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做客一
    沈决明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韦仁又重复了一遍,沈决明才不可置信地看向韦仁,这次他不用划字,韦仁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你要干什么?

    “我学了点儿按摩的本事,你帮我试试,要是不错,你也学学,我这胳膊腿以后还得指望你呢。”

    半晌,见沈决明仍是不动,韦仁举着沾满了脂膏的双手,催促道:“快点儿,给你试完,你再帮我按,我的腿快难受死了,昨天疼得我差点儿失眠。”

    沈决明真想说“你难受我现在就给你按摩”,可看韦仁那自己不听话他就不罢休的架势,沈决明只好妥协,上榻前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屋门,心中略有担忧,若是被人看到五郎君给他按摩,不知道他会不会被赶出韦家。

    韦仁没察觉沈决明的忧虑,只两手交握着揉搓,把手中的脂膏揉得吱吱作响:“用心看,一会儿你按照我的手法给我按摩试试,有什么想法直接与我说,咱们一起琢磨出一个最佳方案。”

    沈决明知道韦仁很爱干净,比如韦仁哪怕只是摸了一下鞋子——他脚上那种除了鞋底没有一丝脏污的鞋子,韦仁也会马上去洗个手,哪里想的到,等他按照韦仁的要求脱了足衣,伸直双腿坐到矮榻上后,韦仁只盯着他的脚,说了一句“你的脚心有些白呀”后,就用两只小手握住了他的右脚。

    沈决明无意识地抖了一下,韦仁却已经开始把手上的油往他的脚上抹,嘴里还叨叨:“把裤腿往上抻抻,别沾上脂膏。”

    韦仁一边按,一边给沈决明解释按揉的位置和手法要领,还和沈决明对“暗号”:“左手大拇指代表疼、食指代表麻、中指代表痒、无名指代表酸、小指代表胀,右手连拍两下代表非常不舒服,我会停下来。”

    韦仁的神色很是严肃,解说也是条理分明,沈决明尽管对韦仁按摩的本事心存疑虑,不过仍是听得认真,也打算无论韦仁按成什么样他都会忍着。

    哪儿想,计划赶不上变化,韦仁手指无力,别说舒爽了,哪怕是酸疼呢,沈决明都能忍下来,结果沈决明只感觉到小虫子在皮肤上爬过时的那种痒意,当韦仁按住他脚心的时候,那种痒意简直让沈决明抓狂。

    沈决明实在是忍无可忍,他没敢抽回腿脚,只伸直左手中指在韦仁眼前拼命晃动!

    韦仁突然被一根中指怼到眼前,心里先是一怒,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二人说好的暗号,韦仁抬头看向沈决明,只见沈决明颊边的咬肌都出现了。

    沈决明的身体开始紧绷时,韦仁就察觉了,不过那时候他以为沈决明就是被他按摩有些紧张,现在一看沈决明的模样——憋红的脸颊、紧抿的双唇,以及那双扭曲了笑意、尴尬和羞窘的眼睛,再加上沈决明明示出来的暗号……

    韦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试探地问道:“痒?”

    沈决明悄悄松了口气,随后便重重点了下头。

    韦仁又着重按了几个穴位,问道:“除了痒,还有别的感觉吗?”

    沈决明摇头,眼见着五官又要扭曲到一起去了。

    韦仁有些纳闷,湿气排出时刺激到皮肤从而产生痒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只有痒意就很奇怪了。

    为了避免是因为沈决明单纯怕痒,韦仁开始在他的小腿上推压揉按,一边按一边关注沈决明的反应,结果除了左手中指,沈决明再没竖起过其他手指,搞得韦仁十分挫败。

    韦仁给沈决明按了两刻钟才停手,韦仁一边甩手一边说:“累死我了,差不多就是这样。你仔细回忆回忆,我先去洗个手,等我回来你给我按。”

    都说按摩能让人放松,沈决明的身上却一点儿也不好受,出了一身的汗不说,因为忍受痒意,身体绷得久了,他比按摩前还觉得疲乏。若不是身份不允许,沈决明真想和韦仁说,你这是何苦来哉呢!

