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因渡前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都是等待算命的百姓们。红衣弟子带着段星河从后门而入,送了杯茶过来,让他在隔间小坐片刻。
段星河坐在火炉边上,听着谶语师在楼上给百姓们看卦算命,声音隐隐约约的。他竖起了耳朵,只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越发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这里是谶语师的会客处,屋里摆着一张柳木方桌,几把椅子。一名十五六岁的弟子进来续水,段星河道:“小兄弟,你家师父尊讳为何,信奉哪路神仙?”
那小弟子生着张圆圆脸,和气道:“我师父的名讳呀,你得亲自去问,看他乐不乐意告诉你,我可不敢随便跟别人说。”
段星河失笑,那弟子又道:“我们夷州人都信奉夷州王,我师父谶语师的名头就是夷州王钦赐的。每年立春他都要为大王主持春耕大祀,立秋之后闭关,立冬出关。这两天在家收拾收拾行李,我们就要去大都了。”
他这么说着,一脸骄傲。段星河本来以为谶语师的威望只在民间高,没想到夷州王也认可,看来这人是有真本事的。
两人说着话,今日的百姓都算完了。一名弟子过来道:“公子,师父有请。”
段星河上了楼,屋里弥漫着一股檀香的气息。屋里垂着青色的幔帐,靠墙放着一张小桌,上面摆着个白玉花瓶,插着几支红梅。深处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桌和一排书架,桌上放着签筒和笔墨,陈设颇为清雅。
段星河行礼道:“在下段星河,见过前辈。”
谶语师轻轻一笑,声音居然不甚苍老。段星河以为他至少有五十多岁了,但听声音他才不过二十来岁。以他的修为来说不可能真这么年轻,那么便是修炼有成驻颜有术了。谶语师道:“不必客气,我姓允,名婆娑。”
段星河疑心他听见了自己在楼下问的话,这人简直有千里眼顺风耳,又聪明至极,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像是透明的。那人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心思,段星河单方面被他看着,感到了一点不自在。
他道:“前辈为何叫在下前来?”
允婆娑道:“方才我在楼上见你眉心带着一点煞气,面色愁苦,想来是身上有疾,便想请你上来看一看。”
段星河的心一动,道:“前辈有办法治我的病?”
允婆娑走到书案后面,道:“你把手伸出来。”
巫医在不少地方都是一家的,允婆娑除了给人算命之外,也会把脉,是生是死一摸便知。段星河坐在一旁,把手伸了过去。允婆娑摸了片刻,叹了口气。
凡是摸过他脉搏的人,不是面露难色,就是长吁短叹。段星河见惯了这情形,心还是免不了微微一沉,道:“前辈,怎么样?”
允婆娑道:“你身上有邪神的诅咒,种在心口,日夜折磨着你。你往西去,便是要解除这诅咒。”
段星河虽然什么都没说,他却已经看透了。段星河生出了佩服之心,难怪那么多人信他。他道:“前辈所断不错,我这诅咒是虺神烙下的,一直折磨着我,不知有什么法子消除?”
允婆娑沉吟道:“你这病凡人难以解除,要找一位高位之人来化解。”
段星河有些失望,本以为他有办法,没想到跟别人说的也差不多。他道:“晚辈此去巴蜀,就是为了求蜀山的前辈帮忙,他们信奉凤神,不知道有没有办法。”
允婆娑轻轻一笑,道:“去巴蜀倒是也可,只是此城中就有一位成仙之人。你既然从此经过,便是缘分,何必舍近求远呢?”
