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一大早天气就不太好,一场雨随时要砸下来,周小玩交完转专业的材料,到学校外的川菜馆吃饭。
她原来读剧作,要转去学影视技术,交的材料里有部片子是她新拍的,自编自导,拍了一星期,原始素材够她剪十部短片了,她用这些素材没日没夜剪了好几版,最后在纠结中,赶着截止时间选了一版上交。
用陈挚的话说,她在交作业上的拖延可以比肩墨镜王,只不过人家墨镜王赶的是戛纳电影节的作业。
陈挚是她剧作专业的同学,加上她室友鹿溪,三个人常常一块组队做小组作业。这回要正经拍一个原创短片,六个人一组,约好了边吃饭边聊作业。
周小玩一个人先到,要了半菜单的菜,炒饭先上来,半碗饭吃完,其他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就差陈挚一个。鹿溪给他打电话,他说把室友喊上了,让多点两道菜。
桌上菜已经摆满了,鹿溪坚持又去添了两道。
周小玩要饿晕了,话都说不上,只顾着吃饭,等到陈挚带着人来了,她抬头看一眼,猝不及防撞上一张陌生的脸。
陈挚的三个室友,有两个是剧作班的同学,另外一个听说是管理学院的学生,也是陈挚的高中同学,陈挚常常喊这同学出来一块玩,但这人很少出现,少有的几次来了,碰巧周小玩都不在。
“贺司扬,你俩坐这边来吧。”鹿溪朝两人招手。
陈挚一招即来,贺司扬却就近找了个空位,笑说不干扰她们聊作业。
“别啊,剧本你不是都看过了么,说好来给我们当执行制片的啊。”陈挚算盘打得咣咣响,嘴上开玩笑说要拉一个人来分担这次作业的经费,其实是周小玩之前提过要找一个学制片的来一起合作,互相偷师一下,他想着宿舍不就有一个么,回去把剧本给贺司扬一看,贺司扬觉得剧本挺有意思,却没答应要来。他早预想到了,人家高中一毕业就实打实去剧组里学经验了,不一定瞧得上他们这种草台班子,但正是因为有经验,才更要把人拉来。“我们也没那么差,说不定比你去的剧组更有意思。”
“剧组也就那样,”贺司扬是被陈挚硬拉来的,没想要动筷子,“我们课不一样,时间对不上,你们要人的话我可以帮你们问问师兄师姐。”
好歹当了一个多学期的室友,陈挚知道贺司扬这是还没有看到参与进来的价值,往难听了说,这人有点功利,不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不做,往好听了说,他很知道自己要什么,不会随意被动摇。他不会把计划一笔一划写下来,但每天做什么都井井有条,要是没有例外,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安排。
陈挚为了把人拉来,放话说给他看个有意思的短片,短片就是周小玩刚交上去的那部,他自己压根还没看过,这会儿跟周小玩要来手机,拿去给贺司扬看。
周小玩刚才一直没插话,见自己手机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抬眸,跟对面人的视线撞上,很快又错开。其他人都凑热闹挤过去看片子,她给自己打一碗汤慢慢喝起来,喝一口,往对面瞟一眼,喝一口,再瞟一眼,说实话,也没有多帅啊,鹿溪未免太夸张了点,不过真要是什么大帅哥,比如陈挚那样的,早在学校出名了,她也不用等到现在才知道他什么长相。
鹿溪说不是一眼惊艳,属于耐看型,她喝一口汤,又往对面看,对面的人却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审视,忽然抬眼看过来,她没来得及避开,两人短暂对视两秒,他迅速看回手机,周小玩也不以为意,舀了半碗锅巴炒饭继续吃。
十五分钟的短片,片名叫《二手冰箱》,主角是一台将近400L的冰箱和一个搬运工。冰箱功能完好,唯一不足是冷冻层有一格怎么也打不开。冰箱每到一户人家,买主都设法要把这格打开,用锤子敲过,用牵引绳扯过,拆过,也试过喊来一大堆壮汉排排站好,用拔河的方式拉过,可各种方式都试了,愣是没人成功。搬运工每回搬上搬下,把冰箱从这个小区运到那个小区,偶尔他会搭把手,更多时候只是站在旁边看那些人抓耳挠腮费尽心思。
某天,一位买主要求搬运工把冰箱从三楼扔下去,搬运工一句为什么还没问出口,买主先上手使了一把劲,就差那么一点,被搬运工及时拽住,冰箱才没摔下去。
搬运工花了二百块,自己把冰箱买了回去,洗得干干净净后通上电正常使用,冰箱足够大,少一格也没什么影响。
又是某天,搬运工竟无意中把那一格给拉开了,冷气冒出来,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这个结尾多少有些落入俗套了,也在意料之中,但没有为了标新立异而标新立异,看完后也能够清楚得知导演的表达。
“这个结尾……”陈挚看一眼周小玩,眼睛里都是赞许,再看回贺司扬,撞一撞他的肩:“怎么样?不一般吧?是不是能看到大师的影子?”
