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22章【8月29二更】
    第21章

    沈盈息漫然答:“我是谁,可以是谁,取决于你,上官慜之。”

    说罢,她抬起头看着少年,却还是瞧不清他的具体神情。

    不过能瞧清少年垂在腿侧的、紧紧攥住的双拳。

    沈盈息看见上官慜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时,终肯坐起,却还没个正样。

    她倚着椅背,侧首好整以暇地望着少年,仰起脸时细颈露出,白生生的一节,似玉无暇。

    上官慜之的目光随之落在那节白颈上,指骨捏出轻响,他如同会随时扑上去拧断少女的脖子,恶比艳鬼。

    但作为他所有恶意的承载者,少女恍若未觉,她侧过脸笑视邪恶愤怒的少年。

    沈盈息鲜润的红唇微启,音若天籁:“你可以猜猜我的目的,上官慜之。”

    上官慜之胸膛一个剧烈的起伏,他兀然转过身去,左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他用右手狠狠捂住半边脸颊,死死遮掩住快要崩泄的情绪。

    少女的声音还在背后轻轻响起,带着无尽的耐心和柔意:“你可以慢慢想,我不着急。”

    上官慜之?

    上官慜之!

    上官慜之多少次怀疑,他怀疑自己前世才叫这个名字。

    可这个姓沈的一唤出他的名字,他才想起自己作为上官慜之的人生,于半年前还在,不是什么劳什子的上辈子。

    而上官这个姓,半年前也还代表着王权和军权。

    ——朝中唯二的异性王,上官王府居首,那姓季的算什么东西,彼时不过是给他上官慜之提鞋的奴才!

    但半年后,上官代表了乱臣贼子。

    合族覆灭,连他这个在边疆正排兵部战的将军,也被强行卸甲,传召入京,翌日就发配进了花楼。

    至死不得出。

    哈哈,好一个至死不得出!

    武功被废,因军功而免死,免死是圣令,所以就算是自杀,也不被允许。

    上官慜之?

    这世上哪还有个上官慜之,现在苟活于世的,不过是个任人轻贱、求死不得的花楼敏心!

    “慜之,其实你大可向好处想。”

    少女出声,陡然打断了上官慜之阴鸷、愤怒、怨毒的思旧。

    她为何叫他慜之,她为什么?!

    上官慜之遽然折身,他疾步冲到沈盈息面前,恶兽似地猩红着双眼。

    双手更如兽爪,死死扣着少女的肩膀,对着少女吃痛的表情,他低吼道:“你是谁!你究竟来干什么,是要折辱我,还是侮辱上官家!?你要我生不如死是吗,你们见着我,还不觉得我生不如死吗?!不如杀了我,来啊,杀了我!!”

    “……”

    沈盈息来之前预想过上官慜之发疯,预料过他自残、疯癫和怒吼。

    现时现景,倒和她预想得差不太多。

    但最大的差别还在于上官慜之的表情。

    他很愤怒,这当然可以理解,将她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当做旧时仇人,自当愤怒。

    他也怨恨,自然,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沦落为花楼贱奴,谁能不怨。

    ……可沈盈息独想不到这少年还流了泪。

    上官慜之方怒吼完毕,望着她,突然两行清泪从眼眶滑落。

    与他之前的疯癫不同,他流泪时极静,静得像一尊瓷像,清冷且高贵。

    好像这泪洗净了他覆于表面的癫狂,终于露出了他曾作为世家子弟的自矜自傲。

    沈盈息感受到肩上的铁手在缓缓融化,渐渐的,力道尽失,少年的手搭在她肩上,说不清是拥抱还是什么。

    他依然望着她流泪,眸光潋滟生波,眼睫被泪打湿成一缕缕的,紧紧垂在弧度完美的眼睑上。

    ……

    “……你,你别哭啊。”

    沈盈息顿了下,诡异地有些体会到不久前季九的心情。

    原来望着一直强势的人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是这种感觉。

    有些无措,还有点想逃避。

    沈盈息没准备哄人。

    她根本也没想到上官慜之会哭。

    当初被沈试玉揍得鲜血淋漓时,也没见他掉一滴泪。

    这是怎么了。

    “诶,上官慜之,你别哭,我们好好说点话嘛。”

    少女一直以来智珠在握的神情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情。

    她皱着眉,眨了眨眼,看样子很是生疏应对他人哭泣。

    上官慜之闭起眸,侧过脸去。

    眼尾通红的少年,强忍眼泪的少年。

    沈盈息紧张地揉了揉裙面,她这该怎么办嘛,她修了几百年道的修士,将一个凡人弄哭了。

    这跟大人无赖,故意欺负孩子似的。

    沈盈息抿抿唇,望着沉默的少年,最终凭借稀疏的回忆,僵硬地伸出双手,轻轻拥住了人。

    少年看似纤弱,实则身子很结实。

    甫一抱住,少年腰背上丰盈的肌肉触感几乎立刻抓住了沈盈息的手掌,他体温也高她许多,热得她有些尴尬。

    沈盈息蜷起手指,生涩地拍了拍少年宽阔后背,别扭哄道:“好啦,慜之,乖、嗯,乖慜之,受委屈了是吧,没关系的,乖慜之……”

    这些哄孩子的话究竟是怎么进入脑子的?

