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解答(七)
    车轮声在林荫小道上响起,行进的风将马车的门帘吹开一些,乔元可以清楚看到前头驾车的江稷。

    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身姿极为笔直。发冠戴的一丝不苟,端庄的仪态像是刻到了骨子里。

    察觉到乔元的目光,江稷目视前方稳住车架,忽道:“临别时,你为何要将自己的名姓同住处告诉严元雁?”

    从二人到涌泉村的那一天起,便从未对任何一人说过自己的真实名姓,称呼也只用仙师代替。

    这话问的有些怪,但乔元细一思索,便知江稷应是担心她泄露了消息。毕竟被人知道堂堂巡检使来此地做个除虫仙师,说出去的确不太光彩。

    乔元了然道:“抱歉,你身份特殊,是我未曾考虑周全。严家日后会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我只想若她有一日无处可去,可来寻我。”

    严家是块肥肉,严绍一死肥肉无主,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想要从这块肥肉上私下一点肉碎来。

    整个严家没有可用之人,严元雁在深闺养了十几年,外面的尔虞我诈又岂是她独自能够应对。

    乔元不过是想给她个念想,若有万一,让她知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她还有处可去。

    话一出口,江稷便知她是会错意了,他拉缰绳的手一紧,下意识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马车的车速渐渐慢下来,乔元耳里飘来江稷的声音,“你乱了阴神教的计谋,难保对方不会报复你。这样贸然说出自己的名姓,我怕你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

    乔元在同严元雁说出口前,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她道:“我们二人同阴神教之间已经结下了死仇,不论我告不告诉严元雁,这个结果都无法改变。况且对方若要入金台县,定逃不过巡检使您的法眼,那我又有何可惧怕。”

    她这话说的有些逢迎,但江稷听了却没有丝毫不快。

    他脸上挂了一丝笑意,顺着她的话接道:“乔姑娘所言不错,身为巡检使,我自当护佑一方安宁。”

    “如此便多谢巡检使了。”

    骑马在前头快跑一圈的温从行已经从绕回来了,见江稷的车赶的这么慢,笑道:“江稷,你这车赶的比那些老把式差多了,你若出去驾车为生,怕是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顿好饭。”

    江稷闻言,反问道:“是吗?你骑得这样快,不怕闪到腰了?”

    温从行还没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听身后传来鞭子的声响。□□的马忽地加速,温从行只得牢牢抓稳缰绳,才不至从马背上落下。

    高亢的骂娘声从远处传来,江稷掏了掏耳朵,将马鞭重新放下,当作没听见。

    “对了,”江稷冲乔元道:“我们现下不回客舍,我要带你去一趟县衙。”

    “县衙?”

    江稷点头,“我托温从行办了些事,有些细节可能还需你来添一添。”

    “好。”乔元应了一声。

    一行人直至县衙,温从行都没再给江稷什么好脸色。

    温从行刚下马,便有属吏上前将马牵走,谄媚道:“温公子来了,我们知县正等着您呢。”

    冷哼一声,温从行不顾跟在后头马车上的二人,自顾自进了县衙。

    江稷同乔元跟在后头,将马鞭丢给属吏,江稷吩咐道:“喂些上好的马草。”,说完,便带着乔元也一同走了进去。

    能跟温公子一路来的,必定非富即贵,属吏不仅不拦,还哈腰道:“贵人放心,我这便去。”

    二人一路行至县衙后院,温从行已经悠哉得坐着喝茶了。在他身侧站着个穿官服的中年男子,面上汗涔涔的。

    见江稷同乔元进来了,温从瞥了他们一眼没好气道:“罗知县,将我前日让你准备的东西拿出来罢。”

    罗知县应了一声,冲身旁的书吏打了个手势。没一会儿,那书吏便拿了一卷纸过来,竖着拉开立在几人面前。

    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还印了官印。

    “这是?”乔元疑惑道。

    江稷解释道:“是阴神教的罪证。阴神教之事牵连甚广,且并非所有人都知当日之事,将罪证同缘由写在纸上,再贴到镇上各处,好让大家都明白些,也能让严家之事不再重演。”

    乔元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方法。县衙能发出告示同百姓说个清楚,比他们苦口婆心说一百次都有用。

    见乔元兴致高了不少,江稷道:“今日烦你过来,便是让你将这地蚕和萤石的细节再同衙内的书吏说一遍,将这证据做足。”

    这事简单,乔元应了下来。

    罗知县冲书吏点了点头,书吏会意,对乔元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将人带去了后头的书案旁。

    虽不知道江稷是什么人,但瞧他周身的气度便知也并非凡人。

    罗知县见惯了这些公子哥携手出游,眼下即便有外人在场,他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

    站得离温从行近了些,他道:“温公子,这阴神教着实可恶,居然这样诓骗我后塘镇百姓。好在温公子侠义相助,这才将这帮贼人抓获。只是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儿,温公子可能透透底,今年这百官考绩……”

    温从行抿了一口茶水,装作无意道:“罗知县,你也知道的,我既无官职又无学识,这百官考绩,可轮不到我做主。”

    罗知县咽了咽口水,脸上的褶子堆起一层赔笑道:“瞧公子这话说的,公子只消同知州大人说一声,想必也不是很为难。”

    “你是让我替你去诓骗我爹?”

