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虽是出了伏,眼下却正是最后一波热的时候,随便一动就是一身汗。
午后,唐府书房。刘溪鸰一面打着扇子一面抄东西。
这些日子书信太多,新的旧的每天都是一摊一摊往这儿送。堆到昨日实在是堆不下了,内容五花八门,时候前后不一,往来层级又杂,又不能给旁人看,还得分装整好,是个费神的事。
唐祁瞧她性子挺耐得烦做这些,记的又牢,昨日便特特叫了来。
“若嫌麻烦先放着,等维宁来。”声音一响,人影一晃,是唐祁回来寻东西,说永兴来了一帮人,下午在司里议事,晚上要小聚。
“不麻烦。”她埋头继续对着。
他继续说:“一会儿若是亥时还没回,跟周管事来马行街。”
“什么时候?”
他想了想,“说不好,子时前吧!”今日人挺多,都是西边的,喝酒跟喝水一样;如今舒放不在,何衍一人怕是应付不得,他只怕也躲不过了。
“还是那家?”
“嗯。”说着捏了捏她的脖子,她让了一让,他笑笑,不以为意,“走了。”
“是。”她说。
唐祁前脚刚走,刘溪鸰便将手里的笔一扔,伸了个懒腰也出去透了个气。院里艳阳高照,热得人浑身刺挠。明日本来还有个城防图要去宛城送,本想着晚上早些睡呢。
一回头瞧见她师傅从廊外迎了去,一面朗声道:“大人,秦凤和京兆府各县的城防军廨校图阿衍还没给我,瞧他说的挺着急,其他人也还等着信呢,不然后头怎么办?”
她说得是秦凤和永兴两路的军设分布,也是这一回西探要仔细打听的。原本,这些细活如何分都是何衍来管的,只是这些日子他忒忙,应酬又多,于是许多事情就派给了陈维宁。
“想是一来二去的又忘了。”斟酌片刻,他说:“这些你也先帮他管着吧!我先走了。”
陈维宁笑道:“是,大人小心。”
他将将出了门,刘溪鸰便准备往回溜,怎料陈维宁一声轻唤,倒是找来了:“阿鸰,你等等。”说着难得一笑,“我瞧你最近也挺忙,天热不方便,我看宛城你就别去了。
”
刘溪鸰瞧着她:“我方便啊。”开什么玩笑,她跟人家都说好了。
可陈维宁那笑容里却多了些别的东西:“真的方便?”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去的话,叫人家怎么说?”
刘溪鸰身子一僵,但嘴上仍是清淡:“遮了呗。”
“说什么蠢话。”陈维宁上前轻轻扯了扯她的领子,将那锁骨尖上浅浅的斑驳之印遮了遮,声色淡淡,“你看遮得住吗?天热再捂出些痱子了,大人会心疼。”果不其然,话音一落,便瞧见少女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
陈维宁心道,都已经是第二回清晨才见人影了,而这还是她晓得的,她不晓得的岂不是更多?这种事,院子里那么人,房梁上的雀儿都晓得怎么回事,她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
当然,这一步也是她早早想过的。原先大人不肯送她回泰州,她就隐约察觉到这么一种可能。
但后来瞧着她同舒放又极要好,原以为是那种打算,没成想兜兜转转,还是这般结果。
也是,到底是花样年纪的伯爵小姐,给舒放岂不是亏了?想到这,她心底不知怎得竟生出一丝快意。
刘溪鸰静默地瞧着她,这就开始了?她说:“那与宛城无关吧?师傅可是不愿我去?”
陈维宁一怔,很快却又淡笑了来:“这点事谁做也没分别。天儿这么热,你去了真是要晒脱层皮。”相对于她平日里就不怎么热络的表情来说,这一笑甚至可以称得上慈祥。
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若有所思:“师傅既然如此说……”
怎料陈维宁却来了一句:“叫姐姐吧。”声色仍是淡淡的。
“姐姐?”刘溪鸰闻言,对她好一番打量才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姐姐?”
陈维宁笑了笑,再张口便又是一句寻常话:“怎么今日你精神头还这么好?不累?”这张口寻常,但眼神不寻常。
这一通连消带打,那便容易猜出她的意思,于是轻撇了唇:“不累,睡得很好。”
陈维宁噎了一噎,便扬了眉:“不累?那你一会儿来练剑吧!阿衍最近没空,我帮你瞧瞧?”
“我自己练吧,哪能耽误你们办事呢?”
