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世然很好奇两手空空的韦仁要怎么孝敬先生,便暂时把对弟弟的怨气放到一边:“你要给先生捶背吗?”这是韦仁在家里最常拿来讨好韦玄成和赵氏的办法。
“我帮先生翻地。”
“什么是翻地?”
韦仁跺了跺脚,示意道:“戚先生在后院开了一片地,种菜前要把土地锄松。”
“为什么?”
“呃……”韦仁仔细回想了一番,才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一个答案,“松土保墒,松了土,土地比较容易保持水分,更好种菜。”
至于“松土保墒”的原理韦仁就真的不知道了,好在韦世然没有继续问,而是换了一个问题:“五郎,你怎么突然想帮先生翻地?”
在韦世然心里,韦仁从不会单纯孝敬长辈,反正韦仁每次给父母捶背,不是因为犯错,就是有事相求,要不就是得了啥好处。这是韦世然观察好久得出的结论,因此,每次看到父母被韦仁哄得眉开眼笑,虽未读过《渔父》,韦世然也体会到了屈大夫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骄傲与忧愁。
韦世然的怀疑全放在脸上,韦仁想翻白眼,又觉得韦世然想得也没错,只得解释:“先生教导我,还让我在他的书房里午休,我就想帮先生翻地。大兄,你也要帮我。”
韦世然本来走得挺顺当,听到这话,就不肯继续往前走了:“凭什么?”他只是好奇跟过来看看的,可不打算给自己找事做。
韦仁拉住韦世然的手防止他逃跑:“凭我让你戴好帽子是为了你不被风吹,你脱了帽子,我也没让石大叔告诉阿母,我对你这么好,你却胡乱生气。今天是我进学的第二天,我和谁都不熟,你竟然一天都不理我,我生病才好,你说,你对得起我吗?你可是我大兄!”
最后一句铿锵有力,从小被灌输身为长子要照顾身为女娘的韦元茹和年幼体弱的韦仁的韦世然捂住胸口,也觉得自己对不起弟弟。
于是,韦仁面对戚先生时是这样说的:“戚先生,我大兄知道我想帮你翻地,一定要和我一起。”
站在韦仁身边的韦世然语气更加诚恳:“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觉得五郎做得对,先生,我们帮你翻地。”
学生非要尽孝心,先生只要脑子没毛病,就不会把学生赶走。戚先生不再推辞,带着二人走到菜畦旁边,拿了一把铲子,蹲在地上开始铲土:“看到了吗?就这样,顺着一个方向,铲这么深就可以了。”
戚先生演示了一遍,就给二人一人一把木铲。
韦世然不觉有异,接过铲子就准备下地松土,说起来,他也好久没玩儿泥巴了,想起来还有些兴奋。
韦仁拿着木铲却有些愣怔,疑惑问道:“先生,铲子不是铁做的吗?”这地虽然看起来不硬,不过铁的肯定比木头的好用。
“本来是有一把铁的,不过铲头坏了,拿去铁官厂修了。”
韦仁十分纳罕,原来拥有这么大一间学馆的戚先生也不富裕呐。
可能是因为年纪小,力气不足,戚先生一铲子能铲到的深度,韦世然和韦仁都达不到,二人商量后,由韦世然在前面铲,韦仁跟在他后面再铲一次,这样才勉强能达到戚先生的要求。
戚先生见兄弟二人做好计划就开始铲土,便拿了一册竹简坐在院中看书,偶尔会提醒两个人小心手,对于那地是不是真的能松好倒也不甚在意。
相比戚先生的悠然,过了最初的兴奋劲儿,韦世然很快就后悔听了韦仁的鬼话过来翻地,他就没做过这么累的事情,比摔十次跤都累!
有好几次,韦世然都想撂挑子不干了,但背后跟着弟弟,再后面还有戚先生坐镇,哪怕他纯粹是来帮忙的,韦世然仍然不好意思提出来。韦世然实在干不动时,会回头看看,想着若是韦仁先干不动,他也就不干了。
不巧,每次韦世然回头时,看到的都是韦仁的脑瓜顶,看着就是一副努力铲土的模样,于是撂挑子的话韦世然怎么也说不出口。
其实,韦仁也觉得累,满脑子想的都是:我要犁、我要牛,我要犁、我要牛……
只是韦仁干得慢,持久性比韦世然强一些。韦仁也会时不时关注韦世然,在看到韦世然第三次休息时,韦仁便问他:“大兄,你还干得动吗?”
