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安还是和从前一样,能够洞察她的慌乱,并且乐在其中。好像对他来说,欣赏旁人的不安是一种莫大的乐趣。
斩秋不由拧眉,心中满是厌恶。
他问她在怕什么?
怕他对裘霜出手,怕他将一切扳回上一世的局面,更怕这次祭典一事他会将她也算计其中。
重活一次,可不是为了给他机会再次伤害自己的。但是这些话她无法说出口,亦不能说。
“二殿下说笑了,我有什么可怕的。”
斩秋抬眼看他,忽而翘起嘴角,“只是这祭典上的奇闻,有关妖神尚存血脉于世一事,着实有趣,我实在是忍不住想回天宫与陛下分享此事了。”
在言语试探上,斩秋从未落过下风。
裘安想看她慌乱,她怎么可能让他如意。
说完她便冲他微微颔首,略有告辞之意,又道:“不如我先回去将此奇闻告诉陛下,让陛下也感受一下这妖神祭典的传奇之处。”
话落之际,她果然瞧见裘安眼中划过一丝寒意,似有冰雪在其眼底慢慢凝结。
“何必如此着急。”裘安道,“我们既是一同来的,不是应该一同回去么?”
他的语气阴冷,似是在克制着什么,口吻不像是在疑问,更像是在命令。
看来她猜得不错,裘安果然对此事还有筹划。在筹划落实之前,他不会让人将此事宣扬出去。
斩秋略微眯眸接过他的话,皮笑肉不笑道:“也是。既然二殿下与公主都有意在妖界多待些时日,我理应与你们同在。”
此番过后,斩秋更加确定上一世裘霜之死与裘安脱不了干系。待夜里祭典方一结束,她便去寻妖皇辰琰商谈,要与裘霜同住一殿之事。
听到她的请求,辰琰面露一许诧异,但其并未思虑多久,很快便应了下来:“早就听闻你与二殿下有婚约在身,如此裘霜公主便也算是你的妹妹。看见你们感情如此深厚,朕,断没有阻碍此情的道理。”
斩秋原以为与辰琰商讨此事要费上一些功夫,毕竟她先前故意将他们隔开,还差人监视着他们,像是在提防着什么。
如今却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仿佛她原先的顾虑已然消除了。
对此,斩秋不由心生怀疑,面上却未显:“谢陛下。”
此番要求与裘霜同住乃是先斩后奏,故而裘霜事先并不知情。待斩秋在侍者的带领下去往裘霜所在的含光殿与她说明情况时,后者的喜悦简直要溢出眼眶。
“太好了!”裘霜笑容灿烂地说道,“秋姐姐,我正愁此地无趣呢,如今你来了,我终于可以不用自己和自己说话了。若我早知在宫中是如此安排,我就不去求父神让我来妖界了。”
斩秋知道她性子活泼,最喜热闹,如今被束缚在这小小宫殿当中,自然是极其不悦的,于是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慰道。
“这妖族皇宫道路诡怪,我等外界之人只能待在殿中确实无趣,不过明日便可以出宫走走了。”
明日梦幽城中有祭典活动,妖皇下令准许他们出宫观游。
斩秋说着走到圆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佯装不经意地提起:“对了,裘安今日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二哥?”裘霜摇摇头表示没有,而后也跟在她身旁坐下,双手托腮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斩秋继续说回上一个话题,“此次庆典邀请了诸多外界之士,城中难免鱼龙混杂。安全起见,明日出宫后你要时刻与我待在一起,切勿单独行动。”
裘霜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双眸一亮,突然坐得离她更近了些:“秋姐姐,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因为二哥呀?”
猝不及防的一问使得斩秋微怔,她震惊地看向裘霜,脸上的表情仿佛写着五个字:你怎么知道?
却见前者掩唇笑了起来,眼里尽是顽皮欢愉:“看来秋姐姐与二哥的感情不错,你这对我算不算是爱屋及乌了?”
听她这么说,斩秋瞬间明了。
她是误会了。
不由恢复了神色,斟酌片刻突然问道:“在你眼里,裘安待你如何?”
“二哥吗,待我自然是极好的。”裘霜不假思索地回道,神色逐渐变得悠远,“从前二哥还没被接回天宫时,只有兄长陪我玩。可是兄长太忙了,总是要去万虚殿与父神议事,要么就是去幽境练兵。”
她口中的兄长,正是裘旭。
“那个时候我本还想过要去寻你一起玩,可是你与玄焰真神行踪不定的,我也不知去哪儿能找到你。后来玄焰真神逝世,你便也没了踪迹。”
“再后来,我就求着母神让我出宫,不论是到北海、东海,还是到下界去,都行,天宫实在是太无聊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二哥出现了。”
裘霜说着眼里闪过温暖的光泽,像是在黑夜里看见了耀眼的星辰:“他时不时就会来长乐宫,给我讲昌芜郊的事,还会给我送来许多天宫见不着的新奇玩意……”
裘霜滔滔不绝地说着,可她将裘安描述得越好,斩秋的脸色就越发阴沉。
仿佛想起了前世裘安对她也是如此。
温柔体贴,百般讨好,有求必应。
可是最终,还是没能阻挡他露出残酷无情的真面目。
想要装出一副柔和良善的模样,不难。不过将温润体贴的形象演上百年、千年,便没那么容易了。
若前世裘霜之死当真是裘安一手策划的,那裘安当真……
“可怕。”斩秋神思游走着,不自觉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好在她的声音很低,裘霜并未听得真切,只是停下来问道:“秋姐姐,你方才说什么?”
