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这么一人撑着一把伞，一前一后地走在林间道上。
此间松树长得高大茂盛，雨透过针叶打下来，落势削减许多，整片世界被晕染得浓墨重彩。
竹西微抬伞面，伞下露出前方宋别叙的背影，他闲庭信步地走在前面，背影挺拔而出挑。
两人的气氛稀松平常，没有追问，没有疑惑，甚至没有对话。
走出这条松树林间道，视野骤然开朗，他们到了一个公园。
交界处天气多变，雨渐渐减小，阳光开始出现，空气变得炙热起来。
草坪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其中有贩卖娱乐游玩物品的商贩，吸引了许多儿童和少年男女。
“想去玩么？”宋别叙问竹西。
竹西看着一堆小孩儿挤在卖气球的小贩身边，他们手里拿着各色气球，颜色多彩，用绳子牵着，配合着蓝天草坪显出一幅明亮活泼的景色。
她大度地道：“这是小孩子玩的嘛，我就不去和他们抢了。”
宋别叙将两人的伞收好，他笑了一下，“难得出来一趟，总得带点什么回去，起码，作为逃课的证明。”
“逃课还需要证明吗？”竹西不解。
但宋别叙却只笑而不语，他让竹西站在这等一会，自己走了过去。
欣长的身高让他在一众小孩儿里显得格外明显，竹西见他对小贩说了什么，随后从他手上接过一大串五颜六色的气球，惹得那些小孩一片哗然。
竹西眼睁睁看他拿着气球过来，在周围那些小孩羡艳的目光里，她竟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也忍不住笑：“你买这么多气球是要干嘛？”
宋别叙将气球递给竹西，挑挑眉，“喏，拿着，”他环顾一圈周围，所有人里就他们拿的气球最大最多，露出满意的神色，接着道：“就当是你带我逃课的谢礼。”
“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咯！”竹西接过来，把一圈线缠在手上。
气球里装的应该是氢气，这么多气球挤在一起，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也要被拽着飞起来的错觉。
有风缓缓吹过，草坪上绿浪翻滚，树叶簌簌声在头顶响起，周围是孩子们的欢笑声。宋别叙微仰头看着飘在空中的气球，他的发丝被吹乱，眉眼竟也流露出一丝温柔。
竹西忽然觉得，对于宋别叙来说的话，这样好像也还不错。
倏忽间有几个小孩打闹着跑过来，追逐间撞在竹西身上，将她带得一个踉跄。她手上失力，尚未缠紧的气球一瞬之间全部脱落。
宋别叙扶好竹西后立刻伸手去抓，但或许是老板往气球里打的氢气实在太足，它们很轻易地就被风吹往天空散开，转眼间就再也触碰不到。
他往空中伸手去截，却只抓住了一阵捉摸不定的风。
“啊，气球！宋别叙，你送我的气球被弄丢了……”竹西难过地说。
宋别叙顿了顿，他收回手，道：“气球想飞就让它飞好了。或许比起驻足于一处，它们会更喜欢自由。”
自由。
竹西听见这样的字眼，她盯着宋别叙的眼睛，他嘴上虽然说着这样的话，视线却跟着气球一路去往虚空之中，恍若失神。
一片鲜红的枫叶划过，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感到丝丝凉意。
竹西她跟在宋别叙身后，两人再次走在林荫道上。时间飞逝，路上的树叶绿了又红，远处飘来甜腻的桂花香气。
这会是午后，林荫道里寂静而惬意，他们行走间树随影移，阳光像是被拉长，折射出的光线在树梢间时隐时现。
竹西突然好奇问：“宋别叙，你有什么喜欢的花吗？”
“花？”宋别叙摇头，“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
“如果非要选一种呢？”
“如果非要选一种的话，”他声音拖长，道：“那就昙花吧。”
“昙花？为什么是昙花？”
他的身上被阳光洒下几点光斑，行动间浮光跃动，似乎是思考了一瞬，迟疑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想的时候脑子里就出现了这种花，觉得还挺好看的。”
“突然想到，昙花一现，有人认为是刹那的美丽而久久意难平，有人却一眼万年，认定那就是长久的永恒。”竹西的声音如流水，在林下缓缓淌过，她探究地问：“宋别叙，你觉得呢？”
宋别叙停下了脚本，脚下的枯叶声也随之安静下来。他转过身看着竹西，嘴角擒着笑：“要看那朵昙花，有多惊艳我。”
“……”
有什么砸在地面的枯叶堆上，发出一声闷响。声音惊醒竹西，她抬起眼帘，才发现世界已然一片银装素裹。
簌簌的雪落下，枯枝上堆上了积雪，她走在雪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飘落的雪花坠上她的睫毛和眼皮，被她的体温氤氲成水，顺着眼角滑落下去。
宋别叙撑开伞挡在竹西的头上，为她挡住风雪。
他将伞柄递给她，随后伸手握住一片雪花向她示意，“交界地的时间混乱。”
但很快那片单薄的雪花在他手心里就化成了一滩握不住的水。
竹西接过伞，她也学着宋别叙的动作去接雪，冰冷柔软的触感顺着手掌延伸到心脏。
