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纳兰父子匆匆而往,不知孝庄太皇太后因何事召见。
孝庄叫苏麻喇姑把折子拿回纳兰性德面前,道:“你的见解不错,但是见解过高,就等于是左右皇上了你知道吗?你说这是什么罪?”
虽不知道折子怎么到了孝庄手里,但容若冷静道:“谋高盖主。当囚。”
明珠大惊,要是:功高盖主,那岂非当斩?
不知道儿子又写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出来,他只得向孝庄赔罪道:“明珠管教容若不周,请老祖宗恕罪。”
孝庄客观道:“你有个好儿子是大清之幸,我亦是个惜才之人,所以才把你们父子一同叫来。”
明珠拉了容若一起下跪,道:“臣与容若一同听老祖宗教诲。”
“一幅地形图就能让你琢磨出诸多端倪来,纳兰性德,你当真是文韬武略兼得的全才。”
“臣不敢以此自居,只是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供皇上圣阅。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用意。”
“你要是有别的用意,我也不饶你。”
孝庄说出了自己拿到折子的经过:
“今日是你阿玛特训的八旗子弟进宫给皇上做习武陪练的日子,我想着皇上活动身手过后,一定累乏,就叫了苏嬷嬷准备了补汤和点心一同放进食盒,带着到书房去等候皇上回来。”
“进去之后,一眼就看到了那道折子。等到打开看,马上就辨认出了是咱们‘满清第一大才子’纳兰性德的字迹。当时我就想,你可真大的胆子:献策不留名,是为自大;献事关大清江山和时局之策,是为狂妄;擅自为皇上出谋划策,是为居功。你说,这三条大罪足不足够囚你?”
“足够。”容若承认,“但是臣认为:君臣之间应当交心,自己心里有想法,就不应该瞒着皇上。”
“你那不叫想法。”孝庄神色之中掠过一闪的怒,“而叫做国策!”
明珠保护儿子道:“臣斗胆,求老祖宗看在折子上所言应该都是中肯之见的份上,饶过容若这回。”
“明珠,你说得好。”孝庄道,“你的儿子写给皇上看的东西,的确是字字珠玑。怕是连我和议政王大臣会议的那些重臣们看了,也要甘拜下风。”
“容若无自命不凡、才比天高之心。”明珠俯首道,“如若他那些国策有利于大清,只是不合‘在其位、守其份’的规矩,那臣愿意跟他一同扛下这份盖主之罪,自请父子二人居家不出三个月。”
“我在问你的儿子。”孝庄施压道,“纳兰性德你自己正面回答我。”
“是。”容若耿直道,“臣除了从地形图中看明白了许多东西之外,还有一事想跟老祖宗当面说。”
“只能对我当面说?”孝庄问,“什么事?”
“擒拿鳌拜之后,需扶正和均衡八旗之间的利益,尤其是两黄旗和两白旗,此事关乎皇上新政能否减轻内部阻力。臣请老祖宗出面干涉。”
“来人,即刻把纳兰性德带到侧暖阁去软禁。”孝庄站了起来,冷声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见他,也不许他见任何人。”
“除鳌拜之后,有诸多事情需要善后,如果老祖宗愿意出面介入和定夺那些——皇上凭借自己的资历做不来的事情,那臣领什么罚都愿意。”
容若在自己这句话的回音之中,被带出了殿内。
他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也没有控诉自己冤枉,只在心中认定:老祖宗这么对待自己,一定有老祖宗的道理。
孝庄接过苏麻喇姑递来的参汤养了养神。
“明珠你说,你儿子的那些献策,要是都被皇上看进去了,思量之后一一照做,会是什么后果?”
明珠不语,等着孝庄继续往下说。
“起到了成效就罢,但要是触动了不该触动的利益关系,像是:亲贵王爷、民间势力、江湖盟派,该如何收场?是杀你儿子一个人可以平众怒的吗?”
“臣……”明珠吐露实话道,“只能说方才看过容若写的折子上的内容之后,自愧身为朝臣,也不如他有那份为国为民之心啊!”
