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是她
    柳姳音琥珀色的眸底逐渐由温和变得严肃,她面上没有起伏,但身体却做出了反应。

    她脊背挺直,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气场收拢紧绷,与刚刚的自在大不相同,就这样沉默着。

    齐九桉眼巴巴地看着柳姳音,内心翻涌难以平静,心脏都要从他的喉咙里跳出来了,他就那样痴痴等待着她的回答,哪怕知道结果不如意,可他还是心存妄想。

    柳姳音收拾起桌上的残渣,轻轻叹息:“段婶的酒着实烈了些,世子喝醉了,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正事要忙完。”

    齐九桉立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焦急喊:“阿音,我没醉……”

    她停下来手中动作,直直地盯着他,语气有些无奈:“世子,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你知道我的目标和谋算,还有叶将军之死和定远侯被陷害,这背后当真只有朔风堂的人吗?如今局势动荡,你我须早做打算。”

    齐九桉当然明白她话中含义,朔风堂想害他父亲和叶昀,光凭尉迟烽和裴璟辞可不行,这些年尉迟烽一定在朝中安排了不少他的人,那些人的心思与筹谋都是要等他们去揭开的,无论如何,此时都不是能论儿女情长的好时候。

    也对,父亲尚在家中等待他寻找证据解救他,他又岂能在此刻耽于情呢?

    他笑起来,眼眶里水光盈盈,故作轻松地拍了下她的肩头:“我知道,这不是喝醉酒说胡话了吗,阿音你别介意啊,我……我先回房间了啊……”

    齐九桉心头发酸,感觉堵得慌,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回去,还摆着手拒绝柳姳音的搀扶。

    柳姳音立在廊下,望着他走得七扭八扭终于爬上楼梯,走回了自己房间,快入秋了,夜风有些微凉,她手掌搓了搓小臂,苦涩地抿了抿红唇。

    这一番谈心叙旧,只能短暂地让她在安宁久违的过往中沉浸,梦醒之后,她还是要面对冷酷诡谲的现实。

    -

    威严气派的偌大皇宫里,裴璟辞被领着进了景华殿内,见到了两日未上朝的明帝。

    明帝卧在床榻上,半阖着眼,气息微弱,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太医刚刚来过,也只是开了几副安神的药,什么也没说。

    一国之君竟落得这般病弱身躯,倒是有些骇人听闻。

    近些天,自太后薨逝之后,明帝就时不时称病不去上朝,朝中政事一部分交给裴璟辞处理,一部分交给裴瑞谦,也因此,朝中对于他二人谁会被立为储君争论不休,两方势力暗中较劲。

    明帝见裴璟辞来了,懒散地拜了拜手,屏退了殿内所有人,等到这里只有他们时,明帝忽然从床榻上坐起来,活动了腰椎筋骨,面色红润,神情也生动鲜亮起来,全然不似刚刚那副病容。

    裴璟辞脸色严肃,站在明帝面前恭敬行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身体看来是康健许多了。”

    明帝坐到床边,面对着他,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朕根本没病,不过是为了骗那般朝臣的借口罢了。”

    裴璟辞装作诧异地问:“父皇为何这般做?”

    明帝揉着自己头,眯着眼感叹:“还不是因为太后辞世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朕赶快立下储君,好为将来做打算,那些朝臣知道后,天天催着朕立太子,可这太子之位哪是这么容易就能选择啊……”

    明帝说着话,语气逐渐哀伤,深深地望着裴璟辞,他这个三儿子,幼年时曾被自己不待见,嫌弃他母妃是罪奴,把他忘在冷宫里快十年,一转眼竟长成这般青年才俊,不光之前在京中颇有美名,如今做起实事也是雷厉风行。

    明帝心中动容,感慨他的行事作风多么像先太子,若是琅儿还在,他们兄弟二人定然能为自己分忧,也不必忧心瑞儿的胡作非为行径了……

    裴璟辞察觉到明帝的情绪,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几分,他当然知道明帝在透过自己看到了谁。

    他低头,神色带着关心与尊敬,宽慰明帝:“是那些朝臣太心急了,父皇身体安康,此事来日方长,不用忧虑,眼下先养好身子才是。”

    “你说的是,还不急。”明帝忽而又道,“若是琅儿在,朕就能放心了。”

    先太子裴琅闻,是明帝和薛皇后的第一个儿子,与裴瑞谦不同,裴琅闻仪表堂堂,虽比不上裴璟辞俊朗不凡,但也算是眉清目秀,更遑论出去外貌,裴琅闻的品格德行也是众皇子的表率,他贤良方正,爱民恤物,日日为政事为百姓殚精竭虑、勤勉尽责,人人都夸他将来一定是位英明的君主,对他寄予厚望。

    有时裴璟辞也在想,明帝和薛皇后那样的人,也能教导出裴琅闻这般良金美玉的人,应了那句“歹竹出好笋”。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位储君,在赶去治理水患、体察民情的途中,得了瘟疫不幸去世。后来许多年太子之位空缺。

    裴璟辞恭维道:“皇兄在天之灵,也一定能佑我卫国国祚绵长,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明帝长叹一口气,看着裴璟辞倍感亲切道:“璟儿,朕知你如今朝中无人可倚仗,所以这些日子派你做了许多事,你可有疲倦?”