段星河一怔,忽然想起了南宫家的玉蝉仙。他道:“前辈是说玉蝉仙?他只剩下一副躯壳了啊。”
允婆娑仿佛觉得这年轻人迟钝,拿起折扇轻轻一敲他脑门,道:“痴人、痴人。”
段星河越发疑惑了,道:“晚辈愚钝,还请前辈明示。”
允婆娑沉吟道:“玉蝉仙虽然已经飞升,他的蝉蜕上或许遗留着成仙的秘密。你这诅咒若是找不到神来解除,仙解之时说不定也会消失。”
燕丘的萨满说,纵使重塑肉身,诅咒也会跟着他。谶语师却说,重塑肉身之后,诅咒有可能会消失。这种事谁也没经历过,未必谁说的就是对的。段星河沉默着,不知道该不该试一试。
冬日的阳光照进来,却无法驱散屋里的阴影。允婆娑的目光冷冰冰的,透过面具静静地看着他。段星河沉默下来,一时间犹疑不决。允婆娑微微一笑,道:“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来路是你自己走的,去路也由你自己决定。”
两名弟子从帘外进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段星河便站了起来,恍恍惚惚地下楼去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他想着刚才谶语师的话,满脑子都是南宫家的那具棺材。当日在斗丹大会上远远望了一眼,那具蝉蜕的影子就一直烙在他心里。段星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客栈,他昨天只歇了两个时辰,此时昏昏沉沉的,回屋倒头就睡。
他睡了很长一觉,醒来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昏黄了。段星河坐在床边,想着这一路走来,给他提供线索的人都说凡人无法解除虺神的诅咒,只能找凤神想办法。只有谶语师说成仙重塑肉身,或许是个法子。
各人的天赋和机缘都不同,花上个三五百年,甚至几千年飞升都是常事。但对于段星河来说,飞升是极其迫切的需求。这具肉身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在它彻底崩坏之前,他想拯救自己。
当初大灾之年死了那么多人,他也挣扎着活下来了。这个世界很残酷,充满了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却也有春天的花,冬天的雪,重要的人的笑容,那些都是让他留恋的东西。他对生存有种野兽般的渴望,哪怕活的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他也要做那个活下来的人。他不耻于承认自己的兽性,只要有一线机会,他都要想办法生存下去。
他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起了那具水晶棺材,那是他唯一亲眼见过成仙的人。那具蝉蜕中藏着无上的秘密,强烈地吸引着他,召唤着他。
段星河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谶语师说的没错,既然从此处经过,便是缘分,何妨去看一看呢?
夜色深沉,街上静悄悄的。怨蛇已经被降服了,各路修道者也放下了心。段星河穿着一身黑衣,用黑巾蒙着面,悄然翻进了南宫家。临仙居外有两个挎着刀的侍卫,一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另一人道:“站好了,刚换岗你就犯困!”
那人只好站直了,一会儿功夫眼皮子又开始打架。段星河藏在暗处,簌簌两声,将两根淬了麻药的银针打了过去。那银针极细,毒性发作的又极快,两个人还没感觉到异样,双腿一软,已经倒了下去。
段星河悄然走了进去,祠堂里有两个供满了长生灯的架子,灯光明晃晃的。水晶棺材摆在祠堂正中,那具蝉蜕穿着华丽的法袍,衣服上以金线绣着星辰、山川和浪涛,身上挂满了金玉之物,被灯光一照,极其璀璨华美。他脖子上戴着流苏繁复的金璎珞,头冠上镶嵌着硕大的鸽血红宝石,双手放在胸前,持着一柄羊脂玉雕成的如意。
段星河注视了他片刻,越看越觉得被玉蝉仙吸引。他拿起三炷香点燃了,祷祝道:“晚辈深受虺神诅咒折磨,前辈若是有灵,可否示下解除之法?”
