扫到江声的脖颈引起他的战栗,走路时脖颈上choker的链子碰撞着发响。他长得高,身上留疤,又喜欢戴这些冷冰冰的金属饰品,看起来很是冷酷,很多时候就算笑着都让人觉得忌惮,想要下意识避其锋芒。
楚熄鼻子抵在江声的颈窝,绿眼睛里面像是带着水雾,抓着江声的手发抖,柔弱无力地皱着眉毛,“好疼。好疼,我感觉我好像快死掉了,哥哥呜呜呜。”
江声觉得像是小狗在哼哼,轻笑着摸摸他的头发,视线看向不远处的那棵树。
小狗有点心机不重要。
小狗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