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安从外面回来时已经过了半夜。姜芜看了那封信笺,愁苦得睡不着。
虽然只是些零碎的线索,却给了她一道新思路。
镇北侯早在沈清安登基帝位前就有了异心,所效忠的那位也是欲望大过天,要搅得风云变幻,祸乱滔天才肯罢休。
那人却不是宣王爷。
她再一次推翻心中所想。又觉得那人深沉得可怕,却胆大包天,每一步都险中求胜。
他们就像他手中的傀儡,被动入局。他高兴了,给他们点喘息。不高兴了,就使出点新花样,让他们处处碰壁。
姜芜半睡半醒间被一阵沉闷的咳嗽惊醒,一道凉风吹进,彻底醒了。
“吵醒你了吗?”沈清安声音虚浮,姜芜燃起烛火时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可怕,鬓角间起了冷汗。
“我本想找一处地歇息的,过了今夜就好了。可衙署实在太小,没别的去处。”他忍得肩膀都在颤抖。
姜芜放下烛台,触上沈清安的额上时发觉滚烫得厉害。她正要去叫大夫,被沈清安拦下,搂着她的腰,呓语般的呢喃:“别去,没用的。过了今晚就好了。”
沈清安恍惚间松了手,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上了榻,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你的药呢?”姜芜找遍全身也没找到那个晶玉瓷瓶。
“药?没有药。”沈清安已经神志不清。他不能常吃那药,他要活得久些。到天下太平,海清河晏时。
还有……心底的那束光彻底照亮他时。
“姜芜。”他念道,眼眶微红,却是无意识的喃语。
姜芜燃起晥琉,直到天明。
沈清安沙哑着声音低语了一夜,姜芜吹着寒风让自己清醒。
天光大亮时,她怔征的望向榻间。沈清安,他到底留了什么意思呢?一边欢喜的迎进新人,一边又对她缱绻情深。
真是应了那句“君心难测”。
晥琉的香气还飘荡在屋顶上空,沈清安起身,随意的披了一件外袍,长发散乱的披在后颈,“兖州的祸患清理干净了。”说话时心口起伏不定,肺腑灼热难熬。
姜芜知道,血人大概是被清理完全了,瘟疫的事也应该被压下了,至于前方战事,她了解得不多。也不知谢青云是否像传闻中那般战无不胜,能对抗得了夏金两国联盟。听闻那金国的贺九,是个心黑手辣,不择手段的主,平西将军就是死于他之手。
援军到来的第二日,从战场寻回了平西将军的尸体,不过首级,却被贺九高高挂在城楼,让人羞辱。
“万俟氏忠于一家之姓,忠的便是沈家。”沈清安低沉着眼睛,手指紧紧的捏住茶盏,几乎要将瓷盏捏碎。
姜芜错愕,一面感喟沈清安竟将这等秘闻说给自己,一面见他痛苦万分,片刻郁结后,手掌搭上沈清安的肩,柔声宽慰:“既然已经有了结果,陛下该放下过去。”她知道这种话形式得像公式,生搬硬套,起不了作用。但风过留痕,也许呢?
沈清安感受肩上传来的重量,隔着衣衫,轻盈的像一片羽毛。姜芜的话他听进去了,心头好受些。不过客观事实如此,他怎么避免得了,
一开始就是皇家的错,以至于一错再错。
数十年纷争,千万人性命,源源不断的牵扯到现在,一直没个了断。
就让一切结束在他手中吧。
他沉下心,手指松开,杯中的水溢出,指尖沾上一瞬,冰凉入骨。
沈清安抚上姜芜的手,沉思了许久,才嗫嚅着开口:“万俟氏是专程为皇家研究异术的,血人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在看到血人第一眼时,所有真相都明晰了。当他将这份隐秘宣之于口时,也意味着天家低了头,认了错,为无数惨死的无辜正名。
姜芜总觉得这样的正名的无济于事,对死去的人也好,活着的人也好,都于事无补,只不过面上好看,身上清明而已。
可这样的清明能维持多久?一年?十年?还是一百年?
