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的颠沛流离造就了刘溪鸰随遇而安的性子。
在罗氏巷的一个月里,她闲时便躺在屋内睡觉,跟胖丫逗闷子;忙时一出门就是好几天,黄沙滚雪中一人一马一张一弛,倒难得有了一阵心旷神怡的日子。
有时候一觉醒来她还会心虚地觉得自己在偷懒,倘若那时她晓得自己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那半分后悔都是多余。
大雨之后第二天,艳阳高照,刘溪鸰跟着谢琎去见了高都督。
敦煌城号称可容十八万臣民的塞上王国,果然是地盘大。都督府位于北门,罗氏巷位于在西门,两地自城外绕行居然也得一个时辰,加之还要穿闹市,辗转间就是一个上午。
好在身边有个游历四方的关中第一才子,自西渡山下刘女侠路见不平挑流氓后,二人倒是一见如故,虽敌我不明,但假么假式的胡侃乱侃并不无聊。
都督府的气派自不必多说,二人在土坯高墙里好一阵穿行才来到正厅。
远远便见着两个男子在院中比划招式。只见持枪的大叔身着束脚黄裤,赤膊着上身,张嘴便是铿锵坚厚的“哼哈嘿嚯”;另一皂衣男子年轻些,剑眉凤眼一身腱子肉,沉默应招颇有侠士之风,一瞧就是个高手。
几招之下分胜负,老大叔不敌年轻人。
“是伯晋兄!”谢琎惊喜地唤道,提了袍服走上前,又道:“鸰姑娘请随我来。”
那个伯晋又起一招,不过也是个玩耍的意思,便插空回他:“老弟你来了!”
“伯晋兄难得来一趟,怎地一来就缠着人沙小将自讨苦吃!”谢琎笑着信步走上前,仍是一味拖腔拖调,“是了,这大中午怎地还不开饭呢?”
“都督说等你呢么!日头好,闲来耍耍!”伯晋一面说,一面盯着那小将的招式,三步之内又定了胜负,却还是个输。他只得草草收了枪:“小子倒不让我!”
皂衣男子像是特别吝啬地笑了笑,收了把式退到一旁不说话。伯晋啐道:“个闷葫芦!”
一转头看见刘谢二人,特别是刘溪鸰,一愣,忙拿枪挑了衣裳和巾子往身上撸,埋怨道:“哎吆,怎地是个女娘!我说今日老高出了鬼大中午的搞什么洗尘,原来是老弟你带了小媳妇儿!”
一面穿着衣服一面跟那皂衣小将开了腔:“小沙你看他平日里正经古板的一叼样,说这个色那个淫的,自己倒学上了个叼球斯文败类害得老子差点认不出来……”一开口就没个完。
闲庭信步装高雅的谢才子顿时欻地红了脸,急道:“这这可不兴乱说啊我的哥……”
一瞧他那模样,刘溪鸰扑哧一声先笑上了,一打一唱间方才瞧清了那伯晋大叔的正面,刚觉得眼熟,谢琎下一句便险些叫她笑不出来:“……我的孙将军呐,鸰姑娘是朝廷派来堪图的郎官!”
……
孙将军?……孙遇良?
仔细一看,这细眉短须小方面,跟自己的画像真有七分像,不是孙遇良是谁?
刘溪鸰的脑子里短暂地嗡了一声,却又顾不得吃惊,看着还在红脸辩白的谢孙二人,脑中飞快想着:
他怎么在这?对,他是应该在这。
那他和二皇子,他和高都督这是……三合一了吗?
难道全让唐祁说中了?
心里一万个“完犊子”飘过的时候,她只得在面上重新拎起个笑,抱拳朗朗道:“咳咳,兵部职方司刘溪鸰,见过孙将军,见过沙郎君。”
“唔?当真?”老孙停了手,又把她一瞧,只见俊俏女郎站得笔挺又落落大方,便先一拱手,“孙某失礼了,姑娘莫怪!咱是草莽出身,不懂说话!多担待!”
