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马球场
    熹微的晨光斜插进飞霜殿的盘龙刻凤的绮窗上,周思仪仍旧抱着他的胳膊睡得恬然,李羡意明明半身胳膊都麻了,他却一点也不想动,生怕这美妙的晨日如流沙般从他的指尖滑落。

    “云浓,我要喝水。”周思仪打了个哈欠,自然地拍了拍旁边这人的腰,却觉得怎么突然间云浓的块头大了这么多。

    李羡意听到这一声云浓,仿佛是被人迎面浇了一盆冷水,“周思仪,你在叫谁呢?”

    周思仪赶忙上前去拉住李羡意的袖口,“臣是想问圣人要不要喝水。”

    李羡意依稀记得周思仪的通房是叫什么云,想到上一世周思仪这个死脑筋的书生,竟然不惜违反梁律,良贱通婚也要娶她,李羡意勾起唇角,他这辈子势必得想个办法将这人给提前解决掉。

    “今天是休沐,朕带你去擒虎军中打马球可好?”

    “不行,我昨日才发现那教坊司昧了我家那么多银子,我得带上账房先生去平康坊讨回来,还有我答应了云浓去禅心寺还愿,去西市买秦家铺子新制的胭脂……我今日很忙的……”

    周思仪越说便觉得李羡意的脸越黑,她只能坐在壶门榻上抱着腿解释道,“圣人,你当真愿意,为了臣骑骡子吗?还是昨日餍足后的戏语?”

    李羡意嗯了一声,昨日那样的情景,别说周思仪喊他骑骡子,就是周思仪要骑着他打马球,他都会给周思仪骑。

    李羡意清了清嗓子道,“可以骑骡子……不让别人看见就成……”

    周思仪点了点头道,“好,我带圣人去方听白的马球场打,那些人都是白身,他们肯定认不得圣人!”

    李羡意用手背蹭了蹭周思仪光洁的小脸,他觉着周思仪这胡子也刮得太干净了些,他都不舍得松手,他用溺死人的眼光瞅着周思仪,“你说什么都好。”

    ——

    方听白的马球场位于长安城之西,此地群山环抱,翠微疏林,野鹤穿云破雾,花涧滴红流露,与擒虎军中声声擂鼓大相径庭。

    周思仪笑着向李羡意解释道,“仲玉若是将布置马球场的心思,分一二分在读书上,也不至于考了这么多次崇文馆考较也未过了。”

    “你与朕的表弟很是相熟?”

    周思仪点了点头,“熟到穿同一条裤子的地步。”

    李羡意笑而不语,只是将手腕佛珠上的一颗玛瑙碾成齑粉。

    李羡意看着这马球场上虽尘土飞扬,杆杆相撞,却击球松散无力、跑马不得章法,对着周思仪轻叹道,“这样的水平,若是入了擒虎军,怕是要被打得满地乱窜,哭爹喊娘。”

    “你这人什么意思?”从那栏后穿过来一个脚蹬虎皮靴,腰系玉革带,痴肥臃肿的男子,他不认得李羡意,却对周思仪很是相熟,“周文致,就你这马球水平,带来的人也敢在这儿口出狂言。”

    “哦,原来是王六郎啊,”周思仪抱起手道,“怎么要不要下场和我比划比划,你别将你那重金购入的天山马给坐坏了,就得不偿失了。”

    王六郎嗤笑道,“你还想跟我比划比划,周文致,今日方仲玉他不在,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愿意跟你一同打马球吗?”

    李羡意迈开步子上前道,“我和文致很有兴趣与王六郎打一场,王六郎去叫人吧。”

    王六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李羡意,他从未在方听白的马球场中见过这一位人物,这人虽然衣着华贵,但却跟条哈巴狗一样跟在周思仪身后,他想到周思仪又是出了名的大方,瞬间了然。

    他张口便嘲讽道,“哟,这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还是尚书左仆射小儿子养得狗啊?只能对着周思仪摇尾巴,求求他手里漏出几口肉来?”

    周思仪不吭声,只心想,你要是知道他爹是谁,非得吓死不可。

    “我的阿爷他无名无姓,连带着我,不过是太原田舍郎而已,”李羡意扑哧一笑道,“我就是周思仪养得狗怎么了,王六郎呆会儿小心连狗都打不过!”

    王六郎见这人气势颇盛,又身材健硕,说不定在马球上还真有几分造诣,他赶忙去叫人道,“叫方家大郎来,就说我们一起赢周思仪的钱。”

    周思仪听说王六郎要叫方听寒来,她生怕李羡意的身份暴露,她拉了拉李羡意的衣角,”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王六郎只以为她是怕了,更加盛气凌人道,“周思仪,我看你是怕了,老老实实服个软,我便不让方家大郎打你!”

    李羡意趁机拍了拍周思仪的后腰为她壮胆,“莫怕,打谁不是打?”

