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帽落地,露出一张靡颜腻理的脸,这是顾白月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无惧地显示真容,一袭白衣圣洁无垢,凛然不可侵犯。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想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人人为之惊艳变色,侍卫手中的兵器纷纷跌落。
楚留香越众而出,他已控制不住自己,只想靠近雪肤花貌的美丽少女。
石观音眯起眼睛,阴嗖嗖地说道:“阿月,你忘记我定的规矩了吗?怎么能让这些低贱似蝼蚁的人,随意观瞧你的脸。”
顾白月却浑不在意她的话,那双水光潋滟,多情又无情的眼眸轻轻闭合,呢喃低语:“原来,不用戴帏帽面纱,也不必涂抹虚伪假面,能够自由自在,畅快呼吸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
无花听得心口酸楚,柔声安慰:“过了今天,她会变作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再也不能威胁任何人。”
楚留香微笑:“我倒很好奇,夫人定了什么规矩?”
石观音:“见过这张脸的人,要么自毁双目,要么为我所杀!”
楚留香摇头:“可惜楚某对自己这双眼睛很满意,暂时不打算舍弃,更不想死在夫人手里。”
姬冰雁和胡铁花也走了过来,前者默默亮出一双判官笔,后者抱住大红花涎皮赖脸地问:“王妃娘娘,你反正要嫁女儿,不如把这个嫁给我啊?”
他还挑上了。
无花冷哼,长袖微扬,一道劲力激射而出,胡铁花连忙翻了个跟头躲避,他倒是安然无恙,胸前红花却四分五裂,模样煞是滑稽。
顾白月噗嗤一笑,打趣道:“胡大哥,难道你又想变成小鸭子了吗?”
胡铁花近距离观摩神颜,惊得目瞪口呆:“我的天啊,阿绿,你是女娲亲生女儿吗?!”
顾白月笑而不语。
胡铁花邦邦一拳敲在楚留香肚子上,捶胸顿足:“他娘的,交友不慎啊,有这大饱眼福的好事,死活不告诉我,老臭虫的嘴是真严啊!”
楚留香被他捶得头晕眼花,直翻白眼:“大敌当前,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在这儿拖后腿,你要拿我的命讨好丈母娘啊?”
顾白月嘿嘿直乐:“合着捶胸顿足,是捶别人的胸啊……”
这时,无花又从袖中掏出一物,此物以银制成,外观扁平如匣,长七寸,厚三寸,乍一瞧黑漆油亮,很不起眼,上面用小篆字体雕出四行大字:“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赫然是暴雨梨花针!
一众绿林豪杰勃然变色,群雄哗然,要知道暴雨梨花针素有暗器之王的美誉,传说昔时武林中久负盛名的南湖双剑子周世明,一生残疾,走上偏途,费尽心机制造了暴雨梨花钉,流传于世。
暴雨梨花针从未虚发,歹毒无比,曾盛极一时,后又销声匿迹,那么,它又是怎么流转到无花手中?
楚留香目光微动,这位起死回生的故交好友,果真是深不可测。
无花将暴雨梨花针递到顾白月手中,柔声叮嘱她:“阿月,你且站到一旁,亲眼看着我怎么杀了那个毒妇,打斗之中我可能无暇顾及你,若是有人胆敢借机生事,随意靠近你,无论是谁,你只管杀了他!届时一旦按动机关,这匣子便会射出二十七跟银针,银针上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中针之人,必死无疑!”
楚留香:“我记得暴雨梨花针从不淬毒,只因银针出匣,便化作漫天花雨,任谁也躲不过,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无花面无表情地回道:“哦,我怕万一射偏了,那些人死得不够快。”
楚留香叹息:“无花大师,你在我心中素来怜贫惜弱,悲悯世人,哪里料到你杀起人来,非但如砍瓜切菜一般,还只恨对方不能速死……”
顾白月双手抱着匣子,睁着清凌凌的双眸,认认真真同楚留香解释:“楚大哥,你不要责备我哥哥,似你这般心胸宽厚的人,从不滥杀无辜,哪里知道被数十人围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狼狈呢,哥哥若是有过一点点犹疑,我们俩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无花亦道:“你如果也像我一样,从刀山火海里滚过来,就会明白,濒死之人的反击究竟有多么可怕,而我,绝不让阿月以身涉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楚留香喉间凝住了,他看了看无花,又望了望顾白月,摸着鼻子道:“我好似无意间做了恶人,好吧,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我今日轻言了。”
顾白月笑了:“楚大哥,你真是坦率得可爱,倘若我们今天能够平平安安活下来,或许,我会愿意同你讲一讲我跟哥哥的故事。”
楚留香笑道:“那我洗耳恭听。”
无花晓得阿月难以自保,而她偏偏又对世人具有致命吸引力,不少人明里暗里悄然窥伺,心生觊觎,他当众将暴雨梨花针给顾白月,就是为了让那些狂蜂浪蝶有所忌惮。
“啊!”
