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年三十忆南游,稳驾沧溟万斛舟。常记早秋雷雨霁,柁师指点说流求。
景辉看着广州市舶司外港口之中往来的船只,脑中不禁出现了陆游的诗词,自从上次与陆游相遇之后,就有意的开始购买他的诗集,以免以后遇到,对方无意提起自己诗词,自己还毫无知觉。
昨日的绝杀之局,整个梨园留下近百具尸体,景辉没有等待有人报官,也选择高来高去,跳窗离开,毕竟一百个人打一个,被自己反杀,这种话很难向官府解释。
悄悄回了酒楼,带着叶云舟换了住所,毕竟那个给自己传信的小二,知道自己曾经去过梨园,如果看到自己活着回来,凶手可以说不言而喻。
“公子,你看了一天了,这些商船有什么好看的?”叶云舟早上和景辉一起来到港口,兴致勃勃的看了前两艘商船卸货,其中一艘还是藩人,说着听不懂语言,发色衣着和长相都和汉人大不相同,很是惊讶了一番。
不过后面就开始千篇一律,难以提起兴趣,跟景辉打了招呼,回住处去练剑了。这时候过来,是看天色渐暗,提醒景辉回去吃晚饭。
景辉指向一衣着光鲜的老人,说道:“你发现了吗,同样是满载而归的商船,有些人志得意满,有些却满面愁容。”
叶云舟顺着景辉手指看去,果然发现那身着华服的老人面带愁容,一点也没有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感觉。
“莫非是货物出了问题?”叶云舟猜测。
“其实刚下船的时候他们一船人精神还不错,这老者从市舶司出来之后就变成这样了。”景辉看了一眼占地面积巨大的市舶司,看来这里面的猫腻大概比自己想象多。
海上贸易作为一个重要的大宋经济来源,是景辉这次游历天下不能错过的调查目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起来有点料的,可不能错过。
景辉领着叶云舟三两步追上垂头丧气的华服老者,主动作揖行礼,问候道:
“老先生,我二人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不知可否?”
老人被两个陌生人拦下,稍微有些紧张,看清两人打扮,觉得不像流寇,心里踏实不少,开口回道:“二位要是想找活计,可找错人了,我陈家商号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会出海了。”
景辉尴尬一笑,想不到被误会成找工作的了,掏出五十两银子,说道:“老先生误会了,我二人只是对海上之事颇感好奇,想要问询一些传奇故事,不耽误您多少时间,不如由我做东,宴请先生。”
陈老先生闻言又是仔细打量两人一遍,为首的身穿黄色道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背后还背着琴囊,比起江湖草莽,更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身后的劲装少年一脸英武,身怀宝剑,大概是家中配备的护卫。
凭经验判定两人不似歹人,自己如今又缺钱缺的厉害,陈老人红着脸,舍着面子开口:“我也不瞒两位,如今商队遇难题,我确实缺钱,这宴请的钱,能不能直接给我,我请你们到我家吃饭,你想问什么我答什么。”
景辉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跟着老人从市舶司一路到了城东一处宅邸,牌匾上书‘陈记商会’。
宅邸中的门房见到老爷带着客人,开完门就小跑着去通知厨房准备饭菜,好好迎接一下老爷和客人。
“老爷,你总算回来了,要不要先....”一位中年妇人热情地迎了上来,看到陈姓老人背后的景辉和叶云舟,嘴中的话语一下卡了壳。
“你去后厨盯着点,这两位是我的贵客,别怠慢了,我们有点生意上的事情要谈。”陈姓老人面上严肃,完全看不出一路上愁眉苦脸的迹象。