“如果这都有罪,那对容若不公,对还未看过折子的皇上也不公。”明珠诚恳道,“所以臣对这样的儿子,责备不起来。”
“我也舍不得罚他。”孝庄说出了本意,“但是让你儿子在我这避几天风头,对他没坏处。”
“臣明白老祖宗的心思,都是为了容若好。”
“今年皇上写‘岁末把笔’的时候,我准了纳兰性德陪在皇上身边吧!”
“谢太皇太后。”
“你们夫妇也一并进宫,一家人要离的近才好。年夜饭我做主,让你们一家子留在宫中吃。”
“臣谢太皇太后大恩!”
*
等到明珠离开以后。
苏麻喇姑给孝庄捶着肩膀,道:“老祖宗,您这般用心良苦地保护纳兰公子,奴才就怕皇上不解,反而跟您生气啊!“
孝庄早有先见之明:
“对内,皇上要复翰林院、要组内阁,朝中早已议论纷纷。如今对外,一张地形图不但彰显出了皇上的野心,更是挑起了纳兰性德的国策之心,我要是不赶在皇上施策之前先‘处置’了纳兰性德,难道等着纳兰性德被群臣处置吗?“
“老祖宗说的是。“苏麻喇姑温声道,”纳兰公子人好心正,最是被朝中的那些保守派和激进派容不下,还是需要您替皇上担着他的。”
“我也是把纳兰性德当作孙儿来疼的,体罚他,哪一次我是过意得去的?还好这孩子体谅我,没跟我抱怨过一句苦楚。”
孝庄感到欣慰。
“那老祖宗,纳兰公子写的那份折子,要拿给皇上看吗?”
“等皇上除了鳌拜之后,我自然会选了时机给他看。事分轻重缓急,一件一件来,要是件件都想着凭借少年的心力来完成,来迅速打响自己的君威,可能吗?”
“奴才看,纳兰公子是知晓提醒皇上这点的,只是皇上正处在意气风发的浪尖上,才想着多线并行。”
“苏嬷嬷。”孝庄拉她坐下,“要是我说,等到纳兰性德考取功名以后,我只许他做皇上身边的帷幄之臣、而不许他当站在朝堂上的指点江山重臣,你会觉得我自私吗?”
“怎么会呢?”苏麻喇姑体谅道,“父子同朝为臣,必遭大难。像是先例:贺若敦和贺若弼、李晟和李愬……不见得下场就好。”
“是啊。”孝庄目光悠长,“到了玄烨这一朝,我希望纳兰父子的是非自得公论,而不是只化作史书的草草几页,真伪相悖。”
*
次日,上午。
知悉纳兰被孝庄软禁在慈宁宫侧暖阁,玄烨是火冒三丈。
之前他从索额图口中听得了“把纳兰扣押起来当人质”这句话,难免不怀疑到索额图头上。但是擒拿鳌拜之前,对索额图大动干戈也不妥当,会叫人觉得皇帝心智不成熟,那就更难集权了。
于是,他怒气冲冲地去了坤宁宫,把火气都出在了赫舍里皇后身上。
玄烨当着赫舍里皇后的面,“砰——”的一声,摔翻了侍女刚刚端上来的茶。
“是不是你的叔父到皇阿奶面前去进了关于纳兰的谗言,你老实告诉朕。”
“臣妾不知道。”
玄烨阴沉着脸,“不知道?你回话倒是快。索额图来见你,跟你说了什么?”
赫舍里请罪于玄烨面前,“叔父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和天理难容的话,臣妾已经当面训斥和端正立场于他了。”
“你是认了索额图要害纳兰之事了吗?”玄烨盯着一地的茶盏碎片,“既然是些丧尽天良的话,为何你不先一步汇报于朕?”
“叔父口中的那些伤天害理的话,不是针对明珠家的大公子说的,而是——”
赫舍里欲言又止,心中苦闷的无以复加。
一面是叔父的无状,另一面是皇上的颜面,都像是两块大石头一般:重的很,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而是什么?朕叫你说你就说!”
