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两次,三次。
悟的拇指抵在手机的播放键,每一次按压都装得漫不经心,但也能看出他正在等待某个内容。被播放的是他刚刚给司发过去的语音留言,这次是最近最长的一条。这样显得不太体面,但也无所谓了。反正也只有面对司的时候才这样。
【司。听到的话回话。最近任务很顺利,没什么事。杰不小心骨折了,硝子给他做了处理但还得打一阵子石膏。我们在他的石膏上画了一堆卡比。下周夜蛾说要在高档餐厅请客,不来的话没你份。再说一遍,赶紧回我。】
——这是在说什么啊。但是都送信了…撤不了,也拉不下脸继续说了。
距离圣诞节、那件事发生时已经过去了一周。他们两个没有再见面。
-
“司你、这个是…”
这个味道,是。
“……!”
没有等到悟继续问询,司放开了遮挡着脸颊的手。悟的瞳孔收缩——路灯下的光线让那和自己相似的面容显得轮廓模糊,还未辨清那些闪动的光泽归属于什么,对方就迅速背过身去。
“等下!”
这家伙是要逃了。从小一起长大就会有这样的默契,悟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司的手腕。但他似乎是铁了心地想要离开,连衣角都没有碰触到、司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巷间的拐角。
“笨蛋会滑倒的吧…!喂!”
生气是真的。向前追了几步、连续叫了几声都只能收获一点点静谧中的回音、记忆中好像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冷遇,悟先感觉到的除了困惑还有恼怒。无论是司的什么事自己都有资格知道,再加上那家伙——做错了事或者遇到麻烦通常不会选择逃避,现在却像是广场上受惊的鸽子,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这种事。”
他站在路灯下,苍白的皮肤清晰显露出低温下脸颊上的血色。颈上围着的是司的围巾。就这样站了几分钟,他低了低头。…绵软的布料上又渗透出一丝香氛。
没人会对这股味道装傻。自己很久以前就不再是小孩了。
没什么不告诉我。——你是Omega这件事。
怎样都无所谓,是O是A是B都一样,因为司就是司,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忘记你的身份——反正也能隐隐猜到。所以是最亲近的亲人的话告诉我这件事也没关系吧,明明用那张嘴亲口去说就行了?你知道我根本不会疏远你,也讨厌那些繁文缛节。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是“需要进行某种隐瞒”这种程度的渺小的存在?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在顾虑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不是你最重要的最依赖的人吗?
想直接追上去。揪着他的领子把这些事问个遍。但是又不知为何——悟自己也能察觉到,自己的一些疑惑也许只是迁怒而已。
我知道的。会发生什么这件事。
“…搞什么啊…这种感觉。”
悟偶尔会感觉到自己不是人。用反转术式修复烧焦的大脑,情报和身体机能被自己反复遗忘、又重新回归的时候;在天空漂浮着的时候;敌人无论如何绝望地挣扎都触碰不到自己的时候;在会死人的战场上笑着,满脑子只想着午餐的事情也能活下来的时候。但是现在,悟觉得自己甚至从人坠落到了更深的深渊。就像是野兽的庞大心脏镶嵌在胸腔——他听到了血流鼓动的声音。
神子直接靠着墙面坐了下去。昂贵的衣料被结冻的地面沾污,但他根本无暇关心,只是低声、又难以置信地笑了。
“假的吧…”
这具身体的本能在皮下流窜,他抓着围巾的质地,捂住口鼻。味道的主人的一切在脑内反复播放,一开始只是日常相处的影像,从幼年到最近的记忆。但慢慢变成了不知何时存储在大脑的细碎片段。这些片段从来都是窥视的视角,明明自己就身为视线的主人,从这角度来重温却让悟不禁浑身战栗。视角中心是那家伙的身影,真实到分不清哪些才是幻想。
瞬息的回忆从眼前掠过。自己已经长得比他高时、从衣领和蜷曲的白发间能看到的、发根被整理过的后颈。
——牙根处的神经激烈地传导着某种意图,悟感觉到大脑的低语。
他抱住头,但低语持续不停。牙龈发酸,如同盛宴近在咫尺、唾液大量地分泌,简直就像淌着口水接近猎物的狼。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六眼传导咒力情报的机能也依旧无情地运转,但视力本身陷入模糊。
——自由地生活,一直以来都如此。
【悟,圣诞节快乐。这是给你买的蛋糕。
按理来说应该也得买炸鸡,但我没排上队…过一阵子再一起吃吧。家人之间多聚一聚嘛。】
是这边更好。…真的吗?
