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鸣冤
    “你来得正好,”

    江定安好似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凝滞,一如往日那般招呼他,“我不会写这个,你来教我。”

    烛影幢幢,依稀能够看见摊开的纸笺上一行苍劲有力的字迹,其中便有“”和离”二字。

    在她身后,一道纤长高挑的人影覆盖下来,把纸笺上的字迹完全遮盖。

    骨节分明,根根如玉的手指捏起纸笺,向来温润和缓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低哑和倦意,“不必写这个。”

    “难不成你想写——”江定安侧眸,对上那双晦暗阴沉的丹凤眸,识趣地将还未说出口的“休书”两个字咽了回去。

    同样一夜未眠的少女仰头看他,语气带着体贴和谅解,“你今夜喝了很多酒吧?”

    见他沉默,昳丽眉眼间似乎蕴着化不开的森冷冰霜。江定安起身,就要绕过他往外走:“我去找人给你熬醒酒汤——”

    这一次,杜筱清没有再伸手攥住她流逝的衣袂。

    看着她似乎很是有些慌乱的背影,他语气恢复了初见时的淡漠,淡声提醒,“不能和离——不然,你会很危险。”

    无论是身为巨贾的杜问嶂,还是王畿派出的官吏黄远庸,每一个,对她而言都是位高权重的敌人。

    闻言,衣裳素净,短簪简单绾起长发的少女脚步稍滞。

    庭中冷月无声地辉映着她如玉的侧颜,鬓边的发丝未动,只听得她声如落珠。

    “那这颠沛流离的十年,究竟算什么?”

    自九岁起,她便家破人亡,独自一人蛰伏在杜家香号,在山麓林莽中做了十年的采香女,与飞禽走兽打交道,数次九死一生。

    那些坚定地站在李家这边的香农,那些无辜的布衣百姓,为了一碗浑浊的稀粥,沦落为杜家三房手中供养白斑金翼使的棋子。

    教她点香的俊美爹爹在三旬牢中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十年,被折磨得失去神志,只留下可怖扭曲的烧伤,以及一小节断舌,被冠以污名,人人唾弃。

    向来强大温柔的生母含恨潜伏多年,眼中只剩复仇,甚至……不惜牺牲她。

    那些重金购买煎香饮,醉生梦死的权贵,到底知不知道用来入炭点香的是虫尸?到底知不知道,即使尊贵如他们,依旧会被寄生,被榨取所有的血肉。

    最要紧的是

    今年的冬天格外得冷,最适合白斑金翼使生长。若是任由百姓这般无知无觉,焉知不会酿成大疫?

    圆眸中落满了足以燎原的点点星子,粲然光亮,浮在表面的讥诮与仇恨锋利如寒刀,恨不得剜开仇人的肺腑,眼底又有隐藏得极深的忧虑。

    所有情绪深深沉入眸底,只剩一片沉郁。

    朝外的脚步声忽而折返,一只芊芊素手抽出杜筱清掌中的和离书。

    少女手中扬着没写完的和离书,笑眼盈盈,柔软的檀口微张,吐出的话语却如冰棱一般尖锐。

    “举棋不定,不胜其耦。

    “所以,夫君,快点做出选择吧。”

    说着话时,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坦然而无畏,看起来对他的选择毫不在意,也毫无期待,带着焚山成灰的决心。

    于即将破晓的天光中,凝望着她的脸,杜筱清只想到了诸如破釜沉舟,玉石俱焚之类的词语。

    北风吹柳,似有花叶簌簌声。

    “……我自然站在娘子这边。”

    在冷月孤影与熹微晨光交错的那一瞬间,他终于开口,语气郑重,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一时室内极静,檐下风声,华栱下角灯的轻晃声,骤然清晰,鲜明得不容忽视。

    浮光跃金,漆黑的窗棂慢慢现出朦胧的轮廓,逐渐明晰的窗光映在她脸上。

    恰好照亮她的眼。

    杜筱清将那两泓冷泉似的眼看得一清二楚,直看得她眸底誓要焚尽世间污秽的火,悄无声息地染上了一丝怯意。

    对前路的怯意,对如何才能保全自身的怯意。

    人有了希望,不免瞻前顾后。

    “既然如此,”

    柔软的手指盈着新生的曦光,近乎透明,轻轻点在舆图上。

    “你去城北,帮我寻人。”

    -

    随着杜家二郎君之所以闭门不出,并非为母侍疾,而是身患奇症不敢见人的消息经过口口相传广为人知。

    另一个传闻横空出世,吸引了大多数百姓的注意——

    前不久嫁入巨贾杜家的江氏孤女,原来是当年李家的独女!

    坊间不谙世事的孩童便要探头探脑地问:“李家?哪个李家?”