    不过韦仁自有主意,沈决明也隐约能察觉出,韦仁并不是乱按一气,等韦仁重新回来后,沈决明便也规规矩矩地按照韦仁的指导,给韦仁进行了一次按摩。

    可能是因为身体比前一天更适应习武,也可能是因为韦仁的推拿方案确实比沈决明和毋忧的更适合他自己,韦仁第二日虽觉得手脚仍是不那么得劲儿,但总算可以勉强跪坐,不用把脸丢到学馆去了。

    沈决明在韦仁身上实践了四次,又私下里练习了几次,基本掌握了韦仁制定的这一套推拿方案,时间也来到了休沐日。

    韦仁按照约定,乘坐着石大郎驾驶的牛车,由沈决明跟着,在辰时到达了位于城南的熊大宝的家。

    韦仁坐在车上,远远就看到了熊大宝站在熊宅大门外的石阶下,正抻着脖子往他这边张望。

    二人四目相对,韦仁对熊大宝挥挥手,熊大宝立马露出一个笑容,也对韦仁招了招手。

    待到牛车行驶到熊宅大门前,韦仁被沈决明抱下车,走到熊大宝面前两步远时,熊大宝打量着韦仁,忍不住围着他转了一圈儿。

    “五郎,你今天好俊啊!”

    韦仁矜持地应下这份夸奖:“第一次来你家做客,自然要庄重些。”

    事实是,韦仁第一次被同窗邀请去做客,赵氏十分重视,给韦仁选了一套镶金边的天蓝色宽袖深衣,配上纹线华丽的牛皮腰带和一套样式古朴的组玉佩,再加一双绣着暗纹的云头履,把韦仁打扮得那叫一个瑞气千条。

    熊大宝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也很高兴:“快进来,我阿母正在正堂等着咱们。”

    韦仁有些意外,因为从熊大宝透露的信息来看,熊大宝的母亲金氏是个大忙人,别说五日一休,半个月都不一定会休息一日。

    熊宅比韦家还要大一点,韦仁跟着熊大宝走了一刻钟才走到正堂,金氏果然等在那里。

    因为是初次登门拜访,韦仁高举手臂向金氏行了长揖礼:“请金伯母安。”起身后,韦仁从沈决明手里接过食盒,“这是我阿母命家里厨娘准备的桃花饼,桃花是我亲自摘的,请金伯母和大宝尝尝味儿。”

    金氏示意熊大宝接过食盒,笑眯眯地对韦仁说:“替我谢谢令堂。今天你就在家里好好玩儿,午食也在这里用,听大宝说你喜食甜,厨房那边特意准备了几样偏甜的菜色,你正好可以尝一尝。”

    “谢谢金伯母。”

    金氏陪着韦仁又说了一会儿话,就让熊大宝带着韦仁去他自己的院子玩儿了,韦仁午食时没看到金氏,才知道金氏是特意留在家里等着见他的,待见完了就去铺子了。

    熊大宝邀请韦仁来家做客,也是做足了准备,他先是领着韦仁参观了一下他独居的院子,还将那只据说和韦仁很像的大黄介绍给了韦仁。

    大黄就如熊大宝所说,真是只懒狗,看到韦仁这个陌生人连叫都没叫一声,也没有起身迎接熊大宝,只在熊大宝摸它的狗头时,悠闲自在地摇了摇尾巴。

    韦仁看着大黄的狗窝——一个开了一面的木箱子,外形虽简陋了些,但足够宽敞,再睡四五只与大黄一样的胖狗都绰绰有余的宽敞,箱内的木板上还铺了很厚的垫子,看起来就很舒服,最最重要的是,垫子上还摆了两个陶盆,一个盆里盛放着清水,一个盆里则躺着两块没啃完的骨头——这待遇,真是比许多人都强。

    韦仁感叹:“真是狗生赢家啊!”

