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静了一静。
容今瑶刚刚大病初愈,此时素着一张脸,一双杏眼更是水灵灵的。眼眸深处秋水盈盈,看起来极其无辜。她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润,赛过荔枝皴。娇嫩面容如若寒梅,素净之外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就是这样一张脸,在看到这碗粥时煞白了一瞬,而后开始干呕。
容今瑶默默看着他,露出一个虚假的甜笑:“不是怕小将军下毒,是我没有这个口福,还是留给你自己享受吧。”
楚懿:“……”
她之前不是都吃完了吗?
过了片刻,楚懿在容今瑶的灼灼目光下,不信邪地拿起勺子从碗中舀了一口。
这粥以黑米、黑豆、花生、枸杞为原料进行熬煮,具有补气养血的功效。他熬完以后,一群新兵绕在他身边,把溢出来的热气往自己鼻子附近扇,闻了一闻,无一不夸赞这粥卖相好。
甫一入口,楚懿的脸色有些僵硬。他怀疑过容今瑶的味觉,却不曾怀疑自己的厨艺。
怪不得那些兵士只夸赞卖相……应当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可夸之处了。而容今瑶之所以前两日把粥喝了进去,那是因为她神智不清,没力气去拒绝。
“现在看来你已痊愈,都知道拒绝喝粥了。”楚懿把碗搁在一旁,回身朝门外走去,撂下一句话:“那就起来换衣梳洗。”
容今瑶一怔,下意识问道:“你要送我回宫?”
莲葵的身影今晨一直都未出现,估摸着是一大早就被慕昇送回皇宫以防万一了。难不成拒绝喝粥就要赶她走?
楚懿停在门口,右手扶在帐帘上,微微侧首,便看见容今瑶一副“你执意送我回宫,我偏要赖在这里不走”的神情。
顿了顿,他淡笑着说:“去南小街吃饭,过时不候。”
……
沿着南小街一路深走,有一座石拱桥,名为归路桥。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是以踏上归途,得一清净自在。
归路桥隔断了淙淙流水,桥栏上挂着一排红灯笼,金穗子随风轻荡。湖畔两岸有许多茅草亭,鳞次栉比。每个亭子中都会摆上一张方桌,方桌或大或小,均是露天酒肆,用来食客们边赏景边用饭。
容今瑶与楚懿坐在一处茅亭中,没一会儿,腰上系着青花布手巾的大娘端上来两碗冒着滚滚热气的馄饨。
大娘梳着高高的发髻,主动给他们倒茶,笑容憨厚:“客官慢用!”她的目光在容今瑶与楚懿身上流连了片刻,眼底融上一层艳羡。
姑娘貌美,公子明朗,实打实的郎才女貌,相配得很!她还是第一次在南小街看到如此令人惊艳的情侣,其一衣着低调不失华美,其一虽穿朴素布衣,但眉眼之间的气度俨然是名门望族之女才会有的自如自洽。
“谢谢大娘。”容今瑶回了个微笑,楚懿颔首表示感谢,多付了大娘一些银钱。
葱花点缀其上,骨汤香气扑鼻。容今瑶凑近感受鲜香,这两天喝粥的苦仿佛霎时烟消云散。她咬着面皮和肉馅,不慎触热,舌尖微微灼痛,不由自主猛吸一口凉气。
二人对坐吃馄饨,身边是清幽的深春景致,眼前是朦胧的昔日对头,画面异常和谐。
末了,楚懿撇开眼,低头轻舀一口汤喝下,随意开口:“你助我得到神刀龙鳞,我也许你一个回报,现在可以开始想想准备管我要些什么。”
“比如,你刮破的衣裙,可以让我补偿给你一件。琼衣阁上等织品、成衣,都可以。”楚懿道:“再比如,玉簪螺钿、陶瓷玉器、书画墨宝……”
“若是这些我都不想要呢?”容今瑶托腮望着楚懿,状似为难地打断他。
楚懿蹙眉:“你可以提出来,能满足的我会尽量满足。”
“琼衣阁的成衣我可以自己买,玉簪螺钿什么的我也不感兴趣,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回报。”容今瑶目光一动,扬起脸,笑盈盈凝望着他,明媚亮眼,万花羞落。
树影婆娑,春水水面映着点点绿影,她说:“我想要你的人情。”
人情?
