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嬿后半夜根本没睡。
她素来不喜欢将弱点暴露在众人面前,因为弱点一旦被有心之人知道,便是给敌人递了一把锋利的刀刃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自从搬出皇宫入住长公主府后,梁嬿便尝试着学会面对漫长的黑夜,从夜里留九层烛台到只在床榻边只留一盏烛灯。
她已经很久没有记起少时那段骇人经历了,久到她都快忘了。
可是这次她在陌生的床上醒来,漆黑的夜让她骤然想噩梦般的经历。
无助和恐慌瞬间涌上心头。
梁嬿知道她不能哭,一旦哭了,这些年费尽心思在旁人眼中伪装的模样难免被引起怀疑。
她是尊贵的长公主,是天子的阿姊,她不应该怕黑。
况且梁嬿时刻撩拨十七,十七想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若是十七知道她怕黑,十七不会借机报复?
梁嬿整宿都在思考如何将她怕黑的事情从十七脑中抹去,一夜无眠。
憔悴的面容被脂粉覆盖,梁嬿面若凝脂,比出水芙蓉还要娇艳。
梁嬿侧卧在美人榻上,朱裙逶迤,一半垂落在地,素色绣花鞋在裙摆下如隐若现。
指着长乐鼻子,梁嬿抱怨道:“昨夜都怪你,若非你去招惹十七,本宫又怎会在十七面前吓哭!这两日,扣你的小鱼干!”
琥珀般的眼睛瞪得大大,长乐似乎是听懂了梁嬿的话,抬起猫爪带着讨好的意味去碰梁嬿的手指,然后在她怀中打了个滚,把软乎乎的白肚子对着梁嬿,示意她随便挠。
梁嬿挠长乐柔软的雪腮,道:“撒娇也没用,你害得本宫丢了如此大的人,不给你点教训怎么行?”
想起昨夜在十七面前哭得稀里哗啦,梁嬿就觉丢人,边抚长乐,边惆怅又懊悔道:“早知如此,昨夜就不该出来寻你。”
“他要是敢把本宫怕黑的事情大肆宣扬,本宫就……”
梁嬿欲言又止,她还未想好如何处罚十七。
十七一副好皮囊,真扔到尹况的毒池里喂那些小毒物,梁嬿不舍。
“长公主就如何?就把我扔进毒池里?”
梁嬿忽地听见十七的声音,回头看一眼,只见他单手负后立在屏风处,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似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梁嬿蹙眉,心想秋月不知去了何处,害得她连屋子里进了个男子都不知。
梁嬿直起身子,抱长乐在怀中,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直问道:“你来作甚?”
“还鞋。”十七来到美人榻前,始终背在后面的右手伸出来,一双精巧的鞋子扫过梁嬿垂在榻边的朱色长裙裙摆,被他放在美人榻边。
十七起身,立在榻边,声线清冷,“长公主昨夜,鞋忘穿了。”
他今晨左等右等,等到快晌午了,也没见梁嬿差人来取鞋子,昨夜已经破例让梁嬿的鞋子在他床边过夜,今日是万万不能让梁嬿的东西再出现在他房中。
岂料他一进来便听见梁嬿自顾自和那小野猫说话。
猫能听懂她的话才是怪事。
明就懊悔不已,还偏装作一副镇定的模样,十七有几分看不懂梁嬿。
想起昨夜被十七抱回寝屋,梁嬿有些窘迫,脚趾不自觉蜷曲,但她面上却丝毫未露分毫窘色。
“昨夜回来匆忙,本宫忘了。”梁嬿淡淡看了眼十七,水光潋滟的眸子中平静如水,似在谈论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梁嬿轻抚怀中的长乐,半垂在美人榻边的裙摆不动神色将那双鞋藏起来。
她微微仰着下巴,随口问道:“可还有东西落到你房中?若是有,一道拿过来。”
十七墨黑的眼睛看着梁嬿,忽地发现女子纤白的玉颈侧面有颗不起眼的小痣。
那小痣被细碎的乌发掩藏,若是不仔细看,并不容易发现。
但是一旦发现了,就格外惹眼,惹得他忍不住去看。
十七眸中裹着一丝极淡的笑意,片刻后道:“长公主觉得,还有何物在我房中?”