陈挚说得夸张,但无论是从剪辑风格还是演员表演,确实可以看出导演是在模仿罗伯特·布列松。
而贺司扬不怎么喜欢罗伯特·布列松。
“嗯,很厉害。”这句赞同并不违心,从剧本到场面调度再到剪辑,贺司扬不否认这部片子比他看过的大多数大学生短片都要好,尤其是剪辑,跟镜头、声音形成了一套很协调的内部节奏,自然而然就能给观众带来情感上的冲击——这些观众里不包括他。
“对吧!我就说没骗你,你就别犹豫了,导演剪辑都有了,就差你一个。”陈挚想着先把人骗来再说,“你来了我们就都听你的,你一个人说了算,还不成啊?”
“陈挚你可闭嘴吧,你好歹让人考虑一下。”鹿溪见不得陈挚这幅不要皮不要脸的样子,她看回贺司扬,话锋转了一转:“我们这个作业也不急,时间上可以商量着来的,最重要还是作品的质量问题,你看过小玩的片子了,有她把控不会很差的,我们每回都拿最高分来着。”
陈挚立马附和:“就是就是,鹿溪你会说早说啊,司扬你要——”
“陈挚,”周小玩径直打断他,“你坐回来。”
陈挚不明所以,摸着脑袋坐回周小玩旁边,周小玩不看他,而是看去对面,语气十分肯定地说道:“你不喜欢这部片子。”
周小玩早就从这人细微的表情中看出来了:“说说吧,你不喜欢哪里?”
她从表情到语气都很自然,可在大家听来多少有点不服和挑衅的意味,几个人一时间都互相看起眼色来,反倒是贺司扬泰然自若,唯独讶异于自己的心思被看了出来,既然她开诚布公问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你是故意找了非职业演员来演?”
他这么一问,周小玩立马就明白了。在布列松的电影里,非职业演员的“木偶式”表演一直以来都有争议,演员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始终冷漠着一张脸在机械地表演。周小玩这次拍片模仿的就是这种理念,演员全程都是一张面瘫脸,仅有的几句台词也说得冷静平直,语调上没有任何起伏。
她反问:“这种表演没办法打动你?”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演员像机器人,不透露任何情感,我不会被这种表演打动,反而很容易出戏。”
周小玩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那你应该知道布列松为什么会选择这种表演方式,他提倡的是‘反电影化’,是去戏剧化的表演,只有剔除掉了戏剧化的形式,观众才能更专注于电影本身,而不是这一秒被演员的夸张表演逗笑,下一秒又跟着演员一起哇哇大哭,一旦观众完全被演员的表演控制,那么影像、声音这些部分都会被忽略掉,这样还算看电影吗?”
