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鬼面 二
    两拨人站在街上,看彼此都很不顺眼。刘正阳扬眉道:“怎么了,这地方你能来我不能来?”

    段星河道:“你跟踪我们?”

    刘正阳要不是因为他,也不至于受这么多罪,蔑然道:“要是知道你来这个破地方,老子才不来呢!”

    后头还有那么多人在看着,于九道:“行了别吵了,这不是好好的吗。”

    段星河抬眼看着他们身后的钦天监众人,道:“你跟他们认识?”

    刘正阳一掸衣襟,露出了钦天监的腰牌,傲然道:“岂止认识,我们现在也是钦天监的人了,从九品司晨,跟你一样。”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跟刘正阳一个档次,让他感觉自己都掉价了。他道:“你们怎么混进去的?”

    刘正阳恼道:“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混进去……”

    于九一把按住了刘正阳的肩膀,示意他安静一会儿,道:“说来话长,我们落在了大幽都城外面,被当成奸细抓起来了。幸亏遇上了李大人,他举荐我们加入了钦天监,我们就跟着他出来办事了。”

    段星河寻思着他们大约是惦记着自己挣了些钱,过来想也掘一桶金,结果一落地就被收编了。他想起自己刚到大幽的那阵子被关在采石场,差点就没了命。跟自己比起来,他们已经算是运气不错的了。

    李司正一招手,一名侍卫便低头跪在马前,充作踏脚石。李如芝踩着那侍卫的脊背下了马,张掖快步上前来,狗腿子似的扶住了他的手臂。李如芝摆足了排场,一掸衣裳,缓步走了过来。刘正阳和于九退到了一旁,对他也十分恭敬。

    李司正看着步云邪,神色变幻了几回,仿佛觉得能找到他很不容易,却又一见到他就有些心烦。他严肃道:“步大人,大半年没见,你到底去哪儿了?”

    步云邪好久都没见他了,差点把钦天监的事忘了。他本来答应了朝廷每隔三个月就写一封报告回去,汇报自己炼药的进度。他离开了这几个月,音讯全无,也难怪皇帝会惦记他。

    他们两个人虽然不对付,但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步云邪道:“多谢大人关心,属下前阵子遇到了一些意外,耽搁了些时日,实非本意。如今回来了,一定把工作做好。”

    李司正冷冷道:“陛下一直很担心你们,这次就是他让我出来找你们的。”

    步云邪没想到皇帝这么把自己当回事,大约是当初自己给了他三年寿数,两人冥冥之中便有了牵扯。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庆熙帝直觉感到只要步云邪活着,自己就能活下去。他要是死了,自己也就到此为止了。

    老头儿六十多岁了,日夜都盼着赶紧炼成长生不老丹。步云邪等人若是就这么消失了,他恐怕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在大幽的那段时间,皇帝也对他不薄,没让步云邪受过罪,自己也不能太无情了。

    他叹了口气,道:“感谢陛下挂怀。属下会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写成报告送回去,一并还有这段时间炼成的延年益寿丹,也一起奉与陛下。”

    李如芝找到了他们,身上的压力也减轻了许多,总算不用担心皇帝迁怒要砍自己的脑袋了。他注视着步云邪,道:“步大人,外头这么凶险,你可得好好保重好自己。陛下对你寄予厚望,你千万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片心。”

    他说着关怀的话,表情却咬牙切齿的。皇帝的心里只有这小子一个人,只要他活着自己就得矮他一头,他要是死了自己还得给他陪葬,简直一点道理都不讲。步云邪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气人,要是知道了恐怕就更高兴了。

    他微微一笑,身上笼罩着被上位者眷顾的圣光,道:“是,属下一定尽力为陛下效力。”

    刘正阳看着那边,两个五品官说话,没他插嘴的份。他心里觉得步云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运气好了一点,就封了个从五品。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假以时日,必然能爬的比他更高。

    于九看了刘正阳一眼,见这小子满脸写着不服气,简直一点脑子也没有。这边的世界跟那边不一样了,步云邪是庆熙帝面前的红人,一声不吭就失踪了这么久,皇帝非但没有责罚,还让人专门出来找他,绝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他低声道:“眼神收一收,谁教你这么看上司的。”