韦世然等这句话不知道等了多久了,结果从弟弟嘴里听到这句话时,一时间竟然有些犹豫,没有答话。
戚先生也听到韦仁的话,便抬起头,说道:“凡事量力而行,若做不动了,就歇息吧。”
不知道是哪个字戳到了韦世然的神经,他的牛脾气突然上来,韦世然一咬后槽牙,大声说道:“不累!五郎,你也快点儿挖!挖那么慢,耽误先生种菜!”
韦仁:……
戚先生笑劝:“这个不急,要等天气更暖些,才要下种。”
韦世然不听,反而挖得更加卖力,韦仁没辙,跟着继续铲呗。一共一分的地,兄弟二人干了大半个时辰也才勉强松了一大半。
师娘看到灰头土脸的两个娃娃,心里又是感动,又有些埋怨自家男人,人家孩子来学馆是读书来的,又不是不给束脩,让两人过来做农活像什么话。
师娘不好当众数落戚先生,只端了温水给韦仁和韦世然喝,又用帕子亲自给二人擦汗:“累了吧,快擦擦。晚上留下来吃饭吧,我给你们做大肉。”
韦世然连忙摇头:“不用了,师娘,你和先生吃吧,我们回去太晚,家里人会担心。”
韦仁也跟着说:“阿母和大姊没有我们陪着,吃饭都不香。”说完,匆匆对着戚先生的方向揖了一礼,拉着韦世然跑了。
师娘看着手拉手跑出后院的韦仁和韦世然,转头与戚先生说:“韦家这两个孩子真懂事。”
戚先生点头:“家教甚佳。”
韦世然和韦仁跑出后院,又跑回课室,拎了书篮跑出学馆,直到坐上牛车才齐齐松口气:师娘做饭哪里有家里的厨娘做饭好吃!
因为石大郎有让人回家传信,赵氏对于韦仁和韦世然晚归的原因也很了解,提早做了安排,二人到家后就有热水供以沐浴。
然后,韦仁和韦世然在沐浴时双双嚎叫,两个人都是这时候才发现手心里磨出了水泡,水泡倒是不大,但兄弟二人比较倒霉,一个是脱鞋子时,一个是进浴桶时,分别不小心蹭破了一个水泡,那酸爽的感觉就别提了。
韦世然还咬牙忍着,韦仁却不是个会忍的,泪珠子哗啦啦地往外掉,还连带“疼疼疼”地叫唤。
韦世然被韦仁一引,忍不住也红了眼眶,悲从中来,哭嚎声直接盖过了韦仁的抽噎声:自己怎么就是长子呢,他要是比弟弟小,一定不跟他去翻地!
两个儿子哭得惊天动地,赵氏听闻消息,直接从正屋奔来了君子院,听家僮说了因由,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隔着屏风好一通安慰,又让人送进去两张胡麻糖饼,这才让两个小的停止哭声。
跟着一起过来的韦元茹一边吩咐人去请梅先生,一边有些不赞同地说:“五郎这次也是胡闹,就算想帮戚先生种地,家里这么些人,随便哪个不能用。”
自己受罪不说,活儿也不一定能做好,五郎惯会讨好长辈,但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啊,四郎也是,五郎一忽悠,他就跟着去了。
有这么两个缺心眼儿的弟弟,韦元茹很发愁,扶着赵氏往回走时,便提了一句:“阿母,是不是该给四郎和五郎配贴身的僮奴了?”
孝顺先生是正理,赵氏对韦仁的做法倒是赞同的,至于让家僮到戚先生那里去帮忙,赵氏根本没想过。不过韦元茹说得也没错,赵氏轻轻拍了一下韦元茹挽在她臂弯的手:“你倒是提醒我了,五郎年纪尚小且不说,四郎是该学着管人了,待你阿翁回来,我与他商量。”
第一次干农活,着实是把韦仁和韦世然给累着了,二人用晚食时都胃口缺缺,随便吃了些东西就要去睡觉。
赵氏也没多劝,不过待韦仁和韦世然吃完晚食后,仍然让他们静坐了一刻钟,问了问他们在学馆的事,才放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的二人回去睡觉。
待到屋中只剩赵氏,阿珀才提醒道:“夫人,四郎君和五郎君还没有做课业。”郎君们耽误一次课业事小,阿珀主要担心赵氏事后想起这茬儿会生气。
赵氏倒是没忘,听阿珀如此说,只吩咐道:“待他们睡熟了,让阿桂和毋忧给他们揉揉胳膊和腿,明日早半个时辰叫醒他们。”
“唯。”
赵氏瞥一眼刚刚撂开的账册,说起另外一件事:“石伯回来了?”
