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立冬,凛然北风跨千万重群峦,盘旋至东官郡。
这一夜,杜府华栱高悬明灯,中堂焚香消寒,备起暖炉温酒以及各样应节食物。
天寒地冻,杜府阖府上下却守在府外,翘首以盼,只等迎接朝廷派来的征香吏。
听闻那位征香吏刚下漕船,还未在客栈中略作修整,便马不停蹄地去了主香号查看今年的贡品。
家主收到风声便忙不迭地前去陪同,自今早辰时出去,直到现在也未归来。
老夫人还在病中,二郎君侍奉在侧,大郎君公务在身,如今等在门口的杜府话事人只有少夫人。
雪白大氅上的毛发顺风抖擞,吹过鬓边简约朴素的玉钿,将缀在底下的流苏簌簌吹响。
江定安提灯的手往里缩了缩,她想要躲到避风处,但是此时人人以她为首,倘若她退一步,后面的管事嬷嬷也会跟着退,连带着家丁女使一齐退。
退来退去,也怪麻烦的。
左右北风吹不进她的大氅,阖府仆婢也都换了新衣新袄。
于是她迎着冷风,拢了拢大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这段时间听多了刘姑姑明里暗里的讽刺,毫无新意,颠来倒去都是说:若是三房家主尚在,轮不到她这个长房长媳率众迎接征香吏的乘架。
既然你如此想念,不如去三旬牢里寻他吧。
那粥里下的夹竹桃的花汁,她认得出来,当时用的不多,拿捏了剂量,只是看着骇人,实则并无大恙。
只是,杜筱清不惜将唯一一枚辟毒丹给她服下,这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正在她走神时,悬着京畿标识的华丽车架自里坊驶来,后面不远不近地缀着杜家家主的车架。
江定安连忙领着身后众人,上前拜见。
她垂首见礼,上方传来一声苍老浑厚的“免礼。”这嗓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带着疑惑抬头,看清来人的模样,江定安瞳仁骤然微缩,眼前征香吏是个约莫五十来岁的长者,颧瘦体阔,面尖肚圆。
……十几年前,他也来过自己家中征香。
她收敛起惊讶,一群人陪着征香吏进入中堂。
酒到酣处,乐人奏响笙歌,一道蒙面倩影款款上前,手中持百花弓,箭光朝上射向楹柱,刹那间花影纷落,香气盈室。
坐在女席隔着薄纱屏风的江定安举起耳杯,眯了眯眼,通过持弓的姿势认出了那人——那是待嫁的杜婥。
前来赴宴的香坊主彼此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了然,中堂一时鸦雀无声,上首的征香吏浑然不觉,正笨拙地扭着庞大的躯体试图伸手接花。
“老夫有一女,正值芳龄,久闻大人威名,仰慕已久。”
杜问嶂那张还算风流蕴藉的脸含着笑,“承蒙大人不弃,老夫愿将小女送给大人为妾。”
破空声随着未落的话音响起,一只挟花的冷箭钉入上首的琉璃灯,灯盏立时破碎开来。
“婥儿——!”
杜问嶂下意识惊呼。
箭发的那一瞬间,征香吏连滚带爬地蹲了下来,察觉到那只箭只是射到琉璃灯上时,这才抚衣起身,强装镇定道:“……好烈的性子,本官就好这样的美人!”
素屏后,江定安蓦然搁下手中耳杯。
她望向同样立在屏后的刘姑姑,刘姑姑垂手而立,脸色平静,好似早已知晓。
他们什么时候决定把杜婥送给京畿来的征香吏的……是天柱山秋狩之后,宣布杜婥闭门待嫁的那一刻么?
正好,她与那位征香吏有仇,看不惯他喜得美人。
琉璃灯被一箭迸裂时,中堂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后丝竹管弦再起,觥筹交错间笑语相接。
杜婥则被人卸了百花弓带下中堂,江定安悄无声息地离席跟了上去。
元光一手刀将杜婥身边的家丁劈晕,那张柔美英气的面庞听到动静先是一惊,看清来人便扑了上去,“嫂嫂!”
“我不要做小妾,我不要离家去千里之外的京畿!”
