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的戏腔婉转悠扬，透过门缝溜了出去，
门外的赵老爷听完整段，在原地怔愣了许久，默默转身回了书房。
赵夫人一曲唱罢，鸣玉激动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边蹦跳，一边喝彩，
赵夫人唱了这么长的一段，却觉不出半分的疲累，相反，她恰恰还觉得身心是格外的舒畅，
“娘，您唱得真好，跟戏台子上的角儿比起来，都没有一点点的逊色哦，”鸣玉学着娘亲的样子，捏起了兰花指，试图模仿一下娘刚开始的亮相，
鸣玉将自己的手指调整了半天，最后的样子还是将赵夫人逗得噗呲一笑。
“娘，您教教我呗，”鸣玉捏着手指上前请教，
赵夫人接着笑笑，“指尖别捏这么紧，手腕稍稍往里扣一点，肩膀也别打得这么硬，”
在赵夫人的指导下，鸣玉一点点地调整着自己的动作，
接着，鸣玉又清清嗓子，试图唱句戏词，可一张嘴，调子便飘到了天上，鸣玉被自己逗笑了，
自嘲似地摇摇头，“哎呦，这不仅仅是得要下功夫，还要有那个天份的，娘亲，您能自己把它琢磨透，还能做的这么好，真是太厉害啦。”
赵夫人被鸣玉夸得红了耳垂，“快别打趣娘了，”
“不不不，”鸣玉连连摆手，“我说的都是真的，娘，您唱得真的很好听，”
“多少年没开过嗓了，”赵夫人笑着摇摇头，“就你这丫头嘴甜。”
鸣玉弯起眉眼，仿着娘亲的唱腔，轻快地开口唱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呐，”
虽然鸣玉已经在尽力模仿了，可这句词从她嗓子里吐出来时，还是在轻快中夹杂着奇怪，
鸣玉再次清清嗓子，又试着再来一次，然而，试来试去，总是不能将这些奇怪尽数剥离，
“娘，您再教我一段唱腔呗，”鸣玉眯眼笑道，
赵夫人再次开嗓，心里是说不出的愉悦与痛快，做起跟戏曲相关的事儿，赵夫人的眼睛里也是闪着亮光。
没过多久，鸣玉的房间里便传出了两道戏腔，一道老练，一道稚嫩，在咿咿呀呀之中，时不时还传出一连串的笑声。
日头渐渐西垂，鸣玉的房里渐渐暗了下来，
房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是赵老爷让小环来唤母女二人去吃饭了。
练了一个下午，鸣玉的力气自然耗费了不少，摸摸自己的肚子，里面确实应该得补充点饭食了，
赵夫人牵着鸣玉的手，不住地叮嘱道：“鸣玉，待会儿别再跟你爹针尖对麦芒了，他跟你都是个犟脾气，你尽量多给他搭个台阶，”
鸣玉耸耸肩，重重地吐了口气。
等鸣玉跟娘亲赶到时，赵老爷早就已经坐在饭桌那里了。
在他的面前，摆着把酒壶，
见两人到了，赵老爷倾斜酒壶，里面的琼浆玉液便倾泻而出，不偏不倚，全都落在了一边的酒盅里，
赵老爷举起酒盅，咂摸一口，
鸣玉见状，咬咬嘴唇，也不知道爹的葫芦里究竟要卖些什么药。
赵夫人走到赵老爷的身旁，想要轻轻地取走他的酒壶，
然而，就在赵夫人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酒壶把手的时候，赵老爷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赵夫人轻轻地带到了自己身旁的椅子上。
“老爷，您这是？”赵夫人垂眸望向赵老爷的手掌，
赵老爷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赵夫人的手腕扣得更紧了。
鸣玉找了个位置坐下，
端起茶碗，一边咂摸着茶水，一边将爹娘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鸣玉，过午你说的那些话，可是你的真心话？”赵老爷叹了口气道，
鸣玉放下茶碗，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一字一句，发自肺腑，”
“一年，给你一年的时间，去做你愿意做的事，”
爹的话还没有讲完，鸣玉便欣喜万分地朝着自己的大腿一拧，顿时她的五官就皱成一团，是痛的，她语气里是满满的惊喜，“这不是在做梦！这真的不是梦！”
赵老爷咳嗽两声，“可要是一年之后，你想做的事没有任何起色，那便老老实实地给我回家，再也不能去妄想那些有的没的！”
“爹，您放心，我肯定会向你们证明我自己的，”鸣玉信誓旦旦地举起三根手指。
赵老爷举起酒盅，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
赵夫人见两个人达成了共识，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赵老爷轻抚着赵夫人的手背，“等得了闲，夫人可愿意给我唱上一出？”
赵夫人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笑笑，“你不嫌，我就唱，”
赵老爷也笑笑，“夫人肯唱给我听，这就是我的荣幸。”
赵夫人跟赵老爷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圈处都开始泛了红，
原来，从少年到中年，从中年到老年，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意从未断绝，
既然他们寻到了此生挚爱，那么也该给鸣玉些时间，任由孩子自己去寻找属于她的挚爱了。
这顿饭，三人吃得很是轻松，
这种氛围，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赵家出现了。
“今天在家里住一夜吧，”赵夫人给鸣玉夹了块肉，“睡个好觉，”
鸣玉笑得灿烂，“那我想要娘亲陪我，”
“都多大人了，还要娘亲陪，”赵夫人假嗔道，
“不管多大，我都是娘的孩子，”鸣玉继续撒着娇，“娘，好不好嘛？”
“这孩子，”赵夫人又笑着往鸣玉的碗里送了筷子菜，
“娘这是同意喽？”
赵夫人没说什么，
“娘，你真好！”
赵老爷在一旁清清嗓子，
“爹，就让娘陪我一天喽，”鸣玉往赵老爷碗里一连夹了好几块肉，卖着殷勤。
赵老爷看了鸣玉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吃完晚饭，鸣玉便抢先一步，拉着娘亲直直地回了屋。
两个人聊起鸣玉小时候的趣事，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过去一两个时辰了。