四下静悄悄的,香炉里的烟四下飘散,玉蝉仙对他的话并不理会。
段星河的目光沉了下来,他今日来必须有个结果。既然对方不回应,自己就只好动手了。
他道了一声得罪,轰地一声掀开了棺盖,玉蝉仙的遗体直接暴露在他面前。棺材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味,像是檀香、松脂和尘土混合的气息。段星河的心跳得快了些,他缓缓伸出手,碰到了玉蝉仙的身体,感觉这具蝉蜕十分坚硬。长明灯的光照下来,他拉起袖子一看,玉蝉仙的皮肤洁白,毫无一点瑕疵,仿佛已经变成了石头。
段星河动了动他的胳膊,关节还能动,但身体已经坚硬不朽了。在亲眼见到之前,段星河对他是否真的成仙了还持着怀疑的态度,如今见这具蝉蜕像玉雕的一般,心中也开始动摇了。
说不定他真的已经成了仙,要不然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段星河的意识有些恍惚,谶语师说蝉蜕身上藏着成仙的秘密,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段星河像被什么驱使着一般,解开了玉蝉仙的外袍,蝉蜕上的金玉缠在了他的手指上,叮叮当当的。这地方太压抑了,段星河莫名有些心烦,他把那些首饰一股脑扯出来,扔在了地上。蝉蜕的身体裸/露出来,跟凡人没什么两样。段星河有些失望,目光审视着蝉蜕,忽然意识到它还戴着面具。
秘密说不定就藏在这下面——
沉重的木头面具上勾勒着金色的花纹,形成藤蔓缠绕的样子。藤萝附甲,缓缓地吐出细芽,攀缘着身边的乔木,柔极弱极,又涌动着不安分的野心,悄然形成自己的一片绿荫。
他的脸在南宫家是个禁忌,看过的子弟都没有好下场。段星河却不信这个邪,霍然摘下了面具。灯光照在玉蝉仙的脸上,映出了他的面容。段星河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形,手一抖,木头面具铛啷啷地落在了地上。
怎么会——!!!
蝉蜕的容貌跟那个在歌楼喝酒的少年极其相似。面前的人紧闭着双眼,没有阿萝的灵动之气,多了几分庄严,玉石一般的肌肤映着外头的月光,颇为动人。他身上散发着柔和的太阴之气,三千女子眉心骨炼成的金丹要了他的命,却也让他变得极其美丽,像月亮一般冰冷朦胧。
“呵……呵呵呵呵……”
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低低的笑声,有些讥诮,又像银铃一般带着几分诱惑的意味。
蝉蜕分明已经僵了,此时却仿佛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段星河注视着他,一时间有些恍惚,魂魄仿佛被摄走了一般,忘却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具尸体。
“什么人!”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巡夜的弟子发觉不对劲,带着十来个南宫家的子弟冲了进来。就见长明灯下,不知何时闯入了一个外人。段星河跪在棺材前,一只手搂着那具蝉蜕,正痴痴地注视着他。
玉蝉仙的面具已经被摘下来了,棺材里的金银撒了一地。玉蝉仙的衣裳被褪去了一半,露着半边肩膀,像一具断线的傀儡一样仰着头,乌黑的头发散落一地,那情形极其艳丽,又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众人大惊失色,道:“哪来的野小子,居然敢冒犯玉蝉仙!”
一群人拿刀剑指向了他,都如临大敌。段星河被寒光照着,一时间还有些迷惘。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情形,整个人像被榔头敲了一记,顿时清醒了过来。
这是南宫家的先人,自己不但偷偷潜入祠堂,还把他的遗体从棺材里拖出来,剥去了他的衣裳,简直就是鬼迷心窍了!
段星河连忙放开了那具尸体,想站起来,十来把钢刀架在他脖子上,重重地把他压了回去。段星河只得跪在地上,模样极其狼狈。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珠宝,简直落实了他要盗宝辱尸。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本来只想悄悄来瞧一眼,没想到看到这具蝉蜕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那具蝉蜕周身散发着太阴之力,如同迷雾中的月亮,美丽而又凄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冒犯他的人。
南宫秀拨开人群,大步走了进来,厉声道:“谁敢擅闯我南宫家的祠堂!”
他见了眼前的情形,气得脸色苍白。这小子非但擅闯祠堂,看这情形还要亵渎尸体,简直是胆大包天。两名道人跟着走了进来,却是蜀山的那两名剑仙。陈松屿看着一片凌乱的祠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与师弟本来应邀来南宫家谈经论道,做客数日,没想到半夜发生了这样的事。
陈松屿皱起了眉头,不久前自己还刚向师门复过命,说这年轻人一路走来未行恶事,还常斩妖除魔保护百姓,没想到他这就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来。陈松屿都觉得自己脸上无光,根本不想承认见过此人。
旁边肖月明的表情也十分难看,道:“你这小子疯了不成?你想干什么!”
段星河不知该如何解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道:“我没想……我听说他成了仙,身上必然有飞升的法门,我只是想看一看……”
南宫秀怒道:“你还敢狡辩,今日两位蜀山的道长也在,替我做个明证。你盗窃殉葬珍宝,亵渎尸体,罪大恶极。来人,给我把他关到地牢里去!”