斩秋回过神来,看着裘霜那双清澈明亮的眼,想要问她,倘若有一天她发现裘安不是她想的那样,该当如何。
可她张了张嘴,到底没忍心将此话问出口,继而抬了抬唇角,温声道:“我说,你们兄妹感情很好,我很羡慕。”
裘霜听闻垂首笑笑,恍然间想起了什么,再度抬眸握住斩秋的手:“秋姐姐,如今我也是你的妹妹。”
她知道斩秋的身世奇特,六界之大,却没有一个她真正的亲人。
斩秋闻声一怔。
二人畅谈许久,待裘霜睡下时已近寅时。
不过斩秋并未就寝,而是挥了一道结界于裘霜周围,不仅能护住结界中人,还能隔绝界外的声音。
施完以后她才翻窗跳上了屋顶,直直站立着,与前面那道坐着的身影隔着一丈的距离。
只见百里及春悠然地坐在那里,身姿随意潇洒,一只手肘撑在弯曲的膝盖上。看样子,像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你什么时候在这的?”
“大概,”百里及春想了想,“在你们聊起裘安的时候。”
那便是一早就来了。
斩秋不由眉头一蹙:“真没想到,堂堂魔尊,竟有做梁上君子的爱好。”
她的口吻讥诮,后者却未恼怒,反而神色轻松地望着身下的琉璃瓦片,意味不明地回道:“谁知道呢,或许曾几何时,你也这么做过。”
斩秋并未理会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单刀直入地问:“你夜里前来到底想干什么?”
“若是为了上次那个答案,我现在便告诉你。届时人界上元节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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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我和你去。”
这么简单的条件来换涂千羽一命,实在划算,她没有理由拒绝。上回没有及时回答他,是因为她太过惊讶,疑心其中有诈。
但如今她已想明白了,就算当真有诈,她也要一试。毕竟涂千羽的配合,是她回去后对付裘安的关键。
百里及春闻言忽而抬起头,视线轻飘飘地落到她身上,半晌,唇角散开笑意。
“你笑什么?”斩秋不解,眉头皱得更深了。却见他此刻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袍,“本座不是为了此事来的。”
“那你来干什么?”
“告诉你去往月幽殿的办法。”
月幽殿是裘安在妖族皇宫内所处之地。
斩秋眼底闪过一刹狐疑。她的确想要潜入月幽殿一探究竟,想知道裘安在这孤立无援的妖界究竟还有什么手段掀起风浪。
可是……
“你为什么帮我?”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问,又似乎在斟酌如何回答,他静默了半晌,道。
“本座不想看你输。”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快要融进这习习的夜风里;却又很冷,冷得像是无妄山巅常年不化的雪。
斩秋眉间微动,神情复杂地看向百里及春。
而他也正在注视着自己。
他的眼神深邃,清冷,仿佛是一个静谧无底的深渊,藏着万千秘密,其中还掺杂着一丝虚无缥缈的……
期望。
斩秋摸不透他的心思,正要说些什么,但闻他又道。
“当然,本座也不会白帮你。”
斩秋这才放下心来。交易才是她与百里及春之间正常的相处方式,他若真的什么条件都不提,她便要疑心他别有所图了。
“什么条件,你说吧。”
“你与冥珩关系不错。”百里及春悠然说道。此话并非疑问,而是定下结论。
突然从他口中听到冥珩的名字,斩秋不由感到新奇:“是又如何?”
只见他手掌轻转,掌心呈着一只不足一寸长的圆匣走近斩秋:“帮本座把这个交给他。”
“这是什么?”
“他看了就会明白。”百里及春见她一脸提防,笑道,“放心,本座没想害他。”
斩秋将圆匣收下,答应会将此物转交给冥珩,他也守诺带她去往月幽殿。
路上,斩秋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他:“你和辰琰之间是不是也有交易?”
否则辰琰怎么会任由他在宫中畅通无阻。
“没有。”百里及春不假思索道。
斩秋半信半疑:“当真?”
百里及春步履平缓,仿佛在自家地盘闲游,漫不经心道:“双方得利才是交易。”
而他与辰琰之间,不过是他抓住了辰琰的把柄。如此,应算作威胁。
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斩秋忽然觉得周身发冷,眸色黯了下来,没再吭声。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月幽殿附近。
斩秋望着前方的殿宇,并不打算现在进去。
她记下了从含光殿到月幽殿的路径,以及途径幻术的破解之法,以便明日夜里独自前来。
确定好一切后,她便转身往回走。
未出十步,发现身旁百里及春仍与她同行,不由停了下来。
“你这是要跟我回去?”
“本座送你。”
“不必了,”斩秋伸出食指点了点脑袋,笑道,“我记性好,认路。”
记性好?
百里及春面上掠过一缕不易察觉的讥诮,不知想起什么,眯了眯眸,心下冷笑。
好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