    刘正阳十分窝火,然而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步云邪比他大了好几级呢。

    步云邪客气道:“有劳司正大人亲自来找属下一趟,我明日就把报告写好,大人放心回去就是了。”

    自己刚来,他就赶自己走,胆子也是大得很了。李如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道:“本官不急着走,你们办事不利,陛下让我分担你们的任务。从现在起,我们也要炼制长生丹了。这一路山高水远,咱们互相照应吧。”

    段星河和步云邪都十分诧异,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偶尔跟这些人打交道就已经够辛苦的了,要是天天见那还不得烦死?然而李司正心意已决,大手一挥,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往前头客栈去了,跟他们下榻在同一处。

    步云邪望着他们的背影,感到了一阵窒息,道:“怎么会这样啊。”

    段星河还有心开玩笑,道:“让你不按时交功课。”

    步云邪烦得要命,抬手捶了他一下道:“什么都扔给我,你自己怎么不写?”

    段星河道:“我一个区区九品芝麻官,有什么资格给皇帝交报告。”

    步云邪揉了揉眉心,小声道:“连夜跑路还来得及么?”

    “算了吧,”段星河道,“皇帝就是派他们来监视咱们的,这叫先礼后兵。要是再跑,他们恐怕就没这么客气了。”

    步云邪知道他说的不错,一时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随他们去了。

    段星河在城里找了两日,没问到小师妹的下落,看来是不在这里了。天冷了,他买了几件棉衣棉靴,回了客栈。

    他跟步云邪住一间屋,赵大海和伏顺、李玉真住一间,宋胡缨自己住一间房。自从来到夷州,吃喝住宿都要花钱,跟从前不能比了,钦天监给的那点俸禄根本就经不起花。这样坐吃山空不行,段星河觉得还是得一边旅行,一边找机会赚钱才是。

    步云邪午睡刚起来,头发还散着,揉着眼道:“文书送到驿站去了么?”

    段星河把东西放在床头,道:“送去了。刚买的衣裳,你挑一件。”

    段星河买了两件打底穿的薄袄,步云邪抖开穿在身上,动了动胳膊,感觉很合适。他伸手去够钱袋子,道:“多少钱。”

    段星河道:“不用了,咱俩算这么清楚干什么。”

    先前朝廷赐了几件狐裘,段星河占了步云邪的光,也得了一件玄色的大氅。他一直收着舍不得穿,这一路上打打杀杀的,动不动就溅一身血浆,还是穿袄子更方便,弄坏了也不心疼。

    昨天步云邪写了一天报告,又把最近炼的丹药封好了,托他送到驿站寄回大幽。段星河好久没见过他赶功课的模样了,倒是真想给他帮忙,可惜插不上手。步云邪累坏了,干完了活儿倒头就睡,此时总算歇过来了。

    已经到中午了,两人下楼去吃饭。段星河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了,点了几个菜,忽见一个老道士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棉袍,进来便道:“小二,给我把葫芦满上,再来一个红烧蹄髈,一只烧鸡!”

    他声音大得很,生怕别人听不见。其他食客都朝这边回过头来,那道士满面红光,十分兴奋。段星河认出了他,这就是城头那个道观的主人,守着一屋子面具的那人。

    小二哥给他灌了一葫芦高粱酒,一边道:“张道长,最近发达了?”

    那道士咧开嘴,依旧是一副古怪的模样,恍恍惚惚,又癫里癫气。他得意道:“赚了点小钱,给城东的金老爷讲经,五天就给了我这个数。”

    他比了两根手指,小二哥道:“二两?”

    那道士咧嘴一笑,道:“二十两,有钱人出手就是大方!”

    小二哥点了点头,羡慕地说:“真不错。”

    片刻菜做好了,小二哥用油纸包着递给了他。那道士仰头喝了一口酒,右手提着纸包,得意洋洋地出门去了。小二哥擦了擦桌子,怜悯道:“一天到晚醉生梦死的,没什么大本事,看了一辈子面具,还挺乐呵的。”

    段星河看着那边,小二哥抬起头,跟他对上了眼,道:“客倌,有什么吩咐?”