“没事,你学艺不精,晚上我帮你看看!”然后轻飘飘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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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一闭,还是昨夜的画面。她叹了口气,就说晚上不能去那。
其实很多时候她都是不见他的。
尤其是近来西边的事情特别忙,他任上应酬也极多,偶尔还要出京,平日夜里回来,书房的灯还往往要亮到早上才熄。
昨儿也是稀奇,忙吐好几回的唐家官人难得有了空,没公务,没吃酒。一个多月没见面,想法子捉她去后,一来二去,自然又是好一番旖旎相拥。虽彼此受用,但也只是东啃啃西啃啃罢了。
现在忙得又不是他一个,她白日里也没闲着,常常东跑西跑,今日送图明日送信,身上的功夫也不肯丢。
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在深更半夜,唐家官人忙公事,她在榻上睡着,等他公事忙完恰是清晨,再把她弄起来送回去。小半年来二人皆是如此,平淡又忙碌。
没功夫也不可能想别的。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这段时日以来她时常会感到自己的摇摆,摆得魂魄要出窍。
每每清醒,她都觉得自己逐渐在背叛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稀里糊涂就成了这样。
一开始她几乎遵从着本能,从没想过拒绝他。为什么?也许是他足够吸引人,也许她不擅长拒绝人,更不用说拒绝对自己了如指掌的人。
回神后她时常觉得自己是在极冷的冬日里落入了温泉。他就是那池泉水,她慢慢下沉,水压得自己渐渐透不过气,虽然她总想救回自己,可池里太温暖,她总有失败的时候。
说到底,这跟她回来时想的完全不一样。她分明想着要做一把锋利的刀。怎么,难道做刀只能这样?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信誓旦旦说得多厉害啊你,现在呢,丢人吗?”她自嘲道。
方才陈维宁一句话便能把她顶在那,为什么?她一个连家都不要的人,男欢女爱一夜风流有什么?可让她那样暧昧地一说一拉,她便开始唾弃自己了。
“姐姐?”她刚来唐府的时候,也的确是叫她维宁姐姐的。只是这一次再提,姐姐又还是什么姐姐呢?
那当然是在说,我们都一样。
她跟她一样吗?
更有意思的是,若是按照平日,瞧自己或是其他人不顺眼的话,她的好师傅应该会露出那些百般冷眼各种冷哼的神情,或者直接动手什么的。
结果今日对着这个印儿,人家来了场老把戏。
所以她刚刚一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瞧了她好半天。印象中的陈维宁根本不是这样的,她以为她一直是那种清清淡淡又下手颇狠的人。
方才那别扭劲儿看着是真难受啊,像极了她那继父家中常常假装温柔大度的宠妾。
这便又回到了刘大小姐的老本行了——宅子里的千般面孔和百般算计。没想到在这,却还是要让她领略一番。
瞧着陈维宁远去的身影,她想,自己曾经羡慕过这个女侠,服从过这个师傅,亲热过这个姐姐。而现在心底对她除了多了一丝酸意,更多的便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
这就是女之耽兮的下场吗?
叹息之余,她又深吸一口气:“不一样吧?清醒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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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子时,马行街,听禅楼。
街上依旧是灯火通明,夏日里瞧着更是闷热不堪,但人们对于通宵达旦的饮酒赏词还是颇乐此不疲的。
不晓得他们在哪一间,她便在那一楼游荡,时不时有唱词弹琵琶的声音自二楼传来。
第一回来,她觉得这老板品味奇异,抬头望去,一排深深的空洞挂在两侧,里面藏着一间间阁楼,灯笼在廊中高高挂着,还颇有意趣。可这回再瞧,却觉得它修得极为诡异了。
“姑娘是在等你家唐官人吗?”木屐声伴着娇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是那日的酒肆娘子。
“是。”她随口一答,“欸?你怎么晓得?”这人来人往,她记得她容易,但她也记得他们,那倒是少见。
“你家郎君如此俊俏,怎会不记得?他在‘静水禅’,里面好多客人。”娘子一笑,圆圆的面庞灿若苹果。
“他们喝的什么?”
娘子道:“好多种呢,要了好多回,还带了自己的葡萄酒。”
“嘶……西北的酒啊?”她咋舌,赵珏带她喝过那儿的酒。辣,不好喝。
“是咧,西北酒好喝。”笑了笑又道,“放心吧,你家郎君也好得很,他先前喝的都早早吐了,醉不了。”刘溪鸰瞧了她一眼,淡笑不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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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这人果然是走哪都有人惦记,当官了更加被惦记,走哪盯哪。
瞧着女郎的笑颜,她皱了皱眉:“我是不是还在哪见过你?”想了一会儿,“西渡山客栈那个?”