贺司扬也点了下头:“你举的例子有点极端了,一个懂得表演的演员会克制,会有收有放,她可以很好地跟影像、声音融合在一起,演员是有她自己的生命力的,不同的演员表演相同的片段,带来的感受都会有区别。但在布列松的电影里,谁来演好像都可以,演员的情绪完全被剥夺了,她没有灵魂,观众根本无法感受到任何情感,又怎么去感受你说的影像和声音?”
周小玩微微皱起了眉:“你的话里已经做了预设,你觉得演员表演得越真实,观众的情感反应就会越强烈,你也觉得电影最先是通过演员的表演来传达给观众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你认为单独的影像跟声音都无法触动观众?”
“我没有那样预设,演员不需要刻意去演绎,只需要自然地呈现出真实的生活状态,但布列松追求的去戏剧化表演是违反人的自然反应的,该笑的时候不笑,该哭的时候不哭,他抑制了人的情感本能。我也没有说影像和声音无法单独打动观众,电影是综合性的艺术,表演、影像、声音这些都是其中一个元素,当中间一个被完全剥离后,电影的整体力量就会被削弱,而在你的概念里,表演好像成了纯粹的附属物,可有可无。”
两个人说话像是不用思考,中间根本没有空隙,陈挚几度想要插话都没成功,这回卡着点想要开口,又被周小玩一把拦住,她继续说:“我没有否认表演的重要性,布列松也只是在探讨没有表演的可能性,反而是你,你是认为,演员、影像、声音这些,每一个部分都不可以缺席对吗?”
“不是不可以,是可以不。”贺司扬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周小玩点了点头,一口气急需纾解出去:“好,你认为缺少其中一个元素,电影的力量就会被削弱,那你认为以往的无声电影,黑白电影,它们的力量都被削弱了吗?”
“那是另一回事,无声电影没有声音,但会在需要的时候直接打出台词,演员的表演和肢体语言仍然能够传递情感,而很多黑白电影会更注重光影的使用,也就是说,在某个元素不得不被剥离的时候,导演会通过其他方式来弥补这种缺失。再比如《辛德勒的名单》,黑白电影是导演的自主选择,但那抹红色出现的时候,实际上是导演在加强它缺失的元素。还有,无论是你说的无声电影还是黑白电影,主角都存在,意味着表演仍然存在。”
周小玩的声调不自觉地抬高了:“你自己都说弥补和加强了,那布列松的电影就不是一种加强了吗?你说的是同元素之间,那为什么就不可以是不同元素之间的加强呢?他让表演缺位,也恰恰就是通过极简风格来加强影像和声音这两个元素的。他说过了,电影不是用来理解的,而是用来感受的。”
周小玩的语速越来越快,不自觉地,贺司扬的表情也越来越差:“那你是不是也在预设表演的缺位反而能够加强观众的感受?波德维尔的叙事理论说了,电影的叙事不只是影像和时间的编排,还需要情感和主题来引起观众和角色的共鸣。布列松说电影是让人感受,但他却直接剥夺了观众感受的途经,你认为大部分观众可以脱离演员的表演,通过纯粹的影像和声音来感受电影吗?”
周小玩忍不住了,这人的理念恰恰是她最讨厌的那一种,她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旁边的陈挚忙伸手来拦,周小玩直接挥手把人给挡开了:“你是不是学电影的啊?你对电影的理解也太狭隘了吧!”
“小玩!”鹿溪也早就看不下去了,只是始终没有找到机会,眼看形势不妙,必须得站出来劝一劝了,“就是探讨探讨嘛,没必要那么生气的,布列松本来就一直有争议的啊,大家持有不同看法也很正常。就说我,我也不是很喜欢布列松的电影,但也尊重别人不喜欢。”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劝架,周小玩不认:“争议是争议,可他完全没有理解布列松的美学!”