刘溪鸰答:“久闻孙将军大名,今日卑职终于得见真人。”
心里想,好一个真人。她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秘密查探了两个多月,为的就是不轻举妄动。这下好了,正主闪亮登场,来了个猝不及防,她甚至可以直接问他的人都藏在哪,准备干嘛,什么条件了。
老孙眉头一动:“哦?”随即道,“我朝鲜有女官,今日得见,唔,也是叫咱开了眼!”说着瞥向了一旁看戏的谢琎。
谢琎微微一笑:“孙将军有所不知,这位刘溪鸰姑娘是唐祁唐大人府上的,因着职方司堪图西北一事特来此地的。”
显然他老孙也没料到今日会碰上这么个人,但老谢从容一说,他便很快转了向,哈哈一笑,又扭脸瞧了刘溪鸰一眼:“我久不入京,朝中官员变化太多,倒是一时想不起来这唐祁唐大人是……”
外头来了个人却先答了话:“就是写《平万象书》的那个唐亦惇!”
三人同时回头,但见个长须儒雅男子进了门。
只见他身着一身缂丝绣了锦鲤的青黑锦袄,兀自取了披风大步迈进:“孙伯晋!老远就听见老孙你‘哈哈哈’了,再叫你这么震两下,我这墙壁子都不隔音了!”
走近了瞧,他皮肤黑黄声色略哑,但长面细眼高鼻同手上的两枚祖母绿扳指那么一凑,便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
嗯,有钱的气质。刘溪鸰简短的点评。
“都督。”那仨男的异口同声。
高都督回了礼,却把个刘溪鸰一瞧,一笑:“这位便是鸰姑娘了。高某疏忽,叫姑娘在城中风餐露宿这么久。一得了信急急请谢郎官去邀姑娘,也没个帖子,唐突了!”
他这一番寒暄,刘大小姐开始头疼。人家像是特别把她当了盘菜,可她自己却是盘狗肉啊。这么大的场面她如何招架得住?四个男的心眼子加起来至少顶得上两个唐祁吧?
那也不能昏过去装死吧?她心里想,唐祁啊唐祁,若不是你,我怎会沦落至此?
抱拳又是稳稳一揖:“卑职见过都督,都督如此礼遇,卑职愧不敢当。”
抬眼一扫,却瞥见谢琎面上闪过一丝笑。心里又道,谢琎啊谢琎,老娘那天就该看着那个刘胖子揍扁了你![1]
“鸰姑娘女中豪杰,是高某的荣幸。”高承林略略一回礼,“到时候了,走吧,吃饭!”
四男一女就这么入了席。
这天的午饭吃得特别好,如果不是对面四个各怀鬼胎的男人叫她如芒在背如坐针毡,那这应该是她来西北数月里吃得最好的一顿。
席上自然少不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恍惚间,她想起来小时候在宅子里见过的各色宴席。
“……说是给姑娘接风,但也没来得及问你爱吃什么,”高都督和蔼一笑,对坐在右手边的刘溪鸰说,“时间紧,又碰着孙将军上来蹭饭,就叫他们东西南北的随便弄了几样,西北之地比不得中土的精致细腻,粗茶淡饭的,姑娘就多担待些了!”
“如此好的饭菜都督叫卑职如何说?直觉得受之有愧了!”刘溪鸰忙端着小杯起了身。
怎料那高都督一听她这话,心道这是个上道的,肚子一收,长条条的人一立,笑道:“咱们西北的娘子个个好酒量,鸰姑娘您是江南碧玉,不远千里相来,何妨入乡随俗品品咱们的美人醸?咱这酒啊,是要大口入喉,从里到外才能尝出个味儿!这杯儿这么小,舌尖还没过去就没了!来呀,给鸰姑娘把杯子换咯!传出去叫人笑话本都督待客之道!”官商两道通吃的高承林自然而然夺了她的小杯,手一招,一个黄绿相间的八钱琉璃杯便换了来。
这熟悉的感觉不美妙啊,小时候她爹这么喝,后来她舅舅这么喝,再后来唐祁也喝,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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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事情居然轮到她亲自来干了。
她想,不是屁股还没坐热吗?第一回见面就这么整吗?
