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头,树荫底下,原本供将士们歇息的地方,有匹骏马被勒停在那。
马背上的一对壁人,正是苏修言与林晚音。
两人远远就看到院外一片狼藉。
数十具尸身已被抬到院子外头,人与人叠成一处小尸山,上边草草盖了张草席遮掩。
地上有血液渗出,只一眼就让人恶寒不已。
林晚音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两人下了马往院中走去,守在周围许多将士盔甲染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呈暗红色。
营帐旁,院子中央空地处,夏侯将军和余将军领着几位将士,将四个流民团团围起。
其中的宋河此时听闻王鸿亲口认下王端兆与他乃是堂兄弟,霎时止住泪意。
一双眼错愕又惊讶望向王鸿,不可置信道:“堂兄?王端兆是你的堂兄?”
他恍了一瞬神,随即发狠朝王鸿扑去,即便手被捆着,也要张嘴去撕咬。
好在被一旁的将士拦下,他犹不甘心怒吼着,嘴里念念有词:“我就知道...定是你们三人害死了我家老爷!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你这狗官不得好死!”
待宋河叫唤完后,方觉力气不济,只能倚在将士脚边虚弱歇息着,朝两位将军接道:“那夜老爷前去王太守府上赴宴,没多久便有官兵上客栈搜查,说是宋家私带禁品意图入京谋害圣上,需将一应物件上交官府,待王太守验查完再做定夺。我先是拦着他们,说可否让老爷回来再上交,谁知那队官兵把宋家的人通通揍了一遍,二话不说便将咱们宋家带来的东西明抢去了。”
“若是单单抢了东西还好,他们还说要将我们这些家奴也一并抓去审问。此时我便察觉有些不对劲,宋家在渚州乃至盛国中做的都是正经营生,何曾碰过禁品?此行老爷进京的行头都是我与夫人一同备下的,里头什么该有什么不该有,我是再清楚不过。”
宋河喘了口气,咽了一口唾沫,看样子几乎要昏过去,却还是强撑着继续:“于是我便在盘点家奴时寻了个空子连忙溜走了,循着小道去太守府寻老爷,却被我偷偷听见何家的下人在太守府后门密谋。他们...他们亲口说,在我家老爷酒水中下了毒,且已经差人去将河堤毁开一个缺口。届时借着众人随太守到河边观潮的由头,将尸体塞进轿子里,再佯装成河道意外决堤而将人卷走的情形,便可一了百了....”
两位将军以及在后边的林晚音与苏修言听闻后皆是有些错愕。
宴席间下毒,将河道毁开一个缺口,在多日大雨的情形下去河边观潮,将尸体塞进轿子里?
这伎俩,知情人众多,且太过匪夷所思,王鸿就真不怕露馅?
余将军心中明白王鸿被抓到此处定是犯了错事,可未曾料到他竟会如此张扬地帮着王家与何家,去谋害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看宋河悲痛之余难撑起精神,想是多日在林中游荡已然伤了身子,心里一软与一旁的将士吩咐道:“先将他带下去歇息吧,给点水粮喂下去,别饿死了,回头大人要带回京中问话。”
将士领命,两人一左一右支起宋河便走了。
院中只剩余王鸿还有随他一并抓来的两人。
将士早早支了几张椅子来给夏侯将军几人坐下,夏侯将军坐在上头问道:“这事你认也不认?”
颓然坐在沙地上的王鸿颔首道:“我认。”
余将军讶异他如此爽快,问道:“这事果真是你与何家,还有...还有你那堂兄,做下的?”
王鸿抬头看了一眼余将军,垂下脑袋闭起眼,“是。”
余将军:“为何?”
一旁的夏侯将军正欲说出王鸿在豫州城中,与两位豫州县上的县令联合贪墨一事,可动了动唇终是闭上了。
余项与王鸿的交情有多深,他是不知晓的,有些事还须得余项亲自问出来为好。
王鸿一五一十将事情道出:“豫州城库空虚,皆因我等中饱私囊。眼见今春雨水太多,我等恐秋收不利,更怕届时凑不出税收钱粮保不住乌纱帽,便对宋家起了歹意。”
余将军又问:“王端兆与你是堂兄弟,为何不求他,反而要去害宋有誉?”
话刚出口,余将军便觉自己问得有些好笑。
本一家子就是敲骨吸髓的主,还指望他们将吃进去的吐出来不成?
正如他所料,王鸿支支吾吾不敢说道,余将军便转移了问题道:“依宋河所言,尔等本欲将堤坝开一个口子,怎成如今这副模样,将整个豫州城淹了?”
