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天上几点寒星照着大地,有些寥落。
段星河从睡袋里钻出来。伏顺也一直没睡着,睁开了眼睛,低声道:“大师兄,你干嘛去?”
段星河道:“解手。”
伏顺坏笑道:“解什么手。你是要听墙根吧,咱们一起啊?”
段星河一脸冷淡道:“你想听别赖我,我就是单纯的上个厕所而已。”
伏顺挠了挠头,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偷听。段星河已经绕过睡袋,悄然推门出去了。
新房的窗外贴着个大红喜字,里头传来一阵阵鼾声,李亮已经睡着了。段星河上完了厕所,在屋侧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洞房里透着一股强烈的阴气,主人家却毫无知觉。大喜的日子,段星河到底不想见人死在自己面前,既然还没走,打算把子时守过去。
他坐了片刻,正有些困倦,忽然听见吱呀一声响,那个小媳妇从屋里出来了。
她披散着头发,穿着红棉袄,停在了院子中央,仿佛在等什么人似的。段星河屏住了呼吸,就见一道黑气不知从何而来,忽忽悠悠地漂浮在半空中。
小媳妇张开了嘴,吐出一团柔和的白光。段星河睁大了眼,那是活人的生气,损失了轻则生病,重则夭寿,应当就是她从李家人身上吸来的。她就像鸟类吐哺一般,把精气喂给了那团黑雾。
小媳妇投在地上的影子只有薄薄的一片,就像纸一样。段星河意识到这小媳妇可能真的不是人,眼前的这团黑雾妖力十分旺盛,恐怕就是琼娘娘的本体了。
伏顺在屋里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要听墙根。段星河出来这么久了还不回去,看来那小两口洞房还没结束。他不想错过好戏,悄然推门出来,迎面却见那个小媳妇穿着红袄,正在跟一团黑雾交换精气。
伏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哑声道:“妈呀,什么鬼!”
那团黑雾注意到了他,张开大嘴喷了口气,威胁他别多管闲事。
段星河从屋后走了出来,示意伏顺别出声。伏顺没想到大师兄不声不响的,却在外头看这种可怕的东西。他下意识捂上了嘴,不敢乱动。小媳妇转过身来,一双黝黑的眼睛就像两团墨点子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毫无人类的感情。她头顶的那团黑雾也注视着他们,释放出强烈的杀气。
只要它们没杀人,段星河也不想管太多。他神色淡淡的,摆了个自便的手势,不想轻易沾染别人的因果。
那黑影仿佛觉得这小子还算上道,骤然缩成极小的一团,嗖地一下子飞了出去。
那小媳妇在风中摇晃了几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悄然回到了屋里,关上门睡了。
伏顺刚才都快被吓尿了,看着它们走了才松了口气。段星河走过来,一把拉起了他。伏顺小声道:“妈耶,我还没听过这么刺激的墙根呢……差点就要人命了。”
段星河低声道:“咱们明天就走了,知道该怎么办么?”
伏顺知道这一家人也是自作自受,心领神会道:“明白,什么也不说,随他们去就是了。”
众人一觉睡到天亮,吃过了饭,收拾东西准备启程。李母在厨房外跟结香道:“你要走了?”
结香点了点头,有些舍不得。母亲给她捋了捋头发,道:“去吧,路上勤快点,大小姐自然疼你。”
她凑得近了些,又在女儿耳边道:“眼睛放亮些,机会这么多,想办法攀个有钱的男人,早为自己以后做打算。”
她自以为是对女儿好,结香却受够了拼命生儿子那一套,根本不想成婚,将来宁可做自梳女。她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李母有些不高兴,道:“教你乖呢,听见了没有?”
这时候就听见一阵喧闹声,男人吼叫、女人嚎哭,声音隔了老远传过来,还是听得出来十分惨烈。李玉真从屋里探出头来,道:“怎么了?”
伏顺给包袱打了个结,懒懒道:“汉子打老婆吧,在这儿不是常有的事么?”
那哭叫声十分惨烈,听得出来喊的人极度恐惧。又有人嘶喊道:“杀人啦,救命啊,杀——”
凄厉的叫声戛然而止,死一般的静默笼罩在村子上方,让人毛骨悚然。段星河觉得不对劲,道:“去看看!”