    “哎哟哟,”罗知县吓得腿一软,“下官哪里敢,不过是想让公子帮着说些好话而已。”

    温从行看了江稷一眼,江稷递给他一个眼神,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不急不慢道:“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这阴神教扫尾的事儿,你可得办漂亮了。不然就算我想在我爹面前美言两句,罗大人怕是都够不上。”

    见温从行应了,罗知县明显松了一口气,他拿起茶壶又给温从行的杯里添上了茶水,“公子说的是,我自然尽心尽力,尽心尽力。”

    书吏问的东西不多,乔元又自己添了一些上去,待校阅完出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出来一瞧,江稷正气定神闲地坐着,温从行的头却不知歪到哪处去了。

    江稷见乔元出来,起身问道:“都说清楚了?”

    乔元点头,“我将地蚕的各色习性,还有萤石的特征都说了一遍,书吏已经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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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想来百姓知晓了这事儿,也不会再被骗了。”

    事情既已办完,便没有再留在县衙的必要,江稷叫醒歪头小憩的温从行。

    温从行醒来迷茫了一瞬,“这就走了?”

    江稷笑道:“不若你住这儿?”

    几人出县衙的时候,罗知县亲自来相送,并再三保证明日便能将这纸张贴到后塘镇各处。

    一直目送几人走远,罗知县高高扬起的嘴角这才放了下来,阴着一张脸走进了县衙内的书斋。

    甫一进门,便见书斋里头站着个男子,男子一袭白衣立在书格前,容颜如玉,正悠闲地打量着上头的书籍。

    罗知县咽了咽口水,又换了一副面庞,躬身道:“拜见掌使。”

    白衣男子回身,随意道:“他们走了?”

    “是。”

    “没瞧出端倪罢。”

    “这是自然。”罗知县笑了笑。

    白衣男子抽出书格上的一本书,翻阅了几下又放了回去,“做得好,你今年所求的百官考绩,我自会同掌教说明。既他们走了,牢里羁押的那人先放出来罢。”

    罗知县哪敢不从,他道:“何必劳烦掌使,稍后我便差人将他送至掌使处。”

    白衣男子道:“不必麻烦,我现在便要将人带走。”

    罗知县只得领命,到外头吩咐了衙内的属吏一声,不一会儿,满脸淤青的方士便被带到了白衣男子眼前。

    一见到白衣男子,方士声泪俱下,跪倒在地冲他大拜。方士的嘴被百姓打的有些歪斜,说的话很是漏风,罗知县听了几次才听清,他说的是:“多谢掌使救命,多谢掌使救命。”

    白衣男子没有分半分目光给方士,这人于他而言不过是只蝼蚁,他朝罗知县道:“人我便先带走了,知县且等着今年的好消息罢。”

    说罢,他抬步往外走去,方士见他一走,急忙跟上。

    罗知县面上一喜,说了许多恭维之语,一路将白衣男子送上车,这才躬身后退。

    驾车的车夫头上带着斗笠,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白衣男子在车内坐稳,道:“元兴,驾车罢。”

    马车这才缓缓动了起来,朝着县衙的反方向奔去。

    ——

    虽说过程颇为曲折,但蛴螬一事终得落下帷幕,乔元一晚上心情都好得出奇。

    晚间睡得早,第二日天刚破晓,乔元便梳洗完毕下楼了。

    江稷已经候在大堂了,见她下来,道:“想吃什么,自个儿同仆役说罢。”

    “温公子呢?怎的不见他。”乔元问道。

    “他家里人来催得急,昨日晚间便回去了。”江稷道。

    不过几面之缘,也不好探听他人私事。乔元没再追问,同仆役点了些饭食,美美地饱餐一顿。

    趁着乔元用饭的功夫,江稷将二人的东西都丢到了新雇的马车里,车夫同样也是新找的,一脸憨相。

    待乔元用完饭坐至车内,所有东西都已经被车夫收拾齐整。

    江稷骑着来时那匹黑马,跟在马车一旁。

    外头天朗气清,正是好风景。

    盯着江稷,乔元不知不觉便笑了,她道:“走,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