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韦玄成发愁的事的起因也不复杂,不过是小辈之间算不上口角的口角——
韦彭祖与韦仁说了那个关于“到底是先有美人笑,还是先有黄金蝉”的事后,就拍着大腿与韦仁抱怨:“仁从弟,你说说这叫什么事?五味园可比千客居提前一天卖的那个结了龟,现在倒说不清谁先谁后了!”
韦仁听到这件事也觉好笑,不过当着韦彭祖的面,他也只能说:“先后有什么重要,好吃才是食肆的根本,而且他们俩家调理结了龟的方式差别很大,没什么可比的。”
“理是这么个理,但也很恼人啊!”而后,韦彭祖竟说了与刘掌柜一样的话,“那个‘黄金蝉’的主意是你出的吧?以前也没听说谁卖个菜还要编出个故事来,早知道我就劝他买了你的方子。”
见韦彭祖着实挂心五味园的买卖,韦仁便挑出一半真话宽慰了一句:“彭祖从兄,幸好你没劝,那故事可不是我编的,封掌柜买了我的方子后直言亏了呢。”
坐在另一侧的韦萱突然问道:“仁从弟,我听三从妹说,元茹从姊带着你特意来请二伯母替你引荐五味园的掌柜,又是大从兄亲自领你去的五味园,你怎么又去找了千客居?”韦萱是韦荣的嫡亲妹妹,她口中的三从妹说的则是韦青玫。
韦仁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坐在韦萱旁侧的韦元茹,果然看到自家大姊半垂着眼帘,褐色的眼珠子转向了远离韦萱的那一边,那样子看在他这个亲弟弟眼中,就是大写的“嫌弃”二字。
韦仁还没答,韦彭祖听到韦萱的话,也跟了一句:“找不找其他食肆倒是好说,不过我听说千客居与人收东西价格都压得狠,仁从弟,你别吃了他家的亏是真的。”
听这一句又一句的,韦仁歪着脑袋,唇角自然而然地翘着,右手食指则轻轻戳了戳太阳穴的位置,似是在烦恼不知该如何回答兄姊们的问题。
韦荣一直在韦仁身上放了半个耳朵,见他如此,便搭了句话,话是冲着自家妹妹说的:“你不懂做买卖的事就不要乱说,只要没说好只给一家提供货物,那就是谁家都能卖。”
说完,韦荣又很有经验似地提醒韦仁一句:“不过有时候同行之间是有忌讳,这次有大从兄在,五味园不会与你计较,但仁从弟你以后做买卖,还是得注意这方面的事。”
韦仁坐正后方对韦荣点了点头,乖巧地应道:“谢谢荣从兄提点。”
韦荣见韦仁很能听话,正要再多说些,韦仁却突然站起了身,小跑着凑到二从伯母曾氏和三从伯母徐氏身边。韦仁低声在她们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二人一同起身,就要随韦仁走去正堂旁侧的小厅。
堂内的大人们刚刚在说麦收的事,没有注意几个小辈之间的对话,此时见到三人这番动作,二伯公不禁开口问道:“阿仁,你拉着你两位从伯母做什么去?”
韦玄成也看着韦仁,眼睛中是疑惑以及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警告。
韦仁与自家亲爹对视一眼,随后便对二伯公俏皮地眨眨眼睛:“我们要说秘密,不告诉二伯公!”
二伯公一笑,摆摆手:“去吧去吧,我保准不让人偷听。”
韦仁对二伯公拜了拜,随后便与两位从伯母走进了小厅,韦仁当然不是要与二人说什么秘密,他是光明正大来告状的!