梁嬿抬头看他,红唇轻轻一抿,细细想了下,似乎没有东西掉落在十七房中。
“快晌午了,你既然来了,便陪本宫用午膳。”
十七轻笑一声,没说不好,也没说好,直直立在美人榻边。
但梁嬿见他眸中滑过的一丝轻蔑,漫不经心抚摸长乐,正声道:“本宫不是在询问你,本宫是在只会你一声。”
话音刚落,梁嬿怀中的长乐趴在她身上,朝十七龇牙咧嘴。
十七冷眸扫了眼长乐。
长乐闭了嘴巴,后足稍稍往后退了退。
“长公主这狸奴,倒是随主人。”
虚张声势。
*
晌午。
梁嬿不仅叫了十七陪同用膳,还叫了摄政王送来的周可。
尹况也好,路燚也罢,除了佳节,都未曾与梁嬿同席用过午膳。周可是绝对不能留的,但是在此之前,梁嬿需要借周可,让十七淡忘她怕黑这一事。
周可殷勤地盛汤过去,道:“殿下,饭前先喝碗汤。”
玉勺捏在梁嬿手中,轻轻搅动碗中澄清的汤,勺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舀起一勺汤,快要碰到唇时,梁嬿又不喝了,将汤碗放下,当着十七的面问道:“周可,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
周可面露喜色,道:“谢殿下关心,小可住得习惯。”
“习惯便好,”梁嬿夹菜到周可空碟中,“尝尝本宫府上厨子做的菜。”
“小可何其荣幸,能让殿下亲自夹菜。”周可看了眼一旁端坐的十七,眸底的炫耀藏不住了。
梁嬿淡淡道:“本宫眼中,谁有一副好皮囊,谁便得了本宫的心,”余光落到十七身上,男子不置一词,小口小口喝喝着解暑的绿豆排骨汤,“喜新厌旧,不就是这般来的么。”
十七眸色幽暗,“咔嚓”一声,狠狠咬碎送进唇中的细小软骨。
果真是个小骗子,昨夜还在他面前说心里只装了他一人,隔日便当着他的面跟这小白脸眉来眼去。
喜新厌旧,厌的是他。
周可欢喜,将碟中剔了刺的鱼肉放到梁嬿面前,殷勤道:“殿下,吃鱼。”
“别光顾着给本宫布菜,你也吃。”
梁嬿笑笑,端起秋月盛的汤慢悠悠喝着,却并未动碗碟中周可夹的鱼肉。
十七静静看着两人一言一语,慢条斯理夹了块鱼肉,在碟中去掉小刺。
“这鱼蒸老了。”
淡淡出声,如他这人一般冷淡。
丝绢擦了擦唇角,梁嬿道:“府上的厨子师从尚食局司膳,是陛下送给本宫的。”
梁嬿夹了块清蒸鲈鱼。
与往常吃的相比,确乎是有些老了。
但与坊间酒肆吃的不相上下,谈不上难吃。
“是吗?”十七放下银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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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搭在白玉碗壁上,抬眸悠悠看向梁嬿,片刻后道:“如此,宫中的御厨也不过尔尔。”
……
中午这顿午膳,不出半日,路燚便听说了。
路燚去找尹况,不巧尹况在屋中捣鼓他那些药物,弄得满屋子药草味,熏得路燚难受,便在窗边和尹况说话。
“府上的厨子你也知道的,御厨诶,竟被老六说成那样。”
尹况捣草药,不解问道:“老六?”
“是啊,”路燚磕着新鲜莲子,依在窗边道:“昨日殿下收了摄政王送来的男子,十七就排第六了。”想了想,他补充道:“若是不算那批死掉的男子,十七排行老五,但不都默认死掉的人统统归为第五?我总感觉殿下舍不得十七死,再叫十七老五,不礼貌。”
梁嬿这些年零零总总收了不少男子,其中不乏居心叵测之人,后来这些男子统统死掉了。
尹况摆弄着一架精巧的天平,称量药材,“十七知道,该谢谢你。”
路燚点头,欣然接受,“不过老六身上那股傲气得改改,否则真要惹殿下生气。”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争执声,听那声音好似是周可。
“走,凑热闹去。”路燚把尹况从屋中拉出去。
*
后院亭子中,周可拦住十七,趾高气昂道:“午膳时殿下对我嘘寒问暖,你是嫉妒殿下喜新厌旧,故意把气撒在我身上。这衣裳是殿下给的!你竟敢用茶水泼脏!”
周可衣裳一片水渍,几片茶叶还黏在上面尚未抖落。
“怪不得,”十七掸走小白脸衣服上的茶叶,“难看。”
周可被十七推开,看着从凉亭走出去的十七,他对那颀长的背影,高声道:“殿下对你已经失了兴趣,竟还如此张狂!我劝你还是……”
十七蹙眉,顿住脚步,负手转身,凝眸盯着周可。
“……早做打算。”
周可把未说完的话说出,只是说到后面被十七盯得头皮发麻,说话的底气越发不足。
十七沉声问道:“你说这衣裳是我泼脏的?”
周可明显迟疑了,但是仅是片刻,随后干脆点头。
十七笑了笑,重回凉亭,拿起一壶凉茶直接泼到周可身上,“可以哭着鼻子去找长公主给你做主了。”
适才他在凉亭饮茶,是周可突然过来找他说话。
那叨叨叨吵不停的嘴,吵得十七心烦,后来周可给他递茶,他推脱间,周可自己泼了自己一身,如今哪来的脸泼他脏水?
“你!你!”周可气得手抖,忽地瞥见走在长廊的梁嬿,他忙跑了过去。
“殿下,十七说您给的衣裳丑,还泼了小可一身。”
梁嬿望见凉亭中站得笔直的十七,又看着跪在地上的周可。
须臾后,她缓缓起步,往凉亭走去。
十七侧过身去,一如既往地不将梁嬿放眼中,甚至更厌恶她。
梁嬿偏要让他看见自己,挪步出现在他眼前,仰头对上他眸子,问道:“你泼的他?”
十七道:“是。”
梁嬿一笑,眸光潋滟,“泼得好。”
复而,梁嬿转过身去,冷冷扫周可一眼,厉声道:“本宫对十七失没失去兴趣,还轮不到你来替本宫做主!本宫就是厌了十七,也轮不到你欺负他!”
“给十七道歉!”
背对着梁嬿的十七,微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