楚懿一顿。
他之所以这么提议,就是因为不想欠她人情,剪不断理还乱。
尤其像他和容今瑶这种微妙的关系。说彼此熟悉吧,仅仅有过一段同窗之谊,不过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对容今瑶这个人保持存疑态度;但要说不熟呢,他们又是外人眼中的青梅竹马,如今还有不期而然的婚约。
总是有无形的羁绊将他们拉近,而这逐渐缩短的距离,好似都是容今瑶一步步走来的。
楚懿笑了笑,道:“人情馈赠也分很多种,可要财、权、礼……也可要人、要情、要心。”
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容今瑶,一双深情眼尾睫微垂,含笑时会微微弯起来,少一些锋利与冷峻。他知道自己姿容甚佳,所以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眸光在此刻风景的映衬下,变得暧昧柔和。
他问:“前三者你都不想要的话。那么请问公主,你想要我什么?”
楚懿的眼神很有诱惑力,容今瑶一不小心就会掉入那幽邃的眼波中。
可她分明也看得出来,这含笑地假意撩拨之下,是他饶有兴致的窥探,以及淡漠的态度。
容今瑶定了定神,冷静的思忖了一番,自己是想要他的人、情、心吗?
出于顺利成婚、避免和亲的目的,她是想的,毕竟她表达出来的爱慕是自身遮掩。出于人之本心,她又没那么想了,反倒是希望楚懿一如既往的讨厌她,这样就不会强求她什么。
沉默片刻,容今瑶倏地站起身,有些不自然地道:“先欠着,等日后我想到了再来找你讨要。”
楚懿眉梢一挑,手指轻轻叩桌,散漫道:“看来公主是非要同我剪不断、理还乱了。”
这个阴差阳错的误会正合容今瑶心意。
楚懿厌烦她的无故亲近和肆无忌惮的撩拨,她偏偏就要挑战他的底线。
容今瑶凝眸看他,莫名一笑:“是啊,也许这样以后我就会变成你的心爱之人了呢。”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楚懿唇畔边的笑意也愈来愈淡,最后只能低低叹了一声:“算了。”
恰在此时,他无意间抬头,发现南小街正对面杏莺楼二楼的浮台之上,一闪而过几道黑影,貌似窥伺了他们许久。
楚懿微微沉吟:“杏莺楼……”
容今瑶乔装打扮去杏莺楼堵他却被所谓“贵客”调戏的那日,他便已经察觉到那些贵客的口音并不是上京人。外来人,却能在杏莺楼二楼厢房里常入常出,似乎有长居之意。
在花楼久住,是为了什么?
楚懿眉头一皱,两条长腿跨过板凳,就要离开。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掏出钱袋回首递给容今瑶,说:“我现在有一点事情要去处理。”他指了指桥对面,“过了归路桥就是琼衣阁,你先去那里选衣裳,等我去找你,之后护送你回宫。”
“选衣裳干什么?”
楚懿看她一眼:“堂堂公主,消失两日后一身布衣出现于人前。你是觉得关于你的流言蜚语还不够多?”
转身融进人流中。
容今瑶一时无言,难得被噎住。她静静看着那抹绛红背影消失在眼眶,忽然弯了弯唇,转身朝着归路桥对面走去。
……
琼衣阁是上京城内颇负盛名的成衣铺,簪缨世族的夫人小姐、高门大户的公子少爷常来定制华裳。一些往来常客,掌柜皆熟稔于心,不用他们主动提,自然而然就会把时令新品留给这一批人。
价格被哄抬至水涨船高,隐形之中,琼衣阁门槛渐高,平民百姓难再入其门。
刚一进阁,一楼柜头后拨弄算珠、盘算账本的店伙计闻声抬眼,匆匆瞥了一下容今瑶身上的衣裳,语气怠慢:“一分价钱一分货,姑娘此次来,不知是否带够银子了?”
眼前少女一身粗缯布衣,并未佩戴珠玑饰品。不施粉黛的脸清丽脱俗,玉莹尘清,也就十七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没什么脾气。
店伙计只摇了摇头,长着一张仙女脸又有什么用?穷人而已,总是买不起还硬要往里凑,他们可没有这个闲工夫伺候!
“一楼的衣裳随便看看,二楼的衣裳你负担不起,就不带姑娘上去了。”伙计随意道。
容今瑶目光闪了闪,微微一笑:“就二楼了。”
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在白羽营养病期间,青云买回来的常服。男子眼光总是粗犷,这一身布衣看起来毫无光色,穿起来倒是舒服。若不是皇宫之内要求繁复,楚懿所言也颇为在理,她也不会来这琼衣阁。
拨弄算珠的声音噼啪错落,声声清脆,却无人前来引路。
他们这种看人下菜碟的态度,实在令人气闷,容今瑶淡声道:“还不引路吗?”