    裴璟辞摇了摇头:“儿臣知道父皇的良苦用心,不觉疲惫,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职责和荣幸。”

    明帝展露出舒朗的笑容,欣慰地微微点头,充满希望地看他:“璟儿比瑞儿让朕放心,你这个弟弟实在顽固今日宣你来,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父皇请讲,无论何事,儿臣赴汤蹈火也会办成。”裴璟辞立刻竖耳认真倾听。

    -

    从宫中出来,裴璟辞眉宇之间松快了些,不同于在宫中的紧张与讨好,此刻他俊美英气的脸上露出一抹自得的笑。

    看来这些时日他们给明帝上的眼药已经起了作用,御史大夫将薛国公这些年欺压百姓、侮辱朝臣等罪行呈到明帝眼前,加之裴瑞谦之前在江南干的丑事被百姓唾骂,如今明帝对裴瑞谦一党充满警惕心,就连他身边人也说,薛国公等人野心不小。

    相比之下,明帝更愿意倚重这个在朝中孤苦伶仃的儿子裴璟辞,毕竟在他看来,裴璟辞在世上只有自己这个父皇最亲近。

    裴璟辞坐在马车上,吩咐清崇清岩:“带几个暗卫,明日秘密随我去一趟天越关,此事不得向任何人告知。”

    虽然不清楚他有何事,但清崇清岩依旧应声:“明白。”

    马车在大道上疾驰,到了分叉的街口忽然停下了。

    赶车的清岩转头问:“殿下,是回明月阁还是回璟王府?”

    裴璟辞指腹擦着左手手腕上的菩提珠子,那时他在柳姳音梳妆盒里找到的。

    “明月阁。”他嗓音低哑。

    自上次他与李忠彦在璟王府争执后,他就搬回了明月阁,从前每当他心情不佳时,他总会去明月阁,那里有一佳人总巧笑嫣然哄着他,用温情蜜意感化他,可惜如今没有了。

    明日启程去天越关,临走前他想多在有她气息的地方待着。

    回到明月阁,一进门又能看见楚嫣与萃辛在争执,争得面红耳赤之时,楚嫣似乎被惹急了,抬手扇了萃辛一耳光,“啪”地一声好清脆。

    萃辛愣在原地,不敢还手,就瞪着楚嫣。

    裴璟辞面色沉下来:“楚小姐这是在做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殴打下人不好吧?”

    清岩跑过去拉着萃辛查看她的脸,白嫩肌肤上红辣辣一个手掌印。

    “我……”楚嫣也没料到裴璟辞突然出现,愣了半晌,才磕磕巴巴解释:“殿下,萃辛姑娘她不让我查看账簿,我们才吵起来的,我只是想为殿下分忧……”

    裴璟辞打量着楚嫣,心中对她越是厌恶,他当然明白楚嫣对明月阁的企图,约莫也有尉迟烽的意思,他们觊觎明月阁,想合伙吞并明月阁,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楚嫣插手明月阁的事了。

    可惜裴璟辞没有给李忠彦面子,自然也不会给她面子,当即不留脸面地道:“无论如何,也不该打人,这是楚小姐的错了。”

    萃辛看准时机,卖起惨来,抱住清岩的臂弯哭诉:“殿下要为萃辛做主啊,并非萃辛有意阻拦,只是楚小姐这一月来搞砸了明月阁许多事,明月阁的盈利都比之前下降了好多,萃辛只是想帮楚小姐处理账簿,没想到她竟然打我……”

    裴璟辞直勾勾地盯着楚嫣,审视的目光看得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张着嘴想要解释,却被裴璟辞抢先开口:“楚小姐心急了些,不是人人都是天生的商人,楚小姐可以先在家中学习,不必着急做事,天色不早了,送楚小姐回去吧。”

    楚嫣诧异地呆住了,她未料到裴璟辞对自己竟然这般无情,也不喊她“嫣儿”了,究竟是为何?

