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朔眉眼间尽是洒脱不羁,“莫说这坛酒,今日小姐花销,一律我容某买单,如何?”
林清如瞥见地上流淌的酒渍,在红木地板上蜿蜒曲折,光是酒香便已醉人。
林清如忽然心头微动,或许她想到办法查看卷宗了。
于是轻挑长眉,“掌柜的,你这般会做生意,我岂不是欠了你的人情?”
容朔眼睛弯了弯好看的桃花眼,“小姐仙姿佚貌,能让小姐欠我的人情,岂不美事一桩?只是不知小姐姓甚名谁,倒是憾事了。”
“我姓林,容公子加我阿清即可。”林清如换了个称呼,眸中微闪,“不如我明日就还了这人情,如何?”
“哦?”
“明晚我有朋友有一桌宴请,不如邀他来了花间楼,容公子摆上一桌好酒以做招待?一切由我买单便是。”
容朔眉间微挑,“好。”
“你这落梅香,可要多备上几坛,总要让他们不醉不归,才算尽了地主之谊。”
隔日,大理寺繁忙依旧。林清如一边翻着卷宗,一边看了一眼脸上沟壑纵横的司徒南。
他板着脸,古板冷漠,并不正眼看林清如。
林清如转了个念头,用眼神示意,将大理寺正叫了出去。
“陈大人,我今晚在花间楼摆了酒,大人不如叫上各位大人一同前去?”
陈礼有些摸不着头脑,“林大人,好端端的,为何摆酒?你这是何意啊?”
她讪讪一笑,“不过是想请各位同僚吃个饭罢了。陈大人知道,我生性孤僻,总容易得罪人的。”
陈礼虽是下属,却一向不喜林清如自命清高,又瞧不上林清如身为女子,竟比他官位更高,语气不免嘲讽,
“林大人,您一向自视甚高,不是最瞧不上这些宴请饮乐的功夫了么?”
“原是我不会做人,得罪了各位。陈大人一向好脾气,不过是请陈大人转圜一二。”
陈礼嗤笑一声,心中更是轻蔑,“行,那我叫上他们便是。”
“诶!”林清如拉住陈礼,“我便不去了。免得各位同僚见了我平白尴尬。”
陈礼脸带疑惑之色,上下打量着林清如,“林大人这是个什么说法?你自己摆了酒,自己倒是不去了?”
“借一借陈大人的面子罢了。”她脸上故作局促,“我昨日在朝堂上得罪了司徒大人,还想借大人的口,替我美言一二。”
陈礼这才恍然大悟,哦了一声,不怀好意地看着林清如笑。
林清如恍若未见,“今晚这酒我已以陈大人的名义摆好,只求陈大人替我转圜一二。”
有这种好事,陈礼自然乐得答应。不过是帮她说几句话,又请了同僚宴饮,两头卖人情,岂不美哉。
“林大人,你实在是客气了。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
嘴上客气,陈礼心中不由得愈发低看林清如几分,一向自视甚高,不愿同流合污。现下如何,不也免不了俗吗?
夜幕降临,西街灯火通明,花间楼在星星点点灯火映衬下更显耀眼。
大理寺诸位同僚皆已入座宴饮,觥筹交错。
陈礼熟稔招揽众人,“今日我已买单!大家吃好喝好!”
有调侃的哄笑传来,“陈大人今日倒是大方!”
亦有人环顾四周,“林大人今日又不来吗?”
陈礼拂袖笑到,“嗨,她那孤僻性子,一向瞧不上这些的!”
又举杯讨好看向司徒南,“司徒大人,您请。”
而林清如此刻则已换上一身漆黑如墨的夜行衣。
“大人,你这是要去干嘛?”
“今晚我在花间楼设宴,那般好酒,这群人必定酩酊大醉,案卷司此刻无人值守。”林清如理了理衣袖,“我准备夜访案卷司,看看当年贪污案的案卷。”
“大人三思!”雪茶挡在她面前,“案卷司虽已无官僚,仍有守卫,若被发现,被那些嫉恨大人的人做了文章,恐怕仕途不保!”
林清如眸中有坚定的神采,“司徒南一向盯那些禁封卷宗盯得紧,生怕被我翻阅一二。今日是难得的机会。”
她顿沉吟片刻,“那些守卫,深夜正是懒散松懈,我且小心些,不会有失。”
雪茶仍是不放心,“总能找到别的机会的。如此实在太过冒险。”
林清如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有司徒南在,我不可能接近卷宗分毫。他们越是这样,就越说明当年案件问题。”
她给雪茶一个安抚的眼神,“我功夫虽一般,顺利脱身还是不成问题的。”
月黑风高的夜晚,星辰被乌云遮蔽,天空中只有一轮毛月亮浅浅挂着,散发着朦胧的光。
大理寺只有几盏幽微灯火照映其中。林清如似一道黑影,在闪烁烛光下翻进案卷司的窗户,以袖口轻轻擦拭干净窗口的脚印。
窗外守卫正迷糊打盹,她吹亮火折子,好似一道星芒。借着这点点微光,林清如蹑手蹑脚翻查找着当年的卷宗。
无数案件卷宗分门别类,依次整齐摆放在架上。林清如知道,何佑惇贪污案卷宗早已禁封,束之高阁,与其他禁封案卷一同锁在柜子里。
等她摸索着找到上锁的柜子,拔下发间银簪,用巧劲轻轻捅入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锁已然被解开来。
林清如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左右张望一番。在这静谧无比的夜里,即使是这样的轻响,也格外令人惊心动魄。
见周遭无人,她遏制住微抖的双手,找到那本尘封已久的卷宗,借着火折子幽暗的微光,仔细看着父亲无比熟悉的字迹。
隆贞三十四年,兵部尚书何佑惇被下属叶盖揭发贪污军饷。皇帝命时任大理寺卿林于生彻查此事。
历时一月,林于生查处何佑惇四处别院,并在别院中查处赃款三万余两。
看及一处,林清如瞳孔不由得骤然一缩,紧紧皱住了眉头,
“花间楼?”