两个店伙计手上的活儿停了,双双对视,眼中讥讽。其中一人从柜头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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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容今瑶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番:“姑娘既要上二楼,还请交予三十两押金。”
容今瑶眉心微蹙:“这是什么规矩?”
“这是琼衣阁的规矩。”伙计道:“不乏有人像你一样一来就说要去二楼挑衣裳,每每试完,不买不说,还会在衣裙上留下难闻的气味……我们也是要做生意的,姑娘见谅。”
明晃晃的嘲讽与驱赶。
容今瑶神色淡了下来,手触摸到腰间的钱袋,顿了顿,又放下:“上京之内,既然能出来一家琼衣阁,那便也能出来第二家、第三家……掌柜的应该还不知道你们两个会故意收取客人押金吧?再者,织造局知道吗?”
店伙计瞳孔震动:“你血口喷人!”
这姑娘看起来好欺负,怎么一张嘴就变了个样儿!店伙计挣扎道:“你没有证据,不买赶快走!”
少女神色恬然,平静地逼近一步:“要不把掌柜的叫出来问问?”她掏出钱袋,在店伙计面前晃了晃:“这押金我给得起啊,但我不想给。”
店伙计的脸“唰”的一下变白。
她微微一叹:“这就急了,若是告到府衙……”
“大昭律法有言,行商之人不得擅自收取买家押金。在下不才,斗胆一问,琼衣阁这是在罔顾律法吗?”
猝不及防的,有男人的声音见缝插针打破僵持,他的音色清冷孤傲,还带有江南独具的温柔。
容今瑶回头望去。
直立在门口的青年,一身清雅袍衫,缀有淡墨竹影,雅素为基,袍袖飘飘。他身边还站着个姑娘,面容清秀,不似肩侧男子的沉稳,性格更跳脱些,一看就是被宠大的孩子。
她拿着一串糖人,拉过青年的手臂,指着琼衣阁牌匾道:“表哥,这还叫什么琼衣阁啊?干脆叫——‘穷’衣阁算了!这家掌柜的也是,毫无经商头脑,干脆直接倒闭吧!”
闻言,容今瑶扑哧一笑。
店伙计哑然,只听青年继续道:“百姓之间互相蔑视,无异于玩火自焚。大昭都城乃天子脚下,上京中人与人互相苛责之事数不胜数。待殿试策问,我定当将此现象呈上。”
殿试……
这人是考生!
只道今年入殿试者凤毛麟角,一想到这不起眼的纠纷竟然会被人呈到天子面前,店伙计吓得腿一软。
趁着掌柜没有下来问罪,二人立马向容今瑶道歉:“姑娘对不起!小的们这就为您引路。”
容今瑶不为所动:“不必了。”
青年沉静道:“你们骗了多少人,就要赔偿多少人。与其同姑娘家在此处纠缠,还不如去问问你们掌柜的,该怎么办。”
琼衣阁中一派寂静。
青年并无久留之意,对他而言,这只是路见不平偶然相助的一桩小事而已。待店伙计仓促上楼后,容今瑶回身,青年刚刚抬脚离开,她喊了一声:“公子留步!”
随后追了几步出门,想要同他道声谢谢。
只不过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容今瑶的脚步反倒是放慢了,因为她看到他们身边又出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头戴帷帽,身材纤长,一只手上提着食盒,应当是刚从南小街打包了吃食。
“昭昭,阿凛,发生何事了?”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温柔至极,恰入耳际却令容今瑶心生寒意。
那女人的声音——
她无比熟悉!
被唤“昭昭”的女孩儿跑上前挽住女人的手臂,拉着她往前走,佯装不满:“娘,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快饿死啦!我跟你讲,表哥刚才见义勇为了呢。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
容今瑶浑身一震,猛地抬头,顿顿地凝视前方的三人背影。
她喉间溢出焦灼的声音,想要出声拦下他们,奈何那三人转瞬间隐没于熙熙攘攘之中。
昭昭……她在喊别人昭昭?那个女孩儿,也叫昭昭吗?
容今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开始沿着这条路向前狂奔,想去证明自己的猜测,即便踉跄跌仆,亦浑然不顾。
脸色发白的少女奋力拨开人丛,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喜悦与痛苦交织,像无休止的海浪,汹涌澎湃。从前的往事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铺天盖地的痛苦一瞬间笼罩,几欲使人窒息。
她只想寻到那三人!
然而,一只手凭空出现,忽然攫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拽离拥挤喧嚣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