他和赵大海循着声音找过去,就见一户人家前头已经围了不少来看热闹的村民。这里正是最早跟琼娘娘娶媳妇的人家,段星河前天还悄悄来看过他们,没想到今天就出事了。
一群人远远地看着那边,窃窃私语,谁也不敢过去。院子门敞着,一道暗红的血迹从里头淌了出来,他家的公公倒在地上,已经不动了。
有人道:“不得了,真死人了,怎么回事?”
住在附近的人听了半宿,道:“他家儿子病了半年,昨天夜里断了气,还没出殡呢。公公婆婆说是小媳妇克死的,连哭带骂的打了她大半夜,还拿着刀要砍她。儿媳妇被逼急眼了,抢过刀来把公公砍死了。”
其他人都吓得不轻,道:“一个小女人有这么大力气?”
邻居道:“要不说邪性呢。哎,那小媳妇上哪去了?刚才我还见她在院子里的。”
他家儿子病死了,公公被砍死了,儿媳妇不见了,一家子全散了。有人道:“他家婆婆呢?”
另一个邻居捂着心口道:“她家婆婆吓得不轻,冲出院子就跑了。我当时也是从墙头看见的,生怕他们跑我这儿来,吓死了!”
段星河走进院子,低头查看尸体,就见那公公倒在地上,身上被砍了十七八刀,手指头都被剁下来了,脖子上连着一点皮,脑袋耷拉在一边,黑色的血漫了一地,此时都凝固了。
赵大海瘆得不轻,在一旁道:“这得多大的恨啊,能下这么狠的手。”
人们聚在大门外,探头探脑地看着院子里的情形,窃窃私语道:“太吓人了……啧啧啧,这不是娶了个杀星进门么。”
地上飘落着几片红色的碎纸,段星河拾起来看了一眼,感觉上头带着一股阴气。他又往屋里走去,卧房里有股难闻的气味,是久病之人的味道。他家儿子和公公病了半年,味道已经染得整个屋子都是了。
他家儿子躺在床上,脸色绀青,尸体都已经僵硬了。他活着的时候,这个家还勉强维持着。他肯定也想不到,自己一死,这个家能变成这种惨状。
叮的一下银铃声响起,一阵凉风拂过,段星河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浮现出来。他回头一看,却是青冥台的黑白无常到了。白无常头戴又尖又长的白帽子,端着招魂幡,笑吟吟道:“呦,兄台,怎么还跟从前一样,哪里有倒霉事哪里就有你啊。”
段星河平静道:“我也是路过的。”
簿册翻到了死者的那一页,黑无常拿着笔一勾,道:“寿数二十三纪,到此为止了,都是命。”
白无常把招魂幡一抖,尸体里一个魂魄缓缓地坐了起来,随即化作了一个白点飞入了招魂幡中。
段星河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道:“外头的那个呢?”
黑无常哗哗地翻着簿册,道:“那个是作恶多端所致,你以为那老头儿为什么被砍死?”
段星河道:“打儿媳妇?”
“岂止,”黑无常冷冷道,“还想扒灰呢。她婆婆帮忙按着,说儿子不能人道了,怎么着得给他家留个种,是儿子还是孙子都不重要了。”
段星河倒吸了一口气,这种家就是女人的地狱,就算是活人也要被他们逼疯了,何况嫁过来的不是人呢。
段星河道:“那琼娘娘是怎么回事,两位知道么?”
白无常微微一笑,道:“我们就是办差的,死了的人我们才管,活着的跟我们没关系。”
照他的意思,琼娘娘不是鬼,而是活物。昨天段星河见过她的原形,不是大家口中说的出马仙上身,而是比那种东西更强大的存在。段星河心里有了数,多半又是徘徊在世间的大妖,被这穷山恶水吸引过来的。
那两人出去拘了那恶公公的魂魄,老头儿指着地上的碎纸片,支支吾吾地还想说什么。白无常拿锁链粗暴地一拖,道:“你还有脸说,去青冥台慢慢聊吧!”