小双一直在衙门口望着，可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玉姐姐回来，
时间越来越晚，小双的心里就越来越焦急，眼看眼就到巳时了，却还不见玉姐姐的一点消息，
小双在房里实在是坐不住了，点上灯笼就准备出门，
她要去赵府问问，玉姐姐是不是跟老爷又起了什么冲突，玉姐姐是不是又被关起来了，
小双从房里出来，没走几步路，恰巧碰上了打书房方向走来的孟昭跟姜琛，
“双双，天色不早了，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姜琛关切道，
小双一脸担忧地开口道：“我去赵家看看玉姐姐，”
“鸣玉还没回来吗？”孟昭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小双摇摇头，“不知道怎么样了，”
“赵姑娘回的是自己家，大抵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姜琛想了想道，
“我担心老爷，”小双叹了口气，“怕他跟玉姐姐两个人再拌起嘴斗起气来，”
孟昭想到在赵家蹲守的那几天，赵老爷总是板着的脸色，还有他看到鸣玉时总是皱起的眉头，不由得开口道：
“要不我去吧，”
“这，”小双没想到孟昭会提议自己去，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还是我去吧，孟公子，赵家我更熟悉一些。”
“鸣玉的房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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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先悄悄进去，敲门问问鸣玉，要是真出问题了，咱们再想办法，”孟昭郑重地讲道，
姜琛也点点头，“倘若赵姑娘真遇到了问题，想必赵家也不会让双双你进去的。”
被赵家赶出来吗？小双垂下了眼眸，这种情况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玉姐姐要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急需有人帮忙的话该怎么办？
“我很快就回来，到时候咱们再看情况想办法如何？”孟昭接着提议道，
“是啊，在搞清楚状况前，我们最好先别惊扰到赵家人，”姜琛对着小双柔声道，
小双想了想，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下来，
孟昭走了，
小双提着灯笼走到县衙门口，紧紧盯着赵家的方向，
姜琛回房取了件薄衫，小心地披到小双身上。
鸣玉屋里的烛火被吹灭有一会儿了，然而房门处却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
“这么晚了，谁呀？”赵夫人轻声道，
鸣玉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咚咚咚，”声音不断地传进人耳朵里，
鸣玉抢先娘亲一步披上衣服，下了床，一边开门，一边打着哈欠道：
“这么晚啦，谁呀？”
门开了，孟昭看到鸣玉，明显松了一口气，可还不等他开口，
鸣玉便一脸慌张地捂住了他的嘴巴，她慌里慌张地走出房间，又用脚尖带上房门，
提高音量道：
“小环，宵夜我就不吃啦，”
接着，她压低声音，紧张不已道：
“我娘在里面。”
孟昭听到鸣玉的话，顿时心跳如雷，话都说不利索了，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关键词，“你没回去，我们担心，你没事，我先回了，”
“等明天再细说，”鸣玉收起捂着孟昭的手掌，现在可不是留人做客的好时候，
屋里又响起了脚步声，
刹那间，鸣玉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处。
“鸣玉，跟谁说话呢？”
鸣玉舔舔嘴唇，咧起唇角，“没谁，就小环嘛，她听说我回来了，就给我来送夜宵吃。”
“她人呢？”赵夫人往四周瞧了瞧，除了鸣玉以外，再没发现其他任何一个人影，
鸣玉略显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随手指了指，“走得挺快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话音刚落，鸣玉猛地将头扭向一边，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咱们快进屋吧，夜里露水重，千万别着凉，”
就这样，赵夫人被鸣玉推进了屋子。
从赵家出来，孟昭的心就悬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鸣玉房里竟还有她的娘亲，
他越来越担心自己今晚的冒失，会不会给鸣玉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孟昭越想越愧疚，重重地低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在街上走着。
重新躺回床上后，鸣玉的心脏仍在持续性地乱跳，
赵夫人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什么话也没有再问，
在心跳的衬托下，房间里愈发显得安静，
过了很久，鸣玉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地试探道：“娘～”
“怎么？”
不出意料，娘亲果然没有睡着，然而偏偏就是这个意料之内的结果，让鸣玉又开始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开这个口，
半晌不见鸣玉的回音，赵夫人再次开口道：“怎么不出声了？”
鸣玉的脑子飞速转动，终于，她咬咬唇，道：
“刚刚我插好门闩了是吧？”
“插好了，放心吧，”赵夫人拍拍鸣玉的手背，
鸣玉咽咽唾沫，讪讪道：“那就好，那就好！”
心跳声再次于黑暗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