叶云舟心中咋舌,果然能做成商队的都是人精,变脸比翻书都快,刚才一路上自己还动了恻隐之心,想不到在家中是这种威严做派。
“不知道小友想知道些什么?老夫虽然不才,但是也去过不少地方,不论是流求还是天边的马六甲,我都有些见闻。”回到自己的地盘,陈姓老人多了几分底气,说话重新自信了起来。
景辉坐在陈老人侧面,神色平静,开口答道:“老先生见多识广,我确实对这些见闻有兴趣,不过我愿意付出真金白银想听的,还是陈老为何本来志得意满,从市舶司出来就愁容满面。”
陈老人本来老神在在,听到景辉的话,手中的茶杯差点直接摔在地上,颤颤巍巍的问道:“小友莫不是官家派来的?小老儿已经努力在筹钱了,请在多宽限几日。”
“陈老误会了,我真的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陈姓老人惊魂未定,半晌才缓过来气来,叹道:“其实就算你是官家,也没什么关系。我也实话实说吧,我陈家三代皆是普通的地方豪族,有几分人脉资产,钱财是有一点,但是家族人数众多,消耗也多,算不上富豪。
前两年官家推行海商贸易,各种优惠政策,我见别人都在赚钱,跟家族长老商量之后,办了这陈记商会,当时市舶司只十取其一,虽然长途航行危险又辛苦,总算还能挣点。
谁知今天市舶司告诉我现在上面已经出了文书,要十取其四,这也就算了,还说我们这次带回来的犀筋乃是军备要物,不可私自买卖,要半价征收。本以为这次能小赚一笔,我提前给船员结了工钱,如今还欠着市舶司银两。”
叶云舟听得皱眉,生气道:“这市舶司也忒过分了,这不是明着坑人吗。”
景辉心平气和,说道:“想来也不是故意针对陈老,这长途航行以月为单位,说不定一趟就要一年半载,一来一回,风云变幻,本应赚钱的买卖变得亏钱也是常见的事。”
陈老听见景辉的话,面色变了几变,最终附和道:“小友说的是,这天下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是我目光短浅,看不得别人赚钱,贸然掺和这商行贸易之事的错。”
“我并无指责之意,陈老不要误会。不知道如今陈老是如何打算的?”
陈老看了看景辉的表情,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倨傲嘲讽之意,心情稍缓,叹道:“如今之计,只有解散商会,把那宝船卖掉,缴了欠款。”
“那你船上的伙计怎么办?”
“小老儿能力有限,只能让他们另谋高就了,最多再去宗祠跪几天,好过我全家老小一无所有。”
景辉捏了捏下巴,突然觉得这是个机会,按照昨日杀局的强度,自己虽然自保无虞,但是如果对方转头开始向自己身边人动手,还稍微有些头疼。如果昨天自己带上了叶云舟,说不得叶云舟就有性命危机,自己还要去临安府,可能会遇到更大规模的围杀,不如把叶云舟趁机留下,做个后手。
“既然陈老急需用钱,不如把船卖给我,我还可以接手现在船上愿意继续干的船员,你看如何?”
陈老狂喜,急切道:“小友可当真?这宝船可造价不菲,你愿意接手船员,我可以折价,也不能少于三千两白银。”
景辉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递到陈老面前。
陈老伸手接过,仔细一看,是几十张上官家交引铺的替券,可以在上官家的商铺兑换大量的盐和布匹,顾不上面子,当即双手并用计算起价格来。
景辉也不催促,这些替券是从神龙洞金蝉娘子的闺房之中搜寻到的,自己跟上官家没有交情,还教训过家主独生女,一直找不到使用办法,不如交给这地方豪族来处理。
陈老算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才心满意足。客客气气的向景辉道:“凭这些替券,少说可以兑换五千两白银,不知公子想怎么结算?”
“不急,我过几日就会离开,无论宝船交接,还是银两结算,你到时候跟我学徒叶云舟交接就行了。”
“公子!?”叶云舟一脸诧异,怎么这事情还跟自己有关?