玄烨胸膛起伏,怕自己再是一怒,会扫掉桌面上的花瓶。
“是纳兰惠儿,纳兰性德的表妹。叔父记恨她参加选秀之事,扬言不让她在宫中好过。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臣妾是中宫皇后,才会使得叔父深陷误途,请皇上原谅。”
玄烨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个自己在明珠府邸惊鸿一瞥的女子。
他说不上对纳兰惠儿有什么感觉,只是简单地把她定义为:纳兰性德身边的女子,料想也是美貌与才华双修。选秀之日,留去再做定夺。
见皇上没有说话,赫舍里皇后又添了番惹君怒的话:
“臣妾有所听闻,皇上常去明珠大人府邸探望纳兰公子,而纳兰惠儿作为待选秀女,易与皇上事先接触,不合祖制。臣妾请皇上珍惜自己的名声,不要动辄前往明府。”
“好啊!你干涉起朕的行动来了。”玄烨冷笑,“你是为了朕的名声,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什么纳兰惠儿朕不知道,你和索额图如今是对明珠的家人一个都不放过吗,嗯?”
“臣妾没有。”赫舍里皇后正色道,“臣妾尽中宫之责和母仪天下之责,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皇上。”
玄烨一步一步走到皇后面前,厉目瞪着她:
“以后你要是照着索额图的劣根性和卑鄙性来统治朕的后宫,还如何了得?还不如朕先一步——
玄烨还没有说出“废后”二字,顾问行就先一步道:
“万岁爷,仔细地上的尖片儿伤脚。”
“奴才看纳兰公子只是在慈宁宫的侧暖宫内失去自由,还未到严刑拷问的地步,可见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您与其在这儿质疑皇后娘娘,还不如传了索额图进宫,一并到太皇太后面前去对质,看看纳兰公子究竟是错哪了?”
玄烨并未因为顾问行的话,而对赫舍里皇后让步。
“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敢用这种眼神看朕!”
“皇上才是,回回自以为是把火气撒在臣妾身上,臣妾倒想问问皇上:是不是想让纳兰性德专宠君侧、纳兰惠儿冠宠后宫?”
“一个还没有进宫的人,就能这般挑起你的嫉妒心!”玄烨指着赫舍里,“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索额图搬弄是非时的样子有何区别?朕不想后宫不宁、而今搞的前朝不安!”
“臣妾自问从来不是皇上想象的那种人,如今皇上却是处处指向臣妾,让臣妾的心……伤透了。”
“朕没有专宠纳兰性德!”
玄烨把一只手背在身后,掌心里握着一颗十四瓣的金刚菩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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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数次想杀他、恨不得把他的才华占为己有彻底葬送了他,可他从来没有畏惧过朕。这样的忠臣,朕留他在身边,哪里错了?”
赫舍里试图让玄烨放下对她的戒备,对玄烨坦诚道:
“臣妾承认:是怕纳兰父子怕纳兰惠儿都绕在皇上身边、让皇上错失了判断,但是臣妾可以发誓,自己从未生过害人之心。为了皇上,臣妾只想劝叔父索额图收手、而不是助纣为虐。”
玄烨回到椅子上坐下。
顾问行赶紧使了眼色,让下人们去打扫一地的碎片。
“赫舍里,朕是位明君。”玄烨气场十足道,“会稳住前朝的朝纲,也会盯着后宫的安宁看。如果日后你有失坐镇中宫的凤仪,朕就——”
顾问行又一次在“废了你”三个字被玄烨说出口之前,对玄烨劝道:
“万岁爷,奴才看这天色是渐浓了,不如赶在掌灯之前去给慈宁宫的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定是挂念着皇上的。”
“顾总管,朕看你是越来越懂得寻找时机来阻断朕要说什么话了!”
