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入京2
    春榜开揭之后的第十八日,皇帝在青云殿宴群臣,里面既有往届的甲之士,也有刚从西北归朝的大将军曹让,当然还有朝中重臣及各皇族贵眷。

    一段钟鼓罄乐之后,皇帝李炟身着玄色常服外披织金龙纹长袍头戴紫金冠,与莹妃曹氏执手而入。坐定后,李炟缓缓道:“今儿来的都是朕的老师、学生、儿子、妃子,”说着看向左手下方,“还有朕的大舅子。是家宴,都不必拘着了,坐吧!”

    臣子们坐了,宫人才开始上酒水,乐师舞姬入场,奏《箜篌引》。

    一曲终了伶人退去,真正的宴方才开始。能来这宴上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坐于左侧的是将军、太傅等朝中重臣,后方是延军各路主帅,而今年的三甲与延嘉四年那桌同坐帝手右侧,其余门生则坐在后方。

    今日之宴只为三件事:封曹氏,慰姚氏,勉进士。

    曹氏不消说,自延嘉五年皇后宋芸因病殒身之后,贵妃曹莹便独得圣宠,生下二皇子李怡,又代为抚养宋芸长子李惟,离中宫之位仅一步之遥。如今哥哥曹让又镇守西北八年,以命换军功,曹氏满门荣耀皆始于此。

    而姚氏则是文臣之家,是整个大夏仅次于曾氏的大家,自先左相曾晖退隐后,便一跃升成为当之无愧的帝师一门,如今朝堂上地方上亦有许多能臣是为姚氏族人、学生或故交。为避结党之嫌,太傅姚秉纯曾立下规矩:自他以后,姚氏一门将永不入仕。

    话虽如此,姚秉纯仍稳坐当前文臣之首,又是皇子老师,同曹莹一样,有教养嫡长子之功。西北大胜,老姚家也是出了不少力——尽管打仗是曹氏紧着人命堆在前,但文臣之功向来不在于饮刀刃血,何况姚家又是老臣,皇帝自然也是要抚慰的。

    其三,今日的青云殿亦是琼林。聚名士于此,首要是为了荟萃新臣写诗颂词,诗四海升平,颂万邦来朝,让皇帝高兴高兴,再让天下百姓自豪自豪。而今日之宴亦有不同寻常之处,除了刚开榜的进士,皇帝还特诏了往年的学生,即延嘉四年,七年以及十年。当然,其中要以延嘉四年的最为瞩目,眼看那四年的一甲第十的唐亦惇位列上座,就可见一斑。

    众人皆静,待皇帝发话。

    “你们老曹家有功。”皇帝握着莹妃的手拍了拍,转头又看着下边的曹让,亲切的道,“续昂啊,边关八年苦寒何其辛苦!我的贵妃执掌中宫,给朕养好了儿子,也不容易!”

    续昂是曹让的字,皇帝这样称呼,是当他自家人的说法,曹氏兄妹一惶恐一娇柔,离了座又忙俯身跪地,“都是为圣上分忧,分内的事情罢了!”

    “欸!”皇帝笑意不减,摆摆手,大有愈发亲和的意思,“分内的事情也不是人人都做得的!”

    又道:“那就,封为曹国公吧!说来,前些日子尉迟良从南海回了,又去了南越,一路连吃带拿的弄了不少稀奇玩意儿,南珠墨玉,花山岩雕,还有那闵丝,朕瞧着都喜欢,都给你们些!西域的那个龙纹琥珀琉璃盏,莹妃还说喜欢,喜欢就拿去吧!”

    曹氏兄妹二人自然连连推辞不受。

    皇帝莞尔,面上多了一丝无奈,这场面他早不耐烦再看,“得了,也不必推来推去了!今日时候短,你二人再言语几圈,朕话都说不完了。”

    兄妹二人余光短暂相触,也只有垂首叩谢:“谢陛下!”

    “起来吧!朕晓得大家都不容易。”了了数语抚慰曹氏,皇帝自然又看向了姚太傅那头,“太傅六十六了,前头秋日里还陪着朕熬了好几宿!”