黑白无常勾到了两个魂魄,就这么消失了。其他人感到了一阵阴风刮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院子周围乌乌泱泱的,村长带着几个小伙子大步过来了。一人看他眼生,粗声粗气地道:“喂,你干什么的就进去,人是你杀的?”
段星河摊开双手,身上干干净净的,道:“我是路过的,听说死了人,过来看一眼。”
赵大海也道:“你可别乱说啊,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外头这些乡亲们来得比我们还早呢。”
旁边有邻居道:“跟他们没关系,是这家的小媳妇杀的,我亲眼见了。”
村长走到了院子里,见那老头儿被砍的十分凄惨,忍不住有点反胃。他进屋看了一眼,发现了病死的儿子,又到处转了一圈,道:“他家女人呢,儿媳呢?”
村民道:“小媳妇不见了,婆婆也吓跑了。”
村长道:“赶紧去找,杀了公公还能让她跑了,反了天了!”
一群壮丁拿着棍棒到处寻找,见人就问见着他家媳妇了没有,村民还有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只是摇头,觉得十分奇怪。众人闹哄哄地找了一阵子,就见一个人跑了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找、找到了!”
村长急切道:“找到凶手了?”
那人摇头道:“不是……找到他家婆婆了,在村后湾。她刚才掉进水里去了,差点淹死,有路过的给救上来了。”
村长道:“救活没有?”
那人道:“水给按出来了,活没活不知道。”
村长一摆手,道:“跟我去看看。”
一群人来到了村后湾跟前,那一池水仍然十分浑浊。地上漫着一大滩水,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躺在地上,浑身湿淋淋的。她刚醒过来,眼神还是直的,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村长走过去,蹲在她面前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说。”
那妇人怔怔地想了一阵子,忽然惊恐地捂着头,尖叫起来。村长被她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了。其他壮丁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按着她,大声道:“别喊,你叫什么!”
妇人觉得他们要害自己,叫得越发凄惨了。她嘶声道:“杀人了,杀人了——她把俺男人砍死了——”
周围的村民越围越多,结香和步云邪他们也过来了。众人围了一个大圈,看着这边的情形。
村长道:“谁砍的?”
妇人道:“琼娘娘给的媳妇,她砍人了,还要杀我!”
她浑身发抖,想起当时的情形就十分恐惧,鼻涕眼泪一起淌了下来。村长道:“她人呢?”
妇人受的刺激太大,脑中一片空白,想了一阵子忽然浑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道:“没了,飞走了!”
村长皱眉道:“什么飞走了?”
妇人语无伦次道:“我从家里逃出来,回头一望,就见那么大一个人,忽地变成了个红纸剪的女人,然后就碎了,被风吹的到处都是,还往我身上糊。我怕得要命,就一直往前跑,不知怎的就掉到水里去了。”
她身上湿漉漉的,不远处的石滩上还有一大坨水草,是救她的人从她身上扯下来的,里头缠着个白花花的东西,映着阳光泛出一点亮银色的光芒。
段星河离得最近,弯腰捡起来了。他拨开水草,见里头那白色的东西又圆又扁,正中间插着一根缝衣针,大半截都刺透过去了。
“嘶……!”
段星河一瞬间仿佛感到了那根针刺入时的痛感,是缠绕在这上面的一缕阴魂的记忆,极度痛苦怨恨。
伏顺凑过来,道:“这是什么东西?”
段星河想起了结香说过的话——若是生下了女婴,就用针从头顶心扎进去,扔到水里去淹死,吓住来投胎的女鬼,下一胎生的就会是儿子了。
他喃喃道:“头盖骨。”
伏顺吓了一跳,道:“不是吧,水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段星河面无表情道:“这地方的水里全是这种东西呢。”
他摩挲着骨头,上头长着些青苔。结香说小孩儿的骨头是软的,但现在摸起来已经很硬了,看来它沉在这里有好多年了。
村长身边的一个男人看过来,呵斥道:“放下,谁让你乱动这里的东西了?”