    段星河耳朵里放不过钱的事,道:“请问刚才那位道长说的金老爷,是怎么回事?”

    小二哥道:“哦,我们城东有个金员外笃信道教,对所有修道之人都十分客气,常年招清客。这一阵子他老母亲要过七十大寿,广招高人祈福……哎,几位不是钦天监的么,金家一定欢迎得很,你们要不要去试试?”

    段星河跟步云邪对视了一眼,低声道:“怎么样?”

    步云邪本来就是祭司,最擅长为人祈福,道:“可以啊,去挣点钱吧。”

    两人吃完了饭,打算出门,忽然瞥见客栈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却是刘正阳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了。段星河一抬下巴,示意讨厌鬼来了。步云邪回头时,见刘正阳的神色阴沉,已然转过身去,快步上了楼。

    双方这么不对付,还时不时遇上,实在让人心烦。步云邪皱起了眉头,道:“跟鬼似的,阴魂不散。”

    段星河站了起来,道:“别管他了,就当他不存在。”

    两人打听了一下,很容易就找到了金员外家。守门的已经见惯了道士,得知了他们的来意,道:“两位请去花厅稍坐,我帮你们通报。”

    两人进了花厅,有人端了茶过来。金员外家占地颇大,屋舍盖的整齐雅致。老夫人的寿辰将至,院子里有不少道士来往。段星河和步云邪等了片刻,就见一位中年男子带人走了过来。仆役道:“这位就是我们的老爷。”

    段星河和步云邪连忙站了起来,道:“见过金先生。”

    金员外连忙扶住了他们,道:“不必多礼,听说两位是从大幽来的,在钦天监当值,是真的么?”

    段星河出示了令牌,道:“在下段星河,是钦天监从九品司晨,这位是我师弟,在钦天监任从五品司业。听说老夫人将要过寿,我等从此经过,愿意为她祈福。”

    金员外一心向道,经常寻访修为高深之人,不吝出资供养。一听说他们有这么大的来头,顿时如获至宝,眉开眼笑道:“哎呀呀,那我可是请到大人物了!几位既然在朝廷供职,必然修为深湛。家慈十天后过寿辰,已经请人祈祷了数日了。我打算一直为母亲祈福,直到她寿辰那天,不知两位明天能否开始?”

    段星河道:“可以。”

    金员外搓了搓手道:“那好的很,两位是钦天监的贵人,在下也不会怠慢了两位。这样吧,祷祝十日,每人每天十两银子,事成之后每人再奉送五十两谢仪,两位觉得如何?”

    这样算下来,十天他们俩就能挣二百两。段星河心中顿时一喜,面上还是一派端然,道:“那就这样吧。”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进来通报,道:“老爷,外头又有人来了,说是大幽钦天监的。”

    段星河心里一沉,意识到多半是刘正阳来了,微微皱起了眉头。金员外以为他们是一路的,道:“快请进来。”

    片刻仆役带人过来了,不光有刘正阳,李如芝和于九、张掖都来了。段星河跟他们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觉得真是够烦人的。金员外道:“几位都是钦天监的,你们认识么?”

    李司正道:“在下李如芝,是大幽钦天监的五品司正,步司业是我的下属。”

    金员外本来以为从五品司业已经大的很了,没想到钦天监的人倾巢而出,最大的官儿也来了。大幽的钦天监是为皇帝求仙访道的,这些人能为自己祈福,他简直做梦都不敢想。

    金员外不知道这些人中谁的本事更大一些,只觉得官位大的人就最了不起。他热情道:“原来是李大人,幸会幸会。您能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快请坐,请喝茶!”

    两名侍女过来,把段星河和步云邪的杯子撤了,端上了新茶给李如芝。李司正跟金员外相对而坐,态度十分优雅闲适。段星河跟步云邪站在一旁,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留在这儿也不是,就这么走了也不是。刘正阳站在他们对面,嘴角一扬,仿佛在嘲笑他们。

    段星河就知道肯定是这臭小子去传的消息,自己刚谈好的生意就这么被截胡了。他心里很不痛快,但当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金员外以为段星河是他的手下,道:“我刚跟这两位大人谈好了,每天每人十两银子,一共祈祷十天,事成之后每人再给五十两谢仪。大人身份贵重,您若是亲自主持的话,价格翻倍。”

    李如芝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要不然也不会上赶着来抢他们的生意。他听了对方开出的条件十分满意,微微一笑道:“好。”

    金员外道:“不知李大人要带几个人来?”

