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绵延山麓而来的浩浩秋风掠过城郭,吹动旌旗猎猎。
一听郡守亲自莅临,原先捧着瓦盆排队的乞丐一哄而散,大半都聚集到官署所设的粥棚下。
见此情形,正举着大瓢给乞丐盛粥的家丁不由一愣,下意识看向江定安。
察觉到家丁的目光,素白的皓腕自淡雅阔袍伸出,递出一只普通的瓦碗。
暗卫乔装成的家丁又是一愣,猛然意识到什么,从善如流地往碗里倒下半瓢苦粥。
在城郭附近开设粥棚以来,他们这位长史夫人日日前来,每隔几个时辰便要试粥一回。
就好像……对这些味道稀奇古怪的苦粥上瘾了一样。
想起这种苦粥的味道,暗卫顿时否定了这种想法,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更加古怪的猜测——
总不能是在试毒吧。
不能吧?
江定安对暗卫的想法一无所知,她不用银勺,略微垂首,呷了几口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味道似乎与往日不同,有点奇怪。
她眉梢轻挑,立即命令家丁停止施粥,迎着家丁女使疑惑的目光,举起瓦碗又吃了两口。
此刻聚在杜家粥棚外,眼巴巴等着施粥的乞丐,看着她的举动亦是万分愕然,随后愤怒涌上心头。
作为香业巨擘的杜家人要什么玉馔珍馐没有?
好不容易给他们这些平民施点粥,把好好的米粮做得那么难吃就算了。排了那么久的队,说不给就不给,还光明正大地当着他们的面吃独食!
恰好郡守在此,乞丐们群情沸腾,一股脑地涌向明载舟所在的方向,口中骂骂咧咧,直将主持施粥的杜家少夫人骂了个狗血淋漓。
见围绕在对面粥棚的乞丐忽而蜂拥而至,明载舟身侧的县令太尉皆是脸色一变,一声传令下去,足有百来名差役上前护卫。
被严严实实围在中心的明载舟面容沉静,略一抬手,便喝退了挡在面前的差役。
“何事喧哗?”
他的声音如高山深涧般铿锵有力,不怒自威,夹杂着隐隐的亲和。
隔着一重由差役武兵组成的屏障,乞丐七嘴八舌地解释。
明载舟自然不会真的去倾听这些低贱之人所发出的聒噪声音,太尉已然将来龙去脉打听清楚,用简洁明晰的措辞告诉他。
……扶微的夫人,竟然如此不识大体么?
明载舟略微拢眉,也不十分在意,正想随口传令让那江氏继续施粥。
那群嚷嚷不休的乞丐忽有一瞬间的安静,紧接着爆发出数声惊呼:“死人啦——!”“他吃了杜家的粥,就吐血了!”“江氏害人不浅!”
一石激起千层浪,衣衫褴褛的乞丐们个个惊惶又愤懑,矛头直指江定安。
扑过来的滔天怒意几乎要掀翻杜家棚顶,他们这边没有差役护卫,家丁女使加起来不过寥寥数十位,纵然全部上前保护,依旧难挡数量众多的乞丐。
衣袂掠空,一道倩影飞身挡在江定安面前,手中缅刀随时出鞘,元光目光冷峻,与乞丐对峙,还不忘回头看了江定安一眼。
那一眼分明在说:“有我在,他们休想动您一根毫毛。”
与她对视的那一刻,江定安浓密的睫羽微颤,口中骤然吐出一口鲜血,浓郁的猩红衬得柔软的檀口更显姝艳。
满心激愤的乞丐和平民看得清楚,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觉疑云密布——
杜家的少夫人,好歹也是金枝玉叶的贵人,怎么会吐血?
当着数道震惊的目光,软白的指腹缓缓擦去面上的鲜血,纤秾合度的身影一晃,笔直地向后倒去。
元光急忙旋身,想要折返回来接住她,奈何周遭挤满了人,处处摩肩接踵,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
她正欲抽刀震慑众人,却寻不到拔刀的空隙。
正在此时,一只大掌揽住江定安的腰身,将她稳稳扶住。
内狭外宽的丹凤眸蕴含怫然,冰冷威严,无声地梭巡着城郭外的喧哗。
喧嚣顿止,四下俱静。
杜筱清抬手,在众目睽睽下为江定安戴好将落的幂篱,随后掀开白纱一角,探了进去。
似乎是察觉到异样,秀气阴柔的眼帘微掀,带着昏沉沉的困倦,看向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看清来人是杜筱清,那双明澈光亮的圆眸放心地闭上了。
……可以放心睡一觉了。
江定安昏昏沉沉地想。
就在她歪头无比自然地倒进杜筱清怀里时,修长如竹的手指覆了上来,落在她雪白微鼓的两颊——
掐住她的腮帮子的力道不容忽视。将两侧的地仓穴按得微陷,形成两处微小的漩涡。
覆着一层薄茧的指腹有些粗粝,撬开唇齿的动作实在称不上温柔,江定安蹙了一下眉,只觉困意全消,正当她想狠狠咬一口作弄她的指节时——
“张口。”那道熟悉的声音还似乎很是急切,温和的语调中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檀口下意识微启,紧接着一颗圆润苦涩的药丸被推进口中,齿关被冰冷修长的手指牢牢合上。
……好苦!
