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斗猫
    安嫔的冷暴力让三妞很泄气,不过她到底是开心的,见面就已是实现了这几年做梦都在想的事情。

    “奴才知道娘娘是曹公子逼着来的,不过奴才还是开心。”三妞心中充斥着久别重逢的感慨。

    “他没逼我。”

    “啊,您是自愿来的?!”三妞感动到无以复加,“娘娘...我的娘娘...”

    她眼睛湿润,两腮酸楚,扑倒在安嫔膝前。安嫔见状翘了二郎腿别过身,三妞扑个空,脸差点撞到长凳上。

    三妞稳了稳身,抹泪哽咽,“奴才就知道,您是刀子嘴豆腐心...”

    安嫔道:“你在痴想什么,本宫来找一个叫沫兰的宫女,顺道便瞄你一眼,沫兰呢,在哪里?”说着目光在殿中扫一圈。

    三妞满脸的兴奋瞬间凝固,“您怎么想着找沫兰呢?早两天或许还可,曹公子没跟您说,他昨晚把沫兰押走了吗?”

    “什么?”

    “绣坊出人命了。”三妞五指拢在嘴边,凑过去把沫兰杀人的事说了。

    安嫔不免惊骇,沉声自语:“怎么摊上这样的事。”

    三妞附和:“奴才跟您一样想,弱不禁风一个姑娘,怎么就杀人呢,一杀就是两个,太凶悍了,这是紫禁城女罗刹吧!奴才就不行,奴才连杀鸡都不行,想到曾和她一块儿干活吃饭,后脖子就凉透,娘娘,昨晚上奴才还做了噩梦。”

    安嫔道:“有粗一点的针线?”

    三妞眼睛亮亮的,“有!娘娘您要多粗的?什么颜色?”

    “先不急,本宫还有事问你。”

    “娘娘问什么?奴才知无不言!”

    “就讲讲沫兰。”

    于是三妞倒豆子似的,把所有沫兰的事都告知了安嫔,她能说会侃,说到中途还发表犀利见解。

    安嫔又想听又不想听的,忍着听完了,才自三妞的针线笸箩里拈起一根绣花针,放在桌上,“好了,可以把嘴缝上了。”

    -

    安嫔出了绣坊。

    寒辉心知自家主子喜静多思,跟在后面不发一言,走了一会儿,发现并非往西六宫去,“主儿,咱们是去哪?”

    “慎刑司。”

    寒辉听见这三字一惊,一直以来,慎刑司就是鞭笞和处决宫女太监的部门,令人闻风丧胆。但她转念想,小曹大人就在慎刑司当差的,主子必是寻他,于是她嘴角浅浅勾起,“主儿是找小曹大人?”

    “是,怎么,你很高兴?”

    “奴才没有。”

    安嫔默默瞧她一眼,片刻后停在一道垂花门下,红漆大门敞开。安嫔握住铜把手,在门上嗒嗒敲两下。

    寒辉在后面,往院子里一张,入眼就是那峭拔身影,立在墙边老榆树下,正和一个矮他一头的中年主事说着话,那中年主事不停地点头,一脸恭敬。

    老榆树枝干虬结,影子落在墙上,粗而卷曲的几道,像龙蛇游动,树叶筛下的日光是细碎的,金子一样,泼洒曹寅满身。

    寒辉想,明明这院子这样阔,明明里头还有人影在攒动,明明他身侧还站了别人,可她就是一眼看到他,庭中花木都随他的存在而鲜妍,她甚至不嫌这太阳晒了,觉得天气特别晴好。

    曹寅正和人说着话,听到门口声响,陡然见到安嫔,颇感意外,“你怎么在这,我还道我看花眼了。”

    安嫔站在门槛外,悠悠说:“就许你登门,不许我拜访?”

    “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在门前站定了,面色难得严肃。

    安嫔一愣,兀自跨进门槛去,张望一圈,颇觉新鲜,“来都来了,不请我坐坐?还没到过慎刑司呢。”

    曹寅回头对后面的人挥了挥手,却不让道,挡在安嫔前面。

    安嫔问:“这是要拦本宫的意思?”

    曹寅绽了些许笑意,手往上一指,“闻闻,空气都是腐尸臭味,再往里走,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嚎,多怵人,晚上要做噩梦的。”

    安嫔嗤笑,“行,”她指了墙边一丛芭蕉叶,“寒辉,你去那避会。”

    寒辉应声走开了,安嫔正色道:“我开门见山,有事问你,你是不是抓了个宫女,叫沫兰?”

    曹寅眉心一蹙,咬牙道:“三妞这个大嘴巴!”他问,“你见她干什么?想捞人?”

    “倒不是,先看看值不值得捞。”

    “怎还怪有趣的,看来你是奉了别人的意。”

    安嫔也不藏着掖着,“佟贵妃的意思。”

    曹寅摘了片榆树叶子,在手中折着玩,“佟贵妃要乌雅沫兰做什么?”

    “问这么多,你是不许了?”

    曹寅笑嘻嘻道:“绝没有,救人是多好的事,我巴不得你去求皇上救她,别一个个缠上我就是。”

    安嫔笑道:“看来是被缠烦了。”

    曹寅低头认真折叶子,“可不是,早上先来了一位,好容易躲开她,后来去绣房,又有两人求我,竟都给我下跪,一个还瘸着腿,我受她这一拜,寿命都要短折三年!”