    李司正比划了身后几个人,道:“我们四个人就够了。”

    金员外奇怪地看着对面,道:“那这两位小兄弟呢?”

    李司正往椅背上一靠,坦然道:“他们身体不适。”

    段星河一向壮的跟头牛似的,倒是不知道自己最近不舒服。他道:“李大人,我身体好得很,能来干活。”

    李如芝道:“步司业昨晚不是通宵赶文书了么,你看着他好生养养。”

    段星河还想说什么,但这家伙就爱告黑状,要是跟皇帝参一本,自己又要吃不了兜着走,只好沉默下来。

    李司正翘起了二郎腿,对他们的乖觉十分满意。段星河不想在这里待了,草草一拱手,道:“我们还有别的差事要办,先告辞了。”

    两人一起离开了金宅,都有些窝火,二百两还没到手就被人抢了。走出了一段路,步云邪还是没忍住,道:“他们是不是有病,怎么什么都要跟人抢?”

    段星河心里也生气,但不想让步云邪更烦,道:“算了吧,你稀罕跟他们一起干活么?”

    步云邪蔑然道:“谁要跟他们一起做事,晦气!”

    段星河道:“那不就行了,挣钱的路子多的是,说不定还有别的机会呢。”

    步云邪道:“还有什么法子?”

    段星河道:“这边不是有凌烟阁的分舵么,明天去看看有什么好活儿,说不定挣的比他们还多呢。”

    夜色降临了,城头的伏妖观里,一点幽红的灯光不住摇晃。老道士躺在地上,身边滚着个酒葫芦,喃喃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好酒……好酒……”

    一阵寒风吹来,铁链哗哗作响。一个穿红衣的女子骤然出现在道观门前,没人知道她从何而来。她就像是暗夜中生出的鬼魅,妖艳而又诡异,却是薛红玉。

    她悄然走进道观,对地上的守观人视若无睹,只是望着铜柱上大大小小的面具。她露出了笑容,喃喃道:“总算找到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摸向了中间最大的那个面具。黑色的灵光一闪,面具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了,发出了一阵震鸣。她手上释放出大量的灵力,面具震动的越来越厉害,忽然哗啦一下子从铁链上掉了下来,落在地上裂成了碎片。

    一股黑色的妖气席卷了整个铜柱,仿佛为自己获得自由而欢喜雀跃。它释放了力量,要放出更多的伙伴。哗啦一声,铁链掉在地上,上头穿的面具都松脱下来摔得粉碎,里头冒出了许多黑色的灵体,发出尖锐的声音。

    “嗷——桀桀桀桀,哈哈哈哈!”

    被关了这么久,它们都憋坏了,有的尖叫大笑,有的愤怒地哭嚎,挤在大殿里群魔乱舞。

    薛红玉十分满意,怂恿道:“去吧,占据这里,报复他们,让他们知道你们的愤怒!”

    灵体们兴奋地涌动着,那个最大的灵体当先冲了出去,其他灵体也接二连三地窜了出去,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老道士还低低地打着鼾,睡得像是死了一样。薛红玉轻轻踢了那老道士一脚,道:“睡吧,没用的东西,你可有篓子要收拾了。”

    老道士砸了咂嘴,仿佛梦里还在喝酒。薛红玉蔑然一笑,悄然走出了道观,红色的身影如彼岸花一般摇曳着,消失在了夜色中。

    次日一早,段星河和步云邪去了城东的告示牌跟前。城里的道士都去金员外家打秋风了,没人在这里抢任务。公告牌上有个一星的任务,风吹日晒的都好几天了,大约是嫌给的钱太少,一直都没人接。