    看着碍眼的人被送走,裴璟辞心绪才宁静下来,不知为何,他多楚嫣再也提不起从前的讨好兴趣了,每每看到她,都能想到她背后的人,也想到了他的阿音,曾经因为楚嫣与他多次争吵……

    裴璟辞又走进了柳姳音的卧房,这里还保留着她生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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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设,连盆花草也没有移动位置。

    他换上干净的衣物,躺在床榻上,抬手摩挲着光滑细腻的菩提手串,睹物思人,又轻轻地放下,伸手在枕头侧边摸到了那熟悉的铃铛,被红绳系着,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像是等待故人归。

    裴璟辞想到了那时铃铛被系在纤细柔软的脚踝上,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回忆突兀地闯进来,他眸光清浅,流露出悲悯的情绪,心又一次痛了起来。

    明日去天越关,上一次去的前夜,他也是在这张床上睡,柳姳音埋在他的肩窝里叮嘱他万事小心,可这次却只有他自己了。

    裴璟辞在失去柳姳音后,才方知自己对她是如此渴求与深爱。

    鬼使神差地,他将铃铛和菩提手串放在一起,轻声呢喃。

    “阿音,今夜还来我的梦里吧。”

    -

    柳姳音陪着齐九桉去天越关找了有人陷害定远侯杀害叶昀的证据,虽然叶昀还活着被藏了起来,但在众人眼里叶昀就是突遭意外死了,朝中和天越关内部互相猜忌、争斗,好不热闹。

    柳姳音和叶昀想着坐山观虎斗,等着那帮人自己露出马脚再一举制敌现身,于是她和齐九桉只是找了能证明定远侯清白的证据,便离开了。

    柳姳音嘱托齐九桉:“一切按计划行动,不可轻举妄动。”

    齐九桉笑道:“我不是那么莽撞的人。”

    又恐有人再对他不利,柳姳音决定往南边送送他,大概两日路程。

    年川不能同去,帮着柳姳音一起收拾东西,担忧道:“万事小心。”

    趁着柳姳音在屋子里换衣服时,齐九桉神神秘秘地溜到年川身边,拦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笑:“怎么,看上阿音了?”

    年川甩开他的手臂,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齐九桉哀叹一声,自嘲道:“省省力气吧,我她都看不上,更别说你了。”

    年川脸通红,气得没理他,自己默默整理武器。

    柳姳音自然没发现两人的奇怪,动作迅速,和齐九桉一前一后骑马离开。

    -

    裴璟辞一行人进了青州,几人一夜没合眼没吃饭,急需补充体力,清崇提议:“殿下,前面就是青州了,听闻前面有家客栈生意兴隆,菜肴美味,不如我们在那里歇歇脚?”

    裴璟辞点头应允,清崇在前面带路,清岩累得都提不起精神,迷迷糊糊跟着进了如意客栈。

    正是晚间宾客盈门的时候,如意客栈里坐满了路过的旅客游人,他们好不容易才找了位置坐下,饭菜便端了上来。

    “哇,这饭菜真香啊,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清崇被饭香包裹,感慨一句,然后赶紧埋头吃了起来,生怕被人抢了去。

    “出息!”清崇嘲笑他,“真是头饿狼,再好吃能比上明月阁的饭菜?”

    两人说笑声中,裴璟辞安静优雅地吃完了饭,闲来无事他开始观察起四周。

    这家客栈背靠鸠山,前门又有四通八达的路,地处要塞,估计在这里歇脚的人身份各有不同。

    他心道这家店或许不简单,抬眼却在客栈柜子上方挂着一副字,苍劲有力的“如意客栈”四个字铺在绢布上,矫若惊龙,遒美健秀,与这家客栈的气质格格不入。

    裴璟辞激动地站起来,他认得这字,这是阿音的字,曾经是他手把手教她练字,她的字迹无论是什么样,他也能一眼认出。

    他叫来老板娘:“老板娘,方便问一下店中的这幅字谁何人所写?”

    清崇清岩不明所以,看着他们二人对话。

    段婶笑道:“这字啊,是咱客栈的东家写的,她说自己写字可好看了。”

    裴璟辞觉得自己呼吸都止住了,心在狂跳,直视着她又问:“她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儿?”

    “姓何名英娘,”段婶笑呵呵答,“不过她不在这儿,说是出门散心了,约莫明日回来。”

    听到名字的一瞬间,裴璟辞很是失落,他笑自己这么期盼做什么,柳姳音已经死了,那人也段不可能是她。

    可他不会认错柳姳音的字。

    他又忍不住期待,希望能见那人一面,他心里总有预感,见一面或许能解他心头的慌乱,万一那人就是她呢,万一就是他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阿音呢?

    抱着这样的妄想,裴璟辞把银子放在桌子上:“老板娘,我们今晚宿在就这里,麻烦您帮我牵线,我很想与姑娘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