    提起李家,便有人冷笑,“自然是十年前一夜疯魔,不顾香农意愿,执意焚山的那个李家。”

    谈起这桩旧事,众人无不义愤填膺,对于那个江氏,张口便是詈骂。

    流言就像今年的北风一样猛烈无情。

    身处风波之中的江定安收到了雕鸮衔回的青叶笺,展开青叶时,她的手竟然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上面写着八个字——保全自身,三九翻案。

    她明白母亲的意思,这是让她不必理会外面流言,耐心等到三九严冬之后,白斑金翼使最为猖獗乃至祸殃一方之时,再出面点破真相。

    现在是二九,自冬至开始的第二个九天。距离三九约莫还有十来天。

    边缘蜷起的青叶静静地躺在软白的手心里,望着这片叶子,手的主人思绪却有些飘忽。

    东官郡位于南地,草木长青,今年的叶子怎么黄得这样快?

    随着掌心合拢,那片半黄不青的叶片被收进袖中。

    临近三九,在这哈气成雾的时节里,铿锵的击石声穿透薄雾,传遍街肆,一声声传进布衣百姓的耳中,有人心生疑窦:

    “这是——谁在敲推勘院外的那块赤石?”

    东官郡百姓皆知,推勘院外有一块嶙峋赤石,形如红肺,名为肺石。民有冤情,便击石鸣冤。

    由于种种原因,肺石已经许多年没有被人击响了,青苔横生,不过一堵无人问津的寒石冷草罢了。

    不少人闻声赶来瞧热闹,拨开人群,发现执槌击石的竟是个纤细清瘦的素衣娘子。

    容色如水一般清净,眉眼宛如霜雪雕琢而成,细颈纤长,梳着翩然欲飞的惊鹄髻,衣裳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暴露在外的肌肤晕开一片浓重的赤色。

    当朝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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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衣之身若要向官诘问,先受板刑,再陈冤情。

    巳时前来击石,当众挨了一顿疾风骤雨的板子,已到午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当着千百道目光,素衣娘子抬臂,浑然不顾受过重击的手臂阵阵发痛,抡起手中沉重的铁槌,重重击响了血红的肺石——

    “珰——”

    击石声震耳欲聋,将所有的窃窃私语一瞬间打消。

    “民女要状告皇商杜问嶂以人豢虫,以虫入香。”

    “郡守明载舟收受贿赂,与其同流合污,诬陷李氏,夺我家财,囚禁我父。”

    “征香吏黄远庸,乃是幕后推手,只为从朝廷贡品中牟取私利。”

    声音有些虚弱,却铿锵有力,咬字清晰,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入旁观者的耳中,甚至惊起推堪院青檐上的一只照夜。

    那只通体漆黑的雀抖翎振翅,掠过人群,停在不远处一辆马车的车牖上。

    “背负污名,十年流亡,今朝,民女替死去的李家冤魂,遭到寄生的香农,向王畿求一个冤案昭雪——”

    字字泣血,听得围观者惊骇不已。

    待她稍加停顿,喧嚣复起,人群中一人当先而出,“此女胡说八道,妖言惑众,诸位切莫听信她一字一句!”

    此人形貌富态,襟绣元宝,正是窦掌柜。

    隔着一丈远,与执槌的娘子对峙。

    “在下曾任李家香号的二等掌柜,对当年十里香案再清楚不过,也曾在官署调查此案时提供过线索。”

    提起此事,混迹在人群中的杜家分号的掌柜不免神情微妙。

    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同僚心里门儿清。

    这姓窦的是出卖李家,才换来投靠杜家的机会。

    他当众提起此事,无非是想要故技重施,再出卖一次昔日东家留下来的遗孤。

    推堪院内,高坐中堂的宋监司听着外面的击石声,扶额支颐,面带愁容地翻看着那名击石的民女方才呈上来的证据。

    越看面色便越凝重,随即转变为狂喜。

    他前些日子才从京畿调任而来,新官上任,正需做出些政绩来站稳脚跟。

    这不,现成的政绩送上门了。

    欣喜之余,却听得外面人声忽高,似乎陡然来了许多人。

    不是宋监司的错觉,外面确实来了不少人。

    放眼望去,短褐蓑衣的乞丐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位荆钗布裙的妇人从旁指引。

    声浪叠叠,宛如鼎水之沸,冲天溢出。

    一名赤膊小乞丐朝天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向旁人展示着上面的白斑。

    他用稚气未脱的嗓音大声控诉着:“杜家三房的大老爷说是好心布施,却要俺们躺在香树底下,受虫啃咬,为虫所侵。”

    稚童鼓起的皮肉下似乎能看见游动的虫卵,观者无不骇然。巨贾贵吏藏匿在百姓中的耳目探子也骇得退后几步,一时竟不敢上前阻拦。

    正在此刻,执槌的素衣娘子在人群中回首,头顶微松的发髻如鸟振双翼,鸦睫盈汗,与不远处那辆马车遥遥对视。

    长风忽至,飘飘荡荡地掀起暗色车帷,露出一双晦暗莫测的凤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