    姚太傅年纪大些,还是端得起那番不卑不亢:“叩谢陛下体恤。为西北出力,为陛下分忧,这本是臣分内之事。”

    皇帝看向众人:“我大夏拥天下之大才,可谁又能辅政肆忠做得如姚秉纯这样?为帝师者,教朕和朕的皇子们读书,保我大统;为太傅者,又给朕挑了一众好军师,保我社稷。这杯,敬姚太傅!”

    皇帝举杯,众人附和:“敬姚太傅!”

    几杯酒下肚,满眼望去,群臣红光喜色。

    曹氏忠良卫国,姚氏劳苦功高,所谓文看姚氏武看曹,戎礼兼得社稷保,皇帝自然更喜,“好,好啊!”又饮一杯。

    这杯饮完,正是君臣一派和瑞时,一旁的曹莹却适时的落了泪。皇帝笑容一顿,柔声宽慰道:“贵妃为何要落泪?你哥哥刚得了一等公!”

    曹莹泣然:“陛下,妾是想姐姐了。若是姐姐还在,瞧见她的皇儿成人,瞧见这万世太平,该有多高兴!”

    此话一出,满场又静。

    皇帝皱了皱眉,许久才道:“八年大战,天下才定,白云苍狗,黎明百姓死伤无计,朕没了妻子,送走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八年,人生有多少个八年?”说完似是涩然一笑,可双目已是微红,“朕知道,大家都有想念的人。朕也一样!”

    贵妃一瞧,便知他是真想念他的发妻,心往回落了落,才道:“如今惟儿是二十有五了,这府上却也没个正妻主事,妾担了个抚养的虚名,少不得多嘴一句,望陛下莫怪!”

    此话一出,皇帝更是没了声响,殿中的寂静如此漫长。

    皇帝瞧着他的大儿子,长得像极了宋芸。宋芸是谁?是他做郡王时千方百计娶进来的民间女子,是他当初一再力排众议才立下的皇后,更是一朝一家的主母。如今佳人已逝,他李家只余老夫少子枯坐殿前,说来也没甚意思!

    龙椅上的君王终于叹道:“朕的皇儿长大了,朕也老了!”他看了看李惟,又看看二儿子李怡,就算是放在普通人家,两人也都是顶出挑儿的,尤其是那李惟,一派风神俊朗。

    最后,皇帝逡巡全场,目光落在了新晋的曹国公头上,眼睛眯了眯:“续昂啊,八年了,朕老了,你也老了吗?怎么我像是瞧见了你的白发!”他探身向前,像是想瞧个清楚,“是不是?坐下坐下!”

    曹让不知何意,如何敢坐:“风雪染飞白,换江山永固,臣自当领受!而浩浩天恩佑我夏,陛下才是正当年,犹见万古长青!”

    众人立刻跪呼:“陛下万古长青!”

    皇帝笑笑,“哄朕的话就你会说!”又对姚太傅道:“太傅啊,朕记得你家的蕴仪今年可是有十六了?”

    姚太傅一听,也顾不得嘎嘣脆的身子骨,说跪就跪。那蕴仪,不是旁人,便是姚府的掌上明珠,他的嫡孙女姚蕴仪。皇帝提起这话,意思自是不肖揣摩的。片刻之后,宴上第二件喜事一锤定音,大皇子李惟的正妃之位当即有了着落。

    大事一定,皇帝便端着酒杯步入场后,找自己的学生话家常去了。

    ————

    皇帝道:“朕与你们都是师生,今儿既是家宴,说的也是家里话,有什么,朕不怪罪!”

    在座各位虽是年轻才子居多,但皇帝这话,谁都不会天真烂漫过了头把它当真。君臣之间,大抵都是些这样的话:才子说为陛下分忧,为大夏尽本分,是臣祖宗八辈子的荣幸云云。然后皇帝再好好勉励勉励,君臣继续把酒言欢。

    这厢勉励完那状元郎,李炟却越过众人瞧向角落里的瘦弱书生,笑道:“谢琎。朕早听说过你!”

    说罢又一眼瞥向了莹妃座下的小儿子李怡,当初刚从西北归来,他便雄赳赳气昂昂的跑来御书房跟自己说寻到了天下之大才,要他一定好好考问这关中第一的谢琎,必要给他个公道的名次。他如此铺陈,又说“公道”,那不就是前三了?