“……”
天空的色泽在晦暗中展开。
…自己总是能得到那些自由。只要像往常那样,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了。
-
无人经营的爱情旅馆,深夜的柜台层。自取柜吐出钥匙的瞬间就一把抓住,连机器的找零都不想等、我冲进漆黑一片的安全出口、这栋楼的走廊。根本不敢坐电梯也不可能,能走到这里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努力了。如果被其他人闻到,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发生任何事。——那无论对谁都不是好的。
手脚无力但还能动、事到如今开始庆幸自己是咒术师了,在这种状态下跑着上个楼梯还是轻轻松松。将钥匙卡攥到发热,我无暇顾及什么,找到了指定的房间就直接刷卡进去。
电源在开门的瞬间流通,下一个动作是将门关严反锁,搭上门链。做完了这一切,我才将一口气慢慢吐出去。瞬间放松的结果是全身都在下滑、我赶紧扶住身边的墙壁,不至于坐在爱情旅馆有点艳俗的毯子上。因为看也不看地选了房间,室内花哨得离谱,所幸基础生活设施还是有的。可以在这里度过一夜。
公寓…是回不去了。悟肯定在那里守株待兔、又不能用这幅样子去见那两个孩子。
在洗手台洗了洗脸,冰凉的水珠让脸和耳间的温度下降,不再热得那么难受。我在大衣里找了几下,拿出抑制剂的包装。里面剩下的几个锭剂已经在路上被我嚼碎吞下,能够感觉到身体状况明显地改善——但是至少把副作用明显地写在包装上啊,只顾着赚钱的混账药企。
…算了,事情是被我自己搞砸的,也不能怪谁。
只要一按遥控器就能转动的大床只在电视上见过,现在我却不是享受那些的心情。想伸手去拿自售冰箱里的啤酒、但又想到了会让药的效果弱化,我又有点灰心地收回了手。脱掉的外套找个地方挂了起来,落地窗外是圣诞节的夜景,我呆呆地坐在床上,然后慢慢收起腿,又慢慢地往后一倒。廉价的席梦思不那么柔软,酸涩的弹簧声从床垫内部传出。但现在却觉得这已经很足够了。
…想吐。
我拥有一具把事情搞砸到这种程度、却依旧还在擅自作主的身体。大量现代药学的制品在血液里发挥作用,连同本能一起杀死的同时,也在杀死会让人感觉到心安的必需的激素。胃袋里的内容物因此翻涌,头疼得厉害,关节和肌肉也在发出警告。——即使如此,也依旧能感觉到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
做错了事情。经由第二性构建的社会结构中,族群默认我这样的人应该受到保护,至今为止也尽量去无视了。在那孩子的面前,我只想成为哥哥这一个角色,出于原本的习惯也只能扮演这个角色。我本来应该是足以能够支撑他的、强大的存在。我应该是纯粹的保护者,是他的亲人。
…事到如今,该怎么去弥补呢。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总不能删掉记忆…又没有类似的咒术。
铃声突然响起,万幸是从身边传来的。我伸手捞过震动着的手机,打开屏幕。来电显示是悟,这已经是第二通电话。
我的手指移到接听键上,迟疑了半晌后,又一次按了挂断键。然后将手机推远。很快响起了另一次,我重新将手机调到静音,放回床头柜上。
眼皮在慢慢变沉,那些药物好像有一些安眠作用。我就这样顺着感觉闭上双眼,…还好,明天是难得的假期。
可能有些消极,但没有办法。现在必须要和悟保持距离。因为无论是解释还是争吵,本质上还是会拉近距离的行为。不能再让那孩子闻到了。
我是悟的哥哥,…在他面前应该是这个身份,不应该是别的。
-
自那之后,我和婚约者那边的关系好了一些。
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值得庆祝的原因,就是和应当成为结婚对象的人聊得不错而已。之前一直都是拘谨在礼节内的接触,年后在那里生活的一段时间中、因为悟的事情我还是忍不住倒了点苦水,没想到对方竟然表示了理解,还提及他「也因为是A所以不知道如何自处,结果被亲生妹妹疏远了」的经历。
