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没来得及说下去，林杉被叫去化妆了。
路弯弯回到后台。
制作人有休息区，她找个空位坐下。
明天自己和艺人丁绘意合作的专辑母带就要发行，她需要在发出之前再次确认每一首歌，每一个音。
丁绘意也参加了冲顶声云，她早早准备完毕凑到路弯弯身边和她一起试听。
这其实是她们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之前都是远程交流。
丁绘意女团出道，面临转型急需一首技巧性高的歌曲。
路弯弯是被老头儿马玉河推荐给丁绘意的。
这也是路弯弯在国内发的第一首歌。
两人正在激动地商量发歌时间点，笑得前仰后合时，化妆师急急地领着林杉出来。
空气霎时凝固了几秒。
像是有人在路弯弯和丁绘意这儿按了静音键。
化妆师和她们都是好朋友，急忙手舞足蹈地展示着林杉的造型。
“这个！好看吧！我新想出的设计！结果林先生看上去不是很满意，让我抓两个人问问。”
丁绘意扑哧一声笑了，路弯弯手指还按在便携键盘上，依然维持着动作。
林杉直直地站着，似乎是真的需要她们的评价。
“弯弯，你说！上次路演时林杉的造型你不就提了意见嘛！”
……
空气变得更稀薄了。
路弯弯一口气都差点没提上来。
上次确实顺口提了一句造型的意见，但她没想到竟然还有被林杉知道的这一天……
林杉笔直的身形终于动了动，唇角微微扬起，路弯弯看来却格外刺眼。
她硬着头皮点点头，手指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抠着键盘缝隙。
“还不错。”
林杉听完就立刻回去了，在那之前还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路弯弯一眼。
似乎带着戏谑。
丁绘意咬着牙恨恨地说。
“林杉真是……还没官宣加入我们清音集团呢，就拽得二五八万了。”
路弯弯闻言看向她，带着惊愕。
前两天自己的“钴蓝色月牙女士”大粉号在官方宣布参赛歌手后再次活跃起来了。
林杉能坚持三年的粉丝大多是理智粉，不仅没有狂欢控评，反而是和路人一起有来有回地冷静推断一定是清音集团签约了林杉才能走后门进了这档音综。
她当然也这么觉得。
丁绘意看出她的不解，耐心地解释。
“这档音综算是给林杉的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清音也要评估艺人的商业价值才会决定签不签约的。”
路弯弯开口：“那假如上综艺之后的反响不好呢？”
她问完就后悔了。
过分关心甲方了。
她刚刚放松的手指又蜷起。
好在丁绘意并不敏感，她自然地接过话茬。
“那他估计要自降身价打黑工？我也不清楚，他的合同是机密。”
路弯弯点头。
那边正好在呼唤丁绘意了，她走后，路弯弯才终于靠上椅背，悄悄舒了一口气。
//
一旦投入工作状态，路弯弯就像变了个人，常年淬着淡然和冷漠的眼里瞬间变得炯炯有神。
因为这，路弯弯经常被马玉河和一众师兄取笑是“小痴”。
确认完毕，上传了最终版，路弯弯才放松，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1个小时，林杉应该早就选完了歌曲。
她起身转了转僵硬的关节。
打开勿扰模式，才发现消息塞满手机。
乱七八糟的消息中有一条好友申请立刻攫住她的视线。
“【杉】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申请理由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
回头。
路弯弯立刻转头回去。
看到自己的座位后面坐着林杉。
小小的桌子限制了男人的身高，他撑着下巴，有些困倦地睁眼。
嗓音里掺着沙哑的颗粒。
他笑时眼角带着调侃。
“路小姐，我等得很辛苦。”
这一句，带着男人刚睡醒时的沙哑黏腻，让路弯弯差点握不住电脑。
她眨眨眼，眼里却全无歉意：
“抱歉，我没注意。”
然后快步走去工作室。
坐定，她才再次拿出手机。
刚刚有条令人烦躁的消息被她刻意忽略了。
【路大师】：什么时候回来枫城的？！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就上了那种节目！