待到曾氏和徐氏坐定,韦仁对二人揖礼后,便把韦萱问他为何去找千客居的话复述了一遍。
韦仁先看一眼曾氏:“二从伯母帮了我,我觉得应该也请二从伯母顺道听一听。”
随后,韦仁便看向徐氏,开始解释:“三从伯母,我一开始不确定五味园是否愿意与我合作,便也派人约了千客居。见刘掌柜时,我曾考虑过是不是只把结了龟供给五味园,不过刘掌柜没提,而且我看刘掌柜似也另有打算,这才作罢。”
“另外,虽然我不能吐露和千客居的券书内容,但我能保证,我没有坑五味园,千客居收购结了龟的价钱确实比五味园低,那是因为他们家不用我们腌制,而且我给五味园的一些好处也没有给千客居。”
韦仁顿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扫了一眼曾氏,随后仍是主要面向徐氏,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我顺便也解释一下,刘掌柜与我签券书时提到我卖给千客居的那个方子,就是那个‘黄金蝉’的故事,我开始是想把这主意卖给刘掌柜的,问过他两次,他都说不要,我才卖给了封掌柜,法子有用没用,于我,都只是买卖,不存在偏帮谁。”
韦仁吐字清晰,但语速很快,曾氏和徐氏都还没仔细思量韦仁叫她们过来的用意,韦仁已经劈里啪啦地说完了。
韦仁还想着要不要哭上一鼻子,但一时实在哭不出来,便选择了另一种方案——
韦仁沉着小脸儿对徐氏又鞠了一躬,认真严肃地说道:“总之,刚刚听萱从姊那么说,我觉得萱从姊可能对我有些误会。我想与她解释,又怕哪里说岔了,万一吵闹起来会扰了二伯公的心情。我也担心自己确实有哪里做得不好又不自知,不得已只能失礼请三从伯母过来听一听我的解释。”
最后,本着告状就要小事化大的原则,韦仁明明白白点了一下题:“若我哪里做错了,三从伯母尽管教导,我一定改正,千万不要以为我是里外不分的人就好。”
曾氏和徐氏随韦仁过来就是听到韦仁说有重要的事与她们说,且因为恐会让二伯公担心,才一定要前来小厅才能说,二人都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徐氏一拍席垫,低声怒斥:“真是不知所谓!”
徐氏的脸阴沉得很,不为别的,不管是五味园还是千客居,和他们三房一枚五铢钱的关系都没有,韦萱多什么嘴,没得得罪人!听听韦仁那话说的,他哪里是怕她们误会他里外不分,他说的明明是韦萱里外不分!
徐氏真想掰开自家闺女的脑壳看一看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过此时,她也只能按捺住脾气,先将韦仁安抚好,若韦仁真把那些话捅到君舅那里去,韦萱定是得不了好的!
徐氏欠身拉住韦仁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又是拍背又是摸脸,细声细语地安慰道:“可别说什么‘不分里外’的话,你才多大,这件事已经办得极为妥帖。你萱从姊也没责怪你的意思,她说话一向不过心,你不要与她计较。你且安心,我一会儿回去就好好教训她,定不让你白受这委屈!”
徐氏在这边安慰韦仁,曾氏的眉头也是蹙着的,虽然韦仁只复述了韦萱的话,说话的主要对象也是徐氏,不过曾氏在自家院子里也听韦彭祖抱怨过韦仁。知子莫若母,曾氏估计,韦彭祖刚刚多半也当着韦仁的面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曾氏头疼,买卖都谈完了,而且还只是几十斤虫子的买卖,自家儿子竟然能把话说到韦仁眼前去。相较韦彭祖当面背面抱怨从弟的行为,再看韦仁这行事,拉着她过来旁听,却又一句韦彭祖的不是都没说,曾氏真想知道自家儿子那虚长韦仁的十多岁长到哪里去了!
曾氏和徐氏闷了一肚子气,韦仁告完状却是身心舒畅,直到离开城南韦家时,他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来他这次拜访给人家添了多少堵。
也不怪以韦世然的性子都觉得自家弟弟是个小心眼儿,韦仁前脚告完从兄姊的状,后脚还要特别小人之心地与自家阿翁报备:“阿翁最懂阿母,阿翁替我与阿母说一说,万一哪天谁说到她跟前,免得阿母不知道实情白白生气。”
韦玄成骑在马上,一手揽着大儿子,一手牵着缰绳,不过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家二儿子身上。
韦玄成低头俯视着因为与他坦白完,现在无事一身轻的二儿子,额头上的青筋就蹦啊蹦的:“我现在知道实情了,也不太高兴,你说说,要怎么办?”明明是去拜访长辈、感谢人家帮忙的,结果在人家家里告人家儿女的状,这像话吗?!
韦元茹就坐在韦仁身边,她这次站在韦仁这一边,韦元茹一边怜爱地摸着韦仁的头一边与韦玄成求情:“阿翁,五郎也没说错什么,萱从妹那些话我听着也不顺耳,五郎没当众与她辩驳,已经很懂礼了。”
韦仁扭着头蹭了蹭自家大姊的手心,赞同道:“就是就是。”韦彭祖也就算了,毕竟要看一看二从伯母的面子,韦萱却是前脚招惹完自家大姊,后脚又来招惹他,不让她吃点儿教训实在对不起今天这机会!
韦世然听完全程后也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见:“告状是不好,不过五郎与二从伯母和三从伯母解释清楚也是好的,阿翁,你说过,一家人就该有什么就说什么,憋在心里生了误会反是不好。”
姊弟三人统一战线,韦玄成就头疼了:孩子们渐大,想法也就多了,也愈发难管了!