因为这件事打开了话题,我也发现这个人并不像一直印象里的那么木讷。家庭指定的婚姻是咒术界常有的事,这个人也对此颇有微词。更巧的是,他提到有经常听到我在咒术界的活跃,说着「我一直都很尊敬身为咒术师的你」,双眼中少年一样的光采不像是谎言。
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又松了口气。他是很好的人。甚至到了世家中非常少见的地步。
因为是同龄(至少是表面上)人、又有共同的思想和话题,我和他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当然也仅仅局限于此,在一次交谈中他提到自己果然还是喜欢女人、和第二性无关,我也没有因此感觉到压力。毕竟我们都知道现在的相处只是当下应付。…毕竟非要按照生理结构去配种一样塞进同一个屋子里,认真用前世的思维去想一想的话,确实颇为无语。
“最近没怎么和悟聊天…不知道那孩子有没有感觉到寂寞啊。”
“…偶尔听你说起那位的事还真是觉得不真实。那么强的存在,也会觉得孤独?…啊、有点冒犯了抱歉、”
“放轻松,悟再怎么强也不是千里耳。…不过,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果然是这样啊。”
“司先生也差不多哦,虽然更亲近一点。咒术界是实力说话的地方,那位的存在一直都是我们不敢触及的啊。”
“到了婚礼的时候悟应该会来,到时候就认识一下吧,趁着长辈们不注意。那孩子应该也不会讨厌你。”
“饶了我吧——说不准会被千刀万剐呢!在死前我至少想交一次女朋友啊。”
“哈哈、在那之前先改改坏毛病和衣品吧。不过前途堪忧哦。”
在庭园边的长廊偷偷点起烟,已经彻底成了友人的家伙正在身边有活力地嚷嚷,这幅样子让自己想到前世的后辈。我慢慢闭上眼,…还是有些担忧,但能看见一点未来的轮廓。如果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话…
-
…本应该是这样的。
那是在梅雨季节发生的事。
“那位大人说现在还不能见人,您请回吧。”
“…”
“失礼了。”
宅邸沉重的门关在面前缓缓闭合,明明是想要拜访,出迎的却只是女侍。她的眼神不带任何情绪,直到门对面的世界彻底消失。我打着伞站在原地,潮湿的雨丝却好像存在在空气中的任何一处,让人无处可逃。
归途中,我在车上点开手机邮箱里的内容。里面是分几次发来的、符合那个人品性的端正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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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看到你的脸了。】
【只要想到自己会变成那样…就觉得很恐怖。】
简单来说,就是热潮期的时间不稳和抑制剂失效两种莫名其妙的巧合重叠,发生了事故。是这个社会上常见的问题。虽然并没有酿成大的过错,但我为了控制住事态,让他受了伤。错事一旦发生的话,就只能一件一件地叠加。
我也一样不想再看到那样的脸。因为无法控制自己、又恐惧于本能的唤起而扭曲着的脸。原本应该是可以毫无阴霾地笑着的。…是我亲手把那样的笑脸毁掉了。
出站口的人群来去匆匆,明明把伞忘在了车上,我还是埋头走向自己的公寓。
盘旋在心中的是无边无际的不甘心,和自我厌恶。从刚刚成年的时候积攒起来的点滴吞噬着知觉。恶心,这具身体很恶心,…我很恶心。
同辈刺耳的嘲笑,长辈冰冷的眼神,下人们在背后的窃窃私语。原本都会理所当然地觉得愚蠢,现在竟然觉得能够接受、甚至理所应当。已经做够了能做的一切去维持体面,结果却还是一团糟。这种不分身份,不分场合去引起罪恶的存在、和恶魔有什么区别——
“司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
“我去把那家伙教训一顿。安心,顶多是骨头断掉一根两根的事情…”
“悟…!”