那种节目？哪种？
她嗤笑，没回，打开勿扰模式，把手机丢回托特包，听到咣当一声，她的心也沉了底。
工作室虽小，五脏俱全。
一台小型调音台*和一台台式电脑就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
打开电脑，路弯弯看到了林杉的选曲。
路弯弯想到林杉或许不会听她的意见，但没想到几乎完全是背道而驰。
这首歌节奏极快，歌词又密又晦涩，对歌手的要求极高。
几乎是一首用来炫技的曲子。
路弯弯有些愠怒，但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只留下了些许失落。
一想到这个又倔又有些冷漠的甲方是自己曾经遥远地关注了六年的人，这种愠怒又加重了些。
像是有两个自己在脑内拔河。
理了很久的情绪，路弯弯才安定下来。
她1个小时左右就混音完毕，提交给了制作组。
彩排下午稍晚些才开始，路弯弯决定出去走走。
//
场地离地铁很近，路弯弯坐地铁去小吃店买点东西当作午饭。
路上，路弯弯看到附近的大剧院贴了很多海报，她许久没来过了，便凑近看看。
看到了熟悉的人。
“大师级小提琴演奏家邓芝女士演奏会”
浅浅咀嚼了这段标语，她只觉得反胃。
海报上，女人笑得柔和。
她看来却刺眼。
她快步走开，直奔小吃店。
买了自己最喜欢的炒面，她突然想起林杉曾提到过自己最喜欢吃蛋炒饭。
现在自己的身份是黑粉，不管他。
//
出小吃店的时候，她一手拎着两份饭。
一份里脊肉炒面、一份蛋炒饭。
顺路又去便利店买了几瓶饮料，里面有林杉最喜欢的七喜。
随便买的。
她心想。
回去的时候，林杉正坐在休息室背歌词。
休息室里只有他们俩。
塑料袋的声音在安静的休息室让人难以忽略，林杉抬起头，似乎是闻到了饭的香气，他瞳孔微动。
路弯弯解释：
“随便买的，制作组的午饭好像不是很好吃，我就没要，去喜欢的店里买了几份。”
林杉听到这儿也不再推拒，选了蛋炒饭和七喜。
“谢谢。”
她还带着气，不想鼓励他。
没再多说就走了。
男人在她走之后，才放下手里的歌词本，凑近热气腾腾的蛋炒饭，皱皱鼻子。
像是在试探饭里有没有下毒。
//
下午17:00，彩排开始。
聚集在大屏幕前的众人客套着。
看似是“客”，其实摆明了要“套”。
路弯弯依旧是在熟悉的角落一个人安静刷手机。
彩排的顺序是按照艺人排位赛决定的。
林杉压轴。
林杉坐到她身边，什么也没说。
都只是安静地等开始。
路弯弯本想安静地度过整场彩排。
可是她哪里晓得——
“嫉妒”一词，看似是女字旁，实则适用所有性别。
到了一位著名歌手的彩排，前排有制作人清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考验。
向着她，稍稍欠身。
“路小姐，我没经过科班训练，我听不出这位歌手一公的策略，你可以讲讲吗？”
路弯弯正刷着手机的指尖一顿。
这位选手的歌她其实没怎么听，因为太吵、太噪。
一天的工作下来，路弯弯有些疲惫，只想回去听纯音乐放松冥想。
察觉到身边人的不自然，林杉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他挑起眉头，等着路弯弯的反应。
路弯弯站直，赔一个有些歉意的笑。
“前辈谦虚了，晚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位歌手选曲很不错，既符合他的音色，又能调动现场的情绪，很容易让观众投入其中，再加上他的知名度，想必现场应该很有氛围。”
她模棱两可地夸了两句，实则根本不走心。
而被她夸的那位选手的制作人在下面露出得意至极的笑。
路弯弯坐下后，立刻探出身体和前排的师兄卫蓝吐槽。
卫蓝大她两届，在国外时常常照拂她，两人关系不错。
“疯了吧？我夸两句他们就信了？”
“这选手音域这么窄，制作人还让他唱撕裂音*，这不是霸凌我的耳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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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蓝轻笑着给她比了大拇指。