    上头写着城门司委托,此处夜里阴气旺盛,需要有能者祛除阴邪之气,护卫此城十日,报酬五十两。步云邪揣着手道:“值十天夜才给五十两,够抠的,怪不得没人接呢。”

    段星河盘算了一下,他们几个人住店加吃饭,一天得花一两银子,十天成本十两,接这任务不算亏本。他的金钱观一向是勿以便宜而乱花,不嫌钱少而不挣。他伸手揭了下来,道:“蚊子再小也是肉,当挣点零花钱吧。”

    步云邪想着失之交臂的那二百两,再看这张破旧的告示,心情越发不爽了。他皱起了眉头,道:“都是刘正阳那臭小子……”

    段星河道:“别想了,提他都倒霉。”

    “啊啊啊啊啊——”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前头传来一声惨叫,撕心裂肺的十分恐惧。路上的行人听见了,都诧异地回过头。就见一个人蓬头垢面地跑了出来,却是伏妖观的那个老道士。

    老道士慌得不行,逢人就说:“不好了,观里的面具碎了,面具碎了!”

    城里的人一直觉得他疯疯癫癫的,一向不爱听他说话,也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快步走开了。老道士心里的害怕没人能懂,绝望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周围的人像躲瘟神一样绕着这疯道士走,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视线里一片模糊,满脑子都是完蛋了,天崩地裂了,自己看了一辈子的观,还是功亏一篑。

    一双靴子停在了他面前,老头儿抬起头来。段星河看着他,同情道:“老道长,怎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老道士没想到还有人愿意听自己说话,见是从外头来的两个小道士,连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迫切道:“小兄弟,你得帮帮我,你会道法是不是?”

    段星河把他扶了起来,道:“您先说是怎么回事。”

    老道士带着他二人进了道观,指着地上的面具道:“都碎了,昨天晚上我就多喝了点酒,醒来就这样了。”

    他的神情凄惶,知道自己捅了大篓子,上对不起祖师爷,下对不起这一城百姓。六十多岁的人了,就像个闯了祸的六岁孩子。段星河道:“这里头还真有妖?”

    老道士道:“那当然有,别的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就中间这个最大的,据说是上古大妖化成的,放出去可不得了!”

    步云邪的神色凝重起来,道:“什么上古大妖?”

    老道士道:“据说是象征嫉妒的大妖,恨人有笑人无,最爱挑拨人争斗。师父当初为了逮它,追了整整一年,终于在泽阳山下把它抓到了。”

    他一把年纪了,提起师父还是一副崇拜的模样。段星河蹲在地上,拿起面具碎片看了一会儿,瞧不出什么端倪。他道:“怎么会突然跑了,以前不是都好好的么?”

    老道士冥思苦想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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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我好像梦见一个穿红衣裳的女人进来,踢了我一脚,该不会是她放走的吧?”

    段星河的心思一动,道:“该不会是薛红玉吧?”

    步云邪道:“她老是神出鬼没的,哪里有大妖就去哪里,说不定真是她。”

    老道士还迷迷瞪瞪的,说:“什么?”

    面具摔了一地,逃逸的妖魔有大有小的,出去骚扰人可不是件小事。段星河道:“老道长,你们是怎么把它们变成面具的?”

    老道士面露为难之色,道:“这法子我也不会。都是我师父弄的,他本事大,临终前才收了我,没几天就羽化登仙了。他临走之前让我看着这里,千万别跑了一个。我什么本事也没有,弄丢了我真的没脸去见我师父……”

    他说着,捂着脸哭了起来。段星河叹了口气,看这道观的副穷样也给不起报酬,这守观人也是光长年纪不长本事,难怪外头的人瞧不起他。段星河本来就要巡夜,这回活儿可大了。他叹了口气,道:“别哭了,晚上我帮你看看。”

    老道士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道:“多谢两位,老道先谢过了!”

    这边城里有宵禁,官兵夜里会巡逻,抓到夜不归宿的要关大牢。段星河从伏妖观出来,去城门司换了两个巡夜的腰牌。管事的给了他们两个土黄色的棉布马甲,背面写着个大大的更字,以示他们是给官府办差的。步云邪看着马甲,浑身都在抗拒:“这也太丑了吧。”

    段星河已经穿上了,觉得还挺新鲜的,拍了拍前襟道:“丑吗?”