“呀,小娘子怎知我去过西渡山?”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了然一笑,“你还记得伯爷的外甥刘公子吗?”
娘子眉目一闪,顿时恍然:“哦,是你!”忙笑开了,“呀,樱樱还未谢过小郎君搭救之恩呢!”[1]
二人正闲聊着因何故来此,原来这樱樱也是西北人。
“你这模样瞧着倒像是中原人。”她见过的西北人都是高眉深目,这女郎却生了个娃娃脸。
“哈哈,我母亲是江南人,我像她多些。”
这时,静水禅房的门开了,里头的人稀稀拉拉下了来,不过喝得多,大都往后院去了,廊中弥漫着好大一股酒气。过了一会儿,等人散的差不多了,才瞧见何衍由唐祁和店里的伙计一块扶了出来。
何衍躺在一旁的凳子上,唐祁扶了扶额头,低声道:“去叫周管事来帮忙,你弄不动。”
话音刚落,只见何衍面色一变,一个鲤鱼打挺,又捂着嘴飞快窜回了后院。“呕……”
她无言半晌,瞧了唐祁一眼,“那大人呢?”
“我没事。”
一行人好一阵折腾终是上了车。何衍吐了,好在他的酒品跟人品一样妥帖,老老实实睡着了,不像舒放那样拳打脚踢。
瞧着他嗯嗯两声开始打呼噜,对面俩人的心稍稍落地。
唐祁垂目靠在板子上,随口问:“下午做了什么?”
“没什么,把那些信整了,练了会剑。”
“嗯,明日可还要去宛城?”
“不去了。”
“嗯?”他睁了眼。
刘溪鸰笑了笑:“我师傅说,太热,找别人去。”
他随口一回:“嗯,这么热,别瞎动了,没得起痱子。”
不提“痱子”还好。这一提,她到底有些绷不住了:“哦,我已经答应人家了。她说不去就不去了?”
唐祁道:“又不是什么好差事,答应了再改就是,县里的人管得了那么多?不去就不去,晒得脱了皮,我都不认得你。”
她闻言,直接闭目不语。
唐祁瞧她那语气好像不怎么对头,顿时又明白了过来,“怎么,你觉着她使唤你了?”
她垂着眼,低低笑道:“不,她让我叫她姐姐。”
“你不是原先……”话说一半便回过味来,他便笑了,“哦,生气了?”
见她不再言语,又瞧她那模样,唐祁心下一叹,到底还是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左不过争风吃醋这档子事,“是生她的气还是我的气?”
刘溪鸰一听,这话要这么说,那就有意思了。
她缓缓道:“大人,她是我师傅,使唤我是应该的。”然后眼睛睁了开来,“但若是让我喊她姐姐,那就是另外的道理了,大人这样高兴,是希望我跟她争你吗?”
一时间,几年里陈维宁对她的颜色变化便在脑中过了一遍,从她刚来此处的疏离和鄙视,到平日里的不耐烦,再到下午的阴阳怪气,此刻想来更加膈应。
酒气一上头,唐祁竟有些发了怔,“怎么会。”
她没有给他和稀泥的机会,“如果做事做的不对,那是我该罚。但若要拿这个跟院里的事儿掺和在一起,那大人和她还是先说道清楚了,再来同我吩咐的好!”
车子里一时安静,只有何衍均匀的呼噜声。过了会唐祁才道:“你自然与她不同。旁的你不必理,这事既交给她来管,依着她便罢,不出岔子就是了。等这阵忙过了,我再来跟你细说。”他确实忙的不行。
“没什么好说的。”
唐祁感到一阵头疼,果然这宅里的事情就是麻烦,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弄出这些事,他真不明白那些一家好几房的人都怎么过的。
本来说得是送图,都是极小极小平日里根本都不过他眼的事,结果怎么就扯到了院里的事上来。
说来,她最近这是怎么了?上回生闷气,还是因为跟韦氏的婚约,也是哄了半天。这回又是陈维宁,这都叫什么事儿?
“这些事情,你做或是他人做没什么区别。既已有了安排,那便先听她的就是,正好你这些日子辛苦,”说着刮了刮她的
脸,“都瘦了,就在家歇歇吧。”
她让了让,“大人莫要这样。”
他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