陈老看到叶云舟反应,心领神会,迈步向外,告辞道:“我去看看他们后厨准备的如何,二位稍安勿躁。”
叶云舟看到陈老离开,马上开口:“公子,你这是何意?我不过一介武夫,怎么管理的好一只船队。更何况,我还要向你学习医术,哪有时间去经商。”
景辉喝了口茶,等叶云舟说完,淡淡道:“昨日你问我为何要突然更换酒楼,我没有告诉你缘由,其实是昨天我被人两名绝顶高手,和近百人的弩手围杀。”
叶云舟不假思索道:“这和今日之事有何关.......”
说到一半,叶云舟自然闭嘴,明白了景辉顾虑何事,黯然道:“公子是觉得我是累赘?”
景辉摇摇头,缓缓道:“其实今日不是巧合,我之所以观察这么久的往来船只,就是想要在这里买艘船,建立一支名义上的商队。”
“名义上的?”
“是,实际上这次暗杀的阵容,绝不是普通门派可以指示的,我需要你在这里建立一支队伍,帮我调查上官家。”
“公子怀疑是上官家的人下的手?”
“可以怀疑的对象很多,上官家只是既有这个实力,又有这个动机的目标之一。”
“公子是说那些替券?”叶云舟终于有所悟。
景辉点点头,开口道:“我杀了金蝉娘子和银蛇公子,外人不知道,他们的合作伙伴上官家肯定是知情的,他们对我这个多管闲事的,起了杀心也属正常。”
叶云舟没想到自己和景辉只是做了善事,居然会引来如此大敌,难怪这世道越来越少人行侠仗义。
“如果幕后黑手真是上官家,他们注意力一定都在我身上。你在此假装运营一支船队,一边暗中调查上官家行踪,一边暗中培养一批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我明白了,云舟愿为公子分忧。不过我没有什么经商经验,怕是难以当此重任。”
“你可能听了今天陈老的遭遇,觉得经商难于上天,其实我有个稳赚不赔的诀窍。”景辉冲叶云舟淡淡一笑。
“怎么会有这种办法?”叶云舟虽然知道景辉武功医术都天下一绝,但是这次真的不相信了。
“其实海外贸易,只要不出海难,可以说是躺着赚钱。今天陈老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市舶司朝令夕改,只要我们可以绕过市舶司,就稳赚不赔。”
“这......这如何能做到?”
“你可曾听过流求?”
“未曾听过。”
“流求乃广州东方一座岛屿,前些年朝廷也从想过在那里开设港口,后来因为当地土著和瘴气难以解决,才作罢。你跟我学了这么久医术,瘴气难不到你。而且和朝廷目标不同,你只需要建立一处可以进出船只的港口,一个据点,凭你一身武功,这种程度的营地建立轻而易举。”
叶云舟听着景辉的安排,不禁怀疑是不是公子早就想好了这一安排,怎么每一步都计算好了。
“那我...”叶云舟话还没说完,景辉丢出一本笔记,封面写着《伤寒杂病论》。
叶云舟再也说不出什么,只能乖乖领命。
半个时辰之后,陈老去而复返,恭敬地请景辉和叶云舟两人赴家宴,酒席之上,一个夫人,两个小妾,三个儿子,四个女儿,都频繁敬酒,恭敬异常。
就在这一片祥和的气氛之中,一名门房手脚并用,爬进了厅堂之中,颤声道:
“不好了,不好了,有个吓死人的女子打上门了,点名要见叶云舟,我们不敢得罪贵客,让她改日再来,她就突然拔剑伤人,我们都不是对手。”
“??”所有人目光都投向叶云舟,叶云舟自己一头雾水,想不起自己有得罪过什么厉害的女侠客。
陈老不敢怠慢,马上吩咐家眷躲进后院,不要轻易露头。
看到景辉和叶云舟没有推脱之意,已经往前门走去,陈老强鼓勇气,跟着去了前门,至少表面上准备一同面对上门强敌。
几人刚到门口,就听到几个下人正在哀嚎,在地上躺倒一片,看来已经起了冲突。
“你是何人,为何要点名找我?”叶云舟扫了一眼地上的伤员,都只有一处手腕剑伤,看起来颇为眼熟,心中有了一些猜测,主动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