    过了半刻钟,方听寒扛着马球杆姗姗来迟,他打了个哈欠道,“打周文致这种事,还用叫我吗,我听我弟弟说,他马球打得,就是在马上栓一条狗都能赢!”

    方听寒看着周思仪身后长身玉立的男人,倒吸一口凉气,“王六郎,你刚才跟我说,喊我和你一队打谁?”

    王六郎觉着方听寒怎么怪怪地,他指了指周思仪与李羡意的方向,“周文致带了个他的随从来,估计是擒虎军中哪个生兵蛋子也敢口出狂言,方校尉看我们怎么收拾他!”

    方听寒看了看周思仪的随从那他再熟悉不过了的长相,李羡意用一种“你敢透露我的身份我就要你好看的”眼神瞪着方听寒,“他是擒虎军的军士……我认得他……”

    周思仪拉了拉李羡意的衣角,眼睛亮亮地瞅着他道,“圣……李兕奴……方校尉可是京中马球一等一的好手,你带上我能打得赢他吗?”

    李羡意被周思仪这声李兕奴逗得合不拢嘴,挑眉道,“他们是不是时常在马球场上捉弄你?”

    “我是打得不好,”周思仪绕了绕手指,有些不好意思道,“幸好仲玉时常带着我打,偶尔也能赢一两场。”

    李羡意对着周思仪咬着耳朵道,“那就给他们看看——周文致就算带着一只狗上场,都能赢他们。”

    周思仪拉了李羡意到马厩中选马,她拉了一匹毛色纯净,通体雪白的马儿向着李羡意道,“这马背长双脊,腰有鳗纹,是仲玉在西市挑了好久的,你骑这个好不好?”

    方听白、方听白、方听白,又是方听白。

    李羡意觉得再听下去,这玛瑙佛珠都不够他捏得了。

    “我答应过你要骑骡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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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羡意狠瞪了一眼方听白的马,指了指那角落中吃草吃得正欢的小骡子,“就他吧。”

    周思仪看了看鼓起腮帮、训着骡子的李羡意,真还有一二分像李序宝那只小狗因为吃不到肉干而生气的模样。

    王六郎看着周思仪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一头骡子姗姗来迟时,举着球杆笑话道,“周文致,是圣人拖欠了你的月俸吗,怎么连马儿都买不起了?可要我借你一匹?”

    李羡意却丝毫不为王六郎的轻狂苦恼,而是饶有兴趣地看向马球场看台的赌局,竟无一人向周文致下注,反倒是王六郎那方摆满了银两。

    周思仪拿胳膊兑着李羡意,“李兕奴,你压了什么啊?”

    李羡意挑了挑眉,“周大人一个月的月俸。”

    “李兕奴你怎么能——”周思仪挥着马球杆道,“我要是输了,我就去浴堂殿吃你的、睡你的!”

    李羡意点了点头后道,“好,那正合我意。”

    ——

    马球场上锣鼓一敲,青白二旗挥展,皮制小球落地。

    周思仪一抽马鞭,那白色的马儿便向马球场中心扑去,可惜她臂长比寻常男子短上不少,又不得其法,眼睁睁地看着方听白将那皮制小球给击走了。

    她回头望去,李羡意竟然既不挥鞭,也不夹腿,就任由那骡子在原地打转。

    周思仪觉着自己得提醒方听白两句,方听白毕竟是一介武夫,不懂得有些官场上的门路,“方校尉,为了咱们俩的前途着想,你还是莫要打得太过分了。”

    “我要是不拼尽全力打,才是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方听白将那皮制小球往周思仪方的门洞中击去,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道,“周大人放心,在马球场上,没有人能赢得过李羡意!”

    周思仪看了看那矮胖矮胖的骡子,对方听白这话表示深深地怀疑。

    却见此时,李羡意一挥杆便将方听白迎面击来的皮制小球格挡住,他站在原地不动便将小球送到了周思仪的棍下,这样好的球让看台上的五陵少年们都不自禁站起身来吹起口哨。

    周思仪抓紧时机,拼尽全力扬杆击球,然后球又从门洞中擦边而过,周思仪果不其然听到了看台上传来的熟悉的嘘声和喝倒彩之声。

    而后方听白便与李羡意僵持了起来,只要方听白一有想破门的意愿,便会被李羡意格挡掉,可他抢了球来,却不往王六郎方的门洞中送,反而是将球传给才跑了半个时辰马就气喘吁吁的周思仪。

    台上记刻时间的香烟已然燃烧过半,却一球未进。

    觉着自己被戏耍了的方听白挥起马鞭便朝着李羡意的方向奔去,对他低声道,“我的好将军,你就非要将球传给他吗,你就是传上一天,他都进不了一个,你明知道我和王六郎两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你,你不能给我们一个痛快吗?”

    “听寒,你不是说,在马上栓条狗都能赢周文致吗,”李羡意一挥杆,球又滚落到了周思仪的马下,他坐在骡子上,对周思仪挥了挥手示意她击球,“你看看你这只狗和我这只狗比起来,谁打得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