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范立青站在李局办公室,手提□□,头上眼眉上白灰似雪花。
李局看她半天,“退膛没?”
她不动。
李局啧了声,提声发令,“范立青!下弹夹!”
一顿咣当当标准操作,30秒内黑色弹夹拍在李局桌上。
“小廖死于多种成分混合中毒,其中□□15毫克,小范,叫你带队,不是支援反恐,是支援小廖,怎么你忙活半天,安岳死了不算,小廖还一个人在观音桥呢?!我当警察三十几年,贪功冒进的新人见得多了,像你这样,丢下自己的案子不管,给别人帮忙的,真没见过!”
顿一顿,恨铁不成钢。
“案子破了再跟你算账,一个处分跑不了!”
“是!”
“现在局里决定,陈数杉临时兼任刑侦队长,你好好想想,怎么跟她解释你今天的所作所为罢!”
**************
“——范姐!”
范立青浑浑噩噩回到刑侦办公室,立刻被马提子拦住了。
他高高举起证物袋,里面是廖俊杰的手机。
范立青对手机壳很熟悉,他们一起买的《疯狂动物城》周边,她的是深蓝色兔子警官,廖俊杰是自以为聪明的火红狐狸。
“廖哥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他说什么了?”
范立青茫然。
“他说……注意安全。”
“还有呢?”
“说晚上再碰……他问我走得开么?”
范立青忽然明白过来,慌乱地向马提子确认。
“这是叫我支援么?他跟你说你会怎么样?”
“当然是回去找他啊!”
马提子崩溃大喊。
“范姐,你不是连这个都不懂吧?刑警出现场一定要双人作业,中午他叫我先走,就是以为你在城大,指望得上啊!”
范立青被问的懵了,忽然转头,噔噔噔上五楼冲回李局办公室。
李局正抽着烟静静流泪,猛见她提枪进来。
“干嘛?”
“拿子弹。”
范立青摸到弹夹顺手就装上了,眼神挪回李局,枪口黑洞洞跟着对过来。
斯文和马提子跟来,看她这个样子,二话不说,一个摁住肩膀往桌上压,另一个钪钪琅琅夺枪下弹夹。
李局惊了半天,不耐烦挥手,“给她放假!”
**************
庄队挑起百叶帘,看马提子押着范立青,斯文左手提枪,右手拿弹夹。
“怎么搞成这样?”
他向陈数杉抱怨。
“我还以为立功了,结果枪丢了,这叫我怎么解释?幸亏是20发子弹,要是60发,哎——你们大案当前,我也不想扣提子啊!”
警察丢枪,隐匿不报是刑事罪,及时上报也得脱衣服丢公职。
“老规矩,先算廖队头上,破了案再说。”
正中庄队下怀,他消了气,“你人手够不够?我借你两个?”
陈数杉站起来拉门。
“谢了,不用,不过你帮我个忙。”
五分钟后她回到刑侦长桌前。
“立青!抬头——”
范立青两手捂着脸,好半天才撤下来,眼泡红肿。
“要哭回家哭,这儿是办公室。”
陈数杉冷冷敲桌面。
“莫安生的通缉令刚发出去,罪名是教唆他人自杀,提子明天早上到市局过一遍流程,提到市级发布。好,斯文先来,离队一天,在干什么?”
“我找到金荣的父母了,在药厂看仓库,金大昌2014年死亡,我怀疑凶手就是金荣,他符合痕检给的范围,但岳梅帮助串供,误导了警方。”
斯文低头认错,“是我工作有疏忽,没查死亡人口。”
陈数杉说,“主要是管理责任,之后再总结加强吧,岳梅人呢?”
“金大昌死后她没有消息,但退休工资一直正常发放。”
陈数杉愣了下,“你怀疑金荣连母亲也杀了?”
“不然,赵小琴为什么从来没见过岳梅?”
一片唏嘘,这案子越查越是触目惊心,唯独陈数杉赞赏,“很好。”
“这是金大昌的遗物。”
斯文从背包里掏出一件精致的骏马摆件。
香烛纸钱送去医院了,卫蔚父母要带道士上门烧纸,他写了封严肃的检讨,恳请医院配合,主治医生对小伙子印象不错,竭力争取,领导居然同意了。
陈数杉拿起来,底座上烫金大字,川崎进出口公司2013年优秀员工。
“2007年实习,2010年毕业签约,2013年优秀员工,2015年……”
她转头问,“金大昌死亡的具体时间是?”
“2014年8月16日。”
“金荣跟川崎进出口的劳务合同几月份终止的?”
“社保截止2015年3月份!”
长桌上摊着一只锃亮的不锈钢大盘,林林种种,全是现场收集来的廖俊杰个人物品,除开枪套、防弹衣、手铐等等警局配备,经检验退还设备科外,其他全部暂时列为证物。
其中包括现场医学生交还警方的安岳的旧手机。
“从2009年6月12日到2024年5月23日金荣死亡,金荣一共发了十二条短信,五条生日快乐,一条新婚快乐,剩下六条——”
陈数杉投屏,用激光笔框出‘2015年2月,我回来了’这句。
“金大昌死亡后半年,合同还没解除,公司还在交社保,金荣就回来了?”
廖俊杰死后,范立青的脑袋就像被人灌了水泥砂浆,流体的进来,凝固住不走,但这会儿好像开始转了。
她迟疑地问,“难道之前是金大昌不让金荣回来?”
