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待在竹篱小院养伤。
敲门声响起。
南宫灵带着几个丐帮弟子走进来,视线四处逡巡一圈,“楚香帅,你把阿绿姐姐藏到哪里去了?”
丐帮作为天下第一大帮,徒众甚多,势力盘根错节,不可小觑,他们善于打探消息,通过秘而不宣的庞大关系网谋利,有时候,路边打盹儿的邋遢懒汉,包子铺前留着口水的垂髫小儿,可能都是丐帮耳目。
他们会找到这里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南宫灵对阿绿的态度。
楚留香:“你好像很关心阿绿?”
南宫灵眨了眨眼睛,“我义母任夫人与阿绿姐姐投缘,责令我过来问一声,不行么?”
楚留香揉了揉肚子,他腹部的伤还没痊愈,“阿绿应该还在神水宫,我们上次夜探神水宫,惊动了水母阴姬,阿绿被扣在那里了。”
“什么?!”
南宫灵急得变了脸色,“那你还杵在这里干嘛,赶快去救人啊!”
到底是年轻,纵然心有城府,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不免露馅。
楚留香摊了摊手,“你没看我身上还裹着纱布吗?现在去不就是白白送死。”
南宫灵口不择言:“那你就去死啊!”
楚留香:“???”
有人揶揄而笑:“楚留香,原来有这么多人盼着你死呢。”
少女绿衣白纱,头戴幂篱,慢慢拾阶而上,轻巧得像一抹云雾。
“阿绿姐姐!”
南宫灵开心地冲过去,“姐姐,你在神水宫吃得饱不饱,睡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你不在这两天,我可担心了,整天吃不下睡不着,不像有的人,养得红光满面,人都长了二两肉!”
得,又开始告状了。
楚留香:“……”
顾白月莞尔一笑,“我很好,南宫帮主。”
楚留香看向少女,眼前仿佛又浮现那日水下情景,惊鸿一现,刻骨铭心,动人处似瑶池仙娥,魅惑时又如狐妖山鬼。
拥有这样一张脸,姝颜绝色,举世无俦,任何人都不舍得伤害她,楚留香正是笃信这一点,才敢在万不得已之时,将她独个儿留在神水宫。
“阿绿,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顾白月不便提及无花,就将先前想好的一套说辞告诉他,“神水宫发生内斗,我趁乱跑了出来,路上遇到了这位杀手先生。”
一点红从林中走出,“楚留香,我已想到如何破解你上次那招‘疾风无影’,我们再来比试一次。”
这人还真是痴,性格执拗得令人头疼。
楚留香无奈极了,“红兄,多谢你护送阿绿回来,待我了结身上的麻烦事,再向你讨教一二。”
一点红已闻到楚留香身上的血腥气和药膏味,心知今日勉强不得:“好。”
顾白月笑了起来,那双曼妙灵动的眼眸,纵使隔着面纱,依然皎洁如月。
一点红冷冰冰地问:“你笑什么?”
顾白月:“我笑你嘴硬心软,天下人都知道楚留香在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你还愿意答应,等到他身上的麻烦事解决,再来找他比武,这句话就像是说我改天请你吃饭一样遥遥无期。”
她言笑晏晏,笑容纯澈,目光暖融融的,太过干净无暇。
一点红觉得面皮发窘,又有点自惭形秽,他想无论以后别人出多少悬赏金杀这女孩,自己大概都不会接单了。
于是,一点红转身便走,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是个杀手,天生只懂得如何杀人,引一点红入门的师父说过,如果有一个人让你觉得不敢杀不能杀,那你一定要有多远跑多远。
……
金乌西沉,余晖呈现烂漫的橘红色。
一个男人缓缓走来,他穿着半新不旧的藏蓝色衣衫,衣襟松散,袖口不知在哪里刮破了,姿态懒懒散散,形容落拓,下巴蓄着一把青惨惨的胡子,唯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又大又圆,猫儿一般。
他果然也正抱着一只黑猫,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抚摸,惹得黑猫不厌其烦,暴躁地张嘴喵喵喵。
“猫儿啊猫儿,你怎么也不待见老胡我呢?”
胡铁花沿着荷花湖走来,远远望见一抹倩影,纤腰约束,窈窕淑丽,一下子俘获了他那颗粗犷不羁的心。
“姑娘,你在钓鱼吗?嘿,这不是巧了吗?老胡我就是钓鱼高手啊!”
谁绿衣少女置若罔闻,完全不理睬他,只快手快脚收了钓竿,提着裙摆往前走,走出三五步,回眸冷冷睨他一眼,端得是高贵冷艳,不容亵渎。
这姑娘白纱蒙面,不露真容,本就勾起人浓浓好奇心,再加上潋滟生辉的眸色,直看得胡铁花一个激灵,浑身发抖,立马扔了猫,眼巴巴地跟上去:
这他妈也太对胃口了!
黑猫:“喵???”
绕过一丛凤尾竹,顾白月闪身进了竹篱小院,一言难尽地问楚留香:“你朋友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远远传来胡铁花粗剌剌的嗓音,殷勤备至,谄媚得让人没脸听。
楚留香躺在摇椅上,以袖掩面:“咳,有时候,我也不想承认这是我朋友……”
顾白月刚在石凳上坐好,眼前忽然凭空冒出一大把荷花,馨香四逸,清新可人。
一张大脸凑了过来,带着汗臭味,热情洋溢地说:“这花儿送给你啊,美丽的姑娘。”
顾白月唬了一跳,鼓着脸颊,凶巴巴地嫌弃他:“你别离我这么近啊。”
这话一出口,楚留香就知道完了,一看胡铁花的神色,果然给他爽到了,流着哈喇子傻笑,楚留香不得不提醒他:“老胡,我找你来有正经事。”
“你正不正经我还不知道?”