韦玄成也知道韦仁是个不肯吃半点儿亏的,这次好歹能忍着没在长辈面前与从姊争长短,韦玄成也没再教训韦仁,只用马鞭虚虚点了点他:“仅此一次,做客便要有做客的规矩,哪怕主人家有不谐之处,也不可失礼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韦仁知道自己过关了,笑嘻嘻地对韦玄成拱了拱手:“谨遵命。”
结了龟的买卖基本算是上了正轨,韦仁便如当初答应赵氏所言那般,不再为其分出过多精力。
事实上,韦仁最近也没什么多余精力关注结了龟的买卖,他现在每日都要抽出大把时间整理《仓颉篇》的笔记以及学习小篆。
这两样事情对他而言,不仅耗费精力,还很磨练心性——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埋头苦读一整日,其实只读了一个字,看似对这个字的理解更深了,但真品起来,又有种自己在做无用功的错觉,总之,十分磨人。
同样“折磨”韦仁的还有他的马步训练。
韦仁现在已经勉强能蹲出比较标准的马步,他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进行下一项训练了,不想当他向沈决明询问时,沈决明面无表情地在地上划了一行字:能保持两刻钟后,就可以学习其他步法了。
韦仁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你在逗我吗?”他现在连30秒都坚持不了!
沈决明竟然特别诚恳地摇了摇头,还划字道:我没有逗你。
韦仁能怎么办呢,只能听武学先生的话呀!不过,韦仁也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沈决明,你这也就是赶上我这么个自觉又听话的学生。”不然,真换个七岁的孩子过来,肯定早被沈决明这么死板的教学方式给吓跑了。
沈决明没懂韦仁的意思,还以为韦仁是在自夸,犹豫了一下,沈决明点了点头表示附和,却是不知,他这头点得真是差点儿噎死了韦仁!
文武学习虽然进入了磨人阶段,好在秧苗们十分给力,八成的秧苗都是通体翠绿的,这健康的模样多少给了韦仁些成就感。
至于余下两成的秧苗,或是叶尖发黄,或是看起来细胳膊细腿儿的,韦仁也只当它们暂时感了个小冒,主要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勤抓虫子外,他只能祈祷它们可以自愈。
稻米们能否真的自愈无人可知,不过在五月廿三那日,稻米们也正式进入下一个生长阶段:分蘖。当然,韦仁这时候还没具体想到这个词,他只是根据凡师伯的建议,决定在这一日给稻子排水。
因为事前没有考虑仔细,种植稻子的木桶上并没有便于排水的设计,韦仁只能选择最笨的办法——把木桶推倒,让水自己流出来。
木桶高三尺三寸,直径也接近三尺,想要放倒这么大体积且盛满泥土的木桶真不是件轻松活计。
韦仁最开始还拿了根竹竿,打算靠一个支点撬起地球,不,撬起木桶,结果,木桶没撬动不说,竹竿先折了,若不是沈决明眼疾手快抱住了韦仁,韦仁得压着断了的竹竿一起趴到地上去!
韦仁觉得这个情况十分不科学,想要换个更结实的棍子重新试一试,不过君子院的众人一同把他劝住了,理由是:摔一跤也就罢了,万一被木棍折断的位置扎着了怎么办?
韦仁想了想,从善如流道:“那换你们压?”
众人:我们也不想摔跤或者被扎呀!
君子院的人都不相信韦仁那个“给他一个支点,他就可以撬动一切”的话,最后,还是沈决明叫来了三个护卫预备役,几人花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将所有木桶中的水给放干净了才总算让韦仁放弃了继续撬木桶的念头。
虽然韦仁的能折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家仍是有些好奇,韦世然就问了:“五郎,稻子一直泡着水都好好的,怎么又要把水倒掉?”
在韦仁的印象里,排水好像是和稻子的产量有关,而且,早了晚了的似乎都有影响,但原理他是真不知道,所以韦仁也只摇了摇头:“其他人种稻子就是这样做的。”想了想,韦仁又说,“要不要留一桶不排水?”
韦世然赞同:“试试吧,万一在水里的反而长得好呢。”
于是,沈决明只得又提了一桶水过来,重新给两个木桶的秧苗灌上水——没错,就是两桶,因为韦仁还想顺道用一桶稻子试试迟五日排水会怎么样。
忙完这些,大家还以为韦仁今日对稻子的关爱就到此为止了,结果,这时候,韦仁突然看向毋忧。
被韦仁灼热的目光笼罩着,毋忧抹了把头上的汗,自觉问道:“五郎君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做?”
韦仁晃着手臂在原地转了个圈儿,收势时做了个指天画地的动作:“毋忧,你跳个舞呗,务必请老天爷之后几天艳阳高照,把桶里的那些土晒得干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