段星河也没生气,把头骨轻轻放在了地上,既然是他们村的特产,就让这些人好好供着吧。那妇人连哭带嚎的,情绪十分不稳定,村长也问不出别的话了,感觉十分棘手。
他觉得这妇人多半是吓傻了,说话疯疯癫癫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他让人赶紧去寻找那小媳妇的下落,逮着了就当着全村人的面浸猪笼,好杀一儆百。只是他心里隐约也有别的担忧,万一那小媳妇真变成了纸,这事就不好办了。村里跟琼娘娘讨媳妇的不止一户人家,这种事要是再发生怎么办?
他寻思着,见段星河等人看够了热闹,打算走了。他心头一动,出声道:“几位小道长,请留步。”
段星河回头道:“叫我们有事?”
村长示意让村民们都回去,一边叫了段星河等人来到一棵大胡杨树下,道:“听说几位是从大幽来的道长,道法一定很高明吧?”
段星河知道他的意思了,神色淡淡的,道:“我们年纪轻,修为一般,不敢妄自尊大。”
村长有求于人,和气道:“几位小道长不要妄自菲薄,我看的出来,你们有些本事。死了那么多人,你还敢往屋里钻,这不就是艺高人胆大嘛。”
段星河沉默下来,村长道:“你们也见了,村里出了这么吓人的事,说不定就是有妖孽作祟。几位既然是道士,能不能想办法解决一下?”
段星河淡淡道:“不是那个小媳妇杀的人么,她脚小跑不远的,赶紧去找还来得及。”
旁边一人道:“她没缠脚,院子里脚印老大一个,想跑肯定能跑得了。”
段星河道:“那就骑马去找呗,喔……你们没有马。”
伏顺憋着笑,觉得大师兄好像在暗搓搓地骂人。其他人没听出来,只是觉得有点别扭。
村长感觉这小子跟听不懂人话似的,皱眉道:“我已经叫人去找了,但若她不是人,再回来害村子里的人怎么办?”
段星河确实不想管他们的事,没说什么。村长以为他端着架子是要钱,干脆豁出去了,道:“你们帮我除了这个妖孽,我给你们五十两银子。”
段星河也不是什么钱都赚的,那家人那么折磨儿媳妇,最后变成这样也是罪有应得。纸人尚且受不了他们,要是活人落到他们手里,那得有多惨?
他正色道:“多谢村长抬爱,我们确实能力有限,抱歉。”
他草草一拱手,带着其他人一起走了。村长觉得自己白费了半天功夫,有些失望。那妇人还在抽抽噎噎地哭,让他更心烦了。旁边一个壮丁过来,低声道:“再怎么办?”
村长焦头烂额的,摆了摆手道:“帮他家把尸骨烧了,埋祖坟里吧。”
一群人回了李家,李亮刚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李母从外头回来,挤在人堆里把事情看了一遍,觉得格外瘆得慌,生怕自家也跟他家一般。她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又觉得是他家人运气不好,自己家又不欺负儿媳妇,肯定不会像他们一样倒霉。
她回去跟李父把事情说了一遍,李父睁大了眼道:“真杀了?”
李母道:“我就去村后湾看了一眼,见他家婆娘坐在地上,连哭带嚎的。听说是他家公公扒灰,死了活该。”
李父脸色惨白,显得有点害怕。小媳妇穿着一身黑坐在屋里,按照琼娘娘说的,白天不出门。李亮低着头想跟她说几句话,她也讷讷地不回答,看着是有点不正常。
李父紧锁着眉头,抽了一口旱烟,半晌低声道:“你去跟结香说说,让她问问那些小道长,该怎么办。”
李母快步走了出去,见结香从院子里经过,便招了招手,小声道:“好闺女,过来,娘有话跟你说。”
客房已经收拾干净了,结香跟母亲说了几句话,忧心忡忡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段星河环顾了一周,道:“东西带好了么,咱们走吧。”
大家正要出门,结香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出声道:“段公子,我知道你本事大,求求你救救我家里人!”