她下一刻看回贺司扬,“如果所有导演都像你这样想,那全都去拍好莱坞电影得了,全都去拍商业片文艺片,艺术电影就不需要了是吗?对电影的探索就不需要了是吗?布列松就是在探索!你把波德维尔拉出来举例就是狗屁不通,布列松的电影跟他的理论根本没有关系,一定要选一个的话,你怎么不把巴赞的现实主义电影理论拿出来讲?布列松就是要剥离一切多余的东西,他希望观众去体验真正的现实,而不是被那些夸张的表演所操控。在你看来,电影需要演员和情节来引导观众去感受,那为什么不可以留出更多的空间让观众自己去感知,去探索?观众可以自主去探索感受的边界,而不是一味地依赖电影来引导,只要没有依赖了,观众才能够更好、更直接也更深入地去感受电影的本质。他追求的不是你说的共鸣,而是一种内在的反应。你既然来学电影,肯定也有过那种时刻,不是感受情绪,而是感受到电影本身!”
“是,是有过,就是因为有,我才更希望有更多观众可以感受到那个时刻。”贺司扬的脸色已经算得上是阴沉,“你说得没错,布列松是在探索电影的边界,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理解他的美学,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通过他的美学来感受到电影的本质。电影的美学可以更广泛,可以让更多层次的观众来感知,布列松的美学算广泛么?”
“你的意思是一部电影必须要照顾到每一个人了?这可能吗?为了照顾到更多人而放弃探索,那这到底是进步还是退步呢?”
“你总是在偏离重点,”贺司扬也忍不了了,“我没有说要放弃探索,你说布列松是在推动观众主动去感受,那为什么就一定是在剥夺电影元素的基础上,难道在元素俱全的情况下观众就彻底丧失了主动权,完全被演员和情节牵着走了吗?”
“你说我偏离重点,你不是也在偏离重点?!”
眼看两边都大为光火,陈挚赶忙站到中间:“大家都先冷静一下,先停一停,行不行?”
“不行!”周小玩果断回答。
而贺司扬也默认了她的意思,这回他抢了先:“你说的我能理解,同样的理念塔可夫斯基也说过,观众不应该被动接受电影内容,而要积极地参与进来。但他的电影就没有像布列松那样极端地让情感缺位,演员的表演并不是多余的,不是去除它就一定可以加强其他元素。”
他定定地看了周小玩两秒:“你不过是想说服我赞同你的观点,在观点上进行霸凌,真正狭隘的到底是谁?”
是你,周小玩啊。
眼看着周小玩下一秒就要爆炸,陈挚这回先扯高嗓子压制住其他人:“鹿溪你先拉住小玩!”
他自己则跑到贺司扬那边,拽着他往外边走:“搞什么鬼啊司扬,干嘛吵起来,都不知道你翻起脸来这么吓人!先忍一忍行吧,我们出去说两句!”
“不能走!”周小玩仍在气头上,根本不接受中场暂停,可左右两边都有人拦着她,她只能一边被抱着一边冲那人背影喊:“什么狭隘,明明是你品味不行!扯什么波德维尔,下一句是不是要搬出克里斯蒂安·梅茨了?你不懂布列松,那间离效果、打破第四堵墙总知道吧,都是在批判在反思,一样的道理,怎么你就偏偏认为布列松不行了?!”
“小玩!你少说两句吧!”鹿溪喝止她。
“少说不了,气死我了!说我狭隘,说我霸凌,根本是他自己电影修养不够。”
“这是人身攻击了呀,你先冷静冷静!”
