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陡然面对女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一想起了三十两聘礼钱到手,又振奋起来。
她露出了欢喜的笑容,热切道:“好闺女,娘给你谋了个好差事。宋大小姐愿意收你当个丫鬟,以后你就跟着她修道,好好侍奉她,听见了没有?”
母亲的欢喜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炽热,无视良心,也不允许任何人来改变她的决定。结香眼里含着泪水,不敢相信母亲就这么把自己给卖了。她一向逆来顺受惯了,即使这样也不敢抗争,只是绞着衣裳低下了头,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母亲也不敢跟她多说什么,快步去找丈夫了。片刻李父和大儿子出来了,都笑呵呵地说:“恭喜啊,结香,谋到好前程了。这不比在村里嫁人强么?”
结香咬着嘴唇没说话,宋胡缨是个好女孩儿,跟着她走也算脱离了火坑,但家人这种态度让她十分难过。他们一个个都面露笑容,庆幸甩脱了一个包袱,根本没有人在乎她。结香的眼泪落了下来,迅速地擦了一下眼睛。李亮嫌弃地看着她,道:“哭什么哭,你这个丧气鬼,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宋胡缨怕他们暗地里把结香再卖一道,拿出了纸笔道:“立字据吧。”
李玉真小声道:“写卖身契?”
宋胡缨嗯了一声,透着一股子冷漠无情的劲儿。这家人也不指望闺女能过得好,宋大小姐越难伺候,他们心里反而越舒服。李玉真道:“那我来吧。”
他寻思了一下,提笔写道:“李结香自愿卖身给宋家为奴,伺候宋家小姐梳妆、点香扫地、烹茶洗衣,任劳任怨。尊奉主人差遣教训,不敢有违。出门在外,山高路远,死生不怨,特此立据。”
他写完了,递给了李家人。李父接过去都拿倒了,跟满篇的字相了半天面,放弃地递给了大儿子,道:“你看看。”
李亮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道:“李结香白……门……山……不……”
他只认得几个最简单的字,连学堂里的小学生都不如。李玉真叹了口气,接了过去,给他们缓缓地念了一遍,道:“有异议吗?”
李家人互相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李玉真便道:“那画押吧。”
李父咬破了手指头,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手印。结香的眼泪顿时落下来了,哑声道:“爹……”
李父也不敢看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过去按手印。李母劝道:“好闺女,娘是为了你好,以后你就明白了。”
结香提起毛笔,颤抖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宋胡缨把卖身契收了起来,掏出了三十两银子递给李母,道:“钱货两讫,以后她就不是你家的人了。”
李母攥着钱,一心想着儿子的婚姻大事有着落了,欢喜的不得了,道:“好好好,结香好好伺候宋大小姐。这不是双喜临门吗,女儿的前程有着落了,儿子也能娶媳妇了,好得很、好得很!”
李家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段星河他们的神色却都有些沉重。太阳刚刚升起来,晨雾还没散尽。李母有了钱,马上就想去找琼娘娘。她回屋收拾了一下,和丈夫一起出了门,马不停蹄地去给儿子张罗婚事了。
众人来到了客房,结香也没想到遇上了他们,自己的人生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但若不是他们肯收留自己,母亲怕是要把自己卖给同村的懒汉了。她心里十分难过,又有些胆怯,小声道:“宋姑娘,我以后会好好伺候你的。”
宋胡缨一改刚才冷酷无情的模样,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不用这么紧张,你就跟我做个伴儿就行了。以后每个月我给你二两银子工钱,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结香没想到宋大小姐还给自己月钱,心里十分感动。他们明明是外人,对自己却比家里人好多了。她眼里藏着泪花,道:“多谢宋大小姐,我是上辈子积了德才会遇到你们!”
宋胡缨下意识看了一眼赵大海,想说是他来求的自己。赵大海却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他只是看到有人身在泥潭里,想要拉一把,没想着挟恩图报。他生的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却长着一颗温柔的心。
宋胡缨道:“我们要去巴蜀,我老家在大新,以后要回都城去。等这些事忙完了,你要是有想要去的地方,我也可以送你去。”
结香意识到她的意思是以后还会给她自由身,十分意外。她垂下了眼,有些向往,又有些不安。这个世界这么大,离开了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过,总不能再回到这火坑里来。
李玉真觉得宋胡缨得了个好丫鬟,很替她高兴。方才见她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字迹还挺工整。他道:“李姑娘,你识字么?”