不管了。她一把揪住高承林的袖子,“都督使不得!我不会喝酒……”却眼看着那个八钱杯装满。
“鸰姑娘小看高某,也小看自己了!”高承林哈哈一笑,“你能不能喝,高某一眼便知!”
她分明记得老何舒放在听禅楼里被那群西北郎官灌得横着出来好几回,自己这个小身板又如何招架得住:“咳咳,都督真的高看卑职了……卑职生在江南之地,是杯酒不沾的。”
“欸,那是你没习惯!”
这时,谢琎起来打了圆场:“都督您可别吓着人家,鸰姑娘一会还有事找您说呢。”
“三月里这么好的日子,说什么说?吃了再说!”
“老高你这欺负小丫头就缺了大德了啊我说……小沙,你拦着些他!”老孙倒还算地道,使了个眼色,就叫那沙小将给刘溪鸰换了酒。
……
失策啊失策,早知道高家堡里头是这么个情况,她前天就该火速跟陈西换个位置,回去就回去,能屈能伸不行吗?
她后悔自己放了大话,当场想说对对对我就是堪图的,我马上弄完了就回家了,不会给你们造成什么困扰,我来露个脸我走了啊,你们爱造反造反,爱叛逃叛逃,跟我没关系我不喝酒……
好在老高只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她,未几,有酒喝的男人们便搅在了一起。
几巡酒过,老高已是上了头,连声要把库里珍藏的宝贝拿出来给几人开开眼。
趁着空,老孙对刘溪鸰说:“你是那唐祁的人?”唐祁他可能不熟,但是说到当时军中传阅甚广的《平万象书》,那他就熟了。“我看过《平万象书》,写得极好!”
老谢适时地轻飘飘地插了句:“是啊,当年姚太傅力荐这篇雄文自然不是亲亲之故。”
这话一出,老孙老谢眼神一碰,老孙那双吊梢眼中泛出了一丝奇异,意味深长地说:“是啊,谢监军,咱没想到在这又碰见他的人。”
“巧了不是。”谢琎轻笑一声。
孙遇良这个话说得古怪。
这个他字大约指的是唐祁,更可能说得是他背后的太子和姚氏。这个又字大约是说之前见过了,符合陈西说的“太子另派了人接洽”的事实。
有什么区别?刘溪鸰心里想,反正我是太子党了,但我可以装死,什么都不干还不行吗?
事情还能糟糕到哪去呢?战场上的孤立无援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在心里苦笑一声,自觉倒了酒,举起杯子对谢孙二人道:“卑职以为,人世间的有趣全在个‘巧’字,巧中因果,巧中弥新,都是如此。不若然,怎会有此‘机缘’二字一说呢?”
然后一口闷下,又看了眼远处高悬的日头,“卑职千里单骑一路至此,本想借着公务之便寻苍生百态,却未曾想险象环生奇遇连连,活到现在想来也是机缘。与诸位相见,就更是不可多得的缘分了。”
“小姑娘这话说得有趣!”孙遇良一笑,碰了碰一旁的沙小将,“说得咱们都想听听这一路你究竟碰见了什么稀奇事了!”
那皂衣小将默然点头。
谢琎抚掌轻叹:“你我初见时,刀光剑影下惊鸿一瞥,却未曾想姑娘有此见识和胆量,谢某眼拙,陪上一杯。”
刘溪鸰一笑:“那可不是初见,你到唐府送书才是!”谢琎闻言一怔。
这时,拿了宝贝回来的高承林在后头高声道:“哈哈,小娘子是个妙人!”说着苍浪浪拔出自己的宝剑,“你看我说嘛,宝剑美酒配美人!”
然后抬手朝桌上一扔,“沙小将,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