只见那处赫然写着,“何佑惇常与下属同僚在花间楼喝酒宴饮。”
字斟句酌,仔细观看。只这寥寥几页,便已是疑窦丛生,林清如不由得喃喃自语,
“下属叶盖带着账本检举何佑惇。那账本呢?叶盖呢?”
关键的证人证据未表明去向下落,不像是父亲的风格。若是下落不明,只以几处别院和几万两白银便立即定罪,未免草率,亦不像是父亲的审案方式。
唯一的线索便是那句,“常在花间楼喝酒宴饮。”
林清如的眉头深深拧起,这花间楼到底是何背景,不过三四年时间,便成了京城第一酒楼。
林清如正欲翻看后面的内容,那已是司徒南的字迹。
然她思忖过深,却未见柜上铜锁逐渐滑落。厚重铜锁砸在青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响声,在这安静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
守卫顿时惊动,“谁!”
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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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慌乱吹灭火折子,将卷宗按原样放回进柜中,扣好铜锁。
慌乱之中,林清如只隐约瞥见后页一句,“叶盖失踪前,曾出现在花间楼。”
“又是花间楼。”
看来线索或许可以从花间楼入手。
林清如思索之间,守卫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她尝试学了两声鼠叫,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守卫略感迟疑。
然而守卫的脚步声只是放缓了片刻,最后啪嗒啪嗒的声音有如催命阎王一般越逼越近。
林清如故意打乱架上卷宗,并随手从架上取过一本卷宗揣在怀中。
否则案卷司有人闯入却并未失窃,司徒南第一个怀疑到她头上。
眼见四周窗户已有烛火闪烁,不可再出。她轻身一越翻上横梁,踮脚蹲在横梁之上,欲从房顶掀瓦而出。
守卫举着火把闯入案卷司,见案卷架上一片凌乱,斥了一声,“快去禀告司直大人!案卷司失窃!”
“窃贼必定还在房中或还未走远!吩咐所有守卫!严阵以待!不许放过!”
此刻,林清如已屏气凝神,从房顶悄悄翻出。
脚踩在屋檐瓦片上,不由得发出细碎的响动。林清如放缓了气息,只用脚尖点地减少响动。
眼见着就要跃出案卷司,然而夜深露重,瓦片青苔沾染着潮湿露气,已是十分湿滑。林清如踮着脚重心不稳,脚下一个不稳,一片青瓦滑下,摔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周遭沉寂片刻,安静如同死寂一般。不知是谁的大喊划破长空的宁静,
“窃贼在楼顶上!”
林清如知晓已然暴露,顾不得其他,大步跑了起来,踩得青瓦纷纷滑落,哗啦作响。
身后亦有脚步紧追不舍,只听得箭矢破空,尖锐刺耳,嗖嗖两声。
林清如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被谁推了一把,重心不稳便是一个趔趄,旋即右肩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将怀中案卷狠狠向后扔出,以略略阻挡身后追来之人的脚步。
林清如摸了摸右肩,摸到锋利的箭头上带着潮湿黏腻的液体往外渗出,仍有温热的腥气,让人逐渐感到头晕目眩。
————
花间楼内,店小二陪笑着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容朔半倚在柜台边上,翻看着账本。
平日里喧嚣吵闹的花间楼此刻静谧无声,只有翻动账本和拨动算盘的声音夹杂其中。容朔打了一个呵欠,
“阿才,去把后院门也关上。”
小二刚才关了门窗,想是累极了,坐在凳子上打起了盹。听他说话这才睁开迷蒙双眼,好像没听清楚说的什么,呆呆地“啊”了一声。
见状容朔合上账本,“罢了,还是我自己去关。”
他手提一盏羊角小灯,在漆黑夜中如萤火微光。后院临河,河上花船灯火已灭,四周安静昏暗,寂寂只余虫鸣之声。
忽得听见有细碎响动,并不真切。
容朔提灯回望一眼,身后的黑暗只是一片静默,恍若只是夜风拂过,吹落树叶。
容朔勾唇轻笑,推门欲将后院的木门关上。吱呀一声,门将要合上。
忽然,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由外推住。
耳边有滴答之声,如夜间更漏顺流而下,又如春夜细雨砸在青石地板上,夜风一吹,扬起一股黏腻的腥气。
容朔还未及反应,便被一只柔软而潮湿的手捂住了嘴,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