结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声道:“村子里原来有个教书先生,在村口开了个学堂,男孩儿女孩儿都教,半年带一斗高粱去就行了。我跟先生认了些字,我哥本来也去的,后来他说念书太累了,就不去了,娘就也不让我学了。”
李玉真诧异道:“还教女孩儿,那先生挺开明的啊,他现在还教人念书吗?”
结香的神色黯然,遗憾道:“他前年就过世了。先生是个好人,常说有教无类,无论贩夫走卒、男人女人,都有念书识字的权利。但是村子里的人说他是个疯子,不能这么抬举女人,要不然就反了天了。”
李玉真皱起了眉头,这地方连男人都不怎么读书,自然也不愿意让女人超过他们。结香想起了从前的事,有些怀念,道:“先生跟我们说,他从前到处游历,经过巴蜀时见过一个住着自梳女的村子。那里的姑娘一辈子不嫁人,跟姐妹们住在一起,会弹琴、纺织、耕地,还会写一种又细又长的文字,叫女书,只有女孩子才认得。要是以后有机会,我想去那里,跟她们一起生活。”
伏顺本来还想跟这丫头朝夕相处的,说不定能把她哄上手,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想嫁人。他有些失望,道:“年纪轻轻的,别这么灰心丧气的嘛,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赵大海点了点头,道:“好男人是有,反正不是你。”
伏顺感觉他一直给自己拆台,好像护亲妹子似的护着结香。他有点吃味似的道:“喂,你向着谁的?”
赵大海一副无辜的模样,道:“我就是说实话而已。”
结香这么能勤快能干,却受了这么多不公平的对待,很让人心疼。宋胡缨给她整了整衣领,温声道:“那以后我送你去。要是你改主意了,想要嫁人,我也给你出嫁妆。”
结香心头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道:“多谢小姐。”
宋胡缨给她擦了擦眼泪,温声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别动不动谢来谢去的。”
他们在这儿说话,李亮还在自己屋里睡大觉,父母拿了钱就出门了。赵大海道:“你爹娘上哪儿去了?”
父母一直念叨着大儿子的婚事,结香道:“应该上山里找琼娘娘去了,她能给村里人送媳妇。下完了聘礼,还要去置办三金,扯红布,怎么着得花一天功夫。”
宋胡缨一脸茫然,道:“什么三金?”
她是大将军家的千金小姐,成亲都是凤冠霞帔,黄金头面都有好几套,出嫁必然是十里红妆,不知道这些民间的讲究也很正常。结香道:“三金就是除了钱之外,男方家里要出三件金首饰给新媳妇,一般是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
步云邪道:“不是金镯子,金项圈,金凤钗吗?”
伏顺失笑道:“哥,你那得花多少钱?我们穷人凑三个小件儿就行了。”
步云邪喔了一声,显然觉得成亲一辈子就一次,这么扣扣搜搜的太亏待女方。结香道:“我娘有金耳环,戒指和项链挑细的买,应该也花不了多少钱。反正给琼娘娘的钱够了,新媳妇也不会说什么。”
段星河有些好奇,道:“琼娘娘是谁?”
结香想了想道:“我们村里本来有个张大娘,剪纸剪得很好,我们过年常去找她买窗花。半年前她生了一场病,醒来之后就说自己能通灵了,给人算卦极准。她一个人住在深山里,自称是琼娘娘。”
段星河道:“穷富的穷?”
结香拿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给他看,道:“她叫张琼花,这个琼。”
段星河喔了一声,彼时立堂口供养出马仙的人不少,有真有假的,也不好评价。但一般都是给人查查上辈子的阴债,看看八字什么的,送媳妇的还是头一次听说。
他道:“她是怎么给人介绍媳妇的?”
结香寻思了一下,道:“今年年初,有个人去她那儿许愿,想要个漂亮的媳妇。别人都笑话他做梦,但琼娘娘居然答应了。让他一个月之内带三十两聘礼去,那人想媳妇想疯了,还真给了钱。隔天傍晚就有人抬了一顶小轿子,把新媳妇送到了他家里。”
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好像听了什么怪谈。这媳妇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从头到尾她家里人也没出过面。结香道:“当时村子里的人激动的不得了,说琼娘娘是真大仙,都去找她排队求媳妇。我家运气好,抽签抽到第五个。不过有个条件,新媳妇白天不能见人,只能晚上出来干活,生了儿子才能出来。”
段星河皱了一下眉头,道:“是不是拐来的?”