段星河回头看她,结香眼泪落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纵使母亲不来说,她也想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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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道:“这新媳妇跟那家的一样,都不是人,连我都看出来了,我不信你火眼金睛看不出来。”
段星河觉得这丫头就是被她家里人吃准了,道:“你管他们,他们活过来就要你的命。”
结香也知道是这样,可他们毕竟是她的亲人,她实在不忍心不管。她哑声道:“不光我爹娘,村子里还有其他人可能被妖魔祸害。这地方还是有好人的,就像从前那个教我念过书的先生,他自从来到这里就没离开过,说要尽一生之力让这里的人摆脱蒙昧。还有些生在这里的孩子,本来就是无辜的,他们不该跟着那些恶人陪葬。”
她提到这些人,段星河也有些动容,但既然留在这里,便有在这里的因果。
结香向他磕了几个头,道:“求你了,大恩大德,我当牛做马来报答你们!”
段星河让开了一步,道:“你先起来。”
结香就是不肯起来,宋胡缨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拽了起来。结香一个踉跄站住了,还是难过地看着他。赵大海有点看不过去,道:“大师兄,要不然就当救救这里的女孩儿吧。”
伏顺也道:“就是,帮帮她们吧,怪可怜的。”
段星河见过那妖魔,黑乎乎的一大团,感觉不太好对付。他转头看步云邪,道:“有什么办法?”
步云邪沉吟道:“前头就有凌烟阁的分舵,要不咱们过去问问,看看人家有什么法子吧。”
段星河想也好,那些人天天见这些事,比自己有经验,他们总不能老是这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上去硬刚。他对结香道:“我们去找其他前辈问问,十天之内回来。你在家看着你爹娘哥哥,别让他们再靠近新媳妇了。”
结香在家里没有地位,说话不管用。她为难道:“我……我看不住。”
李玉真道:“这个无妨,我给你两道符,你贴在门窗上。只要你家人别进她房间,她自己出不来的。”
他说着从包袱里掏出黄纸和朱砂,凝神画了两道雷公符。黄符散发着淡淡的灵光,李玉真慎重道:“这能保你们平安,千万别把符纸揭了。”
结香千恩万谢地接了过来,稍微安心了一些。段星河等人套上车,跟李母嘱咐了几句,出发去前头的城镇了。结香照他们教的,趁着新媳妇在屋里躲太阳,把黄符贴在了窗户和门上。
新媳妇木然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结香有些害怕,小声道:“嫂子,你歇一会儿,我们不来打扰你。”
新媳妇把头慢慢地转了回去,一直静静地坐在床上,显得十分诡异。
李亮得知了他们的安排,十分不满,在院子里嚷嚷道:“什么意思,老子刚娶了媳妇,你就不让碰,那我花那么多钱干什么的?”
李母一大早看了那家人的惨状,心里实在害怕,道:“那几个小道长去帮咱们问了,你就先等几天,若是没事儿,你再回去跟老婆一起住嘛。”
李亮还是不甘心,李父抽着旱烟道:“听你娘的,老实几天,你媳妇跑不了。”
大车穿过大浔山,走了三天才到了前头的金雨城。城里的街道干净宽阔,民房修建的结实整齐,还有不少卖点心和小玩意儿的铺子,之前的匮乏感被一扫而空。李玉真下了车,长舒了一口气,道:“这才是有烟火气的地方,之前在那破村子里待着,简直要压抑死了!”
街边的人家屋檐下吊着一块腊肉,晾衣绳上挂着成排的衣服,看起来还挺新的。赵大海盯着看了半天,忍不住道:“就放在外面啊,不怕被人偷了吗?”
几个女孩儿提着胭脂水粉从身边走过,有说有笑的。伏顺的目光追着她们,十分诧异。他道:“外面这么危险,这些小姑娘怎么敢出门的,还打扮这么漂亮,不要命啦?”