一群人上来拉扯他,段星河不愿就范,挣扎起来。几个人把他按在地上,一人扭头喊道:“拿铁链来!”
段星河的头发散下来,脸上贴在地上沾满了灰尘。他怒道:“放开我,我什么都没做!”
谁也不肯信他,有人道:“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还敢狡辩!”
一人把铁链提了过来,要往他身上缠。段星河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相信自己了,也不再容让。他一把攥住了铁链,哗啦一下子扯过去。那铁链沉甸甸的,他往人群中一抡,南宫家的子弟哎呦一声,纷纷向后退去。段星河摸向了腰间的幽冥剑,锵地一声拔了出来。
他的眼神阴狠,就像一头被逼入陷阱的野兽,道:“我不想伤人,你们别逼我动手。”
众人都有些忌惮,南宫秀冷冷道:“给我拿下!”
南宫家的子弟一拥而上,十来把刀剑朝他砍了过去。长明灯把无数黑黢黢的影子照在墙上,混乱中,一名弟子被他砍翻在地,胳膊上满是鲜血,倒在地上不住惨呼。其他人越发愤怒,像一群虾兵蟹将源源不绝地涌过来。
再这么打下去要出大事,陈松屿看不下去了,提剑从人群中掠过去,出手快如闪电,一招便架住了他的幽冥剑。段星河知道蜀山的人还能讲些道理,急切道:“陈道长,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陈松屿冷冷道:“你就不该来这里。”
他说的没错,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若非鬼迷心窍他也不会来到这里。段星河一时间无言以对,陈松屿出手如风,刹那间一掌切在他后颈。段星河对别人还心存提防,对陈松屿没有戒备,就这么被他放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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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前一黑,意识已然断了线。南宫秀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挥手道:“把这个小贼关起来!”
南宫家的弟子一拥而上,拿铁链把段星河锁了起来,七手八脚地拖了下去。
祠堂里一片狼藉,南宫秀亲自上前,把蝉蜕的衣裳整理起来。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衣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把金璎珞戴回蝉蜕的脖颈上,苍老的手上布满了皱纹,与玉蝉仙年轻的容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几百年来,他身边的儿女出生、死亡,换了一代又一代,唯独这具蝉蜕不老不朽,一直陪着他。
“没事了,”南宫秀安慰地说,“我把那小子抓起来了。敢冒犯你的人,伯父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把面具给它戴了回去,长舒了一口气,灯火幽幽地跳动着,一切终于又恢复了宁静。
陈松屿和肖月明站在一旁,仿佛窥探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有些不自在。南宫秀站了起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意外,让两位剑仙见笑了。”
陈松屿道:“南宫先生打算怎么处置他?”
南宫秀淡淡道:“那小子罪大恶极,等我向官府报备过了,就杀了他。”
南宫世家在当地的势力极大,无双城中,他这个族长就是土皇帝,官府也要看他的眼色行事。陈松屿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沉默着走了出去。
肖月明跟他回了客房,想着刚才的事还睡不着。他抓起壶倒了一杯茶,一口闷下去还是觉得恼火,道:“那小子也忒不争气,亏得师兄还在师尊面前替他说话。他犯这等大罪被抓了个现行,没让人当场乱棍打死都是好的!”
陈松屿总觉得事情有蹊跷,段星河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动了心思去看那具蝉蜕?但事已至此,追究那些都没用了,他如今成了南宫家的阶下囚。自己和师弟出来之前,师尊还提过这小子,说他是化外之人,身上带着变数,遇上了要多留意。
方才陈松屿若是不出手,那小子难免大开杀戒,到时候就算是冤枉的也要坐实有罪了。可如今他被关在大牢里,过不了两天就要被人杀了。蜀山的人不便插手南宫家的家务事,何况那小子是犯了这么骇人的大错被关起来的。肖月明在屋里转来转去的,觉得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道:“这个变数死了会怎么样?”
陈松屿道:“不知道。”
世上的因果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肖月明一副烦躁的表情,道:“那救不救?”