“不知道,”结香道,“那媳妇呆呆的,我见过,不说话,好像也不怎么吃饭,就知道闷着头干活儿。”
李玉真道:“她愿意嫁过来么,没闹着要走?”
结香摇了摇头,道:“嫁过来就一直安安静静的,没逃跑过。”
伏顺啧了一声,道:“不哭不闹,光干活不吃饭,还能生儿子,他们不就喜欢这样的么。”
赵大海觉得这也太不对劲了,养头牲口还得喂草料呢。他道:“只出不进,那不是死人吗?”
结香也觉得瘆得慌,可这里的人觉得自己穷成这样,能娶到媳妇就很不错了,根本不认为有什么问题。她低声道:“嫁过来的四个媳妇,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而且过门一阵子家里就有人生病。最早娶到媳妇的那家儿子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了,公公也病了。她婆婆整天骂她丧门星,她就这么听着,不哭也不走,好像没有娘家似的。”
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要生儿子,到了成婚的年龄又找不到年轻姑娘,一个个都拖成了光棍,便把希望寄托在了琼娘娘身上。就算这件事到处都透着诡异,他们也视而不见。
李亮倒是心挺大,觉得娶媳妇跟买菜似的,交上钱就送家里来,到现在还在屋里呼呼大睡。结香却显得忧心忡忡的,道:“我觉得那媳妇有点古怪,你们都是修道之人,能不能帮忙掌掌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爹娘哥哥从来就没把她当成自家人,她却还替他们担心。段星河觉得这小姑娘心也太善了些,道:“你都要跟我们走了,还管他们干什么?”
结香道:“他们毕竟是我爹娘,我不能不管他们啊。”
段星河叹了口气,也觉得事情蹊跷得很。他寻思着那小媳妇晚上才能出来,便道:“等会儿太阳落山了,你带我们去看一眼吧。”
众人白天歇了一日,傍晚时分跟着结香去了头一户买媳妇的人家。众人悄悄地猫在矮墙后面,石块垒成的院墙中间有缝隙,能看见里头的情形。天晚了也没人注意,他们就躲在墙根边往里窥看。
院子里到处都是尘土,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媳妇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上裹着条黑头巾,外面又戴着个大斗笠。就算已经黄昏了,她还捂得这么严实,实在有些奇怪。
结香说,琼娘娘不让新媳妇白天出来。段星河还以为那些姑娘是被拐过来的,怕白天偷偷跑了,如今一见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她好像很怕阳光,动作举止也呆呆的,感觉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伏顺低声道:“你看她眼神,怎么这么木啊。”
赵大海也觉得不对劲,道:“是不是拐来之后被药傻了,那琼娘娘害的?”
那小媳妇仿佛听见了他们的声音,朝这边看过来。众人吓了一跳,连忙弯下了腰,藏在阴影里不出声了。
她静了片刻,又扫起了地。哗——哗哗——
婆婆出来了,见她把尘土溅了起来,挥着手咳嗽了几声,嚷嚷道:“你这小贱人,连个地都扫不好,干什么能行?”
小媳妇挨着骂也没停下,继续扫着地,弄得尘土漫天飞扬。说她是故意的吧,她又扫得很专注,好像就是单纯的笨拙,而且对人情一窍不通。
婆婆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扭她耳朵。小媳妇也没叫疼,歪着脑袋被婆婆拽了几步,手里的笤帚掉到了地上。婆婆用力打了她几下,道:“一天到晚不说话,跟哑巴似的。自从娶了你进门,家里就开始倒霉。你个克人的丧门星,还花了我三十两银子,赔钱货!”
她骂别的,小媳妇一点反应也没有。可她一骂赔钱货,那小媳妇忽然抬起头来,盯着她痴痴地笑了起来。
这地方管闺女才叫赔钱货,她好像觉得婆婆把自己当成了亲闺女,还挺高兴的。
婆婆看她这样,越发恼火了,道:“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傻子,又见不得人,脑子还不好使!骂你还笑,笑个屁!”
其他人在外头看的恼火,觉得这也太欺负人了。那小媳妇却没什么所谓,捡起了笤帚,又开始扫起地来。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段星河一招手,大家就跟着他回去了。
李家堂屋里点着灯,结香的父母已经回来了。他们白天给琼娘娘送了彩礼,又置办了结婚要用的东西,说明天新媳妇就送上门来了,一家人都喜气洋洋的。
众人十分诧异,伏顺道:“这么快?”