“石管事是酉末回来的,知道夫人在忙,先回去了西院。”顿了顿,阿珀又补了一句,“石管事回来后,罚石二郎跪在他们那堂屋里,听说还让石大郎抽了他二十鞭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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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听谁说的?”
阿珀如实答道:“石嫂子来说的。”石嫂子比石二郎大一轮还多,对这个小叔是当儿子养的,比对自己的儿子还宠。
“事情都还没报到我这里,打人和求情的事倒都做完了。”赵氏透过敞开的窗子看了看天色,吩咐道,“让石伯过来吧。”
石伯走进正厅后先跪在地上给赵氏磕了个头,赵氏见状也没喊他起来,直接问道:“新聚粮仓的事查清楚了?”
石伯趴伏在地上,恭声禀告:“是,周大亮的妻兄曹九把筑仓用的青膏泥换成了普通的黄泥,把柚木换成了榆木,去年雨多,粮食这才受潮发霉。另外,曹九扣了一部分给流民的脚钱。”
“他倒是会挑。”赵氏冷笑,“周大亮可知道这事?”
“运料的事是周大亮交给曹九办的,曹九只换了八成的料,余下那二成用作遮掩,最开始,确实把周大亮糊弄住了,不过,周大亮后来应该是察觉了,只是……”石伯的头更低了一些,“周大亮还是帮着把这事瞒下来了。”
别看干活儿的人多,瞒下这事真不难,司计只管拨款,运料的人是曹九招来的流民,人家不会管运的是啥,只管做事收钱。筑仓时,倒都是新聚的田僮或佃户,或也有发现不对的人,但或是被收买了,或是不敢招惹是非,总归是没人宣扬此事。
“换下来的木料和泥,曹九卖给谁了?”
“没有卖,直接抵给了驼背李。”石伯解释,“驼背李混迹南平阳,他有个妹子是当地县尉的女妾,靠着这层关系,驼背李开场设博,曹九喜好双陆,在那里输了不少钱。”
“原来是个赌徒。”赵氏厌恶地蹙了蹙眉,继续问,“既然如此,曹九连筑仓的材料都换了,没向粮食伸手?”
“应是没有,粮食没过曹九的手。老奴和宋司计也一起带人清点过,斛数是对的……每斛差了三斤左右。不过,粮食发霉后也确会变轻,加上一些损耗,与册上相差不大。”
石伯没说的是,周大亮应是知道自家妻兄的德行的,肯定不敢让曹九碰粮食,于是退而求其次地给了曹九运料的差事,也是想着经管的人能虚报一些数目,只要不过分,主人家不会计较,曹九也能得些实惠。周大亮是没想到曹九的胆子能那么大,后来纵使知道了,一方面出于自保,一方面妻子苦求,他也不可能卖了曹九。
石伯没说,不代表赵氏想不到,赵氏怒极反笑:“原以为是个奸猾的,没想到还要多个‘蠢’字。”赵氏从不怕下面的人奸猾,最怕蠢还自作聪明的!
阿珀忙倒了温水递给赵氏:“夫人莫生气,为那等人不值当的。好在白杨聚和鲁县那边的粮食都没问题。我听说石管事有让人筛粮食,总还有一些能吃的,是吧?”
石伯连忙接口:“是,大概还余下两成半。”
赵氏喝了水,勉强压下怒火,主动问道:“你把石二郎打了?”
石伯十分羞愧,脸上纵横的沟壑仿佛都深了几分:“当初是老奴替他求了差事,夫人给老奴脸面,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办,结果出了这样的事,老奴……老奴真是恨不得打死那个不争气的东西!”
石二郎当时被石伯安排去做监工的,结果监了个寂寞回来。石伯这辈子就没出过这么大的纰漏,看着那满仓发霉的粮食,石伯要不是身子骨还硬朗,非得撅过去。
赵氏淡淡地说:“你既已罚过石二郎,这次我就不追究了,他手上的事先交给三禾。他年轻,人浮躁,你多教他,让他以后做事多学学他大兄的踏实周全。”
赵氏的话不好听,石伯一直提着的气却松下来,赵氏既然说到“以后”,证明还会用石二郎。石伯又给赵氏磕了个头:“老奴替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谢夫人宽宥。”
“行了,你也别跪着了。
待到石伯起身,赵氏才问:“周大亮和曹九呢?”
“正关在柴屋里。”
“那就关着吧,那些霉了的粮食也别浪费,每天一碗饭,饿不死就行。”
“唯。”
石伯退下后,赵氏的脸上才显露出一丝疲态,阿珀走到赵氏身后为她揉按肩膀。赵氏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是在担心女公子?”
赵氏一改刚刚提起周大亮时的冷漠模样,语气幽幽:“到底是黄奶娘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