    看完大黄,熊大宝领着韦仁走到院中一侧的月季花架旁,花架前摆放着投壶用的道具。

    “五郎,你投壶玩儿得好吗?”

    “还行。”韦仁走到壶边,伸出手指推了推壶口,没有推动,“你在壶里盛了豆子?”

    “是啊。”熊大宝也走到壶边,“有什么不对的?”壶中盛豆子是为了箭入壶中后可以不弹出来,这是很传统的做法。

    “那倒不是。”韦仁与熊大宝解释,“我一位从兄在长安,他寄回来的信中有写那边的投壶规矩,说是先帝时一位姓郭的大人发明的,他们现在不比谁投进壶中的箭矢数量了。”

    熊大宝好奇:“那比什么?”

    韦仁捡了一根箭矢:“把豆子倒出来,我投给你看。”

    熊大宝忙叫僮人将豆子倒出来,韦仁则退后几步,在距离壶不到三箭的地方站定,眯着眼睛瞄了瞄壶口,韦仁手臂一收一甩,箭矢射出,“当啷”一声,直直落入壶中。

    熊大宝欢呼:“有初!”

    呼声未落,投入壶中的箭矢弹跳而出,韦仁探手一捞,就将跃出壶的箭矢攥进了手里,韦仁看向目瞪口呆的熊大宝,摇了摇手中的箭矢:“看到没,就这样玩儿,只要接到就能连投,连投次数最多的人算胜。”

    熊大宝跃跃欲试:“我试试!”

    熊大宝连试十次,除了有三箭连壶都没入,其他七次倒是都成功入壶,但箭矢也只成功跳出来五次,还跳得“三面五方”的,总之是没向熊大宝的方向跳。

    熊大宝很沮丧:“好难啊!”

    韦仁坐在旁边的席子上,一点儿也不意外:“你已经很不错啦,我在投壶上很有天分,也练了两个月,才有七八分的准头。”

    不止熊大宝,围着他们的几个僮人,包括沈决明都看向韦仁,不过只有熊大宝将心声说出了口:“五郎,你可真不谦虚。”

    韦仁一点儿没觉得羞:“我说的是实话呀,我连投的最高记录有33算呢。”说起来,韦仁觉得他所有的运动天分大概都点在投壶上了。在韦赏的信中,他见过的最高记录也才42算,算上自己的年纪,韦仁觉得拿个全国冠军简直指日可待。

    熊大宝这下也不鄙视韦仁了,赞叹道:“那你可太厉害了!”

    “过誉了、过誉了。”韦仁扫一圈儿站着的几个人,与熊大宝建议,“只有咱们两个人玩儿太没意思了,大家一起吧。每人五只箭,箭矢入壶算一算,入壶又跳出的算两算,能接住跳出来的箭矢算三算,除了第一名,其他人都要受罚,和第一名差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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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算,就做多少个深蹲,如何?”

    沈决明忍不住看了韦仁一眼,自从他开始蹲马步,又被韦世然“提醒”过一次,韦仁就特别喜欢让别人做“蹲”这个姿势。

    熊大宝却觉得韦仁这个主意很好,拍手道:“好啊!”

    熊大宝让人准备好计分用的笔墨和竹简后,投壶大赛正式开始!

    韦仁一点儿没吹牛,玩儿了大半个时辰,韦仁一次深蹲没做,熊大宝蹲了三十多次,沈决明蹲了十几次,熊大宝的三个僮人里有个人特别惨,蹲了足足74次,最后直接尿遁了!

    熊大宝也有些扛不住了,一边捶腿,一边举白旗:“我玩儿不动啦!五郎,咱们去书房吧?我想坐会儿!”

    韦仁心满意足:“恭敬不如从命。”

    韦仁背着小手,站在熊大宝书房内的架子前面,观赏着上面摆放的各种漆器,赞叹道:“好漂亮啊!”