    他人长得俊,穿上这么土的马甲也是个好看的更夫。步云邪叹了口气,道:“算了,反正有钱挣,不寒碜。”

    他们安排好了,头三天段星河跟步云邪值班,第四五六天伏顺和赵大海值班,剩下的日子宋胡缨和李玉真值班,挣的钱大家平分。下午睡了一觉,段星河起来喂给墨墨一把牛肉干,摸了摸它道:“多吃点,等会儿跟我去干活儿。”

    戌时人定,外头响起了梆子声。段星河穿着马甲,肩上扛着他圆滚滚的儿子,和步云邪一起出来值夜。街上静悄悄的,远处几点灯火走过,是巡夜的官兵。那些人至多能抓一抓蟊贼,至于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就管不了了。

    前阵子兴许是万象门的人到了,放出了伥鬼作乱。城里总是出现异兆,譬如奇怪的响声、东西莫名不在原位、家畜半夜焦躁乱叫,却又没有人真正伤亡。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此处的太守便想找道士驱一驱邪。然而金员外家的钱更好挣,混在人堆里滥竽充数念几天经就能赚一大笔,好几天都没人搭理官府。

    太守老爷烦恼了好几天,一狠心把悬赏从三十两提到五十两,终于有人来揭告示了。他十分高兴,对段星河道:“需要什么,只管跟本官说,我一定让人配合。”

    段星河面上带着微笑,心里想又不加钱,光配合有什么用。两人走在街上,感觉前方阴湿处有点污秽。步云邪停了下来,手中凝结了一点灵力,金色的光芒覆盖了那块土地,将那处阴气净化了。

    段星河摸了摸他儿子,道:“你看看哪里还有脏东西。”

    墨墨拍着翅膀飞了起来,融进了夜色里。两人在路边等了一阵子,见墨墨飞了回来,咕叽叫了一声。段星河道:“你带路吧。”

    墨墨在前头飞着,来到了一条小河沟边。这边积着许多淤泥,水变成了黑色,还有些老鼠、麻雀之类的生灵冻死在这里,聚集了一些怨气。段星河捡起一根木棍挖了个坑,把它们埋了。他轻轻一弹指,一道幽紫的光芒笼罩了这片小河沟,渐渐把此处的阴气净化掉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了一阵子,手里提着的灯笼晃晃悠悠的,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斜长。步云邪感觉自己俩跟清道夫似的,五十两银子就帮人清理全城的气场,多少有点亏了。

    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他把衣领拉的紧了一些,搓了搓冻红的手指。段星河道:“冷么?”

    步云邪道:“还行,里头穿袄了。”

    段星河在前头帮他挡着风,道:“我来清理吧,你跟我做个伴儿就行。”

    步云邪也没有那么斤斤计较,就当出来遛弯了,道:“不用,反正是顺手的事。”

    伏妖观跑了那么多妖怪,城里倒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一夜之间就炸开了锅,反而静悄悄的。段星河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等它们观察几日,少不得要兴风作浪。他沉吟着,忽然扬起了嘴角。

    步云邪道:“怎么?”

    段星河道:“过两天城里闹得厉害了,你说太守给不给加钱?”

    步云邪笑了,道:“你掉钱眼儿里了,好事难道不能白做?”

    “得养家嘛,”段星河理所当然道,“大冷天的晚上出来喝风,回去不得熬点姜汤喝?”

    步云邪道:“别老想着钱了。那老道士都快哭晕过去了,找不回那一篓子妖怪去,我怕他弄根绳子悬梁谢罪。”

    段星河想起他哭天抹泪的模样,一把年纪了也是可怜。他叹了口气,道:“那算了,遇上了就想办法帮他解决了。”

    两人往前走着,一团黑色的混沌之气从路边蔓延出来,悄悄地跟着他们的影子,试试探探的想要融为一体。步云邪觉得背后有点异样,说不上来是天冷还是阴气侵袭,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段星河道:“有么?”

