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失魂落魄,沈清安最后的话不可谓不杀人诛心。他说,“姜芜,有些事永远不值得被原谅”。
她心脏猛地抽疼。腿上的伤好些后将自己埋在无尽的疲惫中,与苦难中的人们比起来,她的痛苦显得极其微小。王岫白说,只有真正的设身处地,才会悲痛万分。但没什么的,事情总会过去,人生在世,总要经历些什么才不会觉得白来一趟。
她说得轻描淡写,眼里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悲楚,对兖州的灾民抱有仁慈。王岫白几乎转变了性子,看不出以往的影子。可姜芜知道,那是痛苦之后的自我保护,她将自己隐藏起来了。
王家形势不容乐观,王岫白几乎一夜长大。
瘟疫,饥荒,战乱下的民众被苦难折磨得面目全非,没有理智,良心被抛之脑后,对他人散发出的好意也带着警惕。
依旧我行我素,易子而食在他们看来再正常不过。
姜芜几乎颤抖的从男人手中夺过孩子,那孩子奄奄一息,尚存一口气,看姜芜的眼死气沉沉。男人恶狠狠的瞪着姜芜,要不是姜芜身后的抄刀将士,他恨不得将这个多事的女人千刀万剐,再分而食之。
而后,一个个小山堆后,男人们遮遮掩掩的捂住嘴,脸上身上还有丝丝血迹。
姜芜止不住的身体往后,脚下一软,林殊接住了她。
“你觉得痛心,他们却觉得无所谓。你能救下一个,但大多的女人孩子却是他们口下的食粮。”林殊淡漠的望着残忍的一幕。一个人的力量杯水车薪。
相反,他倒是十分欣赏沈清安的杀伐决断。既然无法扬清,那就彻底搅浑,再重新注入清澈的水源。
姜芜落荒而逃。
“这些人贪婪自私,一边领着朝廷的救济,一边私底下继续吃人饮血。如果说血人是迫不得已,那这些人就是清醒的造孽。”比血人更该死,更加罪无可恕。
他们是有意识而为。
姜芜停下脚步,将孩子交给军医,“林殊,以后让女人孩子来领救济粮食,不论朝廷给下什么物资,都让女人孩子来领。”她哪里不知道他们的意思,不过是顺着这些人的恶放弃了一些人的生而已。
最后,让这些毒瘤和兖州一起消失。
或许多年后,兖州改头换面,成为一个崭新的州府。
林殊稍稍愣神,低垂下眉目,“嗯?”
“嗯。”
“你们还是不同。”林殊没头没脑的说出一句。
“你这样优柔寡断,能在宫里这么久,真是受了天大的庇护。”林殊笑道。在他之上为人,他之下为蝼蚁。蝼蚁的存亡用不着费心,既如此,便开一条生路好了。
姜芜沉默不语,她不想承认,但无力反驳。
“你知道陛下留了一些血人,将他们永远囚禁在山里。”
姜芜困惑,不是全部清理了吗?
林殊见她模样,继续道:“那些血人还有理智,所以陛下存了一丝善心。不过,他们的结局无外乎那么两种。”一来自生自灭,二来失去理智被绞杀。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并不关心。”姜芜道。
林殊笑笑不说话。
“陈容去了一趟山里,回来后闭门不出,你不去看看?”林殊像是故意提起,有意无意的往血人,陈容身上扯。
姜芜想起那半截布匹,突然像是被压倒一般,周身被抽去力气。她好像特别失败,她是一个无用的人。什么事也做不好,什么事都无法做到周全。
她分明答应了陈容助他,可到最后……
姜芜像被笼在一层阴翳中,一遍遍的质疑。
她活得仿佛个笑话。
陈容沉闷的锁在房里。一年前他死过一回,一年后的现在,他彻底的再死了一回。
如此,又何必让他知晓呢?