顾问行低头:“奴才不敢。”
玄烨冷讽道:“那不如朕给了你一份‘敬事房总管’的差事去当,不必苦着累着、提心吊胆地做朕的近身大太监了。也好叫你替朕看看,皇后治理六宫是否公正无偏、多子多福。”
顾问行一跪,表忠心道:“奴才一辈子伺候在万岁爷身边!”
“起来!”玄烨扬手,“朕去回养心殿。”
“是。”
顾问行看向皇上走在前头的背影,猜到了皇上掌心握着什么东西,去养心殿要看什么东西。
*
觉罗氏经过一段时间的住寺祈福,圆修有成。
她所祈盼的是,是:明珠步步高升、前路不遇小人;容若身体安好、名声满天下;惠儿余生安稳、深宫亦绽香。
对了,觉罗氏还有两个小儿子,她盼着揆叙和揆方在别所健康成长、在将来齐名长兄容若。
除开这些,觉罗氏亦为纳兰一家诚心诚意地抄写了多部经书,希望纳兰一家:
常得神明保佑,一切灾厄都化险为夷;
常有福气相伴,一切尘垢都随风远离。
“济国寺”的方丈妙觉禅师告诉她:“纳兰公子喜欢菩提子,一生与菩提子结缘,老衲供养了金刚菩提子一盒,请夫人带回府中,交由公子保管伴随,定是可助公子逢凶化吉、年华安然。”
妙觉禅师复提醒觉罗氏道:“老衲悉闻纳兰公子体寒少汗,而菩提子,正是经不得油汗之物,因此公子盘玩正好。”
觉罗氏做为容若的额娘,自然是格外关心他。
她从妙觉禅师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遂问:“方丈,容若体质如此,该如何是好?”
妙觉禅师双手合十道:“和养为上,顺气为中,奔波为下;唯恐病重不汗,难回天命。夫人切记:莫让公子南征北走,历经风霜;莫让公子心绪偏多,难解难消;莫让公子不顾自己,成人之美。”
觉罗氏心中有数,谢了妙觉禅师道:“我自当提醒容若。”
妙觉禅师看着觉罗氏远去的背影,自语道:
“夫人归途顺利。”
“纳兰公子心有菩提,又是个慧根长存之人,理应长寿才是啊!”
*
明珠府邸。
月明星稀,是夜无雪。
清晖照帘,帘开而馨香来。
觉罗氏吩咐厨房做了一桌丰盛的饭食出来,只等夫君明珠和爱子容若归来,好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饭。
结果,却只见明珠一人伶仃策马而返。
觉罗氏朝明珠身后左右一看,难以置信地问:“老爷,咱们儿子呢?”
明珠拿下顶戴,不是走向饭厅而是走向了房间。
关上了房间门,更换便服后,明珠回应夫人道:“被老祖宗软禁在慈宁宫的侧暖阁。”
“怎么回事?”
“咱们儿子出息了,写了道论国策的折子出来,堂堂放在皇上书房的桌案上。”
“这有什么不妥吗?”
“要是看到这道折子的人不是老祖宗,或者说,要是哪个当差的小太监把这道折子私盗了出去,拿给朝中那些不安份的大臣看,得闹出多大乱子来?”
明珠用指关节敲了敲了桌面,“咱们儿子的书法,即便是不署名,还有谁不认得吗?”
觉罗氏不解:“既然如此,容若不至于那么不谨慎啊……”
明珠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知道容若放下那道折子后,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爷你怎么不问?”
“我接到老祖宗的传召后就立刻去慈宁宫了,在宫门口才看见一样前来的容若,哪有时间问?何况周围都是守卫,我也不方便问啊!”
“那如今,咱们是等着老祖宗放人?”
“先吃饭。”明珠拍了拍夫人的手让她放心,“如今在这件事情上,你我都插不了手,要么看皇上去跟老祖宗要说法,要么看咱们儿子自己怎么抉择。”
“老爷的意思……是容若有自主权?”
“怎么没有啊?”明珠刁钻道,“皇上要是跟老祖宗闹的厉害,到头来破局还不是咱们儿子吗?”
觉罗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