胡铁花早就瞅见楚留香了,没空搭理他而已,大手一挥,十分果决:“你别管,我有自己的节奏。”又涎皮赖脸地过来纠缠顾白月,“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
顾白月避之唯恐不及,无措地问楚留香:“我按你说的,把人引回来了,接下来,你该告诉我怎么摆脱他了吧?”
楚留香伸展手臂,老母鸡护小鸡崽似的,将顾白月护在身后,小声在少女耳边说了几句话。
顾白月越听越惊讶,试探着靠近胡铁花,笑盈盈地问他:“你喜欢我?殊不知我也很喜欢你啊。”
胡铁花一怔:“你方才还不愿意看我一眼哩。”
顾白月故作娇柔地笑了:“那是我欲擒故纵的手段,你看,你不就上当了吗?”
胡铁花将信将疑,一扫方才热络劲儿,觉得心头空荡荡的,好似一下子失去了追逐目标。
顾白月趁热打铁,作势依偎过去,掰着手指头细细算来:“你总该告诉我,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吧?时间太仓促的话,我可怎么绣嫁衣呢?你也要抓紧时间准备聘礼了,哦,对了,我要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二十个仆婢,全套的红木家具,还有金镶玉的头面首饰……”
胡铁花面色怏怏,如丧考妣,转头去看楚留香:“老臭虫,我们来谈一谈你的正经事吧。”
顾白月冷哼一声,“你这人真是奇怪,别人对你横眉立目,你哈巴狗似的贴上去,人家终于愿意捧出一颗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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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弃如敝履,怪不得都说男人是贱骨头。”
楚留香知道她是在为高亚男打抱不平,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阿绿啊,你骂了他就别骂我了。”
胡铁花也不是傻子,他看看楚留香,又瞧瞧顾白月,终于回过味儿来,“合着这都是老臭虫教你的啊?”
楚留香:“这叫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
胡铁花瞪着眼睛不说话。
顾白月:“还生气呢,你就偷着乐吧,幸亏楚留香不是女人,否则玩你还不跟玩狗似的。”
胡铁花看起来粗犷,有时却具有野兽般的敏锐直觉,他瞪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错,我是老臭虫的旧爱,你是他心尖尖上的新欢,旧爱总是比不过新欢的!”
顾白月不接话茬,坐回石桌边,仔细打理那几支荷花。
楚留香也正色劝告,“老胡,别开玩笑了。”
胡铁花精明得如同开了天眼,“老臭虫,你完了,你要被这个女孩子吃得死死的了。”
楚留香:“你可知我根本没有……,我们发乎情,止乎礼。”
胡铁花:“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老臭虫若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亲亲她抱抱她,灯儿一吹,帐儿一滚,甜甜蜜蜜地做一对野鸳鸯,什么时候顾忌礼仪纲常了。”
楚留香:“可我并没有。”
胡铁花嗤笑:“切,你没有解裤子,难道是因为你不想吗?还不是人家不点头,你又心软又心疼,宁可自己硬生生憋着,所以我说,你完了。”
朋友之间太过熟稔,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楚留香叹气:“你同阿绿一样,有时糊涂得可爱,有时又聪明得可怕。”
胡铁花捶他一拳,“你还是先操心一下自己吧,我听说水母阴姬发了狂,打算把你剁成十段八段,丢在油锅里煎一煎炸一炸,做成春卷,我可不想去早餐铺子捞你。”
楚留香惊讶:“我虽背着盗窃天一神水的嫌疑,但事情还未水落石出,水母阴姬为何现在就立誓要杀了我?”
胡铁花:“你还不知道么?神水宫那个漂亮的女弟子司徒静,其实是水母阴姬的女儿,她死前怀有两个月身孕,水母阴姬找到了司徒静的绝笔书,上面沾染着郁金花香气。”
江湖人人皆知,楚留香钟爱郁金花,走到哪里都会留下一股清雅香气,所谓“踏月留香”就是来源于此。
然而,这郁金花香粉楚留香一直贴身携带,非近身亲朋好友,其他人拿不到。
那封绝笔书上,又怎么会沾上郁金花香?
难道是……
顾白月安安静静地听着两人说话,待到将荷花整理好,起身去了正堂,找了一尊白玉瓶,将荷花供奉在观音像前,轻声道:“菩萨,我知道哥哥他做了许多错事,但他所作所为,不过为了保全我俩性命,若有报应,都算在我身上吧……”
机括轻响,有人从密室走出来,轻抚少女乌压压的长发,“不必求她,我和你一早就明白,没有人会救苦救难度化我们,想要活下去,唯有自救。”
顾白月总觉得心底不安宁,劝告他:“哥,你走吧,楚留香很有可能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无花:“好,等我将那些势力掌握在手,我就带你一起走,到时候,谁也不敢再欺辱我们,世道亏欠我们的,我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顾白月摇头,哀愁地垂下眼眸:“我力弱,不能助你,反倒成为累赘。”
无花剑眉轻蹙:“何必说这话,你明知道,我们同胎双生,心有灵犀,离开彼此绝不能独活,舍了你,同舍去我的命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