陈容手里紧紧握着那半截破布,上面的字已经晕花,本来就扭曲得看不清,这下全部模糊成一片。
姜芜来,也并不是全然不知。
只是,可能陈容并不需要了。
门被开了一条缝,透出一点光亮。陈容没有抬头,只是愣愣的盯着手里的半截残布。
姜芜走进去,“十三年前,你兄长无辜,被波及在党派之争中。”陈容听后无波无澜,淡漠的点头“嗯”了一声。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到他的家人在他面前再死一回时,所有的好像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姜芜开了窗户,让风和阳光洒进来。
兖州的天时常雾蒙蒙的,好像一直蒙着一层布,今日总算得了亮堂,扯开了布,露出久违的光亮。
阳光在陈容身上还是有些刺目。他阖上眼,几声呢喃后才痛苦沉吟:“这半截布,倒成了遗物。”他出神的盯着半截破布,上面的花纹繁琐,但被血污和泥渍模糊不清,隐隐还能看出这块布来自京都,布匹的织造和款式都是出自京都卞氏之手。
那是专门服务于达官显贵的织造布坊,时兴款式经常一匹难求。
陈家当年也是名门,虽是书香之家,但免不了对美好事物的喜爱。陈夫人更是对卞氏的织造情有独钟,家里上下的穿戴皆来自于卞氏。
而陈容手中这块,姜芜看得不错,该是去岁时最流行的样式。
陈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要将心中倾泻,拽紧了布匹,道:“我以为父兄冤死于狱中,却没想到奸人要再杀我一次!”陈容身体在颤抖,姜芜僵硬的驻足在窗边,阳光的暖意似乎也变得凉薄。
“我陈家不参与党派之争,洁身自好,却最终死于逆党洪流。世道乱矣,天下存危,清明不复!”暗处有低声啜泣的声音。
像是认命般的无力,他不想再争了,世道浑浊,就让它一直浑浊下去。清醒着太痛苦。
姜芜同他一起,席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望着窗外的阳光撒满大地,许多枝叶抽出了嫩条,满园有了春意。
恍然发觉,春天要来了。
姜芜知道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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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性子,倔得要死,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她淡淡的缓了口气,良久才慢吞吞的开口,提起那段不愿想起的往事,“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父亲是大周的英雄,护佑了许多人,可当真相摆到眼前后,我那点惊慌失措显得尤其可笑。在战死英烈前,在大周百姓前。那一刻,我想,我会一直低垂下腰,为此赎罪。”阳光撒在她身上,她却灰蒙蒙的承着阴翳。
姜芜神往片刻,眼里浮起忧伤,“从前我可以仗着父亲的军功肆无忌惮,见谁都带着几分傲气,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欠谁什么。”姜芜失神的望着院子里树枝抽出的嫩芽,几个月过去,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反而觉得大周欠了我姜家,理所当然的盛气凌人。”她垂下眼睫,眼眶晕上一层红晕。也不知陈容是否在听。她颤了颤身体,脑中浮现起太后逼宫那日。
可不如这样暖和。
她几乎要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潭了,幸好最后,有人拉了她一把。
沈清安,姜芜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她是感念的。无论如何,她都会记得他的好。
父亲做错了事,伤害了许多人,她今生都无法赎罪,连带着镇北侯府,都成了罪人。
在她完全被阴影笼罩时,没想到会有人对她说“越是穷途末路,越要所向披靡”,他说,“姜芜,死亡是过往,前方才是生命”。
现在,她将这句话送给了陈容。
陈容呢喃念道,眼睛殷红的冒着血丝。
“这上面是我父兄泣血写下的。”找不出任何文人风雅的迹象,偏生是他们从前最不屑的“书写懒无力”的笔记。
陈容手指捏得发白,“我见到他们时,恐惧,惊愕,难堪……”谈及难堪,陈容仿佛被重重刺伤。那是他的亲人,是他的父亲,兄长,胞弟。可他们用那种绝望又刺眼的目光怔楞的看着他,像是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剜刺他的血肉。
“后来,他们燃了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了洞里。”像当年大哥一样,在恐惧中释然,最后投向他的目光,是真正的解脱。
他想,要是自己不去见他们,是不是还能全他们一份体面,还能假装他们有清白磊落的人生?即便苦苦挣扎,还能有活下去的希翼。
可偏生,他去见了。
将他们的体面碎得体无完肤,在他们光洁的人生中泼上墨,染上污渍。
姜芜道:“他们的不幸不是你造成的,陈家的冤屈也不是你带来的。陈容,你不用自责。究其根本,还是这世道太乱,大权旁落,任谁都想来分一杯羹,谁都想来践踏一番。”
陈容听懂她的弦外之意,颓下的身体的直了直,撑着地面而起,将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仿若新生。
“陛下留了他们生路,是他们不想再活了。”活着是无边无尽的痛苦。
陈容收好半截布匹,他对姜芜说:“夫之变,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力,行之久远。然吾却愿与草木枯荣,阴阳更迭,矢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