周小玩还要开口,外面哐哐几个大雷砸下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就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听得让人烦躁。
她起身往外走,鹿溪急忙去拦,却只见她坐回了原来那桌,拿起大瓶饮料,仰头对着瓶口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炒饭一吃容易渴,加上刚才一顿吵,心里有气,周小玩喝完一口又一口,鹿溪直接把瓶子给抢了:“再喝待会儿胀气了,也没什么的啊,平常我们讨论不也会吵两句么,怎么今天……”
“你没看到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嘴上说得好听,什么他都理解,眼睛里全是优越感,好像所有人的观点都不如他。”
“你们两个都……”鹿溪话没说完,周小玩的手机先响了。
这个电话来得很不是时候,撞周小玩枪口上了,于是周小玩的爸本来只需要给五万块,她一开口,立马又多给出去五万。
又有钱拍片了,周小玩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电话一挂,见外面两个人站到了窗下,她心想刚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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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用“狭隘”把人一棒子打死,他反唇相讥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她看了眼柜台,不如借着买单的机会,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再看情况给彼此找个台阶。这人虽然理念跟她不同,但有碰撞才更有意思嘛,陈挚还说了,这人认识不少人,很多拍摄场地可以约得上,那为了拍电影她低一次头也是可以的。
周小玩立马去了柜台,谁知老板说有人已经付过了。
“谁付的?”
老板往外一点:“那个高个帅哥。”
“……”
周小玩无语了,装什么绅士呢,都没见他动筷子,干嘛就非要抢着买单?
她把那口气压回去,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人扒到了窗口,想着就厚一回脸皮,故意吓一吓他们,气氛变了就好说话了,可面子上总还有些过不去,犹豫间,先听见陈挚的话。
“我之前还想着你们应该能聊得来,谁知道头回见就这样了,不过也就这点看法不同,多聊几回就能了解各自的取向了。”
“你想多了,”贺司扬没有任何犹豫,“不是看法不同的问题,是她根本无法接受别人跟她不一样,再说也没意思。”
陈挚刚要反驳,后头忽然传来一声呵笑。
“那你呢?”周小玩直直看向转过头来的贺司扬,“你不是也不接受布列松的理念么?你怎么就不说应该尊重不同呢?”
陈挚极有眼力见,直觉大事不好,赶紧往两人中间一挡,又扯着喉咙往里喊:“鹿溪,你快来!”
“用不着!”周小玩一句话堵回去,冷眼看回贺司扬:“才不会再跟这种人吵,浪费我时间!”
胸中堵着一口气,外面还下着大雨,她直接就冲了出去,脚步飞快,跟跑也没什么区别了,后头有人喊她,她不应,一股脑往前冲,直到被陈挚一把拉住,无非也是劝她,她把人往外一推:“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饭钱算好了告诉我。”
雨水浇下来,本应该把她的火浇灭了,周小玩却是越想越气,说她怎么样都行,懒也好,不讲理也罢,但绝对不可以是“没意思”!绝!对!不!可!以!
她气得肺都要炸了,陈挚也没走,后面还跟着鹿溪,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一个个来劝她,她充耳不闻,只让她们赶紧回去,她气汹汹越跑越快,可很快又被人捉住,她本能往后一甩,却没甩开。
“你是小孩子吗?要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是贺司扬,头发衣服也都湿了,伞往她头上打,“你要不服气,找个地方随便你想怎么聊都行,非要往雨里跑?”
“谁要跟你聊?我跑我的,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那陈挚他们呢?你不回去,其他人也要跟着你一起淋。”
“既然不关你事,你管那么宽做什么?”她把他手一推,伞歪到一边去,冲后头陈挚喊:“你们别管我了,我待会儿自己就回去了!”
说完继续往前,后头冷不丁传来一句:“不懂电影的是你。”
她脚下一个急刹车,回头见陈挚拉了贺司扬要往旁边走:“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贺司扬也听不见别人的话了,直盯向周小玩:“我说的有问题么?自以为看了点书懂点理论就觉得自己很厉害,能欣赏布列松就觉得别人没眼光,这些话说出去只会让隔壁学校笑掉大牙。”
周小玩追过去两步:“噢,你懂波德维尔,你厉害!你看了很多书!你觉得喜欢布列松的都是俗人一个!那你告诉我,你喜欢的又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导演?”
“别说了小玩!”鹿溪把她往另一边拽,“你们现在都不冷静!我们先回宿舍行不行?”
周小玩把伞往鹿溪头上推,要她自己撑好,继续逼问贺司扬:“你说啊,说不出了?”