王鸿答道:“修建堤坝时贪了银钱,是以河道上的堤坝看似结实,实则内里只胡乱用上些次等的料子垒砌起来罢了。”
余将军追问:“银钱何在?”
王鸿只道:“花光了。”便不再作声。
夏侯将军听余将军问完,出言道:“何齐与王端兆现今在何处?豫州城军呢?”
豫州城离京中说不上近,也绝不会隔得太远。
且豫州四周都有相邻的州郡将之围起,因着地势不处在边境,也与京中隔得不太远,是以留守在豫州城中的将士并不算多,算下来怕是仅有别的郡县兵力半数。
可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所有将士都跟凭空消失了一般啊。
自他们行至豫州地界以来,别说军队了,连残存的士兵也未见过几个。
在没抓到王鸿前,唯一说得上见过的,只能是在汪洋似的豫州城中捞到过几条漂着的士兵浮尸...
如今抓到王鸿了,本以为他携着军队逃命呢,更坏的情形便是他携着军队占山为王,免不得要打一场。
但夏侯将军擒下几人,左右一盘点将士,才发现这数怎么都不对。
王鸿是个老道的,一提起王端兆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囫囵答道:“不知,许是各自逃命了。”
这话说的,让众人一时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何齐与王端兆各自逃命了,还是将士们都当上逃兵弃他而去。
夏侯将军也不追问,当即使个眼色给立在一旁的将士。
将士会意,双双下去。
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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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两人就拎着个火盆到夏侯将军跟前。
坐得稍远的苏修言知晓这是要用刑,不禁望向身旁的林晚音,唯恐她看不得如此情形,更怕她无端受了惊吓。
谁知身旁的小娘子柳眉微蹙,一双杏眸目不转睛盯着王鸿,小脸严肃板正,俨然一副在思量的样子。
“想什么呢?”他将林晚音唤回神来。
林晚音眸光自王鸿身上收回,看了一眼苏修言,又垂下头出神望着地面若有所思道:“照王鸿说的,豫州城库房的银钱被他贪走大半,那又与何家有什么干系?为何何家要帮他在宋有誉的杯中下毒呢?”
苏修言道:“也许何家与王家也是在帮自己?”
这话让她无端胆寒,她恍然大悟间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是说...他们为了不让宋有誉进京参选皇商?”
为了一个皇商的位子,摆一桌鸿门宴送人赴死?
日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高悬,不远处摆在王鸿与夏侯将军前的火盆看不见火焰。
目光越过火盆望向王鸿,像是那看不见的火把一切都烤得扭曲起来,
恍惚间,王鸿的身影扭曲着,撕扯着,她在那片小小的空间里好像见到那素未谋面的宋有誉。
宋有誉在火盆之上,又渐渐变成那个没能逃出草屋的她。
额上有丝绢轻触,林晚音下意识往后躲闪。
苏修言为她拭汗的手顿在半空。
“院里头热,夏侯将军这处估计也没有我们能帮得上的,我先送你回去?”他收回手,将丝绢攥进袖中,问道。
他并没有回答方才的话。
林晚音心中忐忑,他不回答,便是默认了。
她又看了一眼夏侯将军,此时夏侯将军正接过将士递上的木炭,想来王鸿接下来要被逼供一番。
“嗯,先回去吧。”她落荒而逃,转过头不再看,心在胸膛中跳得急促。
不适的感觉愈发浓烈,就连之前受的那处箭伤也像是有感应般,开始隐隐作痛。
林晚音站起身来,险些要绊倒椅子,苏修言的手在旁边伸过来想要扶住她,可她却下意识飞快躲开。
抬眸撞上他错愕的眼神,林晚音想说些什么,可喉头却想被哽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余光撇见那炭火似乎愈烧愈烈,她顾不上安抚苏修言,连忙转身踉跄往院外而去。
她只想快些,再快些...逃离这里。
手指是冰凉的,紧攥在一处,唯有骨节被捏得有些疼痛,她才能勉强不那么沉浸在过往的影子里。
马儿在树荫下不安嘶鸣着,院外的那堆小山也已经被清理干净,日头滚烫,映着地上干涸又暗红的血渍,让她觉得有些晃眼。
在这烈日之下,连树荫下也是闷热的。
行至马儿前,她抚上马鞍,掌心湿滑一片,才惊觉自己不会骑马。
来时是苏修言与她同乘而来,可念及方才自己下意识躲开他的那一瞬,只觉尴尬无比。
她有些拉不下面子再回去面对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