    殿试之时,他确实特特站在那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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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生跟前瞧了好几眼,可这孩子也不知是怎地了,写个字歪歪扭扭,头上一直冒虚汗,一问才知他是右臂瘦了伤,使不上劲却心下着急,李炟瞧着那伤,也颇为可惜,往年殿试若是卷子不整洁,当堂就能给人轰出去,但他文章作得确实好,也就留了他的卷子。

    “臣在!”书生惶然出列。

    皇帝瞧他那弱不禁风又怯然的模样,难得开起了玩笑:“文章不错,字嘛,可得再利落些!你看你那墨溅的,不是朕手下留情,你今儿还能坐在这?”

    “承蒙陛下厚爱,臣必当粉身以报,万死不辞!”书生跪倒,朗声答道。

    “这孩子!一个文官,谁要你粉身以报了!”皇帝大笑,杯中酒一饮而尽,“你的第六是朕的意思。你是个心高气傲的,文章是好!但还须历练!你说是吧?!”后面这句倒是特意提高了声音,为的是叫上头的小儿子听清。

    书生起身唱喏:“臣,谢陛下教诲。”

    皇帝却又扭了头看向左边的那桌。皇帝说话,众人自然是不错眼的拿余光盯着,目随人转,龙目所至,众人俱是屏息以待,却听皇帝浑厚的声音徐徐传来:“你说是不是啊,亦惇?我听说民间把你二人相提并论,说你二人均是少年天才,同岁登科,可有此事?”

    唐祁闻言起身,长作一揖,道:“陛下圣明,如今我朝人才济济,后生可畏,我等之小慧不足挂齿,都是陛下福泽之恩厚!”其长身而立,一身竹青袍服低调如斯,声量不高但见雅望,亦有君子皎皎之风。

    那瘦弱书生亦是敛容躬身,声如溪流般朝气灵动,他白净的面上端着笑容:“陛下圣明!唐前辈之《平万象书》贯古通今,浩气长存,微臣自知难以望其项背,只盼能得其《解蚕说》万一的好,便心满意足了!”

    二人皆是垂目,隔着短短数步,却仍能感觉到彼此不动声色的打量。

    皇帝一笑,拿手点了点那谢琎,对姚秉纯道:“太傅你瞧,他是不是有股子傲气?好你个谢余涯!”

    且听谢琎这话,旁人说倒是没什么的,可他如此谦虚,倒是过犹不及了,当初《解蚕说》面世,连姚秉纯也只是看重了他制图的巧思才说这是个人才,可见书写得并不是绝佳。

    再说唐谢二人,若唐亦惇的才是大才,是天下为之服的通才,那么他谢余涯的才则是锐不可当直指痛点的实才,二者之才全然不可相提并论,你看那谢琎右手受伤还能得了个殿试第六,就晓得他并非泛泛之辈,因而这话叫他说出来,听着仿佛另有一层意味。

    书生跪地,忙道:“臣惶恐!”

    “你才不惶恐!”皇帝大笑。

    申时,青云宴毕。

    史书有云:延嘉十三年二月十八,为贺西北定,帝设宴于青云殿上,宴中有大将军曹让、太傅姚秉纯、右相文冉等重臣,又有皇帝亲政后五榜登科之才以聚,亦作琼林宴。是日,帝心甚悦,曰天下之大才为我夏所拥之一半。于是命门生赋诗词百首,君臣同乐,成《颂青云诗集》。二月底,帝赦天下。

    枷锁解脱后便是自由的重获,可对于有些人来说,到底晚了一步。七日之后,大赦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流放岭南的途中,天恩慈悲随着湿泠的风吹过障碍丛生的林道,可惜那伏地于榕树下的老者却再也没能站起来,也没人记得他曾也是这些国之重器当中的首座。

    尽管他从不承认自己真正贪墨军饷,但在私印、信笺、账簿等铁证面前,一切几乎是无可辩驳的。从结果上看,西北之战也许真的因自己而改写结局。

    事已至此,终归是自己的命,所以他俯首认罪。

    榕树下的那具尸体干瘪僵硬了许久,谁能想到,一代权相黄钧万,却是这样潦草的收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