她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她和宋别叙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此刻的他们只是一次平常地外出散步，只是平常地在一起赏雪，只是平常地在讨论某处的天气如何。
可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紧迫感，紧紧抓住了她的心脏。
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去。
……如果回去了，在这里的宋别叙又会怎么样。
她下意识停下脚步。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风雪弥漫着，前路看不清晰，宋别叙注意到身后没有了竹西的脚步声，他回头望了竹西半晌。
最终还是说，“走吧。”
竹西就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她听见前面又落下一句，“总会走过去的。”
如他所说，冬天很快过去，接踵而至的便是春天。万物复苏，竹西冻僵的身体也渐渐回暖，他们像走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粉红的花瓣纷飞，眼前是一片灿烂的山野桃林。林下是一条蜿蜒的山路轨道，轨道上停着一辆观光的绿皮游览火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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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万物美好。
“交界地也并不全都是混乱不堪的地方嘛。”竹西小跑越过宋别叙，走到火车前欣赏着这片桃林。
宋别叙：“并不是每一刻都是混乱的，在很偶尔的时候，会和原本的世界差不多。你很幸运，遇到了这个时间段。”
竹西咧开嘴笑。
她的背后是如海的旖旎春色，此时却都成为少女缓缓飘动的发丝和裙摆的衬托，人面桃花两相映，绚烂成春光里的一抹殊色。
她提起裙摆往火车上走，欢呼道：“宋别叙，我们来坐坐这个观光火车吧！在桃林里一定很好看！”
未等话音完全落下，她跨过车门的那一刻，火车门突然紧闭，将她和宋别叙隔开在两个世界。
“！”
她连忙拍门，“怎么回事，车门怎么突然关上了？”
但车门纹丝不动，与此同时火车却开始在轨道上缓慢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竹西见拍不开门，她跑到窗户边，往外看宋别叙，却看到他长身玉立，站在漫山桃花中。
他静静地看着竹西焦急的模样，那是和在教室里一般无二的眼神。
竹西这一瞬忽然明白了，她要走了，这辆火车将要送她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
她心下焦急，不知如何是好。火车的窗户很小，根本容不得她通过，她只能拍窗大喊：“宋别叙！宋别叙，我可能要走了！”
可无论她怎么喊，宋别叙都只是站在那里。他仿佛早就料到了，或者说早就做好了她某一刻将要离去的准备，从抓不住的气球到握不住的雪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眼前这个人，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但是火车在他面前徐徐离去，玻璃那头少女晶莹的瞳孔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心头一动，感到疑惑。
她明明也知道总要走的，那为什么在离开的时候又要如此殷切地呼唤他，让他觉得她是不是也不想离开，是不是想在他身边多待一刻。
明明漫长的岁月也能就这么过去，但就因为见了那夜偶然盛放的花，往后的日子是否就变得再难以忍受。
桃花在他面前滑落，他蓦然奔跑起来。
他在追赶那辆火车，而竹西不断地在往车厢后头跑，两人就这么在春天的夹缝里相互奔赴而去。
他用尽力气，追上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少女扒着窗户从那里探出头来看他，她似乎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有多焦急，她那双眸子里此刻只剩他，什么桃花和春天，通通都不重要了。
宋别叙触动一瞬，他嗓音喑哑，大声道：“竹西，你不是一直想问，我和你那个世界的宋别叙是不是同一个人吗？”
少女听到他这么说，露出惊讶的神色，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宋别叙在这种时候要说这个，也似乎是在惊讶他竟然一直都知道。
宋别叙对她露出一个倨傲的笑，他说：“听着竹西，他就是我，我也是他。去未来找我吧，他在等你。”
整个世界荡开一片涟漪，漫山遍野的桃花依旧盛开，春风拂面，落下一场花瓣雨。
他的眼前，已然空无一物。