结香想着刚才看到的情形,眉头微微皱着,有些忧虑。李亮睨了她一眼,道:“怎么了,我要成亲,你不高兴?”
结香低头道:“高兴的。”
李亮看她横竖都不顺眼,骂道:“高兴你还耷拉着个脸,丧气鬼!”
母亲快步走过来,道:“香儿,明天你哥成亲,家里人要全才有全福,你可不能走啊。”
结香点了点头,道:“等会儿我去跟宋大小姐说,请他们再留一天。”
母亲这才满意了,道:“去做饭吧。”
结香去了厨房,一会儿烧起火来,开始叮叮当当的炒菜。其他人待在客房里,段星河道:“刚才那小媳妇,你们觉得怎么样?”
步云邪沉吟道:“肉身是假的,魂儿倒是真的。”
李玉真也感觉到了,道:“好像是有执念,主动来找他们的。”
伏顺还以为那些都是从外头拐来的姑娘,没想到村民费了这么大劲儿张罗,娶来的都不是活人。他有点害怕,道:“找他们干什么?”
步云邪淡淡道:“自然是来找他们报仇的。你不在他们的因果之内,怕什么?”
伏顺就怕被祸及无辜,搔了搔头道:“我就是个过路的,不管闲事,闲事也别来找我的麻烦。”
宋胡缨有点为难,道:“那结香怎么办,她家里人可要倒霉了。”
段星河扬起嘴角一笑,道:“顺其自然呗。他们钱都花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说娶不得,人家不跟你急眼?”
好言劝不住该死的鬼,这些人能走到这一步,也不是一天两天积恶所致。他们不把新媳妇当人,那就娶个不当人的,正合他们的心意。
其他人也觉得这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干涉他们的事。步云邪道:“他们明天就成亲了,咱们留下么?”
“留下来观礼吧,”段星河淡淡道,“后天就走,他家人出事也不在这一两天,到时候也跟咱们没关系了。”
次日一早,李家人把家里打扫了一通,又在窗户上贴了几个大红窗花和喜字。窗花剪得活灵活现的,据说是琼娘娘给的,她当神婆之前就靠这个为生。伏顺端详着一个喜鹊登枝的窗花,道:“你别说,这老本行干的是不错啊。”
吃完了早饭,段星河没什么事,打算出门问一问小雨的下落。步云邪跟他一起出了门,两人走在村子里,见了人便拿出画像,打听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小女孩儿。村民们都摆了摆手走开了,一个中年男人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道:“是个女娃娃啊,丢了不正好么,还找什么找?”
段星河十分诧异,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他道:“这是我小妹子。”
那人喔了一声,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道:“养这么大,都快能换亲了,丢了是挺可惜的。”
他们眼里没有亲情,只有白花花的银子,简直都穷疯了。段星河有点恼火,那人懒懒地挠着肚皮,一步三晃地走远了。步云邪道:“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里人都不正常。”
两人经过一个大水塘,水里生满了绿藻,又混着泥浆,看起来很浑浊。段星河道:“这就是他们说的村后湾?”
步云邪把一块小石头踢进去,溅起了一串水花,这水塘还挺深的。几个妇女抱着木盆从旁边经过,要去别处洗衣裳。段星河觉得有点奇怪,一般有水的地方都有人,这里却阴气森森的,大家宁可绕原路也不愿用这里的水。
正在这时候,就听有人喊道:“段公子、步公子。”
两人回过头去,却见结香从前头过来了,她娘打发她去屠户家拿昨天定好的猪肉。她挎着一篮子青菜豆腐和几斤猪肉往回走,就见他们站在村后湾跟前发呆。她快步走过来,道:“你们在看什么?”
水塘上有股阴沉的怨气,一缕缕黑色的气息升腾着,好像要倾诉什么。一般人虽然看不见,也能感觉到一股不舒服的气息。段星河道:“没什么,从这边经过而已。”
结香低声道:“别靠近这里,大家没事都不上这儿来。”
段星河道:“为什么?”
结香显得有点害怕,示意他们先跟自己往回走。离开了一段距离,她才道:“这里不吉利。”
段星河道:“怎么个不吉利法?”
结香沉默了片刻,道:“很多人在那里溺死过婴儿。村子里的老人说,把针扎进脑顶心,把想来投胎的女鬼镇住。淹死了女婴,下一个就来男孩。”
步云邪十分吃惊,道:“都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怎么舍得下这么狠的手?”