林杉看看她，又看看挑衅的家伙。
没忍住笑出了声。
听上去像是真心的。
路弯弯忘记身边还有这号人的存在，旋即坐直，也不和他搭腔。
三十位选手下来，路弯弯被挑衅了四五次，站了又坐，坐了又站，起身都要赔笑。
很快到了林杉。
他对着她说了句话。
“路小姐，难道就不怕，我们在休息室里分析的策略剪出来和你今天的态度截然相反吗？”
路弯弯早猜到他要这么说。
这家伙今天好像是铁了心要在摄像机看不见的地方逮住机会和自己针锋相对。
她挑挑眉，说出早已打好的腹稿，“真真假假又如何，反正这群老家伙只挑自己爱听的听，估计我俩的份额甚至会被他们跳过。”
林杉无声地颤抖着笑。
这一笑似乎把二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最后问了一句：“那路小姐和我说的，是真还是假？”
路弯弯低头整理自己吃完的小零嘴包装袋，装作没听见，并没回复他。
很快，她跟在他身后去幕后。
乐小元在和林杉确认走位和升降台的时间，林杉整理着耳返、领口和耳环，点头。
他看上去和平时没区别，但路弯弯很熟悉他，他紧张的时候就会整理造型。
人变了不少，这些习惯倒是一点没变。
她站到他们附近，等林杉上场的时候才轻声说：
“只是彩排，不用紧张。”
林杉没想到自己伪装得这么好还会被识破，于是露出今天第一个轻松的笑。
“路小姐今天表现得，不像讨厌我的样子，”
他语气透着软，似乎含着失落。
虽然路弯弯并不明白他失落的来源，但还决定稍稍卸下自己的盔甲。
黑暗的后台，路弯弯递给他二人之间第一个不加掩饰的眼神。
男人的眼晦暗不明一秒又恢复如初。
他上台后，路弯弯本想走到观众席听live，手机上却传来震动，一个工作人员发来消息，想和她见面聊。
她只好马不停蹄赶去工作间。
//
工作区嘈杂，工作人员把路弯弯拉到僻静的角落。
给她看了一页台本。
上面写着艺人排位赛的赛制、赛程以及积分公式。
路弯弯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拍下这页台本。
然后细心查看积分公式。
艺人的微博粉丝数确实是一项指标，可权重分明极低，其余的比赛项目也不全是考验音乐常识。
纵然知道林杉未曾受过科班训练，她也该对林杉的实力有信心。
那最后一名的可怜的分数不该是属于他的。
她的预感果然是对的。
林杉或许变了，可他的六年从来都不会是那个89分能够概括的。
哄闹的后台，她的内心竟然又安稳又平静。
路弯弯算完，诚恳地感谢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是个圆圆脸女孩，她有些害羞。
“我没想到，你漂亮，竟然还这么聪明，我很喜欢你，你对我们都很好，还给我们买饮料。感觉让你和他组队太不公平了，所以……”
路弯弯没想到女孩帮助她的原因竟是这个。
她和善地笑笑，并不想扫兴地提醒她“漂亮”和“聪明”之间没有任何连带关系。
“谢谢你，我也很喜欢你。”
回到后台，林杉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休息室里，路弯弯回去找他，却发现他脸色不是很好。
此刻她没有心情去揣摩这些。
心头挤压的事太多，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晚上全体聚餐，她要为他们把这口郁结太久的气挣回来。
她这么想着，却看到化妆师给她发的消息，刚刚高涨的热情瞬间像是被熄了火。
【化妆师小雅】：林先生执意要换掉我们商量的那套造型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接着发。
【化妆师小雅】：林先生今天还说你给我买了蛋炒饭？谢谢弯弯！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又紧，用力到本来极白的指尖泛起红色。
她明白了林杉的那个戏谑眼神。
回头看坐在沙发中央的林杉，路弯弯眯起眼和他对视。
两人的眼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看似平静，实际无限暗流肆意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