江定安彻底清醒了,眼中浮现出水洗似的清明,倒映着幂篱之中,面前人昳丽脱尘的面容。
“……还有么?”她的声音有些哑,带着干涩,音色分明又是柔软清润的。
杜筱清确保她已经咽下去,这才松开掐她两颊的手,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则无动于衷,不曾松懈半分。
“……这辟毒丹用料珍贵,我也只有一颗而已,”他说这话时,眼中掠过一丝很轻的赧然,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如往常一般莫测的平静,“我会让元光为他们医治。”
有人在杜家粥棚内投毒。
而且是在明郡守眼皮子底下出的事。
明郡守当场勃然大怒,命亲信率领城中官吏协力调查,结果很快呈现在他面前。
那名出手投毒的家丁一开始咬死不说,一入三旬牢便立时松口,口齿伶俐地交代幕后主使乃是主持施粥的杜家少夫人,江定安。
实在荒唐,负责刑讯的刑官一听便笑。
若是江氏在釜中下毒,她究竟为何下毒,又为何每日都吃粥,乃至今日亲自饮下毒粥,当场吐血至今卧榻不起?
官署找到那名家丁的亲眷时,他们还一无所知地待在城中,一如往日那般等着家丁归来。
方才还振振有词说江氏投毒害人的家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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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个消息,脸色瞬间灰败,眼中皆是不可置信,最终咬牙切齿供出了真正的幕后主使。
是杜家三房,三房的家主要借着这件事来扳倒身为长房长媳的江氏。
当夜亥时,随着这桩案件水落石出,冷月的清辉也洒进灯火通明的惊蛰楼。
幢幢暖光之中,内室一片寂静,压抑随着药香无声地蔓延。
在灯光下,能看见丹凤眸的眼褶很薄,形状好似半勾澹月,眼睑末梢浸着很轻的韫色,眼帘微敛的时候格外淡漠无情。
江定安情愿他像之前一样淡漠无情,也好过如今这样,一眨不眨地凝睇着她。
那样的专注入神……就好似他略一眨眼,她就会瞬息之间消失不见。
她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感觉,总之,并非不喜,似乎也称不上喜悦。
非要形容,现在的情形有点像小时候做坏事被母亲抓包。
自从杜筱清将她抱上车舆,再到一同回到惊蛰楼,数十名医师郎中为她看诊……整个过程中,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良久,杜筱清终于开口:“这就是你说的——‘我早晚会知道’?”
事到如今,她的计划达成,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江定安躺在鸾帐中,倚靠着柔软的隐嚢,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
杜筱清几乎被她近似于理直气壮的坦荡气笑。
如绸缎般柔顺的青丝一半搭在她的肩上,一半顺着柔软的起伏而下,烛影顺着这道漆黑的瀑布流泻,流转出时隐时现的光华。
她的神态如同一只捕猎成功后慵懒倦怠的狸奴,毛发光亮,睡眼惺忪。
神使鬼差的,倚在帐外上盯得入神的杜筱清听见自己说:“……从此以后,你不必以身涉险,只需交给我。”
话音落下,帐中传出“噗嗤”一声轻笑,半边身子靠在隐囊上的披发少女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慢慢的,笑意凝结在唇畔,圆眸中倒映着眼前人无比认真的神色。
霎那间,如有一枚碎石坠入平静如镜的水面,镜面轰然碎裂,荡开片片涟漪。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深深地藏在心底,一直以来被她压抑忽视的东西。
她侧开眸,看向鸾帐穹顶,竟是不敢与他对视。
杜筱清将她躲闪的样子清晰地收之眼底,并未强迫她侧首正视他,只是说:“我不准你死。”
今日他随郡守出行,行到城郭,听见人声起伏……
无人知晓他看见江定安吐血那一幕时在想什么,脑中忽地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许她死。
等到将她抱回惊蛰楼,看着她在鸾帐中安睡的侧颜,他终于冷静下来。不冷静,如何能将投毒之人揪出来,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守在帐外,听完暗卫低声汇报,他方才明白,这是一场局。
以身入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何必如此?
杜筱清想起那一夜,她素手修剪杨柳,字字机锋的清谈间,仰头对他说:“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今朝她为了扳倒三房,不惜以身涉险,兵行险着。何尝不是存了为他生母复仇,向他投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