但,这是天子承错。不论重不重要,你都得受着,并且感恩戴德的受着。
“你是不是觉得我狠心?不留余地的全部清理。武断又冷漠。”沈清安失神的望着姜芜,眼里溢上痛苦,挣扎,像是坠入了无法翻身的泥沼,越陷越深。
他不想的,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血人只残有一丝理智,这一丝几乎细不可查。贪婪成为本能,欲望驱使行为。
姜芜心中动容,她确实这样想过,可当见到沈清安这个样子,她从没见过的消沉,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指责,却无法替他们原谅。
“古来行事难两全,圣贤如此,更何况我们。”姜芜顿了顿,轻轻拍拭着沈清安的背,给他带去一丝力量。
她接着说:“陛下是天子,所处的位置是我们无法感同身受的,第一顺位考虑的自然是黎民百姓。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天下。于一些人而言,是残忍罪无可恕。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恩泽福祉,是要歌功颂德树碑立传的。”
姜芜心绪复杂,脑中闪过许多画面,一会儿是血人惨不忍睹的屠戮,一边是百姓被血人所扰的艰难。
他们无法控制饕餮的本性,只有不断的啃食鲜活的血肉才能存活,吃人饮血成了本能。
沈清安轻轻笑着,连声音都苦不堪言。先辈留下的祸端要他收拾,沈家惹出的乱要他承担。亲近人的抚慰一板一眼,每一句都无可挑剔,却没有一句听起来真挚舒心。
他抬头对上姜芜那双平静的眼,晶莹剔透,像颗完美的珠玉,可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好。
“你不知道,他们没有办法的。没有理智,只能靠血肉残喘。可其他人,朕,总要为其他人考虑。他们也要活的。”
他不是狠心,也不是她以为的那么无情。
所以,你不要用这种冰冷的眼看我好吗?
姜芜心头一酸。
沈清安接着说:“当年创立万俟氏一族是为了掌控一些不听话的权臣,或是清理一些杂碎。到后来,皇家分裂严重,万俟氏仍旧效力沈家,可沈家,亦有许多个。”
姜芜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抚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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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气息。
“万俟氏被人利用,血人成了祸乱的根源。”
“只有这个根源断了,清白的才会依旧清白。”他怅然长叹,无力感涌上他。
“那块石头,朕毁了。”一点痕迹都不留。
血人也是。
“你知道十年前的林家惨案?有一部分,也被血人牵扯。”姜芜心头一惊,手下一顿,惊奇出声:“果真有冤屈在里面吗?”
姜芜错愕失神,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惹出了这般多的祸事,历经十年的时间都无法抚平清理干净?
沈清安叹息,何止是冤屈,是亏欠,皇家对林家的亏欠。所以父皇才对他说了那番话,林氏子孙,无论如何都要在皇家的荫蔽下活得好好的。
“十年前,漆氏开始夺权,父皇力不从心,贪污受贿,买卖官职,结党营私几乎成了家常便饭,朝堂一片浑浊,百姓也苦不堪言。就是有心治理也无从下手。漆氏党羽众多,日渐壮大,几乎到了颠覆皇权的地步。父皇深知如此下去,大周亡矣。”沈清安说起来越发的沉重,这是一段悲哀的过往,亦是一段惨重的代价。
“后来林嵇业夜见天子,商议一夜后匆忙离宫,此后便辞官还乡,再之后就是断头台上。”至于那一夜他与天子说了什么,又商议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但从后来可推测,那是一个风雨夜,震天动地,义无反顾的做了一个重大决定,给天子许下了一个用生命为代价的承诺。
“当年林大人与奸佞谋逆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而且后来供认不讳,牵扯出一大批官员,其中不少漆氏党羽。”姜芜想着,这大概就是文人所说的风骨。以血肉之躯,为后人铺路,以身之行诠释文心。
他们不在意世人眼光,不在意身负污名。他们要给大周留一片净土。
姜芜心中仿佛坠了什么东西,慢慢推开那扇尘封的窗户,迎接一缕崭新的阳光。
所以,林徵才不让林无隅去查什么真相;林无隅在知道真相后才会那般痛苦。
他可以知道真相,却无法激浊扬清,让世人知他林家清白。
他们被烙上一层烙印,永远不能清除干净。在清流人士中,被诟病,至死方休。
“林嵇业招供的人中,有一人就是因血人获罪。罪名是,扰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
“当年血人的事终止在林家断头台上,没想到,十年后,竟再现了当年的境况。”
“你问我鄂州暴乱和兖州祸事是不是出于宣王爷之手,我无法回答。宣王爷或许没有参与,但却不清白。而这位要扰天下大乱的人,是沈临翊。”
沈临翊?!
姜芜从前猜测过他并不如表面那么风轻云淡,却没想过会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如此,他也便是父亲致死的真正原因?
姜芜急促的呼吸,心口涌动,脑子一片空白,囫囵得说不出话来。
“真相往往比想象刻薄。”
所以他不想让她继续查。
蒙在鼓里也未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