-
这么说的话,浑身湿透的这家伙终于愿意抬头看向这边了。还开始摆出例行的哥哥样子。可以把自己淋成这样、却毫无理由地护着别人,是新品种的笨蛋还是旧品种的笨蛋已经懒得想了。
悟摘下墨镜。他伸出手——这次没有让对方逃掉,而且准确地抓住了衣领。这种程度的兄弟吵架自从长大后就很少了、司惊愕到忘记了反抗,只是呆站在那里。
就这样、扯近一点。
“婚约,帮你取消了哦。”
“……!”
“——现在的五条家是我说了算嘛。”
再烦人的长辈现在也没办法反抗悟的意见,司的命运自然也能被左右。这属于他的全能能够触及的范围内。
幼时所见的那些肮脏的光景和诋毁,如同蚂蚁一般被踩得粉碎。这作为救赎的步骤显得有点太爽快了,——让对方曾经发愁不已的烦恼被自己轻松化解,光是想想背脊就一阵发麻。
可即使是这样,司还是没有露出什么惊喜的神色。早就料到了。由自己这边去做的恩惠,对一直当着哥哥的这家伙来说只是一种令人羞耻的负担。…所以,才有必要去做那件事。
“我听到传言了。你被讨厌了吧。”
这么说的话,就能看到他的轮廓颤抖了一下。紧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失去力气,却怎么看都是想逃避当下的场合。终于找回了言语的力量,他狼狈地开口,“因为最近不能见面,那个人只是——”
“撒谎。在别人面前变成那样还让对方受伤了、被讨厌也不奇怪啊。”
啊啊,我真是说了过分的事——
悟在心中感叹着。身为哥哥的那个人脸色霎时改变,像是不太相信弟弟会说这样的话,又像是在被迫接受着现实,血色开始慢慢退去。“我…”
他不想被讨厌。一直都是这样。独自一人的勇气和接受寂寞的觉悟都不存在,…从小接受着这样的人的爱的自己是明白的。说句实在话,在察觉到这样的事实之后,悟就很少对司的强大抱有期待了。想要一直撒娇下去——他已经不太会这么想了。
良质的、温柔的感情开始进化,变成恶质的某种存在,像是基因链的彼此纠缠。
想要打破壳的话,就得从内部将其打碎才行。
“那家伙没能接受身为O的你,对吧。”
“…”
“能够接受这样的司的人,只有我一个哦。”
是谎言,是欺骗,但毫无疑问地有着证据存在。对在巨大的打击中失去了判断力和自律心理、只是一味追逐着认同的司来说,足够成为制胜的药剂。……但毕竟是那个人,苦行僧一样的道德感无时无刻都在战胜内心。对这样明显的不轨意图有所觉察,司抽动一下嘴角,想要推开弟弟离开。“够了。我不想再…”
“你从这里逃开后要去哪儿,能跟谁说这件事?回答我啊。一个人在公寓喝到烂醉,看看电视,在浴缸里哭~又要重复这些事啊。我可是都知道的。”
“我不想悟理解这些…”
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悟露出的笑脸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当我是谁啊——之前都说过了,你就没记住过吗?”
松开手,这么做过后司也没有选择离开。成功了。
“除了我之外的家伙,”
悟吐着舌尖,暴露出的六眼在雨幕的朦胧中散射着色彩。
“都是笨蛋,——这件事。”
-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这样的道歉别有第二次。还有,别人打电话要回啊。”
“我都听了哦。”
“听了还不回?”
“因为觉得悟能照顾好自己了,对不…啊、”
“别有——第二次——”
悟往坐在床上擦头发的人身上丢了层毯子,然后靠着书桌,看着司在里面狼狈地挣扎。
他抻了个懒腰,然后想到什么,反手打开桌柜。一管药瓶被丢了进去,又被关上封存。现在,以及以后……这会是谁都不应该知晓的事。
-
药瓶:
试用装。
说明书上有复杂的外文专业用语,只有底部印了一点日语的标识:费洛蒙分泌促进剂。请按用法用量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