龟兹王突然惨叫一声,脸上流下两行斑斑血泪,石观音将两粒刚刚挖出来,尚且带着滚烫体温的眼珠握在掌心,滴溜溜转了一圈,盘核桃似的,玩得不亦乐乎。
她笑意妩媚,腻声道:“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大王,咱们好歹做了一对假夫妻,妾身可不舍得杀你,但你刚才直勾勾瞧向阿月的眼神,我很不喜欢,不如把这双招子摘下来给妾身玩,您一贯疼爱妾身,想必不会介意。”
龟兹虽是蕞尔小国,但龟兹王作为一国之主,自然是有护卫傍身,然而这些近身侍从,莫说是履行保护之责,连看清石观音的动作都不能。
这位往日温柔可亲,瞧着弱不胜衣的王妃施施然站起来,将一双眼珠扔到顾白月脚边,“阿月,娘给你准备的新玩具,喜欢吗?”
无花几乎浑身都在战栗,顾白月同他相依相偎,自然感受到了,她明白,无花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他们都知道,真正决一死战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这一刻,他们等了足足二十年!
他仔细护着顾白月,连一丝儿血污都不曾让她沾染,此时更是冷冷环视周遭:“诸位,不想死在石观音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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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尽快逃吧。”
“石观音?!”
“你说王妃就是石观音?”
在沙漠地带,石观音嗜血女魔头的名号如雷贯耳,龟兹国民众对其惧怕不已,当下真有不少胆小惜命之人作鸟兽散。
顾白月也适时推出无花怀抱,墨发白袍的年轻人缓缓抽出一柄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身后传来少女泠泠之音:“哥,你小心一点,千万保全自己。”
有一句话,顾白月没有说出口,他们一母同胞,自小一起在那样惨烈的环境里挣扎求生,相互抚掖着走过了太多艰苦岁月。
保全他,就是在保全她,反之亦然。
无花懂得她未尽之意,颔首道:“你放心。”
于是,顾白月果真走到角落,安安静静地观战,甚至为了避免误伤,还专门找了一根柱子,作为遮蔽物。
剑拔弩张,氛围焦灼,石观音蓦然掩唇一笑:“做儿子的,竟然带了一堆臭男人来杀自己母亲,楚香帅,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狂悖不孝的人?”
楚留香却道:“事出反常必有因,夫人不如反思一下,自己可曾稍稍履行身为母亲的职责,又犯下多少丧心病狂的罪行,据我所知,夫人二十五年前窃走的那个可怜婴儿,如今还好端端活着……”
“你找死!”
石观音怒发冲冠,豁然撕下脸上□□,一张脸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极具成熟女人丰腴之美,“我本想将你带回石林洞府,玩过几天,之后再将你扔到太阳底下活活晒成一张人|皮,如今看来,确乎留你不得了!”
楚留香不过是故意使炸,大胆试探石观音,见她愤怒到几近失态,心底疑虑越发浓郁,而所谓“活活晒成一张人皮”,阿绿在济南城同他玩笑时,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么,阿绿为何能够描述得那般详尽呢?
想必是亲眼目睹过吧……
“那么你呢,”石观音又将目光投向无花,“你想要弑母也就罢了,竟然怯懦如此,需要这么多帮手吗?阿娘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无花仿佛在看白痴:“我都打算弑母了,难道还要遵循狗屁的江湖道义,讲究什么公平公正,单打独斗?别搞笑了,只要能杀了你,用尽任何手段都不为过!”
石观音缓缓笑了:“不错,想要成功,就该这么厚颜无耻,不惜代价,真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人。”
她曲起双臂,慢慢开始宽衣解带,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脱衣服,总不免让男人浮想联翩,心猿意马,然而此时此刻,几人只是屏息凝神,暗中提高防备。
她要使出独门绝招“男人见不得”了。
这注定是一场异常激烈的对战,既决高下,也分生死,顾白月不通武艺,以她的眼力,很难看清几位绝顶高手如何飞转腾挪。
少女只是静静攥住匣子,悄然计算着时间。
看不懂也没关系,关于胜负,顾白月早已埋下一重又一重伏笔,她以血肉为筹码,躬身入局:
石观音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