江定安猝不及防被扑了满怀,只得接住杜婥柔软的臂膀,听她泣声哭诉:
“娘亲说:‘为了兄长,为了家族,今夜当众舞一曲,又有何妨?’,她是我亲娘,竟然眼睁睁看着我为人妾室……”
杜婥趴在江定安怀里泣不成声,哭着哭着,她口中冒出惊人之语:
“咱家家大业大,为何不能让我来继承家业?若是我做家主,我绝不会把仲兄送出去给人做妾的……”
江定安垂睫,看向怀中口出惊人的少女。
她身上流着杜家的血脉,却秉性纯良。
她无法保证日后不会将她牵涉入局,或许未来彼此兵戈相向也未可知。
若是杜家人个个都似杜横一般恶毒愚蠢,她也就不必因心软而发愁了,可偏生出了一个杜婥。
她思绪迭起,最终只是轻轻地抚过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放心吧,他娶不了你。”
待怀中抽噎的少女慢慢平复下来,她视为依靠的长嫂话锋陡转:“你仲兄,近日如何?”
杜婥不知为何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仲兄的情形,分明此刻正立在廊下避风处,竟觉寒风透衣,冷意侵骨。
“……那日家宴,父亲去了母亲院中,发,发现生病的人其实是仲兄。”
虽然不知长嫂为何相询,她还是把仲兄的秘密说了出来。
这个对她来说其实不算秘密,江定安垂下鸦睫,忽地留意到身上被眼泪濡湿的衣襟。
轻柔地掸去怀中人的泪眼,她随口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可知家主的书房共有几卷书?”
“九百七十二卷,其中有五百一十二卷为木牍,三百简册,余下皆为帛书。”
杜婥不假思索道。
她没有进过爹爹的书房,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盖因仲兄能在书房来去自如,也曾将里面的书卷取出来与她共鉴。
……只是,长嫂问这个做什么?
江定安垂眸,回忆纷至,就在杜府少夫人饮粥中毒的消息传遍里坊时,她久违地收到了李夫人的来信——
“取下杜问嶂书房内的第五百一十三卷木牍,第三百零一道简册,便可开启素帛。”
素帛,就是她们要找的账本。
但是没有。
没有五百一十三卷木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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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一道简册。
至于所谓的素帛,恐怕要等她找到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才会出现。
并且,在此之前,她还要找到一样东西,之前在杜筱清书房没找到的东西。
夜风渐歇,冷月映寒柳。
杜婥在惊蛰楼后院沉沉睡去,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蹙细眉,眉眼间蕴着化不开的愁闷。
江定安为她捻好被角,缓步走出内室,一抬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深邃含光的眼。
绯红官袍裹挟着冬日的森森寒气,缓慢消融在室内溶溶熏火中。
“婥娘在里面?”
杜筱清问。
人是她和元光一起带回来的,若说他毫不知情,江定安简直要怀疑谁才是元光的主子了。
她微一颔首,又道,“我不能让她嫁给黄远庸。”
黄远庸,即那名奉王畿之命南下征香的征香吏。
在琉璃灯下熠熠生辉的眼眸凝视着她,出乎江定安意料的是,他眸底并没有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
“要我如何做?”
江定安闻言,阴柔神秀的面庞上泛起微涟,旋即归于平静。
“这段时间我会让杜婥暂住在此,”
她踩在柔软温暖的地衣上,向外走去,便走边道:“对外就说,她突患恶疾,只能抱病不出。”
所谓的突发恶疾,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彰明较著的幌子。
倘若说出这个幌子的人是东官郡那位威名素著的兵长史,谁又敢表露心中疑惑,当场点破?
“……我知晓了。”他的声线一如往昔那般平静无波,带着不置可否的意味。
数月来,江定安与他同榻而眠,多少知道枕边人的秉性,没有抗拒,便是默认。
正说着,想出这个完全不走心的幌子的少女已经行至院外,她陡然停下脚步,侧目看向随行的官袍青年。
“夫君,可否将当年关于十里香案的病案交于我?”
这对同床异梦的夫妻皆心知肚明,当年的病案乃是破案的关键。
……但她既然唤他夫君。
外宽内狭的眼宛如清亮冰冷的黑曜石,倒映着中庭石砖上粼粼月色。
此情此景,恍惚与在湿冷岩洞中的一幕幕叠在一起。
微雨斜斜,湿藤冷草
浑身皆浸在冰冷湿闷的空气中,感受着肌力骨骼寸寸失温,惟有怀中一抹柔软的温热提醒他尚在人间,好似一捧天上软云,从天而降,最终落在他的双臂间。
他想起了当时的承诺——
“天理昭昭,火不侵玉。”
“若我今日未死,必定竭力彻查此案。”
字字句句,犹在耳畔。
……那本是一句诱敌的戏言。
裹在毛绒绒雪氅的白皙面庞见他久久沉默,便凑到他面前,剔透流光的瞳孔映着他过分昳丽的容颜。
“——你怎么啦?”
杜筱清思绪归拢,绯红官袍上的禽纹随着步伐掠光而动,在檐角的琉璃灯下竟有几分活灵活现。
“好。”
江定安微愣,转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
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