    安嫔眼底泛起不可思议的神情,“我都开始同情你了。”

    -

    值房内,卫素瑶喝了半盏茶,等得百无聊赖。

    廊外有人经过,待她出去看时,四下一望,哪里有什么人影?倒是有两只猫挨在门边躲太阳,一团白色的毛球,另一团是黑色的毛球。

    卫素瑶推门的声响惊动了午睡的它们,白猫睁开绿瞳,轻轻喵一声,起身闲走到卫素瑶脚边,慵懒趴下,黑猫闻声,也有样学样地过来。

    卫素瑶弯腰在黑猫背上摸了摸,发现毛上烫呼呼的,问它们:“想进来乘凉?”

    她把门开得大了点,两只猫就跟着她进了屋,熟门熟路地匍匐在桌底,他们的肚子都很肥大,耷拉在地上,眯着眼,懒洋洋的,一动不动。

    卫素瑶探头看桌下,不由笑了,“谁把你们喂得这样痴肥?”

    说完她肚子就饿了,一大早过来,匆匆见了曹寅一面,他便被人急唤走,后来来了个四十多岁的脑门很阔大的人,跟她说曹寅出去办事,一时回不来,叫她改日再来。

    她当然不能改日,她要好好谈谈沫兰的案子,拖不得。

    于是执意在此等曹寅,等到的只是那中年主事几次三番委婉逐客。

    现在她便是想找人问问情况都很难,好像这里的人都受了意回避她,她也就明白,曹寅这厮被人唤走,怕也是他刻意安排的,他就是故意躲她。

    所幸她清早溜出来,早饭没来得及吃,便带了一大袋子干粮来,这会倒派起用场。

    她续满杯中茶水,打开袋子,拿个肉包出来啃。

    脚边立即有软软物事拱她脚尖,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喵呜,卫素瑶知道这两胖猫也饿了。

    她走到屋外,撕下两块碎包子扔在地上,两猫闻到香味,像陡然复活,飞也似的奔出去,目标明确地停在包子碎前,耸动头身,小心翼翼品尝。

    卫素瑶看着笑了会,接着回屋喝茶吃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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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喵呜声渐大,门缝里涌出两团毛球,朝屋中的卫素瑶飞扑而去。

    卫素瑶见状一惊,“不是,你俩没吃够?”

    手肘忽然撞上个软咚咚的肉团,黑猫挥动前爪蹦上来,伸长脖子,咧嘴露尖齿,哇呜哇呜,叫得像无理取闹的孩子。

    卫素瑶护住手中包子,“这可不兴抢!”

    她手往里一缩,“去去,去抓老鼠!跟我抢什么包子!”

    两猫见她护包子起身,一黑一白在她左右两侧,蹦得一个比一个高,卫素瑶拿走桌上的点心袋子,藏在背后柜子上,然后三口两口把手中肉包的馅先咬光,感到几分安心。

    两猫睁着绿幽幽的眼,紧盯她的嘴,仿佛想把她嘴里的一包的肉馅抠出来似的。

    卫素瑶有点怕了,背过身,面对柜子囫囵大嚼,咽下去后,说:“别闹,剩下的给你们,都给你们。”

    她想往屋外去,却被两猫堵得死死的,卫素瑶只能把剩下的包子皮往门口抛去,两猫眼见空中飞去一点白,立即掉头往门边去抢食。

    卫素瑶终于松了口气,不禁感慨:“慎刑司的猫也太熊了!”

    哪像宫墙上身姿翘着屁股走猫步的窈窕美人猫,或是树丛里窝着的圆头大眼的软萌小猫?

    但这俩熊猫不好打发,他们将沾着肉汁的皮啃了,剩下的白面皮被无情弃之地上,扭头向卫素瑶盯来,他们很清楚,这个人能给它们吃的。

    卫素瑶拍拍两掌,“没了!”

    两猫不甘心,此起彼伏叫唤。

    卫素瑶被吵得心烦,“真没了!”

    两猫自然听不懂人话,鼻尖嗅闻,分明是还是有的,倒不纠缠卫素瑶了,循着屋中肉香四处扫荡。

    卫素瑶见自己不再是靶子,坐回椅子上,喝茶清口,任由两猫在一边自己闹腾,她腹中饥饿扫去,抬眸见午后日色渐浓,照得室内白晃晃的,不由生出困倦意。

    原先空气中有些挥之不去的怪味,这时外面随风传来熏艾草的味道,里头似乎还添了熏衣用的杜若香,叫人更加安神静心。

    即将打上盹的时候,忽听背后扑隆一声响,卫素瑶震了震身,头脑立时清明,转身见背后柜子上峙立黑白两猫,大腹便便,威风凛凛,伸长脖子四处探。

    要命了,卫素瑶上前一把将装了点心的袋子拿走,抱在怀里。

    两猫工咚咚在柜子间飞跳,忽听扒拉一声,柜中飞出两本蓝皮册子。

    卫素瑶紧张接册子,把书册护在怀中,大骂道:“反了你们了!”

    她举起书册往白猫身上拍去,“出去!给我出去!”

    “不抓老鼠还抢我包子,有你这样的猫吗!”

    “你也出去!又黑又胖,长得跟猪似的!少吃点!”

    “喵呜!”

    “碰!”

    “啪!”

    卫素瑶把门关紧,满头大汗,不住喘气。

    歇了片刻,她定了定神,低头看到手中书册封面上写的是《长生殿》三字。

    慎刑司怎么会有这书?她随手翻两页,扉页竖着印了几列字,她一眼扫到“子清小友”云云,再往后,入眼是曲牌名和骈俪唱词,这是长生殿的戏本子。

    她弯腰去桌底下捡拾另一本册子,封面上是《北红拂记》,红拂女的传奇故事她知道,北红拂记是什么她倒不晓得。随手翻动,却见后半部分都是白页,她这才注意到,这两本册子都不是印刷本,而是手写本,《北红拂记》才写了个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