他们跟土包子进城似的,看到什么都觉得不可思议,下意识觉得凡是有价值的东西都不能露出来,否则就要出事。步云邪道:“你们醒醒,这儿已经不是那个村子了。”
大家这才意识到,不光那里的女人过得惨,他们才在那里待了几天,脑子就变得跟那些人一样了。
赵大海找了个客栈,把大车停下。段星河去定了客房,在大堂点了一大桌子菜,有烧鸡、烤鸭、炖的软烂的红烧肉,大家狠狠炫了一顿。就连宋胡缨这样的大小姐都两个腮里塞满了食物,眼睛还盯着碗里的饭,好像不赶紧把东西藏到嘴里就会被人抢了似的。
他们之前虽然时常风餐露宿,没过几天富裕生活,起码精神不穷。但小浔村的那种贫瘠简直深入人的灵魂,从盐碱地滋生出来,闷在大山里发酵,强烈而歹毒,平等地给每个人一记重创。
伏顺吃着饭,呜呜咽咽地假哭道:“大师兄,你对我真好……我感觉饿了好久啊。”
段星河不为所动,道:“一共两个咸鸭蛋不都让你吃了吗,瓜皮的牛肉干也被你吃了不少,你以为我不知道呢。”
伏顺感觉自己好像是偷偷吃了不少好东西,连孩子的储备粮都没放过,但他心里就是觉得饿。他本来想硬挤两颗眼泪扮可怜,但段星河铁石心肠不买账,他也真的哭不出来,只好作罢了。
众人吃了饭,回屋休息了一会儿。赵大海赶车太累了,这会儿还在睡觉,伏顺跟他的呼噜声此起彼伏,隔着门都能听到。段星河想着还没办正事,叫上了步云邪和李玉真,道:“去凌烟阁看看吧。”
三人出了客栈,沿着街往前走了一阵子,找到了凌烟阁在这里的分舵。
公告板上贴着新任务,段星河看了一眼,都是一二星的,看来这儿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李玉真出示了阁主给他的印信,道:“我想见你们堂主。”
侍卫进去通报了,片刻道:“请进吧,堂主在里头呢。”
段星河等人进了分舵,远远见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正厅里。他穿着一身浅青色的锦袍,衣衫上绣着凌烟阁的流云花纹,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把玩。见客人来了,他站起身道:“几位就是阁主的朋友么?”
李玉真出示了周玉成给他的黑玛瑙戒指,道:“在下李玉真,这些是我的兄弟。周叔叔是我师父的好朋友,他说我们出门在外,遇到难处可以来凌烟阁寻求帮助。”
那男子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李公子,幸会。在下庄晴,是这里的堂主,有什么能帮忙的么?”
段星河把小浔村的事说了一遍,道:“不知道堂主有什么法子解决那村里的问题么?”
庄晴的神色有些为难,寻思了一阵子,道:“那村子里的事我也有所耳闻,闹妖都是小事,主要是百姓太穷,连日子都过不下去,说什么礼义廉耻他们都听不进去的。”
段星河道:“那怎么办?”
庄晴道:“这不是一代两代能解决的问题,那边的土地太贫瘠了,还是得想办法让他们恢复种地,先吃饱穿暖了,人才能开化。”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说的是不错,但那边都是盐碱地,连野草都不长,能种什么粮?
段星河觉得他既然这么说了,应该是有办法,道:“庄兄有办法改变土地么?”
庄晴搓了搓手道:“有是有,就是……有点贵。”
段星河想起村长说要给他钱的事了,后悔自己当时没答应。他想了想,大不了自己先把钱垫上,回去找村长报销。他道:“是什么东西?”
凌烟阁每年都会收集不少天材地宝,库房里包罗万象什么都有,只要有钱,多稀奇的东西都能找来。庄晴道:“前阵子有人卖给我一颗五色神种,据说是后稷遗留在人间的种子,具有极强大的神力,哪怕是最贫瘠的土地,埋下去都能变成适宜耕种的土地。”
众人听得眼都睁大了,这种东西必然价格不菲。段星河道:“要多少钱?”
庄晴道:“六百两。”
众人沉默下来,他们之前回了一趟老家,把钱都花的差不多了,根本买不起这玩意儿。就算回去跟老村长报销,他顶多出个一二百两,剩下的钱怎么办?
段星河看了李玉真一眼,示意他跟人家套套近乎。李玉真硬着头皮道:“庄大哥,能不能便宜点?”
庄晴大方道:“你们是阁主的朋友,给你们算九折吧,没法再少了。”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段星河也觉得有些难办,道:“稍等一下,我们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