    沈盈息怎么想,怎么想也记不起来。

    太过久远的记忆,好不容易从脑海里扣出一个模板,再经双唇说出口,简直尴尬到脸红。

    不过尴尬归她一人尴尬。

    效用还是有的。

    上官慜之在最初的僵硬排斥后,很快于她怀中自如放松下来。

    他慢慢垂头,清浅的呼吸贴近了少女耳后,带着几分湿濡。

    许是泪意。

    沈盈息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想到。

    过不一会儿,没再感受到少年实打实的泪珠落下,沈盈息吐了口气。

    她收回手撑住少年的肩膀:“不哭了吧,不哭了就起……”

    “为什么?”少年反手把她压进怀中,头颅紧紧挨着她的脖颈,他启唇道:“为什么只有哭,才能被抱?”

    他挨得太近,沈盈息的颈动脉甚至能感受到上官慜之唇瓣的翕动。

    一张一合,湿润冰凉而柔软的触感。

    他真的是人吗?

    哪有活人的唇如他一般冷的。

    沈盈息双手被迫挤在少年胸前,她放也不是,收也不是,没心思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先放开我!”

    上官慜之低声笑,笑粒一颗颗钻入耳中,让人耳朵生起酥酥麻意。

    沈盈息欲躲,少年却再次用力扣住她的腰,近在耳侧的声音阴狠而动听:“方才你叫我从你这儿想点好处,我能不能就想,让你杀了我?”

    ……

    这算是什么好处!

    沈盈息骤然停下挣扎,她瞪大黑眸。

    不是,他们凡人……都这么复杂吗?

    刚才哭完,才有点人样,不到一会儿就又要生要死起来。

    上官慜之这个疯子。

    沈盈息气,启唇用力咬了口少年颈肉。

    “嘶”

    可紧接着她的后颈也传来一阵钝痛,上官慜之跟着咬了她!

    如此方罢,他一定将她咬出了血!

    果然,上官慜之的声音又冷了下去,他阴恻恻地低头,唇瓣紧贴着她伤处,吮吸一番,阴冷道:“你的血与我的,也无不同,倒都是难喝。”

    沈盈息咬牙:“上官慜之,你真是贱,待你不好的你恨,待你好的你更恨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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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闻言,少年怔忪了下。

    沈盈息趁此良机,赶忙推开他,最初怕推不开,便用上了十足十的力气。

    但是少年全无反抗,他一下便被少女推开,趔趄退后,而后猛地仰面跌坐在地。

    与常人跌倒的狼狈不同,宽袍宽袖的少年郎仰倒落地时,如断翅的艳蝶般凄美。

    沈盈息被那声巨大的“咚”声吸引住,一打眼,看见上官慜之像死了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

    可别真死了。

    徒增她孽债。

    沈盈息奔到少年面前,一个屈膝屈坐在少年手边。

    “上官慜之?”

    ……少年面如死灰,一动不动。

    “上官慜之??”

    ……少年眼睫紧闭,唇瓣上沾着的血珠都似死了,圆润润地站在唇上,不流不晃。

    “慜之!”

    “嗯,”少女的呼唤终于得到回应。

    上官慜之缓缓睁眸,一双被泪水洗过分外清明的眼珠在半空定了定,转而转向身旁的少女。

    沈盈息看他好好的,便知他方才是故意,不由生出被捉弄的恼怒。

    她立时要责问:“没死干什么吓我?我的话你全然无所谓是吧,我你也全然作空气是吧?!”

    上官慜之就这样凝神注视着她,跟他之前流泪似的沉静。

    他一冷静,就有出乎寻常的贵气。

    沈盈息蹙眉,止住口不对心的斥责,趴在少年胸前听了听他的心跳声。

    心跳沉缓,但好歹是活的证明。

    沈盈息起身,望向少年:“我不和你绕弯子了,我来救你,我们一起离开翠玉楼。”

    上官慜之缓慢地眨动了下眼睫,他望着少女,轻声道:“你是谁?”

    “什么?”

    沈盈息根本听不清少年的话,他自己不像个活人,跟人对话更不像在待活人。

    他整个人像半虚半实的幻影,对他的梦讲话。

    声音轻得像他幻梦的边缘。

    为了提高交谈效率,沈盈息只好继续俯身,俯耳贴近上官慜之的红唇。

    声音果然是清晰了不少,少年字字缓慢,似乎很认真,但也许单纯是为了叫她听清问题:“你,沈姑娘,你、是、谁?”

    沈盈息顿了顿,抬眼看向上官慜之。

    她神情有一瞬的复杂。

    他知道她是谁又能如何。

    都是假身份。

    不过她还是答到:“沈息,我叫,沈、息。”

    她学他方才的问,字字清晰,像认真又像单纯为了让他听清。

    听见她如此学他,上官慜之哑声笑起,笑得长颈扬起,下颚线利落又紧致。

    沈盈息耐心等他笑完。

    他终于平静,垂眸看她。

    她陡然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愣。

    很平静、很平静,平静到堪称温柔的眼神。

    上官慜之望着少女,抬手轻轻抚过少女颈后。

    他先抱歉地一笑:“真对不住,我伤了你。”

    沈盈息未回应,他继而收回手,垂下眼睫。

    “沈息,沈息?我不想猜你的目的,但你是个好姑娘,我还看得出来。”

    “所以,沈息姑娘,我能请您帮帮我,了结了我这个废人好吗?”

    “真是,拜托,辛苦你了。”

    曾经的世子爷,在边疆叱咤疆场的少年将军。

    上官慜之见过权势顶峰的波涛,也用指抚过大地荒漠的泥与沙。

    他可以在波涛里死,可以在泥沙里死。

    但他独不愿被人当做引波逐浪的弃子,被人当做脚下泥沙地活。

    他是上官慜之。

    不做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