陈松屿沉吟良久,叹了口气道:“跟他那几个兄弟透个风吧,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至于能不能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大清早,众人在客栈大堂吃早饭。李玉真东张西望,道:“段兄呢?”
伏顺道:“大师兄没起吗?”
赵大海道:“他不是一直都起的挺早的么,等会儿上去看看。”
吃完了饭,伏顺上楼去敲门,屋门开着。他进去一看,里头没人,大师兄大概有事出去了。众人等了一天,到晚上还不见段星河回来,伏顺有点坐不住了,跑到隔壁去敲步云邪的房门。
步云邪正在闭关炼丹,先前答应给南宫家的清虚明窍丹刚入炉。他出来道:“怎么了?”
伏顺道:“大师兄不见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二师兄,你不是会那个什么火花咒吗,问问他上哪儿去了。”
步云邪闭上了眼,把心念放出去,却没有任何回应。他睁开了眼道:“不行,离得太远了,感应不到。”
这城里之前还游荡着不少怪物,他应该是昨晚出去的,不知道一个人想干什么。步云邪意识到事情不妙,快步去了隔壁房间,想找一点蛛丝马迹。床叠得整整齐齐的,幽冥剑不见了,他忽然发现后窗的窗纱破了个洞,地面上落着一枚袖箭,上头缠着个纸条。伏顺十分诧异,道:“咦,我早上来的时候还没有的。”
步云邪捡了起来,袖箭上没有任何徽记,对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打开纸条一看,见上面写着:“段星河在南宫家地牢。”
伏顺凑过来一看,顿时大惊失色,道:“哥,是真的么?”
他失踪了一天一夜,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线索了。步云邪的脸色沉了下来,道:“把兄弟们都叫上,跟我去南宫家一趟。”
四下黑漆漆的,空气十分寒冷。段星河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牢房里。他坐了起来,身上的铁链跟着哗哗作响。他用力扯了几下,铁链很结实,一头锁在墙上。段星河静了片刻,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头剧烈地疼了起来。
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当时的情形浮现在眼前,他把尸体从棺材里拖出来,珍珠宝石扔了一地。被人撞见的时候,尸体还抱在他的怀里。南宫家的人对他恨之入骨,必然不会饶了他。
他脑子昏昏沉沉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事情从他遇见谶语师的时候就开始失控了。他的意识仿佛被牵引着,不知不觉就做出了这样的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懊悔的不得了。阿云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得想办法出去才行。
漆黑的走廊上浮现出一点灯光,脚步声传了过来。几个人走到牢门前,是南宫秀和几名弟子。一人点亮了周围的灯,火光幽幽地照亮了地牢。
两个人搬了一把太师椅过来,放在牢门前。南宫秀坐在椅子上,看着段星河道:“醒了?”
他的神色阴沉,仿佛看着一个罪大恶极之人。段星河知道这种情形下,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信,却还是道:“南宫先生,我并非有意冒犯玉蝉仙。只是我身上带着邪神的诅咒,我想从他身上寻找飞升的法门——”
周围的弟子面带讥诮的神色,南宫秀坐在中间,也面沉似水,显然不信他的话。而且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他做的那些事也是冲犯逝者的大罪。
南宫秀嘲道:“所以你不是想亵渎尸体,而是想吃了它?”
段星河的心沉了下去,意识到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能做出那些事的自己简直就是个疯子。陈松屿说的不错,自己若是头脑清醒,就不该出现在那个地方。
事已至此,实在说不清道理,只能想办法一走了之了。他攥起了拳头,想找个机会打开牢门。这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我作证,他说的都是真的。”
一个身影从黑暗里浮现出来,那人身穿紫色的法袍,脸上戴着铜面具,却是城东的谶语师。段星河皱起了眉头,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没有回答,南宫秀却淡淡道:“你来了。”
谶语师道:“等了这么多年,这好戏当然要亲眼看看。”
段星河诧异地看着他们,心中隐约生出了某种预感。谶语师走到了栏杆前,静静地看着他,就像欣赏一头被囚禁的狮子。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极其舒畅,达成了某种长久以来的渴望。
他摘下了面具,黑暗中一点火光映亮了他的脸。看清他的一瞬间,段星河倏然睁大了眼,诧异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