    熊大宝领着韦仁参观院子时,韦仁只看了个大概,如今仔细观赏,韦仁发现这架子上的漆器不仅造型各异,类别也很多,有最常见的色漆器和描锦器、价格相对昂贵的描金器和螺钿器,还有韦仁叫不出名字的漆器,真称得上是琳琅满目了。

    熊大宝见韦仁对这些感兴趣,就说:“要不要把它们都拿下来,你可以慢慢看。”

    “不用,我就这样看看就行。”韦仁一边看一边好奇地问,“大宝,你很喜欢漆器吗?”

    “一般喜欢,不过我家里做这个,我阿母说我必须得喜欢它们。”

    韦仁这才知道,熊大宝家原来是做漆器买卖的,正要说话,就有一个中年妇人提了一个巨大的食盒走进来。

    熊大宝见到那妇人,先开口叫了一声:“奶娘。”

    奶娘笑应一声:“我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食,大郎和韦小郎君正好尝尝。”

    食盒打开,里面一共有七样点心果干,包括韦仁当作礼物送来的桃花饼,此外还有两碗蜜水以及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韦仁闻到味道后,从书架前走到熊大宝坐着的榻边,问道:“这是梅先生给你开的药?”

    熊大宝苦着脸:“嗯。”他之前吃的都是丸药,结果梅先生开得竟是需要煎服的药,那味道就不用提了,有这个对比,熊大宝觉得会噎嗓子的丸药都可爱多了。

    “很苦吗?我尝尝。”

    拿着药碗,正端给熊大宝的奶娘的手一颤,惊奇地看向韦仁:“韦小郎君,这、这药可不能乱吃。”

    韦仁看一眼那奶娘,没说话。

    熊大宝由衷希望韦仁能帮他尝下去半碗,一点儿没犹豫地从奶娘手里接过药碗,然后双手将碗捧到韦仁的嘴边:“你全喝了也可以。”

    奶娘想阻止,不过韦仁下嘴很快,当然,他也不会如熊大宝所愿,只抿了一口。

    半晌后,韦仁眉头轻轻蹙了一下,熊大宝脾气虚亏,梅先生开的药也还算对症,只是还可以有更好的配伍。

    韦仁看了看熊大宝的脸色,问道:“你吃梅先生的药,感觉怎么样?”

    “苦。”

    韦仁翻了个白眼:“我是说你的病,和以前比,流鼻涕的次数有没有少一点?”

    熊大宝想了想:“好像是好一点,但也没有好太多,不过我最近能多吃半碗饭,我阿母说,这就很好了。”

    韦仁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你家厨师的手艺很不错,你可以让他给你做山药胡荽粥,听说吃了对身体好。”

    “好吃吗?”熊大宝很期待,继而提出疑问,“山药是什么?还有胡荽,我好像听过,但没吃过?”

    韦仁:……

    拿着药碗还没离开的奶娘插了句嘴:“大郎,你以前吃过一次,说是不喜,后来做菜就没放过了,若是想吃,新鲜的要等到下个月。”

    熊大宝对胡荽是完全没有印象的,所以奶娘虽然说他不喜,他也不抵触,只问:“那山药呢?”

    奶娘这次摇了摇头,有些茫然:“我去厨房那里问问,到时候再与大郎说可好?”

    熊大宝一边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儿麦芽糖,一边点了点头:“行。”

    等奶娘离开书房,韦仁才与熊大宝说:“厨师若是不知道,可以去药铺问问,米最好用稻米,若是没有,用粟米凑合凑合也行。”随后,韦仁又给熊大宝讲了讲山药胡荽粥的做法,确定熊大宝记住了,韦仁没再多说其他,也没强调药他一定喝。

    熊大宝却很知道好赖,握住韦仁的手,十分感动地说:“五郎,这是你特意给我寻的膳方吗?”

    韦仁没想到熊大宝能直接反应出他说的是药膳,顿了一下才应道:“算是吧,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你对我真好。”

    韦仁也觉得自己对熊大宝还算不错了,这次的头就点得干脆了点儿,然后眼珠子一转,韦仁回握住熊大宝的手:“咱们是朋友嘛,我也有事想请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