结香低声道:“这村子里的人都是这么做的,我哥哥上面……就溺死过一个姐姐。”
她脸色很不好看,觉得自己也差一点就被淹死了。她娘天天说家里肯把她养大,是发了天大的善心,还让她感谢哥哥,要不是上面有个男孩儿了,她生下来还是要被溺死的。
段星河和步云邪都不能接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结香道:“我娘还跟我说过,小孩儿的头盖骨是软的,很容易就扎进去了,让我以后要是生了女孩儿也别手软。”
这是这个地方每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她想起母亲说起时洋洋得意的模样,感觉有些反胃。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还笑得出来。结香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她满口说着爱,却做着这样的事。仿佛只要成为了男人的帮凶,她就摆脱了女人的身份,身上的压迫感也不那么重了。
步云邪皱着眉头,觉得这地方的人真的是没救了。段星河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想起了刚来时卖鸭蛋的婆婆的话,难怪她说鸭子都是在小浔河放的,不是在村后湾放的,原来是嫌这里沉着女婴的尸骨晦气。
李家人忙活了一天,准备好了成亲的事,直到下午才停下来。
李亮穿着一件大红褂子,黑裤子,脚上是一双崭新的黑布鞋。他上午特地洗了个澡,搓去了积攒大半年的滋泥,把油腻的头发也洗干净了。他头上簪着朵大红花,笑的见牙不见眼,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恨不能让所有人都来瞧一瞧,自己这万年光棍也能娶上媳妇了!
李父去门前放了一串鞭炮,宣告老李家有大喜事了。他家平常不为人,没有亲戚来随份子。幸好段星河等人借住在这里,起码捧了个人场。周围的街坊听见了鞭炮声,三三两两地出来瞧热闹,都拢着袖子站的远远的,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有些嫉妒他们,又不怎么看好这桩婚事。
天色将近黄昏,一顶小轿子抬到了李家门前。几个轿夫都穿着一身黑,头上包着黑头巾,遮着大半张脸,看起来神神秘秘的。有人掀起了轿帘,一个穿红袄的小媳妇迈步走了出来。她蒙着红盖头,看不见长什么模样,身段倒是十分窈窕,不但长着个水蛇腰,还有个宽胯大屁股,完全符合这里人的审美。
李亮心痒难耐,忍不住弯下腰往盖头里看。那小媳妇登时往后退了一步,红盖头不住动荡。李母哈哈地笑了,道:“还会害羞,别怕,嫁过来这里就是你家了。”
刚才动的那一下,新娘子的半张脸露了出来。段星河在一旁看见了,只觉得她脸色煞白,嘴唇涂的鲜红,却好像毫无生气。那几个轿夫送了新娘,也没讨喜钱,沉默着扛起轿子就走了。一队人在黄昏中渐行渐远,身影黑乎乎的,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
李母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家里舍不得雇喜婆,她亲自上前牵住了新媳妇的手,要扶她跨火盆。
新媳妇看见了盆里冒着火星子的碳,不住摇头。李母不知如何是好,道:“闺女,你不跨火盆怎么成亲啊?”
新媳妇就是不肯往前走一步,反而向后退去。
李父发话道:“亮子,把你媳妇背过去。”
李亮寻思人总有一怕,可能她就是怕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过去把她背了起来,小媳妇惊呼了一声,一只手揽住了李亮的脖子。众人哄笑起来,觉得小夫妻虽然是头一次见面,还挺亲的。
李亮背着媳妇,心里醉陶陶的,感觉她轻的就像一片纸一样。他大步迈过了火盆,走进了堂屋。屋里正中贴着个大红喜字,李父在上首坐下,也舍不得请司仪,招了招手道:“拜吧,不讲究那么多了。”
小夫妻拜了三拜,算是成了婚。这媳妇乖巧又安静,没有想象中的哭哭啼啼,也不怎么闹腾。李亮的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圆满了。
段星河等人在一旁看着,带着捧场的微笑。满屋的灯烛把每个人都照的红光满面,李亮的眉心却笼着一层青气。李玉真拢着袖子,悄然道:“兄弟,这可不太妙啊。”
步云邪面带微笑,声音却是冷的,道:“人家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丧气话?”
李玉真道:“为了娶媳妇,连命都不要了?”
步云邪淡然道:“飞蛾扑火,死了也心甘情愿。人家愿意,咱们有什么好说的。”
李玉真便沉默下来,看着李亮放声大笑的模样,觉得人各有命。他现在多开心一阵子也挺好的,反正也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