    他说着,那团黑气跟他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随即好像被烫到了似的又分开了。段星河感觉嗡的一下,停下了脚步,伸手一摸怀里的护身符。这是步云邪前阵子刚给他做的,灵力十分旺盛,此时护符发出了金色的光芒,好像感应到了什么。

    步云邪四下环顾,道:“有妖?”

    那团黑气已经缩到了路边的阴影中,段星河戒备起来,一手攥着幽冥剑,拇指把吞口顶开了一寸。寒光照亮了前方,放出一股凛然之气。四下静悄悄的,没再发生异样。

    护符的光芒渐渐消失了,步云邪觉得有点奇怪,道:“又没了?”

    周围的阴森之气消失了,段星河疑心是伏妖观里逃出来的妖怪,往前走了几步,什么都没找到。他道:“再走走看吧。”

    两人打着灯笼,身影渐渐远去了。那团黑色的妖气从路边冒出来,漂浮在半空中。又有几团小黑气跟在它身边,跃跃欲试地朝那边涌动了几下。大妖望了他们一阵子,刚才试过了,这两个小子不好惹。它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片刻打了个旋儿,带着小鬼们向别处飞去了。

    两人连续值了三天夜,已经把路都走熟了。这天清晨,他们从薄雾里走出来,街上已经有铺子出摊了。百姓们有的出来上工,有的来买早点。段星河寻思着吃点东西再回去,两人在路边一个摊子跟前坐下了。

    豆腐脑端上来了,碗里洒满了香菜和榨菜碎,一看就有食欲。段星河走了一宿夜路,看见热乎乎的早饭就格外亲,低头先扒了一大口。老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回头招呼其他客人:“两位,吃点什么?”

    那几个人站在摊子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边,却是刘正阳和于九。那两人一大早出来吃饭,没想到跟段星河他们遇上了。刘正阳看着他们身上穿的衣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笑了出来。

    “哎呦,是段兄啊,穿上这马甲还真没认出你来!”

    段星河根本不想在这里遇见他们,皱起了眉头。刘正阳走了过来,掸了掸他的衣裳,道:“怎么回事,还真当上更夫了?”

    段星河本来就是司晨,当更夫也不算掉价,但步云邪确实有点挂不住。他性情骄傲,此时抿着嘴一言不发,显得很不痛快。刘正阳道:“步大人,我说你跟谁玩不好,非跟这穷小子待在一块。他在哪儿都是个给人打更的命,你和他在一起,把你档次拉的也太低了吧?”

    步云邪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刘正阳终于逮着机会践踏他们,眼里都是兴奋,冷笑道:“我心疼你啊,堂堂步家寨子的祭司,族长的孙子,大幽的六品司业,为了挣点钱连面子都不要了。我们跟着司正大人吃得好、住的好,活不累人,钱拿的还多。你要不要考虑上我们这儿来啊?”

    步云邪漠然道:“不去。”

    刘正阳道:“我可是很诚恳地邀请你的,真不来?”

    要不是他抢自己的活儿,他们也不至于为了一点小钱巡夜。步云邪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这样挺好的。”

    刘正阳道:“是吗,我看你们俩倒是落魄的跟狗一样呢。”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道:“你说什么!”

    刘正阳扬起了嘴角,就是要挑衅他们。于九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早晨大街上都是人,他不想让他们在这里打起来,道:“你说什么呢,还没睡醒啊。”

    步云邪忍不了这个气,下意识摸他的蜂王蛊,这才想起来那玩意儿留在老家了。墨墨感到了他爹的怒火,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飞过去一头撞在刘正阳的肚子上。它最近长大了一圈,力气也长了不少,一记头槌怼的刘正阳往后倒退半步。

    他一手按着它脑袋,嚷道:“哎你这小崽子,顶我干什么,你爹没教你规矩啊!”

    周围的人看了过来,见这灵兽生的奇特,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段星河道:“瓜皮,回来。”

    墨墨还没解气,鼓起腮帮子冲刘正阳喷了一口气,这才回到了段星河身边。

    刘正阳掸了掸衣裳,蔑然道:“小东西,跟你爹一样不识时务!”

    步云邪见不得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没心情吃东西了,霍然站了起来,迈步就走。段星河连忙把钱扔在桌上,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