“有这个可能。”
斯文框出‘2010年6月2日,新婚快乐’这句。
“安岳也很奇怪,2009年还在跟金荣谈恋爱,不到一年就结婚了,还是赶在校园里,大二结的,我记得那时候刚刚允许在校生结婚吧?”
三个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房间另一半安静如鸡。
陈数杉压压手,看向长桌对面,会开了半天,刑侦几个还心不在焉。
十二从图书馆借了几本《常见剧毒和高毒化学物品中毒防止手册》、《常见有毒和致敏植物》、《中国严格限制的有毒化学品目录》,摘摘抄抄,若有所思。
小虎眼眶通红,兀自抽动鼻子。
马提子抱着廖俊杰的靠垫,下巴撑在上面,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范彦行和金大昌先放一放,我们看廖队的案子。”
这话一出,马提子眼中闪出光亮,挺直背部,严肃地慢慢吐出几个字。
“陈队,我要报仇。”
十二合上笔记本,沉稳地推推眼镜。
“蓖麻太常见了,重庆遍地都是,提纯又很简单,上过高中就能做。”
小虎平时不声不响,这时候看出是个狠人了,他说的更直白。
“金荣、卫蔚、安岳都不是莫安生亲自动手,唯独廖队肯定是她干的,但一没有证人,二没有监控,就算抓住了也不好判,还不如……”
他们显然商量过了,马提子比个利落砍头的动作。
“趁抓捕毙了!”
陈数杉瞪眼。
“□□片看多了?实在清醒不过来,下了班找王队打申请,陪你们廖哥在敛房过夜,把这些乱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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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糟的主意都跟他说说,看看他什么反应,啊?”
马提子愣了一下,讪讪垂眼。
四点五十五属地派出所才到达现场。
王队能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就得出□□致死的结论,想必没经过家属签字同意,直接按照工作需要,剖了。
他无法忍受去地下室看那个——剖完可能还没有缝合的廖哥。
陈数杉的语气跟往常一样平淡。
“我们是纪律部队,入行就知道警察的死亡率远远高于一般职业,尤其是刑警,随时随地,要面对队友的离开。”
马提子悲愤。
“陈队,我真的接受不了,廖哥才三十二岁!”
陈数杉不接他话茬,手点斯文。
“干过刑警,是警察生涯里的一枚勋章,昨天廖队才跟我说,斯文申请留在这边,我很舍不得,但同意了。”
马提子又悲又喜,抓住斯文胳膊狠狠握了下。
斯文张嘴就带哭腔。
“廖队同意了?可他叫我别做春秋大梦……”
“程序上,你是应该先征求我以及分管局长的同意,再向廖队提出。”
陈队总是这么硬邦邦,斯文早习惯了,咽下泪水喃喃道。
“其实廖队人挺好的。”
一句话说的几人悲从中来,黑黑白白的巴掌拍到斯文肩膀上,看得出来,要不是在场还有别人,他们肯定要互相拥抱着大哭一场。
陈数杉看一眼范立青。
大家同坐一张桌,唯独她被排除在外,当初来,顶着未婚妻的名头,现在人走了,却没能在这帮兄弟面前博得未亡人的尊重。
“我管不了你们几天,没别的要求,公是公,私是私,上班时间,各个都是自己人,在外面,立青的后背也是交给你们的。”
顿一顿,“降低刑警死亡率,人人有责。”
这话说得太重了,马提子眉头一挑,欲言又止。
范立青开口,“陈队,这种最基本的工作素质,我们都有。”
“那好,现在看这段监控——”
马提子推斯文坐正,定睛一看,立刻嚷起来。
“这哪来的?我把楼上楼下翻了个底朝天,怎么没发现这段?”
“那几家店是没监控,但小巷尽头的停车场有,拍不到店里,但拍到案发前半个小时,这辆搬家的小货车经过,有车载记录仪。”
马提子服气了,竖大拇指。
“陈队,你是这个!”
“是立青,她从城大过去,提着□□查的,效果不错。”
马提子愣了一下,没吭声。
切换车载监控镜头。
店里没客人,女人身穿紧身亮片超短裙,打把花伞遮脸,撑在收银台跟老板闲聊,借着柜台的遮挡,从皮包掏出一瓶矿泉水放在整提水上面,手刚离开,廖俊杰就入了镜,他拢着衣领匆匆走过,在对面买了包烟。
“她是用矿泉水下的毒?”马提子大为震惊。
没有监控,没有目击,尸检确定廖俊杰死于□□后,刑侦把现场所有的瓶装饮料、自制绿豆汤,后厨原材料,吃过和看不出吃没吃过的麻辣香锅,连老板的保温杯、不知道谁丢下的半杯冻柠檬……通通搬回分局检测。
数量太多,王队那组人忙不过来,江南分局还向市局和其他兄弟分局借了法医帮忙,但没有发现任何毒害物的痕迹。
现在看来,这瓶矿泉水在廖俊杰离桌呕吐时,就被莫安生拿走了。
斯文两眼发直。
“她不知道被廖队跟踪?!那她原本打算毒死谁?”
“注意,这个人是今天会议的主题。”
陈数杉的语调不带任何波澜。
“他就是突破口,找到他,就能抓住莫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