贺司扬一脸冰霜:“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能反驳,我要是说库布里克,你会说他太哲学,说希区柯克,你会说太商业,说哈内克,你又可以说他的风格太冷漠。”
周小玩差点笑出声:“你可真会举例子,全是克,全是男导演,全是不尊重演员的男导演!女导演你是一个都举不出了?!”
贺司扬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最后只平静道:“你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跟你说话就是在对牛弹琴。”
“彼此彼此!但别侮辱牛!”
几乎是同时,两人都甩开其他人往前走,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中间隔着校道,一个后面跟着陈挚,一个后面跟着鹿溪。
周小玩目不斜视往前走,到了学校,她顺着小路往右一拐,另一侧的陈挚冲鹿溪喊:“鹿溪!小玩要去干嘛?”
“小玩说她要去跑一圈!你快来,她根本听不进我的话!”
陈挚急得不行,拽住贺司扬:“你就低个头不行?一个架着一个,算什么啊?小玩都被你气得要暴走了。”
“不关我事。”嘴上这么说,贺司扬仍往右侧的露天跑道瞥一眼,隔着雨幕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越走越远。
“算了,今天真是邪门了,你俩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陈挚说完丢下贺司扬,伞也懒得撑了,径自去了运动场,刚进铁网门,身侧有人超过他,小跑着去了前头。
周小玩刚跑半圈,面前冒出一个人来,还是那张一看就让人来气的脸。
贺司扬努力平复了几秒才开口:“请问你可以理智一点么?淋生病了算我的吗?”
“放心,我就是死了也怪不到你头上!”
贺司扬就要气笑了:“你是想拍《雨中曲》?要不要给你找把黑伞来?”
他说得如此讽刺,周小玩顶回去:“谢谢,不用!我拍《瑟堡的雨伞》,什么颜色的雨伞都行!”
贺司扬冷笑:“你也很会举例子,没几部电影的故事会比这部俗套。”
周小玩一时没说话,只胸前剧烈起伏,她憋着一口气,等到陈挚跟过来才开口:“陈挚,把你的室友带回去,别让我再看见他一眼,不然我就要打人了!”
陈挚也是服了,还以为贺司扬是来讲和的,谁知一会儿功夫还越讲越崩了,他刚要开口,贺司扬却先一步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只好把话咽回去,看向另一头:“周小玩你倒是等等我,这么淋着待会儿感冒了!”
当晚,周小玩没感冒,但失眠了。
她躺床上辗转反侧,转个身,生气,再转个身,说服自己没必要为了这种人生气,转个身,更生气了。
她快憋得吐血,恨不得现在就跑去陈挚宿舍把人揪出来再吵一轮,她就不信这回吵不赢他。
她想了想,从手机里找出陈挚的聊天框——
“那个贺什么扬的,他是不是……”
不行,删掉。
“你那个室友什么时候开始学电影的?”
删掉。
“你室友的课表能不能发我——”
一行字还没输完,陈挚的电话先过来了。
“干嘛?”她没好气地开口。
陈挚知道她还在生气,没再说吵架的事,只问她周末去不去野外玩彩弹射击。
“不一定有时间。”
“你现在有,先腾给我不就行了?”
周小玩犹豫了会儿:“都还有谁?”
“我们几个,你还想喊谁?我来喊,人多更好玩。”
周小玩没说话,她总不能说你把你室友喊来,我要再跟他辩论一轮。
“你喊吧,我都行。”
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天周小玩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在图书馆外等着开门,她给自己列了长长一串书单,除了布列松相关的,七七八八地借来一大摞,不管上课下课都在啃,就等着后面碰到那谁,一定要狠狠把他给辩倒,出了那口恶气才行。
好容易,也好不容易到了周末,那天周小玩依然起了个大早,陈挚在楼下等她跟鹿溪,几个人先去校门口等其他人,可左等右等,一直到约好的出发时间,那个谁都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